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祸首正事不关己地安然沉睡,但我刹那间大脑一嗡,当即清醒,完全顾虑不及他会不会被吵到,心脏砰砰直跳地猛坐起身。
被子扯得哗啦一声,连带他那边的被角也被卷起掀开。
我总算想起先前遗忘的事:
既然里包恩长成了大人,我应该一早就想到回来他要睡哪的事,再提前和他说清楚。
没想到我忘了,这家伙也提都不提,一股脑就和以前一样睡了下来。
他有没有意识到他现在不再是小孩了啊!
我觉得我的脸一时绷得有些僵硬,伸手一摸,热得发了烧似的。我不得已捏着睡衣袖子擦了把脸蛋,努力平复心跳,才回身看去。
侧躺在一旁的里包恩毫无悬念地抬起了眼皮。
杀手面无表情,夜色黯然,他黑漆漆的眼睛令人难辨神色,可依旧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被突然吵醒的困倦与不爽。
“你在干什么?”里包恩沉着嗓子问。
居然还好意思问我。
我登时抓紧柔软的被褥,以求一点能把握的真实感。继而毫不客气地盯了回去,反问:“你不嫌挤吗?”
里包恩一副一点也没听出我潜台词的模样。
“这不是能睡么。”
“不是睡不睡得下的问题。”
想到翌日还要早起上班,我索性压低了声音,一手撑住床单,立场坚定、态度明确,不退让地低头看着他,“以前你是小朋友,和我睡一张床是没什么。现在你可能对自己变成大人没什么概念,但我得跟你说清楚,你不能和我一起睡了。”
“……”
里包恩的目光越过夜色,落在我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可不知是不是我被迫高度清醒下产生的错觉。在我表明态度后,他的心情变得非常差劲。
然而,我完全不敢想象今晚还要继续和这么大只的成年人挨着睡,里包恩不接话,我就默认他也意识到不对。
于是当作是一拍即合,我立马转过头,准备翻身下床,“家里还有备用的被褥,我去给你铺一床,你先将就——”
话没说完,只觉腰身忽地由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捞到拦下。我连脚都没伸出床沿,浑身就泛起瞬间失重,被不容置喙地一把掐着拖回被窝。
我本还清晰的思路顿时又陷入空白的疑云。
被扳倒似的躺倒在软乎乎的枕头上,我缓神两秒,才意识到桎梏腰际的是里包恩的手臂。
而男人就与之前某个夜晚那样,脑袋蹭到我颈窝前。明明是充满依赖感的姿势,看起来又乖又让人省心,我却在察觉到身体习以为常的安全感的同时,动摇地感到一种极为剧烈的、另类的不安。
心跳噔噔地窜上太阳穴,我怀疑我的耳朵都快烧起来了,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推他的肩膀。
“……里包恩。”我不确定地开口,“你松手。”
结果推也没推动,叫也没叫动,圈在后腰的臂弯反而再次任性地收紧些许,形成一个严丝合缝的、意义莫名的拥抱。我几乎能透过单薄的睡衣,感受到对方温馨的体温与皮肤细腻的触感。
里包恩的嗓音埋在我的颈侧,显得沉闷而不悦。
“我很困。”他说,“你现在不要胡闹,我就勉强不计较你吵到我睡觉了。”
温热的气息打在脖颈赤-裸的肌肤上,伴随着说话时轻微的振动。我全身僵硬,百般吐槽在心里万马奔腾,硬是找不到一个重点。
不出须臾,怀里的人美美入睡,而我不争气得一句话也没再成功说出口。
到底是谁在胡闹?他心里没点数吗?
干瞪着昏朦朦的卧室,我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但是明天不是周末,还要通勤。我判断这个局面暂时没办法如我心意地解决,只好把沟通的问题放到之后再说。
如果里包恩是因为还没脱离小孩时的习惯才这么做的话,从某种层面上说,占便宜的反倒是我。
我沉默地自嘲一会儿,想一想算了,悬空着无处安放的手臂最终还是轻轻放下,搭在保镖的肩背上,闭上眼暗下决心。
明天一定不能让他继续和我睡。
说实话, 这一晚我睡得说好也算不上,说不好也不至于。
里包恩的手臂强硬地箍在后腰,太紧了, 我挣脱不开, 又不敢随意动弹,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因此只能催眠自己将就入睡,别把此人当男的。
然而好不容易重新捡回困意, 混混沌沌地陷入梦乡, 露在被褥外的手与侧肩又有点冷。
半梦半醒间,我想要缩回温暖的地方。接着, 我好像的确成功缩进被窝了, 但一头扎进深度睡眠里没多久, 还觉得被捂得又闷又热。
于是我磨磨蹭蹭地翻了个身, 鼻尖萦绕着清新而微凉的空气,才终于安心睡下。
由于心里挂念着上班,我仍然比定好的闹钟还早醒。
天蒙蒙亮之际,清早略显模糊的光线投映在墙上。刚迷瞪着睁眼,我盯着光影绰绰的墙体放空片刻, 意识回笼,突然发觉脊背紧贴着谁温热而紧实的胸膛。
耳边近乎能听到后方稳健的、规律的心跳声。
腰际虽说不再有束缚感, 但还是有一只手臂从身后探来, 压在身侧,掌心搭着床面。与其说靠着身后的人,此时更像被笼在怀里。
我的手还无意识地覆在那只手背上, 手指挤入指缝,像是自己把人家的手抓过来一样。
耳后四平八稳的均匀呼吸都倏尔变得挠人。
我想也没想便火速抽回手, 撑起上半身。压着腰腹的臂膀岿然不动。我毫不犹豫地抬起他的手腕,一溜烟滑下床,目标清晰、头也不回地开门,绕过客厅,钻进卫生间。
里包恩这个臭小鬼!根本就是在故意整我吧,以前都没粘人到这份上!
边闷声发着怨气,我边慢吞吞地掏来牙杯,专注于刷牙,过了会儿才把心情安抚下来。
随即,我吐掉牙膏沫,洗了把脸。正经地抬起头看向梳洗镜。
打理完乱蓬蓬的头发。镜中人的形象总算显得精神了些,清醒地、神色平静地望过来,隐隐带着几分上班族通用的麻木与冷淡。
很好,想到假期结束,杀气也上来了。
我走出卫生间。客厅的小孩不出意料地还在打着呼噜,睡得四仰八叉。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咙之际打开烤面包机。保镖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起床,侧身从卧室出来。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白衬衫,红领带,黑西裤,体面板正得像个公务员。
我正从柜子里拿出果酱,循声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吃吐司吗?”
“好啊。”
“那我多烤两片。”我移回视线,“或者你想吃别的可以自己做。”
既然都长这么大了,想必做饭也不是问题。
然而,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杀手会下厨——即使他看起来什么都会做。却没想到等里包恩洗漱完毕,我也回卧室里关闹钟、换正装时,灶台边忽地响起了开火的动静。
我领带打到一半,怀疑听错了,挑了挑眉开门观望。
只见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灶台前,暗红色的领带被领带夹扣起,即便稍微弯腰也不会乱晃。而他自然而然把衬衫长袖卷到肘部,轻车熟路地热锅、涂油、倒上晶莹嫩黄的蛋液。
真在做煎蛋?
我感到无比新奇地凑了过去,如同小时候第一次有意识地观察大人做饭,挨到里包恩肩膀后侧探出脑袋。
那只常年用来握抢的手熟稔地拿着筷子,将鸡蛋液在不沾方锅里轻轻摇匀铺平,然后戳破薄薄的气泡,开始掂锅卷蛋。
我嗅到油煎的香味四溢开来,夹杂着蛋液里调过味的轻盈酱香。
“好香。”我睁大了眼,小声感慨,“是玉子烧吗?”
里包恩应了一声。我抬起头,瞧见他轻轻上扬的嘴角。
“之前去跟不死之龙接头的时候,他特地传授了不少关于日式料理的心得。”
我:“接头是什么啊。”跟人家玩就说跟人家玩,黑-道用语用在这里很诡异好不好!
里包恩:“那家伙可以说是不得了的狠角色。除了日本料理以外,意大利餐也做得相当正宗。”
我:“哦,不愧是家庭主夫……你刚才是不是无视我了。”
我刚顺手帮忙拿出餐盘,吐槽的话音一落,脑袋便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别赖在这里叽叽喳喳的,懒虫。”保镖一如既往地严格道,“你的吐司烤好了。”
我就说了没几句话,哪里叽喳啊!这人不会是因为难得下厨,所以有点害羞吧。
一手捂着脑袋,我把盘子放到灶台边,不打算跟他计较地顶着死鱼眼转身离开。窝在小榻榻米上的史卡鲁迷迷糊糊翻了好几个身,非但没有被吵醒,反倒把小被子都踢到一旁,挠着肚皮流哈喇子。
我好心路过,帮他把被子盖了回去。
由于有里包恩连厨艺都万能的技术加持,我没有随便塞两口面包就出门,而是坐下来好好珍惜了一番杀手的手艺。
出锅的玉子烧卖相十分出色,金黄柔软,嫩得入口即化,裹了樱花虾与海苔。我尝得津津有味,连吃带夸,发自内心地感叹了好几声“太厉害了”、“心灵手巧”、“完全没想到”、“去当杀手真是厨师界的损失”。
以至于本来还非常自如地把夸奖照单全收、自称是黑手党国际厨艺俱乐部排名第一(他那里的黑手党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排名)的里包恩,都伸手用筷子尾巴再敲了敲我的脑门。
“行了,不要摆出一副从来没吃过饭一样没出息的样子。”他说。
纵使如此,我也依然感动得无以复加。
“因为就算不提有多好吃,我也已经好多年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我坦然道,边塞进最后一口夹着果酱的吐司,“好像家啊。”
吃完,我把碗碟一收,抬眼却见已经戴着帽子的男人手肘支在桌面上,微微屈起指节,托着下颔。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上视线的一刻,我有点疑惑地顿了顿,里包恩倒是神色微动。
那平静得几乎颇为冷感的目光,随着主人的心情变动,似乎揉进些许叹息般柔和的神采。但我觉得我应该是看岔了眼。因为杀手下一秒就无情地开口道:
“真是个没救的笨蛋。”
我沉默一秒,奋起抗争:“你说谁呢?”
里包恩:“谁应了就是说谁。”
我:“我不洗碗了。”
里包恩:“哦,叫史卡鲁去洗就行。”
我:“喂。”先不说你欺负他了,那孩子会不会把盘子洗砸了都是个问题吧。
扭头一看,睡得一头紫发乱糟糟的小屁孩还在睡梦里浑然不觉地傻笑。我可不打算雇这家伙当家政。于是只暂时把碗碟放进洗碗池,准备上班。
由于早起了一些,通勤时间还有点宽裕。
我正换好鞋,站在玄关边低头翻着手机里的信息。余光瞥见里包恩跟来的身影,便目不斜视地摸到门把手,推开门。
早晨饱含着清爽凉意的微风顺势拂过门槛,同时送来的,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自行车车铃的叮当轻响。
还没收起手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从身侧伸来,把我的领带捞到掌心。
“嗯?怎么……”
我一怔,就在问话的功夫里,保镖手法熟练地替我把先前没打好的领带推紧。旋即又抬起手,很轻地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才率先一步迈出玄关,说着:“走了。”
呆了两秒回过神,我下意识摸了摸头发。
很乱吗?
但明显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收了手机,提起公文包关上门,“等等我。”
走没两步的男人停下来,插着衣兜回过头。
天气渐凉后,里包恩也没有只穿原来那三件套。今天在铁打不动的西装外,还套了件深咖色的双排扣大衣,版型合身挺括,衣角利落地垂至膝盖。它尽职尽责地把西洋杀手挺拔的身材衬得更修长。
尤其还戴了礼帽,我觉得他穿得的确很符合影视剧里关于黑手党的着装印象——换一顶报童帽,再戴双手套,基本就能cos剃刀党。
乍一看有点惹眼,但这里是东京,什么人都有。
心想应该不至于太引人瞩目,我只是语气调侃地随口说他这样穿挺帅的。里包恩则一脸“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本人帅呆了”的模样,哼笑一声,顺手把我的包拎了过去。
我对于他构成事实的自信表示了纵容与一点无语。和保镖一面互呛一面并肩出行。
只不过,我又犯了个失误:
错估了里包恩这个显眼包吸引眼球的程度。
或许是我习惯了他的存在,所以在这方面产生了疏忽:他从小婴儿开始就毫不避讳群众的注目,所到之处萌声一片,时不时就有爱心泛滥的路人来搭讪,问他是不是我家的孩子,巨可爱,可不可以摸摸(里包恩打招呼都很礼貌,但摸还是没让摸)什么的;
长成小学生年纪的那一阵,也因为个性可爱的鬓角和小绅士般的姿态招来过热情路人的搭讪,只是日本学生制服也有不少是西装,所以比起婴儿时期没那么让人惊叹。
如今他真成了年长的异国绅士,身高一下窜到一米八几,气质显然异于常人,还把自己捯饬得光鲜亮丽。
即使早高峰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也可以见得一路上会引来多少注意。
饶是我在通勤路上提前接到工作电话,通话中,照样能听见路过的行人的窃窃私语。
譬如一行男子高中生迎面走来,接着丝毫不掩震惊地聚集起来,贴墙走,热烈讨论着:
“诶,那是外国人吗?”
“一看就是吧,哪有亚洲人长这样啊!”
“好酷!好像剃刀党啊我说!”
果然也有人这么觉得啊!
“喂喂,你别说,不会真是黑//帮什么的吧。”男生的议论声在身后慢慢远去。
“外国的黑//帮来日本干什么?”
“搞不好是金盆洗手退休了,现在陪老婆上班呗。我听我姑父说,他就有认识一个家庭主夫,以前干黑-道的生意……”
我面无表情地答应了同事的拜托请求,随即挂断电话,低头翻开邮件,看了看对方有没有把所说的要用的材料发过来。
里包恩的嗓音不咸不淡地在头顶响起:“走路别看手机。”
我敷衍道:“嗯,等会儿。”
没多久,又与三两个结伴而行的女生擦肩而过。她们走来时还都很正经,结果才走远几步,熟悉的探讨声便从后头压抑着声音激动传来,空气里充满了惊讶的“诶”声: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我一瞬间脑子里都有剧情了。”
“你们谁看过类似的动漫或者电视剧?我好想看啊。”
“那种体型差,我倒是在韩剧里看得比较多……”
我认命地收起手机,加快脚步。从来没那么想赶紧回工位。里包恩倒是一直优哉游哉地跟在我身侧,直到与往常一般把我送到公司,将我的公文包递回来。
“中午还是下来吃么?”
“看情况,”我一大早就有点心累,接过包便匆匆打个招呼道别,“到时候跟你说。回见。”
而本以为到了公司,就能安心打打工、摸摸鱼——我刚挪进办公室,挨个道了早安并坐到办公椅上,隔壁与桌对面的同事就磨磨蹭蹭地把脑袋探了过来。
其中一人严肃道:“小新奈,你如实交代。”
我绷着脸,在大脑里急速过滤了一遍我在工作中犯过的毛病,想了想分明都已经解决了,便不解地挑起眉毛。
“干什么?”
只听另一人压低声线,及时接话:“早上陪你来上班的那个帅哥是谁?”
“…………”你们可真是好眼力啊。
见我一时没回答,隔壁接着道:“老实说,我想问很久了。新奈身边先是有个特别小的孩子,后来又是一个同样穿西装的小男孩,现在还看到这么个大帅哥堂堂出现。”
确实如此。只要没人问,我就没有跟任何人解释,里包恩在平常也从来不做乔装。同在一个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有人发现不对劲。
得亏去冲绳的几个人都不是会乱讲别人八卦的类型,在压抑的日本大环境里出淤泥而不染,否则我都不敢想我在同事眼里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
但我预设了许多可能和应对方式,也没料想到同事诡异的逻辑。
“所以,”她满脸凝重地试探,“新奈你,难道其实早就结婚了吗?”
我镇静地盯着她的脸半晌。
“哈?”
“哎呀,你不要露出那么费解的表情嘛!”同事心虚地捧起水杯,装作很忙的样子刷新了两下电脑桌面,才又扭头凑来,“我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思,只是稍微有点好奇(这时对座的同事连连点头)——比方说,那个人看起来年纪比你大吧?那是不是他已经二婚了,之前的孩子都是……就是……”
“不是。”
“诶?”
无论她们打算再说什么劲爆猜想,我都不是很想听。于是有点头疼地叹了口气,我否认完,照常打开电脑,点进邮箱里发来的链接。
“我没有结婚,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单身,陪我上班的也只是雇的保镖。”我说,“而且如果早就结婚的话,我岂不就是分手之后无缝衔接的人渣了么。”
同事们听我这么说,对视一眼。虽然皆是一副没八卦很可惜的模样,却仍然仗义地为我辩护道:
“不不不,和那种前任掰了之后无缝衔接才是最优解。”
“没错!既能气死前男友,又能从下一段感情里治愈伤痛,简直是两全其美的方案。”
气死前男友我倒是认可,不过利用别人来治愈以前的情伤之类的,是不是对下一任有点不太公平了啊。
我嘴角一抽,默默吐槽间心领了她们的好意。
只是这么一来,我得考虑一下之后还需不需要里包恩陪同上下班。
如今毕竟没有前任的威胁,早些时候招惹的地痞流氓也被杀手收拾得没再出现过。总体而言,除了类似于走夜路的情况外,我对于贴身的接送、护卫,已经没有那么急切的需求。
假设长大成人的里包恩不久后也要返回家乡——像他这样的人,本职工作应该也很忙。
那么,我也理应早点适应回以前一个人通勤的日子,不能再如之前那样:人家突然走了,我还哪哪不习惯,要不是非得上班不可,生活节奏都会被打乱。
兴许是因为保镖亲口说过不会离开自己,我在思及他必定会回原世界的同时,又实在无法与过去一样,产生仿佛有什么会被剥离般的不舍的郁闷。
相反,有种即使这家伙回去了,也会在某一天照旧神出鬼没地蹦出来的安定感。
怀着这份信任,我边处理工作,边认真思索:
以后上班不用里包恩陪了,最多加班太迟的话叫上他就好。这样他也有更多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至于晚上睡觉,回去就给他暂时打个地铺。总之不能再跟我睡同一张床。
想了想,我在中途去茶水间接咖啡之时,顺手翻开了房屋中介的平台。
现在的小出租屋,我自己住是绰绰有余,虽说早就有条件换了,又因为“反正可以住”这种心态就懒得动弹。
但家里的猫长大了,总要有足够的空间跑酷。关键是最好能再多两间客房吧。
第57章
我并不打算拖延, 有事就想立刻说。快到午休时间之际,我就给里包恩发了消息,邀他中午一起搭饭。
办公室里有不少人早上都在摸鱼, 所以如今仍然坐在工位上奋斗。敲键盘、翻资料、开打印机的声响此起彼伏。我夹着手机和一个文件夹便起身, 溜下楼,钻进便利店, 买了两份便当和一份三明治。
绕到公园,保镖果然已经坐在长椅上:岔着腿坐, 稍微伏着背, 手肘撑在两膝,以经典的喂鸟坐姿, 捏着半包饲料喂鸽子。
正午的阳光暖和了些。
他的长款风衣脱了下来, 叠得整整齐齐搁在旁边。目前穿着一身一如既往的黑西装, 只是在红领带与银色领带夹的添衬下显得不那么沉闷。
几只圆头圆脑的小肥鸟埋头啄着地上五颜六色的、颗粒状的鸽粮。有的比较机敏, 发现我靠近,叼着一口粮食往远处避了避;有的大胆,迈着小细腿过来试图叼我手里提着的便当袋。
里包恩抬头望来。我把袋子抬高了些,没让鸽子得逞,接着放到长椅上。
“你先拆开吃, ”我站在一边,划开手机道, “我打个电话。”
“嗯?要做什么。”他反问。
“小波——就是我出差时住一起的同事波岛, 早上出了外勤,现在正在回来路上,刚好顺路来找我拿文件。”
我一手抱着文件夹, 拿拨出通话的手机贴到耳边。侧过身看向公园生机盎然的小喷泉风景,拨号声响了三秒, 便被另一头接起。
和波岛交换了位置信息,得知她就快到附近,我挂了电话。等待期间再扭头一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动也没动便当袋,低着脑袋,留给我一个黑漆漆的帽顶,还在乱丢鸟食玩鸽子。
我莫名有点被萌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你不饿呀。”
圆顶帽一晃,里包恩稍稍抬起头。他掩在帽檐下的目光探来,瞥见我的脸,似乎顿了顿。
“不差这几分钟。”他说,“而且我每天中午都过来,也不只是为了吃饭。”
保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顺着问“那你还为了什么”之类的话,铁定又会被这个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玩具的家伙捉弄。
因此我抓到别的重点,不赞同地挑起眉毛。
我:“你哪有每天都来?”
里包恩:“难道没有?”
我:“你这副困惑的样子很故意啊。当然没有,我也经常自己吃食堂好不好,有几次你还去阿龙先生那蹭饭了。”
里包恩低哼一声,却带上几分笑音,“你记得很清楚嘛。”
“因为上班族的生活很枯燥,每天就这么几件事。”我半带怨气道。
“和阿龙吃饭是必要的外交活动。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以后要是有午餐的安排我就尽量推掉吧。”
“……”
我反应过来,蓦地脸颊一热,“我又不是在抱怨你不陪我吃饭!不要一脸无奈好像我要求很多在压榨你似的。刚好我也正想找你说,现在没什么贴身保护的需求,你有自己的事就去做。”还有外交活动又是什么,玩就直说。
话音刚落,却见男人手中的鸽粮喂完了,鸽子们顿感无趣地结伴离开,他反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书。
封面是典型的畅销工具书式大字排版,写着“老板心思太难猜?救星来了!与老板沟通的说话艺术100招,教你搞定职场二三事”。
里包恩端起书本,连翻几页量子阅读。
“原来如此,当老板说,‘这阵子辛苦你了,接下来没什么事,去休息休息做你自己的事就好’的时候,话得反着听。”
书页挡住了下半张脸,他认真学习道,“因为老板的潜台词其实是,‘请你今后自觉一点,我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主动叫你了,为了体现我会体恤手下,我说这些客气话是一回事,但你还得继续干是另一回事’——”
“你在哪里买的骗钱书,”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并吐槽,“这种老板也太麻烦了,我才不会说这种拉低效率的反话。”
里包恩又飞快翻阅:“老板踩一捧一,表示别人家的老板不好的同时吹嘘自己,属于想要费尽心思留下职员的表现,只是手段比较笨拙,也可能是想要得到认同,因此这时只需要多加奉承,顺着她的话说——”
受不了。没等他煞有其事地读完,我直接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把书本从男人手头无情地拔出来。
“不需要。”我对上他随之仰起的视线,拎着这本疑似智商税的书,无语道,“我只是解释我不会这么做,算什么踩一捧一啊。”
“是吗?你说了那种老板很麻烦。”
“那就当我踩了,这位员工你有什么意见?”
心爱的书籍被我抢走举高,里包恩的手追到半空,接话间应该是见我不打算归还,便准备放下。
他的掌心悬落到我腰侧的位置,没有碰到,却似乎堪堪停了一停。随即又很快收回了手。
“……我可没说有意见,领导。”这个一看就意见很多的保镖微微翘起唇角,“只是书上说,适当唱反调也有利于提高在老板心里的地位。”
男人嗓音低沉,依然是那一把辨不出揶揄、宠溺还是讥诮的语气。
长椅后的树枝繁叶茂,阳光在枝丫间穿梭,投下斑驳的浮动的光影。我无端地感到几分不自在的闷热。这股热感钻进后领,令紧贴着修身衬衣的脊背隐隐发麻,连带一种肾上腺素分泌般的出汗的错觉。
摸了把脖子,是干燥的。
向侧面远离他两步,我把畅销书放到长椅一边,松了松系紧领带的领口,有些微妙地叹了口气。
“你的地位已经够高了,不用别人说,你自己早就心知肚明了吧。史卡鲁不算正式的员工,就你这么一个。”我平静地说,“你还想高到哪里去?”
这是反问的口吻,而不是需要答案的疑问。
然而里包恩的目光却径自紧随而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你是真不知道?”
听起来平常得只不过是闲聊接话,但又问得颇为质疑,好像我得知道什么一样。
我一怔,蹙起眉歪了歪脑袋,“嗯?”
该知道什么,他想提高员工地位吗,但我不是说了已经够高了么。甚至在我目前还有联系的朋友名单里,他的重要性都是头筹。
在以前,我从来不会害怕谁就此堂而皇之地离开我的生活,从而非要紧紧地抓住谁不可。因为我知道很可能会有关系淡化的一天,所以当务之急是抓紧当下,珍惜和每个朋友相处的机会。会难过的事就留到真的难过时再说,反正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