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里的心跳忽地隐隐加快,我莫名分不清它在不安还是焦虑。
只听小学生的推理声倏地打断我的思路:
“……但是不论是昨晚,还是今天,我都没有听见直升机的声音。”江户川柯南口吻冷静道,“排除一切可能,所指向的结果就是它一开始就停在那里了。但里包恩哥哥是跟着友寄姐姐一起上的船。”
灰原接道:“可这样不就逻辑成立了吗?柏林博士从一开始就有一台直升机在船上备用,直接飞走的动静和飞过来、停机、再飞走的响动程度根本不一样,游轮在停机坪还有隔音措施,你听不到才正常。”
柯南却不答反问:“假设里包恩哥哥真的被接走了,柏林叔叔又为什么要待在船上?而且前几天根本没看见过他,也就说明他是接儿子的时候过来的,坐船还是什么方式都行。你要说逻辑,他也没有理由自己还跑来一趟,明明直接叫飞行员把人接走就够了。”
灰原两手抱臂,一张秀气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又似是嫌麻烦地微微叹了口气。
“你没认真听他说话吧?”她说,“友寄姐姐不认同他这么做。所以肯定是被姐姐骂了一顿。”
小男生立刻露出一点也不理解女孩思路的死鱼眼。
“我听到了啊,但是这和柏林叔叔为什么过来,以及留不留下来有什么关系?”
“真是的。”
灰原看起来比他更无语,耐着性子道,“过来是因为姐姐,留下来当然也是因为姐姐啊。”
我:“……”
柯南:“哈?姐姐不是早说了,只是上下级关系而已么。”
灰原:“是吗?所以你对你喜欢的人——好吧,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就算她生气得要死,你也只会埋头做你自己的事,不肯放下工作,还不肯亲自去哄她喽?”
“什……我才不、呃。”
男孩一时涨红了脸,又迅速反应过来,皱着眉沉思两秒,“只是这样吗?”
我漠无表情地抬头望了眼澄澈碧蓝的天空。
当然不是啊!只是你们自己帮他圆了逻辑而已!
海鸥的叫声在半空不时盘旋。远远地瞧见甲板另一头开设的小吧台,园子和小兰买完饮料,正提着袋子走来,我总算是听够了。
“直接去问当事人吧,就像你们来问我一样。”我低头看向几个小豆丁,说,“想必他也很乐意回答。”
否则以里包恩的性子和七搞八搞的行动力,要是不想被怀疑,根本不会出现这些纰漏。
然而小学生们却犹豫了起来。
“不好吧?我有点不敢。”步美说。
“嗯嗯,总感觉柏林叔叔有点可怕。”光彦附和道。
“怪不得是父子,”元太说,“里包恩哥哥也给我类似的感觉。”
随即,又是一些自以为小声但还是被我听到的碎碎念:
“话说,果然是父子俩喜欢上同一个人吧?”
“是不是有点太劲爆了。”
“你们不觉得很像小说吗,我前一阵看了一本悬疑,就是讲父子爱上同一个女人,然后儿子把父亲杀了,还假扮成父亲。”
“……”一阵沉默。
“光彦!你可不要乱说啊!”这是抬高声音的步美,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听见地对上视线,歪了歪头。小女孩腼腆又心虚地对我笑。
柯南则思考结束,扶了一下眼镜,问我:“那等柏林叔叔睡醒了,姐姐可以叫我过去吗?”
“我也去。”灰原适时道。
只要能让里包恩也体会体会被这几个小记者采访的感觉,我倒是很乐意。
“好啊。”
我应下,接着抬起头,看向走近的两个高中生。
小兰正好走到小侦探团身后,问在说什么,吓得三个小孩脸都白了。园子笑嘻嘻地凑来,递给我一杯奶茶。
“给,”她亲昵又故作庄重地说,“等六点靠岸,友寄姐姐就要回家了吧?这是小女子一点心意,请收下。谢谢姐姐的照顾。”
我眨了眨眼,接过温热的饮料杯。
“多谢,你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园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对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元太当即告状道:
“光彦怀疑柏林叔叔是里包恩哥哥假扮的并且真正的博士已经被杀唔唔唔唔……!”
直接窜上元太后背捂住他嘴的光彦满脸虚汗:“没有!什么都没有!”
园子:“啊?”
我:“……”说对也不对,说错好像也没错啊。
里包恩的睡相很好。
他在最开始睡吊床的时候就非常令人放心, 不用担心小孩半夜翻身掉下来。长大了也一样:规规矩矩地盖着被子,一只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搭在被褥上。
平躺着, 纤细的睫毛静悄悄地低垂, 呼吸轻缓。客房的遮光窗帘拉得密了,光线昏暗而潮湿, 即使杀手长开后的五官深邃凌厉,在此时也不设防似的流露出几分柔软。
比会发出“咻皮咻皮”声的婴儿时期还要恬静。
以前去修学旅行时, 我见过不少睡得歪歪扭扭、电钻般打呼噜、口呼吸、吭吭磨牙的家伙。比起这些, 里包恩的睡相可以说是赏心悦目,是最适合当舍友的类型。
我打算给手机充电, 轻手轻脚地路过他床边, 忍不住低头注视他片刻。
虽然视觉上不太习惯, 我心想。但他给我的感觉还是和过去一样, 好像从未改变过。
我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慨叹。
只是站在一边看了两眼,我在床头柜前给手机充上电,无声检查了一下讯息,便要转身离开——离下船还有两个小时,让他再多睡会儿。可还没迈出一步, 衬衫袖口便被轻轻扯住。
我扭过头。里包恩却已然松了手,似乎刚才小小的一扯, 不过是某只看不见的蝴蝶从我手腕边翩然飞过。
杀手乌黑的眼睛里隐约透出些许懒散的倦怠。
“吵醒你了么?”我问。
“没有。”他嗓音低哑, 慢慢坐起身。被褥随之滑落。“几点了?”
我说:“四点多。你可以再睡久一些。”
里包恩嗯了一声,“不睡了。”
他的外套、领带和马甲挂在沙发背上,睡前应该是把红衬衫换了, 现在一身暗紫色。
但新衬衣也睡得有点褶皱凌乱,两粒纽扣解开, 翻敞的领口袒露出锁骨下陷的弧度;保镖稍微弓着宽阔的肩背,垂下脑袋,抬手摁了摁额角。
我看他低敛的眉眼,不太爽快地抿起的嘴唇,猜到他是没睡好。不由蹙起眉,凑近床沿一步。
“头会疼吗?”
“有点。”他放下手。
我下意识伸出指尖,触碰到他细长的眉尾,和往常一样想要替小孩揉揉脑袋,却在下一秒忽然意识到眼前坐在床上的是个完完全全的成年男性。
指腹下的体温顿时发了烫似的,我想要状若无事地缩回手。
然而男人却微微偏过头。
似乎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考虑,只是习惯性地歪了歪脑袋,把初醒之际泛着热意的脸颊自觉地贴到我的掌心里。
与没长大时一样,看上去乖乖的。
我心一软。拿他没辙,力道时轻时重地替他按揉了两下太阳穴。顺便跟这位贡献无数的柏林博士讲起少年侦探团的事。
“柯南和灰原想问你一些问题。”我说,“你要是不睡了,待会自己去找那两个孩子,还是叫过来?”
里包恩原本半阖上的眼睑抬起,最初的倦意早已消散,神色清醒又平稳。
“知道了,我会过去。”他应道。
“嗯。”我觉得差不多了,便收回手。男人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我接着道,“那你收拾一下,我先出去了。”
“去哪?”
“其实我在和她们玩鬼抓人,我现在是鬼,正在任务中。”只是手机快没电了,回来充一充而已。
留里包恩自己在房间里,我挽起袖子,势在必得地出了门。
捉迷藏的场地限制在两层船舱,并且不允许潜入别人的客房、娱乐厅或者闲人免进的工作重地。我不一会儿就抓到了躲在餐吧角落的盆栽后的步美、试图叠罗汉乔装打扮成大人的光彦和元太。
园子和小兰倒是难找一些,不过还是被我在室内泳池外部的更衣室里逮到。
一眨眼,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几个被鬼抓到的可怜人类坐在大堂休息用的沙发上喝饮料、吃零食,我蹭了两口薯条,随即环顾一圈。周围乘客形色各异,有的也在休息打游戏,有的在欣赏壁画,有的挨在一起调笑。
就差剩下两个小家伙了。
“柯南以前都不是很乐意玩这个游戏呢,”园子吸溜着果汁,含糊道,“没想到这回藏得这么深。”
小兰认同地感慨了一声。
“是啊,真是难得。”她抬起头,“友寄姐姐会累吗?如果找不到的话,我们也一起去找。万一走丢就不好了。”
我忖度一番,心里有点主意。
“不用,我大概知道在哪。马上带回来。”
既然并不是真的在玩游戏,那么就不会停留在限制的两层空间里了。
我乘上游轮直梯,来到客房所在的楼层。踩在静音地毯上,在即将拐弯步入走廊的转角,果不其然听到两个小孩压低的交谈声。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柏林博士就是里包恩么?”这是灰原。
“我还不能完全确认。”柯南听起来老成而严肃,“不过最有可能的真相就是这样。而且里包恩并没有彻底掩饰。虽然时间很短,但我看到他拿出过手机,还有手机上的帆船挂件,和里包恩的一模一样,显然跟友寄小姐的是一对。”
“挂件我倒是没注意到。假如是的话,他当然没有掩饰,连西装和鬓角都没有改变。”
灰原说,稚嫩的声线有点紧绷得冷淡,“可你要怎么解释他突然变成了大人?他绝对不可能是——”
接下来的说话声变得小而模糊。我无意听墙角,加重了脚步。细碎的谈话声顿时收敛起来。
绕进转角,两个乖巧的小孩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小脑袋看我。
“啊,友寄姐姐。”
“还是被发现了吗?”
“不好好玩游戏的话,有时候也是会让人担心的。”我说着,稍稍挑起眉毛,“我会跟小兰她们说已经找到你们了。现在要去找柏林么?”
小朋友们相觑一眼,又望向我,异口同声道:“要!”
灰原率先跟在我身边,抬头问:“姐姐,柏林博士也住在这一层吗?他应该有单独的房间吧。”
之前侦探团推理认为柏林博士非常富有,甚至在船上有产业,所以才备有直升机。以至于柏林这个身份的地位在小孩们心目中仿佛要比船长还尊贵。
我想了想,也懒得解释了:“他现在大概还在我房里。”
柯南:“……”
灰原:“好。”
这个戴眼镜的小鬼一看就正在心里狂吐槽,希望他可以学学身旁小伙伴的冷静自若。
带着小学生刷卡开门时,里包恩戴好了圆顶帽,正站在镜子前打领带、穿外套。
他利落地套上漆黑的西装,两手捻着外套平驳领简单一捋,便转头望来。帽檐低沉,目光冷锐。我身侧的俩小孩都脚步一顿,异常敏锐地往我身后缩了一点。
这人没事吓小孩干什么。
我直接领着两人进屋,先绕去床头拿我充过电的手机,一边道:“你们聊吧。”
给小兰发个消息,说柯南和灰原都找到了,不用担心。
或许是高中生正刚好在玩手机,对面回得很快,配了个可爱的颜文字。
小兰:【那就好,给姐姐添麻烦了】
我:【不会啦,你们现在还在大堂吗?】
小兰:【是的!】
我收起手机,一转身,只见另一边三人鼎立:男人插着兜,姿态清闲地倚在窗边,从我这个角度看,帽子挡住了眉眼,只余一副冷酷的下半张侧脸;
两个小孩表情各有各的犹豫和凝重,谨慎得不敢轻易动弹似的,灰原还不时往我这里瞄。
“……”我木了木脸,开口道,“你别吓人家。”
里包恩侧首瞧来,倒是神情如常,“我只是站着而已。你还要出去一趟么。”
“是啊。小朋友有话问你,我就不多留了。”
临走前,我顺便宽慰了一下两个用眼神沉默地挽留我的小学生:“不用害怕,他就是看起来凶,故意逗你们玩呢。放心问吧。”
游轮即将靠岸。
浑厚悠远的汽笛声在广袤无垠的天空下响彻开来。趴在甲板围栏边,渐渐便能眺望见东京湾横亘海面的宏伟桥梁与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景色繁华。
虽说几经波折,但对于航海士来说,这几天无疑是幸运的。天气舒朗,晴空万里却不过分明媚,风清日明,碧波荡漾,一切皆是恰恰好。这个时候,微风送来的都是好消息。
灰原和柯南没过多久就跑回大堂,彼时我正和小兰在沙发上聊着天,小侦探团用基本已经扫荡干净的零食残渣作为对伙伴的欢迎。
“姐姐说你们去找柏林博士了,”园子吞下最后一口薯片,故作不在意地斜眼瞥去,又难掩八卦之心地扬起嘴角,“有问出什么来吗?”
小男孩睁着死鱼眼,两手枕在脑后,“……算是有吧。”
他话音刚落,茶发女孩立刻慢条斯理地拆了台。
“根本什么也没套出来不是吗?”她阖眸道,“不仅如此,反而把自己的问题都暴露给别人了。”
柯南干巴巴地呵呵一声,“你不也是。”
灰原:“我早有预料。”
柯南:“是是是。”
灰原:“不过,硬要说的话,确实不是没有收获。”
此话一出,年轻人们纷纷放下手头的零嘴,用标准的听热闹姿势伸长了脖子。我不禁也好奇地托着脸,询问道:“有什么收获?”
结果两个早熟的小朋友再次用没什么精神的眼睛对视一眼。
柯南推卸道:“要说你说。”
灰原轻轻撇开脑袋,“我才不呢,柏林博士明显没打算让我们说。”
其它小萝卜头们顿时不满地沸腾起来,四周充斥着“哎呀,干嘛这么神秘”、“偷偷说他也不知道”、“肯定不是里包恩哥哥假扮的博士吧”、“这个用脚趾甲想都知道当然不可能啊,你不要惦记这个莫名其妙的悬疑剧情了”之类的叽喳声。
我和两位高中生几乎纵容地观望着一片混乱。
游轮的速度逐而变得缓慢,紧跟着几声低沉的鸣笛。快要下船之际,小兰把喝完酒又睡得喷香的毛利大叔喊了起来。
我回去收拾完行李,和拎着包的里包恩一走到下船口,几个短暂相识、年纪不一的新朋友便朝我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约好以后还要常常联系。
毛利家小旅行团的假期还没结束,但我并不能自主延长请假的时间,只能略有抱憾地与其告别。
回家路上,我在闲聊中随口问道:“你都跟小孩说了什么?”
保镖却闭口不谈。
他依然回答得避重就轻,并反问我觉得他说了什么。要是在以前,我应该会很有心情跟他猜一猜,说说我的推理,但心底那股没来由的焦躁又密密麻麻地扎着小刺,伴随着某种不平衡感。
察觉到这种不算理智的冲动与烦闷,我不想在这样的状态下硬是深挖下去。于是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至少得等捋清楚心绪,在保持冷静的情况里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对我而言才较为妥当。
里包恩走在我身侧,在我说起别的事时好像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如有所感,颇为诧异地抬起眼,却只瞧见男人不着痕迹地翘起的唇角。他已然目视前方,没有看我。
不论如何,回家总是令人开心的。虽然只过了三天的旅程,但除了玩乐以外,还发生不少意外事件,我甚至对我的小出租屋产生久违的怀念。
一身疲惫霎时迟钝地席卷而来。
天黑了。下船那当儿,晚霞漫天铺地地在大海里翻滚云涌。而现在夜色却满堂堂地泼在城市背面,如漆如墨,衬得街角模糊的霓虹灯温情而晃眼。
上楼,经过走廊,可以看见家里有人开灯了。我一面拿出钥匙,率先到门前转开了锁。保镖跟在后头。
“史卡鲁,”我推开门,边迈进玄关,“我们回来了。”
“啊!”
熟悉的小孩公鸭嗓匆忙地从客厅传来,紧随着一阵胡乱收拾东西的杂音,接着是噔噔噔的脚步声,“这么快?!”
“我给你发消息了。”没看手机吧。
换上室内拖鞋,我抬起头,视线越过短短的玄关,撞上史卡鲁瞪大的双眼。
他还是小婴儿般的五短身材。小不点仿佛石化在原地,颤抖地举起手,指向我身后,如遭雷劈地扯着嗓子喊道:
“为什么里包恩这么快长大了啊——噗唔!”
朋克小鬼话还没说完,我的耳边划开一道狠厉的破空声,随即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列恩变成的伸缩弹簧10t拳头猛地捶飞。
直接从半开放式厨房边没关的窗户嗖地飞了出去。
“……”我记得那边窗户下面是垃圾堆。
弹簧迅速收回,变回蜥蜴的列恩趴在里包恩手指上。后者语气不变,但多少有点凉凉地开口。
“吵死了。”
我无比习惯地提过他手里的包,转身回卧室。
无论身体有没有长大,这家伙果然还是一样幼稚。
第55章
刚和里包恩一起简单收拾行李, 就像长了千里眼知道我回东京了似的,口袋里的手机连续传来几声Gmail的新邮件提示音。
我站起身,捏着鼻子划开邮箱界面。
“工作?”里包恩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还好, 没有特别多。”
我粗略一估计, 心里也有点底。扭过头,长大成人的保镖正盘腿坐在地上, 随意地从行李包里拎出十二岁时穿的小号西装。
他现在即使是用这种坐姿,也显得人高马大的:合身的黑西装恰当好处地被肩背撑起, 稍弓着身, 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宽厚的背肌轮廓。线条直至腰际才微微收窄,衣料的褶皱被卧室暖色调的灯光填作细小的沟壑。
里包恩仍戴着圆顶帽, 因此以我的视角, 目前只能瞧见一小片耳朵、清晰的下颌线、鬈曲的鬓角与白皙的侧后颈。
“……”
意识到自己莫名盯着那片从装束严实的西装里裸露出来的皮肤, 我不禁抿了抿嘴唇, 触电似的别开视线。
搞什么啊。明明公司里都是西装男,却跟这辈子没见过似的。
我反省地抹了把脸,沉心定神,只见里包恩把自己的小西装都收到了一边,紧接着, 他从行李包里继续掏出了轮船接待人员制服、厨师制服、安保制服、加勒比海盗服(包括且不限于经典款的眼罩、木头腿、钩子手)等等,统共十几来套的cosplay装。
当然, 都是小男孩的尺码。
出发的时候明明只给他带了三套换洗的西装和衬衣。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如同在行李包里装了个异次元一般掏完衣服和道具, 只觉得一阵面瘫。
而男人在疑似向我展示完他的cos服后,还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前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
我冷酷否决:“不行, 衣柜放不下了。”
里包恩:“它们可是我的心血。”
我:“反正衣柜不能放了,还有你小婴儿时穿的cos服也赶紧给我收走!”
里包恩:“成为大方的好老板这条路你还有得走呢, 新奈。”
我:“少装模作样地叹气了!我大方也要有大方的条件,衣柜已经很挤了啊!”
而且冬天也快到了,到时候羽绒服更难挂。
不论如何,在勒令保镖把他早就过期穿不了的衣服单独装箱后,我还有自己的事要解决。
明明假期还剩一个晚上,新的工作就接连不断地被塞了过来。我为来之不易的远离公司的三天时光哀悼了两秒,便率先提着笔记本电脑走出卧室。
不死之身史卡鲁颤巍巍地从大门爬了回来。
不得不说,这趟出远门回来,发现他没有把家里搞得很乱,而是基本保持着和原来一样的整洁水平(也可能是先前紧急收拾后有所成效),我还是挺意外的。
在窝进沙发里,打开电脑之际,我望着从门口失魂落魄地挪进来的小孩,不由出声关切道:“还好吗?”
史卡鲁蹒跚地摸到电视柜,闻言顿时一个激灵。
“什么?!一点也不好!”他两只小拳头紧紧握在胸前,睁大了紫色的眼睛,“就算是本大爷也是会痛的!可恶的里包恩——”
小鬼话音未落,又陡然间冷汗直流。里包恩正一手扶着卧室门框,一手插着兜,探出一道严厉冷峻的身影。于是史卡鲁话锋一转,抖着嗓子喊:“……里包恩前、前辈!”
我没管他俩依旧搞笑的互动,转而注意到史卡鲁颤抖的步伐与滚得脏兮兮的机车服。
“好了,赶紧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下来吧。”我说,以防小孩摔惨了,自行洗澡会出事,出于人道主义关怀道,“要我帮你洗么?”
记得我以前也这么问过里包恩,不过他很坚决地拒绝了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么丁点大的婴儿是怎么自主洗澡的。
毕竟像淋浴开关之类的设备都是成年人适用的高度。
就算可以跳起来,或者搭板凳上去,那也还是有点辛苦。
史卡鲁听见我的关心,原本惨败一片的小脸又恢复了几些气色。
不像里包恩,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被还不太熟的人帮洗澡这种事,反而颇有气魄地、迫不及待道:“真的吗?!”
“真的啊。”
苍天有眼,这声答复并非出自我口。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并放下手头的电脑,里包恩忽然出现在小孩身边,说一不二,提着后领就把小豆丁给薅了起来。
“她还要工作。”里包恩一边说,一边拎着毫无还手之力的朋克小鬼往浴室走,“你也不好意思让老板百忙之中抽空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吧。念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我倒可以帮你一把。”
史卡鲁后知后觉地在男人手里奋力挣扎,但疯扭成了麻花也无济于事。他顿时嗷嗷叫,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把绝望、恐惧、悲愤与无措在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不需要你帮忙!啊!!”
“怎么,你是觉得我做不到?”里包恩语气一冷。
“没有没有!里包恩前辈!求求你放我下来嘎啊啊!老板救救——”
浴室门关上的一刹那,小孩的吱哇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然后不出两秒,门又开了。里包恩迈开长腿走了出来。他缓缓带上了门,身后一片死气沉沉的宁静。
我坐在沙发上,见状冷静地发问:“不是帮他洗吗。”
“我只是说帮他一把而已。”
里包恩明显是在钻空子狡辩,却口吻平常。
他说着,又晃去拿他在门口邮件箱里积了三天的报纸,旋即坐到他心爱的单人真皮沙发上——这神秘的沙发不知什么时候又等比例换了个尺寸合适的——再悠然自得地交叠两腿,与以往无异地开始看报摸鱼。
所以帮一把指的是把人丢进浴室吗?!
我吐槽无能地注视他和紧闭的浴室门片刻,还是平静地转回视线,决定先处理完工作。
希望隔壁不要以为我家在欺负小孩于是报警。
因为这次材料从别的部门对接过来,数据上出了点岔子,我花了不少时间,发了好几条邮件才校正完成。
在我对着电脑苦苦思索的时间里,史卡鲁洗完了澡,穿着睡衣,难掩屈辱而谨慎地从浴室里钻了出来。他发现没人盯着他,便松了口气,抱着通讯手表钻进茶几旁的榻榻米被褥。
结果下一秒,里包恩的声音又残酷地响起:“去把你自己的衣服洗了。”
史卡鲁苦不堪言地爬出了被窝。
在这之后,客厅倒是安静不少。小孩继续苦哈哈地摆弄他寿命未知的手表;保镖翻完报纸,也去泡了个澡,随即慢悠悠地回了卧室。
我把电脑合上之际,史卡鲁已经抱着手表,吹着鼻涕泡呼呼大睡。
看一眼时间,原来不知不觉间快到晚上十二点。我无声地揉了揉酸胀的肩颈,一站起来,还有点昏头昏脑的,只能放空脑袋,盘起头发,尽量小声地摸进浴室冲澡。
温柔轻盈的水流淅淅沥沥,抚去一身疲惫倦怠。我随意地拿毛巾搓了几下背,冲掉沐浴乳泡沫,在淋浴头下发了会儿呆。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抬起手,濡湿的指尖捏了捏眉心,但一时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干脆关了淋浴器,摸来干净的浴巾擦拭水珠。
换上睡衣,我把高高盘在脑后的头发放了下来,一面按摩按摩紧绷的头皮,一面绕过客厅的榻榻米,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里包恩早就关灯入睡了。
他以前好歹会跟我客气一下,留个小灯等我工作完进来,现在倒是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睡眠状态受损,卧室里一片漆黑昏暗。
我下意识地在心里吐槽两句,实在是又困又累,不再多想便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手轻脚爬上床。
只是心里那股仿佛忘了什么的异样感愈发膨胀。
我给自己盖好被子,闭眼躺下,习惯性地翻了个身时,才蓦地感到不对劲。
如果说以前就像床上多了只公仔抱枕,总归来说无伤大雅,可现在根本谈不上什么公仔的程度。
半夜阒静,连细微的呼吸声也如在耳侧。我睁开眼,视野适应了黑暗,迎面便瞧见微微敞开的睡衣的领口,沉缓起伏的胸膛。再抬头,则是男人淡色的嘴唇,鼻尖,静静低阖的眼睑。
近到我几乎能数到他纤细的睫毛。
成年男性强烈的存在感霎时无孔不入地包围而来,那似有若无的气息都灼热又滚烫,令人心生被圈在怀里的错觉。我嗅到几缕隐约的温存的香气,来自家里的沐浴乳,分明与过往没有区别,我却反常地无法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