杜莫闻言立马明白自家表妹在顾忌谁,解释道:“太后肯用我在她身边服侍,我的家门底细她老人家自然一清二楚,咱们的关系她如何能不知?她到如今的年纪只在乎自身喜乐和朝局安稳,有些事她心里门儿清,只是不过问罢了。
我略尽绵力是因为你家娘娘尚且还有价值,否则我顶多拉你出泥潭,不会上赶着蹚浑水。”
时鸢此时方明白,生杀大权实则只掌握在最顶层那几个大人物手里。
其他人看似风光,原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提线木偶。再如何花样百出,照样得受他们操控。
时鸢暗暗叹气,抬头注意到自家表兄头上的汗,掏出怀里的帕子给他,“你说你又不胖,怎么这般畏热?”
杜莫接过帕子拭去头上的汗水,“所以我得进宫不是?外头哪能日日都得供冰?”
时鸢也不好评价自家表兄进宫一事。
他生得清秀,又通文墨,自然比寻常太监强上百倍,所以在宫里节节高升,年纪轻轻便做到内给事的位置。
后面不知用什么法子讨得太后器重,成为了太后身边的红人。
只是并非人人都能接受男子靠做阉人上位,不论她表兄有何苦衷,外面的人到底只能看见表象。
但转念一想,他活得顺意便好。
时鸢轻蹙眉头收回帕子,“你下次回去好好跟表叔表婶解释,时间久了,他们总能释怀的。”
两人聊完这两句便不再耽搁,各自去办自己的差事。
好巧不巧的是,时鸢转角又遇上一人。
时鸢见提着药箱的楚禾迎面走来,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觉尴尬。
她出于礼节颔首,随后赶忙加快脚步离开。
楚禾却在她略微走远后顿住脚,心里有了思量。
怪不得当时那太监会阻拦自己留在太后身边,原来早有人从中作梗。
楚禾还以为曾让自己丈夫倾心的是什么好女郎,到头来不过是靠跟太监搅和在一起背地里耍手段的货色。
她见时辰尚早,不急着出宫,找人递了个消息,随后在僻静处等待。
不多时,一个少女款款而来。
楚禾低声招呼,“桑楹姑娘,许久不见。”
“楚姑娘直说便是。”
“有件事,桑楹姑娘应该会感兴趣。”
楚禾将自己发现时鸢和太监杜莫的奸情和盘托出,只独独隐去了自己被太监杜莫刁难的部分。
“我听闻桑楹姑娘因皇后的缘故被调离大皇子身边,德妃跟皇后交好,这消息事关她身边的大宫女,兴许对你有用,就当是我还你当初将我引荐给皇后的恩情吧。至于其它的,我人微言轻,就帮不了你了。”
这话楚禾是说给桑楹听,亦是给自己找的理由。
她讲出此事只为报恩,至于将来如何,就与她无关了。
桑楹微笑,“多谢。我知道楚姑娘一心从医,心无杂念,不会为难姑娘。”
二人分别后,桑楹并未细细思考楚禾告诉她此事的目的,只当楚禾说的理由是真。
毕竟楚禾是至纯至善,一心为民的未来医仙。
桑楹反倒在意起另一件事。
德妃对于自己的掌事宫女和太监私相授受一事没理由毫不知情,甚至极大可能就是她主动授意。
她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不惜撺掇身边的人出卖色相勾搭有权势的太监。
所以才能轻易扳倒宸昭仪,废了自己培养许久的心血。
桑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或许德妃是……重活一世之人。
剧情里她只是寥寥出现过几笔的长公主生母,自己理所当然认为她死了。
但如果她没死,而是曾在冷宫度过一生,也就说得通她为什么收养众人都不看好的二皇子,甚至放弃自己的亲生子。
因为活过一世的她知道……二皇子才是将来登基之人。
若真是如此,恐怕德妃会是相当棘手的阻碍。
桑楹怀着满心疑虑往回走。
另一边,楚禾跟桑楹分别后亦坐上马车回何府。
掀帘下车之际,隐隐感觉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楚禾抬眸看去,何府对街的茶楼二层,有一男子的确像是盯着她所在的位置,摇折扇的模样格外装腔作势。
楚禾的贴身丫鬟察觉到自家主子的视线,小声道:“夫人您别往那儿瞧了,那人是您刚成婚时治好的徐家少爷,从马上跌下来那个,您忘了?”
丫鬟嚅喏着,最后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奴婢发现他近日常往……咱们这儿看。”
她实际想说的是“往夫人身上看”,但没胆量挑明。
楚禾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丫鬟的言外之意。
她暗啐一口,没曾想自己都成婚了还能招惹此等狂浪之徒。
“不必理会他。”楚禾头也不回地走进何府。
丫鬟跟在楚禾身后,进屋带上门,边替楚禾更衣边道:“奴婢斗胆说一句,自李妈妈离府住进庄子,您跟官人同进同出的时间越发少了。官人明面上虽没说什么,但李妈妈毕竟一手将官人带大,您和官人夫妻一体,自当相互体谅方能长久。”
楚禾心里自然明白此理,只是她一直认为自己本就无错……也罢,既然嫁做人妇,总归是得料理这些家事。
“你备一份礼给李妈妈送去,接她回府吧。”
丫鬟赶忙应下,当即转身去库房。
被迫妥协的楚禾心气不顺,回头望着仍挂在墙上的纸鸢,更觉烦躁。
楚禾忽然下定决心,找人取下了那只纸鸢。
“夫人,这纸鸢取下来放在何处?”
“烧了它……”楚禾话音刚落又改了口,“先放在杂物间吧。”
楚禾算着今夜不该丈夫执勤,特意打扮了一番,找人传信让他回家住。
何长意自进门时的第一眼便注意到墙上的纸鸢不在了,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当没看见。
楚禾接过何长意的外袍,“我让阿箐去接李妈妈回府,只是不知她老人家消气了没?”
“无妨,你有这份心便足矣。你到底是何府的夫人,也不必迁就太多。”
何长意从来没想过因为乳母的事怪罪自己的妻子。
他看得清孰是孰非,不会偏帮一方,只是夹在其中总归为难。
楚禾垂眸坐在何长意身侧,“我觉得李妈妈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从前是我任性了些,咱们……”
楚禾话说到这份上,何长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动拉上她的手。
二人到底新婚不久,经过楚禾的主动调和,关系很快恢复如初。
翌日何长意要上值,早早起身,对身侧的楚禾道:“你再睡会儿吧。”
楚禾双颊带绯,含笑目送丈夫出门。
她今日不必入宫,又躺了半刻钟方才起床梳洗,用过早膳便坐在书桌前翻阅起医书。
巳时初刻,丫鬟阿菁进来回禀,“夫人,李妈妈已经回来了,说是安顿好就来向夫人请安。”
楚禾颔首,她还以为这李妈妈还得再装腔作势的拿乔一番。
没曾想如此轻易就妥协了。
看似嘴上不饶人,实则也没几分骨气。
“你让她歇着便是,不必过来了。”
阿菁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搅着手指,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应下,“是。”
不多时,李妈妈仍旧前来给楚禾请安,“奴婢见过夫人。”
楚禾闻声将手中的药材放下,注意到李妈妈身侧还有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这位是?”
女子大方得体地走上前,“柳然见过嫂嫂。”
李妈妈紧跟着解释,“这位柳姑娘的母亲是老夫人的手帕交,柳姑娘来京城赴会,老夫人怕柳姑娘一个女儿家带着侍女住客栈不安全,执意让柳姑娘在咱们府上借宿一段时日,官人时常不在家,老夫人便传了信给奴婢。奴婢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夫人。”
出于女人的直觉,楚禾不算很喜欢这位柳姑娘,但她并未表露出来,和颜悦色道:“既如此,柳姑娘便安心住下吧。有什么缺的,只管告诉我。”
“多谢嫂嫂。”
楚禾知道李妈妈多半不安好心,但她并不想将后宅这点小打小闹放在心上。
每日仍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倒是丫鬟阿菁主动将这位柳姑娘的底细一一告诉了她。
楚禾听罢不以为然,“她如何才情出众,胜过多少闺秀,与我何干?”
“可她与官人自幼相识,难免……奴婢觉得您实在不该让她留在何府。”
“我若见到一个有两分姿色的女人就要草木皆兵,便也不必行医救人了,只守着这一方宅院,盯着丈夫身侧有几个女人就是。”
阿菁闻言只能悻悻闭嘴。
好在几日过去,柳然并未做出任何逾矩之事,每日只待在自己的房间抚琴作画。
直到何长意休沐回来,楚禾才意识到问题。
柳然是客,何长意这个东道主少不得要陪她一阵。
楚禾作为正牌夫人自然也需在场。
但楚禾并未想到何长意和柳然不光是叙旧讲了一些童年趣事,甚至还将话题带到琴棋书画上。
楚禾自幼只顾学医,这些寻常闺秀会的东西她自然不曾涉猎。
自己的丈夫却好似很懂的模样,同对方侃侃而谈。
全程没插上嘴的楚禾之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快,故作坦然地坐在一旁。
“咱别聊这些东西了,嫂嫂听着多没趣,听闻嫂嫂是很厉害的女医,定然有许多特别的经历,嫂嫂可否讲与我听?”
本来楚禾还能试着让自己不在意,结果反倒是柳然的善解人意让她更觉难堪。
楚禾勉强勾起唇角,随意应付过去。
柳然敏锐地发觉楚禾情绪不高,不再过多纠缠,借口自己累了,告辞回房。
何长意并未发现女儿家的小心思,亦携楚禾回去歇息。
三日过去,楚禾跟何长意一同进宫,但楚禾只用替皇后针灸,遂半日便返程。
从马车出来便见何府门口有一十三四岁的少年带着意识不清躺在板车上的老人前来求医。
二人皆是衣衫褴褛。
少年满脸泪痕哭得凄惨,“求求你们,救救我爷爷。”
楚禾粗浅看过老人的情况,当即就要将人带进府医治。
正巧柳然也在此时打算出门赴会。
柳然拉住楚禾,低声阻拦,“嫂嫂,这等闲事不若还是等义兄回来再处理吧。”
楚禾以为对方也是要拿李妈妈一样的理由阻挠自己,不悦道:“救人之事耽搁不得。”
柳然不肯让步,“嫂嫂,可我觉得他们貌似有问题。你瞧他们的衣裳,必定是住在闾左的贫民,离何府少说也得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为何不在闾左附近求医,而要舍近求远?”
“兴许是那边的大夫医术不佳,亦或是他们给不起诊费。我瞧过了,这老人并非有意装病,总不能见死不救。”楚禾未曾听从柳然的警告,态度坚决,“医者只管救人,无论其他。”
柳然看着心意已决的楚禾,到底放心不下,派人通知了何长意。
何长意赶回府时,楚禾已经将昏厥过去的老人救醒。
少年双手合十,连连道谢,甚至掏出身上为数不多的铜钱,作势要全部交给楚禾。
楚禾拒绝了少年,余光瞧见匆匆进门的何长意,疑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见并未有什么不妥,何长意松了一口气,选择瞒下自己回来的理由。
楚禾却猜到多半是柳然通风报信。
对此她忽然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意。
毕竟会琴棋书画的闺秀不在少数,能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却寥寥无几。
何长意转身问门外的柳然,“你赴宴可是迟了?你既已经知会我,又何必非得等着?”
柳然无所谓地笑笑,“倒是让义兄白跑一趟了。宴会固然重要,我也不能悬着一颗心去吧?”
柳然亦出门赴宴。
上了马车过后,柳然身边的丫鬟双梨忍不住抱怨,“小姐此番去迟了,必定影响您在贞良夫人眼里的印象,白瞎了您日夜苦练琴曲,您又是何必?况且别人还不见得领您的情。”
“干爹干娘和义兄都待我不薄,我若不管,良心难安,再说本也怪我自己太敏感多疑。反正琼花宴年年都有,兴许明年贞良夫人就不记得我去迟一事了。”
丫鬟双梨闻言轻叹一口气,默默在旁边给自家小姐打扇。
说得轻巧,琼花宴哪是想参加就能参加的?明年能不能收到帖子还另说。
自家小姐也到年纪了,就指望着今年在琼花宴上名声大噪,能借此择一位好夫婿。
现在只怕难了。
韩禧在琼花宴逛了一大圈,发现清一色都是大老爷们,瘪嘴道:“亏我今日还特意穿上这身平日舍不得穿的金丝蜀锦,原来连姑娘的面都见不着。”
苏成无奈教育他,“男男女女混在一堆,人姑娘的清誉不要了?自然是要分开的。
女宾应当都在园子的另一侧,琼花宴讲求的是以诗会友、以琴会友。若有志趣相投者,不见面未尝不能成就一段佳话。”
琼花宴设在七夕之前,专请青年男女中的佼佼者赴会,例如苏成和韩禧这样的贡生,女宾则多是书香门第的闺秀。
若是看对眼,双方家里定下亲事,还能一起共度七夕。
能受邀参加琼花宴本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亦能拓宽人脉,是以无论想不想求偶,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韩禧听了苏成的解释直摇头,“不行,我还是得看脸。”
苏成见说不通,干脆拿一旁的糕点堵住好友的嘴,“你就当百忙之中偷个闲吧,总归你得起早贪黑准备秋闱,哪有时间结识姑娘?”
韩禧闻言边吃边流泪。
“对了,怎么没瞧见林珣?他按理该在受邀之列才是。”
“若不是先生让咱们来长长见识,我私心也不打算来。林珣向来勤勉,不想因为这些事耽搁不奇怪。”
韩禧点点头,没再多想。
另一边柳然因为晚到,不出所料失去了上台献艺的机会。
柳然在丫鬟面前表现得豁达,心里却难免略感失落。
毕竟自己的确为此准备了许久。
虽说不上后悔,但柳然也没了最初的兴致,只默默坐在席上。
很快便到宴会最为热闹的环节,男女之间互换诗作。
男宾作诗交由宴会的主办方,逐一置于屏风之上送去供女宾观览。
女宾若是有看中的,便在下方对应的竹筒内回诗一首,若是不善诗书者也可夸赞两句。
总之就是你来我往互通姓名,混个眼熟。
“小姐不去看看吗?”
柳然听到丫鬟双梨的提醒,怕对方担心自己,这才勉强起身走到屏风前一个少人的角落。
面前正有一首诗作,字迹工整又不失风骨。
柳然读完竟有豁然开朗之感,烦闷瞬间散去不少,当即就找来纸笔回诗一封。
写完后,柳然看着屏风上那首诗结尾陌生的落款却犹豫了,到底没把手中的诗作留于竹筒之中。
柳然离开屏风前,找到等候自己的丫鬟双梨,“主宴已散,贞良夫人也离席了,咱们回去吧。”
“小姐不再瞧瞧了?兴许有不错的。”
丫鬟双梨说得隐晦,柳然却直言道:“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起情投意合,家世门第才是重中之重。
天子脚下,多的是名门望族,咱们柳家在他们眼里自是不够看的,若结识到攀不上的人家,届时不过平添烦恼。”
“小姐,您心思太细,总是顾虑良多,试一试又何妨呢?”
柳然低笑,“你既这样想,到时候我定然帮你多相看几户人家。”
一主一仆说着话,不疾不徐地往外走,怎料地方太大,等她们走到门口,天空竟已淅淅沥沥滴落雨珠,甚至有愈下愈密的趋势。
柳然已经出来了自然不好再回去,只能站在檐下避雨。
“瞧着天色也不暗,怎么下起雨来了?适才走得急,奴婢忘拿伞了。”丫鬟皱紧眉头,“马车停在巷尾,少说得走半刻钟,这雨怕是要下大,奴婢去叫车夫将车挪到门口来接您。”
“无妨,一起过去吧。”
“那不成,您今日上了妆,万一被水淋花叫人瞧见怎么好?”丫鬟说完不等柳然反应便径直冲进雨幕。
柳然只好继续站在檐下等待。
不多时,却见另一边的角门出来了两男子,其中一男子腿脚略显不便。
柳然本未在意,却察觉到对方似是朝着自己的方向打量。
她下意识侧过身子避开。
没曾想对方竟提步走来。
柳然攥紧手中的帕子,正想着往另一边躲开。
男子却只在半途停下,将一样东西倚在墙根。
柳然定睛一瞧,竟是把伞。
她和男子对上视线,明白了对方的好意,又不敢贸然开口和陌生男子搭话,犹豫之间对方已转身和同伴共撑一把伞离去。
坐在车沿上赶来的丫鬟双梨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含笑扶着自家小姐上马车,“小姐,我瞧那位公子倒是不错,风度翩翩,进退有度,瞧他的穿着,家世应当也不差。”
柳然拿扇子轻敲丫鬟双梨,“不许在背后议论人家。”
“奴婢这是夸奖。”
柳然未曾在意此事,只想好好歇息一晚,第二日启程离京。
岂料正要熄灯时,丫鬟双梨进来,“奴婢有件事想同小姐说。”
“你这小蹄子,不在我跟前伺候,去哪儿了?”
双梨神神秘秘凑近柳然道:“今日那位公子,我替小姐问着了。人还算不错,年纪轻轻便入了京北书院,也算有几分学识,唯一的坏处是他家里经商,不过兴许他能靠自己考取功名。”
柳然蹙眉,“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竟打听起这些。”
丫鬟双梨坐到床边,搭上柳然的手,“奴婢只想着现在多打听,万一寻得一个好姑爷呢?总好过小姐将来两眼一抹黑,嫁一个素不相识,不知人品的郎君。”
主仆二人夜话片刻,便各自入睡。
翌日一早,柳然收拾好东西动身离京。
正要出府,却见昨日来求医的少年跟家丁身后往内苑走,他病重的爷爷反而并未在旁。
柳然见少年神色反常,眉宇间似是带着两分戾气,上前拦住,“这位小公子再次到访所为何事?”
家丁替少年回道:“他是特意带着礼来谢咱们夫人的。”
柳然闻言注意到少年手中盖着红布的竹篮子,“小公子这是准备的什么?”
少年别开眼不理她。
柳然直觉不对,冷下脸,“小公子若是这个态度,何府可不欢迎你,请你立刻出去。”
说罢,她身后忽然传来楚禾的声音,“柳姑娘,这是怎么了?”
柳然转身解释,“嫂嫂,这位小公子说是带着谢礼来,却不肯示人。”
楚禾想起柳然阻拦自己救人的场面曾被少年看见,觉得少年不肯理睬她也实属正常。
但她并未表露此想法,而是顺着柳然的话对少年道:“你带了什么来,给大伙儿瞧瞧吧。”
面对楚禾的问询,少年扬起笑脸,有些黝黑的面庞显得格外淳朴。
柳然却觉得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她抬手拦住打算靠近少年的楚禾,“嫂嫂,让一个生人进来总归不好,还是赶紧让家丁把他带出去吧。”
柳然知道贸然插手楚禾的事难免会引起对方反感。
但她反正也不在何府久待,一时得罪总比不作为要好。
不等楚禾回答,少年自觉掀起了篮子上盖着的红布。
篮子里装有好几个沾着湿泥的地瓜,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柳然第一时间注意到少年的袖口和裤脚虽然破旧,却没有沾染同样的泥渍。
楚禾见此认定是柳然有意为难少年,“想必柳姑娘也看到了,这篮子里装的东西并无不妥。我送柳姑娘出府吧,别为这等小事耽搁了你的行程。”
说罢她看向少年,“你不必谢我,快些回去照顾你爷爷吧。”
柳然不好继续驳楚禾的面子,只得咽下嘴里的话,跟她并肩往府外走。
刹那间,变故突生。
“夫人小心!”
家丁见少年突然从篮子底下抽出来一把匕首,惊呼出声。
但少年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刀尖直指楚禾。
楚禾被吓得左脚踩中右脚,跌倒在地,反而让少年空了这一刀。
但少年很快调整刀势,朝着地上的楚禾刺去。
近处的人不多,是以大家都不敢和手上握着武器的少年硬碰硬,纷纷下意识后退。
柳然本想跑开捡起少年丢在地上的竹篮砸他,却被突然连滚带爬窜过来的楚禾绊倒,压在她身上。
少年手中的匕首顺势穿透衣物刺入柳然的身体。
“呃——”柳然的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疼痛,很快又被酸胀感取代。
柳然低头,发现自己的腰腹部渗出一片鲜红,并持续不断扩大。
但鲜红的画面并未维持太久,眼前开始出现黑点,紧接着逐渐密集。
柳然终究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姐!”被吓懵了的丫鬟双梨反应过来,扑到柳然身边,用尽浑身力气推开少年。
很快被家丁喊声惊动的护卫赶到,一齐将少年制服在地。
楚禾坐在地上喘气,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丫鬟阿菁晃着她的手臂将她唤醒,“夫人,夫人您快去看看柳小姐的伤势。”
楚禾这才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凑到柳然身旁替她紧急止血,一边动作一边吩咐丫鬟阿菁,“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丫鬟阿菁不敢耽搁,连忙跑着去取药箱。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楚禾勉强替柳然止住血,让人将她抬进房内继续处理伤口。
李妈妈闻讯立马派人去宫里通知何长意。
何长意不得不再次告假回府。
他疾步走入房内,只见日前还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义妹唇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旁边是血淋淋的衣物。
在路上听到全部前因后果的他难免心里堵得慌。
他知道此事也不能全怪自己的妻子,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阿禾,你先出去吧,我来替柳然处理伤口。”
楚禾闻言有些难受,伤口在腹部,自然是她这个女子处理更合适,但她对上丈夫冷沉沉的眼神,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默默退出去。
“夫人,您这手上都是血,奴婢打水来给您洗洗。”
楚禾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鲜红,可怕的记忆不断涌来,压得她透不过气。
更糟的是她的丈夫已经明显迁怒于她,只怕把柳然受伤的缘由全部算在了她头上。
楚禾宁愿受伤的人是自己。
一直到日暮西沉,何长意才从房间里出来。
守在门口的楚禾连忙凑上去问,“柳姑娘如何了?”
“血完全止住了,暂无性命之忧。但她的伤处……你也是医者,应当无需我多言。”
楚禾垂下眼帘,直言道:“倘若她因为伤到胞宫,未来子嗣艰难,你打算怎么办?”
何长意顿在原地,不知作何答复。
楚禾见状抿唇,“此事是我的过错,我会尽力将她治好。”
何长意知道只要当真伤到胞宫,将来就算伤处完全愈合,怀孕至生产的过程中也极容易大出血,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不诞育子嗣。
可天下男儿有几个能接受自己后继无人?
何长意心中愧疚难当,只能先去处理那个伤人的少年。
李妈妈叹着气走到何长意身边,“这个挨千刀的小子是闾左出了名的坏,父母早年死了,他靠他爷爷养大。因为疏于管教,他没少做些明抢暗偷的恶事。
所以这厢他爷爷病了,闾左那边的游医也好,医馆也罢都不愿理会,他才带着他爷爷求到咱们这儿。昨儿个夫人将他爷爷救醒了,不知怎的今晨还是去了,他只怕是气不过才来报复。”
何长意握紧拳头,直想冲进去将那少年碎尸万段。
李妈妈赶忙转移话题平息他的怒火,“此人移交官府便是,官人该想想怎么跟柳家人交代。”
第171章 解语茗
苏棠将力宝送回皇后宫里,皇后却因暑气太重病得难受,只让她带着力宝再住几天。
从皇后宫里出来,苏棠示意乳母放开牵着力宝的手。
小家伙立马开始撒欢,迈着小短腿不断往前倒腾。
“慢点儿,别摔着。”
苏棠话音刚落,力宝就被门槛绊得往前一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好在及时用手撑住,勉强呈跪趴的姿态。
乳母吓得赶忙就要去扶。
苏棠见没摔着要害,不厚道地笑了,对乳母道:“无妨,让三皇子自己起来。”
小家伙爬起来回身发现苏棠在笑,不仅没哭,还跟着“咯咯”笑起来。
从另一边过来的萧景榕看见自己儿子的傻样,不忍直视。
苏棠注意到萧景榕的仪仗,转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力宝看见萧景榕,立马就往他那儿凑,还作势用手够他,“父皇,父皇。”
苏棠怕他手上沾的灰印在萧景榕的龙袍上,赶忙拦下,“过来,阿娘先给你擦擦。”
毕竟那龙袍一件得上百名绣匠赶制数年,还不能随便洗,可不敢弄脏了糟蹋别人的心血。
萧景榕定定看着母子俩。
日辉为女人纤白的脖颈镀上一层暖色,衬得她嘴角的弧度愈发温软醉人。
李培顺见状便知他家主子多半是要改道去乾祥宫了,眼神示意身后的人准备上。
心里想着要不还得是德妃会争宠呢?
知道皇上自幼没跟在生母身边长大,抓住机会就展现母慈子孝的场面。
结果也不出他所料,他家主子半点没犹豫就跟着德妃走了。
苏棠回乾祥宫后带着力宝同萧景榕玩了一阵,等力宝旺盛的精力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才让乳母抱下去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