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愤愤地点头:“情意绵绵,字字泣血!”
情意绵绵,字字泣血。
云谏听得想看,哑了哑道:“可我没收到。”
“……你是不是差人送到我家去了?”
他转瞬猜出前因后果,说道:“这些日子我吃住都在部卫营,未曾回家,许是这样错过了?”
黎梨闻言:“所以,你不是故意要冷落我的?”
云谏:“……”
他只觉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怎么会故意冷落……”
黎梨没等他说完,又诘问道:“可是,这么久了,你也没给我寄过任何一封信!”
“有这么忙吗,写几个字的工夫都没有?”
她心里头有杆秤,越称越觉得不公平:“我忙着抄经,还记得摸黑给你写一封呢!你倒好……想必早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郡主闷闷不乐地抓起软枕,朝他腿上扔了过去:“好过分。”
“还敢说这不是冷落我……”
云谏信手接住了软枕丢回榻上,再转过身来,神色就有些似笑非笑了:“这么久了,你就给我写了一封。”
黎梨警惕起来,下一刻就听他说道:
“我每日都给你写两封!”
黎梨神情一滞,还在疑心自己听错的时候,就见他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信封,丢到了二人之间的床榻上。
“今日家里差人给我送来的——”
“你猜怎么着?我给你写的信,全都被公主
府退回云家了!”
黎梨瞳孔震颤了几下,第一反应怒道:“公主府里谁这般大胆,竟敢退你的……”
她话未说完,想起前因,慌得一把捂住了口。
云谏将她的转变收入眼底,轻轻嗤笑了声。
他不紧不慢地坐到她身边去。
“怎么了,迟迟想不起来了?”
“要我提醒一下,你是如何冷落我的吗?”
黎梨感受到身边少年的煦暖体温,尴尬地咽了下口水。
往年她与云谏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立足了规矩,曾放话说过公主府内一概不接待姓云之人,也不接纳姓云之物。
本来是幼时的气性,后来惯了,一直没改过来,甚至这趟从蒙西回来,她也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没想到竟然拦了他这么多信笺。
原来她不仅理亏,还恶人先告状……
黎梨心虚地瞟了眼那沓厚沉的信笺,沉甸甸的一摞。
“这么多呀……”
她低头一脑袋埋到云谏衣襟前,乱七八糟地胡蹭一通,蹭得柔顺乌发都蓬了些。
“我会认真看完的……”
云谏留意到她悄悄打量自己,好笑道:“你朝我发了一天的脾气,害我提心吊胆地哄了这么久……如今卖个乖就想蒙混过关?”
黎梨好声好气道:“郎君大度,应该不会与我计较的。”
云谏笑了声,说道:“没想计较。”
他几下扒拉,从退信里挑出一个浅粉的信封,小心翻了翻:“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你的情笺呢……”
黎梨顺着望去,看见自己差人送到云家的笺子。
该是云家的人给他送退信的时候,一并拿给他的。
她想起信里的话语,有些羞赧:“还是等你回去之后,再拆开看吧……”
但云谏已经利落挑开了封口,抖出一张薄纸来。
黎梨瞥见那纸张颜色,莫名心神一跳,意识到不对劲,再想去拦已经迟了。
云谏翻过纸张。
白纸为底,墨迹清晰,一只黑心大王八栩栩如生,情绪鲜明,跃然纸上。
黎梨:“……”
云谏缄默半晌,抬头看她:“这就是你说的,情意绵绵,字字泣血?”
黎梨:“……”
她无力地解释道:“这是我寄出的第二封信,那时候我有些生气……”
“你再找找,应该还有一封的。”
然而,二人将面前的退信翻了个底朝天,没能再找到半分浅粉的影子。
黎梨顶着对方谴责骗子的目光,当真万万没想到,今夜算账能算到自己头上来。
云谏掂着那张黑心大王八的墨图,又点了点榻上的成摞退信,意味深长,话里有话:“郡主大人方才说什么来着?”
“谁冷落谁?”
黎梨百口莫辩,如坐针毡,挣扎半晌决定先毁了罪证:“还给我!”
云谏抽手躲开,两人转瞬就在榻上滚作了一团。
黎梨仗着云谏不敢用力,不多时就一把将他按到了身下,本想说些什么,对上他眼里的笑意,又忘了个干净。
两人一上一下,静静看了对方半晌。
黎梨的手搭在他胸膛上,似乎隔着冬衣摸到了他的心跳,与自己指尖的脉搏撞在一处,像某种暧昧的呼应。
黎梨顺从着本心低头,想要亲他的时候,公主府里更声远远敲响。
“锵”声久久嗡鸣。
黎梨听着,终于想起正事,轻轻趴到他的胸口上。
“你是不是该走了。”
云谏顺手挑起她的一束发辫,放指尖捻着:“想我走吗?”
黎梨看着他缠玩自己的发丝,少顷后点点头。
“嗯,差事要紧。”
云谏的手腕不经意地偏转了下,他腕间的朝珠奇巧地折射烛光,竟有一瞬光芒大亮。
两人都愣了下。
安煦的话语犹在耳畔,物主妄言,鉴妄石光亮。
黎梨还怔着,云谏率先反应过来。
他转眼就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笑道:“不走了。”
云谏将满身花香倾下,往她唇上亲了下。
“往后每日,郎君都回来陪你可好?”
一晃眼,就到了元月十五。
薄暮冥冥,黎梨坐在公主府寝殿的临院花窗下,借着夕阳暖光与白笼烛火,摆弄着手里的绣活。
是要用来做香囊的锦缎,她针针落得忐忑又小心,绣了几日,巴掌大小的绣图才堪堪有个形样。
紫瑶拿着把鸵毛掸子,在寝殿内清着尘,一打眼看见角落里的茶榻,有些吃惊:“先前那堆竹条纸片呢?”
“郡主你不是要扎花灯么,扎好了?”
黎梨循声望去一眼,看见干干净净的茶榻,含糊应了句:“嗯……”
前些日子,云谏带了竹条纸片过来,都放在茶榻上,他夜间得闲,就在那边给她扎花灯。
今日是上元节,他晨起时见到还剩些工序,就一并拿去了部卫营,说趁着白日扎好了,晚上再带回来给她。
黎梨往花窗外望了眼。
黄昏余晖尚在,待落日彻底斜入高墙的时候,云谏就该回来了。
黎梨甚至没有特意调开院里的守卫,因为不论再如何人来人往,他都能游刃有余地避开视听,翻下她的院墙,拂去满身寒霜再进寝殿见她。
还不忘给她带些路上买的小玩意。
这些日子,他十分喜欢给她买甜食,不是蜜饯就是糖糕,而且眼里总有三分愧歉,好像在她不知晓的时候,他曾让她吃过什么苦似的。
起初黎梨也吃得很欢喜,可冬日懒怠,走动少了,甜食却吃得更多,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新裁的冬衣变紧了些。
有天夜里,云谏如常地从怀里摸出一份糖酥,黎梨瞧着心动,但踌躇了良久也不肯接。
云谏问道:“怎么了?”
黎梨愁眉苦脸,像只小苦瓜:“你看看我,是不是长胖了?”
她本意是想同他寻些安慰,她熟知云谏的性子,想来应该不会叫她难堪。
谁知眼前人还真的低头仔细打量,不知看到了什么,微惊地晃了晃目光。
黎梨顿时觉得有些受伤,还未来得及翻脸,就听见他的声音。
“确实长了点……”
云谏不自在地轻咳了声:“这不是挺好的么……”
黎梨终于留意到他的视线。
她默了两晌,到底忍无可忍,拿起软枕扔了过去:“登徒子——”
“我叫你看看我的腰身,你在看哪里!”
云谏反应过来,堪称亡羊补牢:“我知道了,腰身没长!”
“迟了!”
黎梨愤慨难消,又朝他扔了几个软枕,满殿飞絮,还险些被屋外巡查的守卫发现端倪。
最后云谏投了降。
黎梨用力将他按到桌边,控诉道:“你心思太坏!”
但再过几日,事态又有些不大一样了。
黎梨身上的花香气,似乎更浓郁了。
她恍惚着回算了下,酒药的第三次复发,或许就在旬月之间。
与此同时,她发觉自己的心思愈发不安分,比之云谏,其实好不到哪里去。
有一夜,云谏就着她沐浴用过的水,简单洗了澡。
黎梨寝殿里的地龙烧得旺盛,少年一向体热不畏寒,穿着单衣就出了浴房。
她倚坐在茶案边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玉碟里的莓果,见云谏摊开花灯的图纸,低头琢磨得认真。
他的发梢还有些湿漉,晶莹水滴顺着乌黑的墨发滑下,往交叠的衣襟滴落。
有些没入了隐晦的领口阴影里,有些渗入单衣,打湿衣料,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其下的紧实线条。
黎梨一双桃花眼里波光流转,掂起一颗莓果,心道,他这般认真做什么,花灯有她好看么。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将莓果扔进了口中,转瞬就被酸得皱起小脸,好艰难才忍住声音,勉强展平表情。
黎梨灌了自己一杯茶,转眼瞧见对面人的认真,又生了些捉弄人的兴致。
她故意捡起一颗,递到云谏嘴边:“府里新买的果子,
你尝尝!”
云谏听从地衔入口中,才咬一口,神色就是一顿。
小郡主幸灾乐祸地等着,却见他看来,十分温和地笑了笑:“不错,挺甜的。”
云谏说完,仍旧低头去看图纸,自然而然就将那颗莓果吃了下去。
黎梨摸不着头脑,疑心是不是自己方才不凑巧,吃了颗坏果子。她有些迟疑,又捡起一颗,试探性地塞进自己嘴里。
然而,甜意没有到来,她再次被酸得五官皱成一团,差点睁不开眼。
云谏坐在旁边窥清了全程,完全憋不住笑声,黎梨恼了:“你故意耍我的?”
她推开果子,气鼓鼓地要同他算账,谁知刚伸出手就被云谏扣住了腕子,自投罗网般被迫栽入了他的怀中。
云谏轻松按下她的挣扎,逗她道:
“谁家的兔子,怎么这么好骗?”
黎梨气得给他记了八百条账,然而一抬眼又撞见那双琥珀眼眸,满屋的明亮烛火倒映在内,像一片银河星辰。
她忽然就消了气。
云谏看见她静了两息。
他还在纳闷着她的消停,倏尔就感觉手上传来柔和力道,低头望去,她将纤细的手指缓缓缠入了他的指缝中。
他稍微一怔,听见她轻声问道:
“背上的伤,好了么?”
指间的力道堪称暧昧,云谏眸光渐暗。
他低低笑了声:“你来看看?”
云谏没有再多停顿,直接将她压到了茶榻上。
他俯身吻上她的唇瓣,起初的含弄厮磨还算轻柔,直到发觉她稍微仰起些下颌迎合,就好像游猎的豹子受了某种鼓舞,脊骨都紧绷了起来。
少年低息滚出,连带着身上的花香气也抑制不住地暴涨,冲撞得满室都是,堪称凶狠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黎梨在他的转变里轻声呜咽,下意识想搂住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手扣住手腕,不容反抗地按到了榻上。
甚至透出些禁.锢的意味。
黎梨迷蒙的心神里,依稀感觉到他有几分失控,心知大抵是酒药作祟,她索性就化了鱼,在他的动作里随波逐流。
直到云谏将她从寝衣里剥出来,抵开了她的双膝,想要将她拆吞入腹时,她忍不住蹙眉“嘶”了声。
耳边轻声传来,云谏动作一顿。
有几幕回忆浮上心头,他瞳孔光点凝聚起来,下意识问道:“疼?”
黎梨吸着气点点头。
云谏心乱得想退身,但一低头又觉茫然:“可是,我还没进去啊……”
“就是疼。”黎梨闭上眼睛,难耐地蜷缩起身子。
云谏摸到她额间的薄汗,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他将她捞了起来,好一番翻看,终于在她后腰处发现一块碗口大小的淤青。
乌紫的颜色,都不知道伤了几日了。
“怎么弄的?”他小心碰了下。
疼痛更加清晰,黎梨才知病灶在此。
她紧锁着眉头苦想良久,好不容易才想到些眉目。
“那日被豹子扑倒,就觉得疼了,应该是那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云谏听得诧异,又觉得无奈:“那都好几日了,你怎么才发现,平日不疼么?”
“为何不叫太医来看看?”
黎梨拢了下衣衫,咕哝道:“你每夜将我揉来揉去,我还以为是你弄的,哪敢叫太医来看……”
云谏:“……”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迟钝的兔子。
“黎梨,你长点心吧……”
“这么大一块淤青,可见有多疼,若真是我弄的,你不仅要告诉太医,还要告诉黎析,告诉萧玳,叫他们来弄死我才对。”
黎梨懵然抬头。
“罢了。”
云谏心知她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干脆压下旁的心绪,给她拉好了衣衫,起身去披外衣。
黎梨还未彻底明白前情,眼下瞧着他的动作,更是不解:“你要出去么?”
云谏点点头:“我回云府一趟,拿些伤药回来。”
黎梨下意识道:“公主府里也有药……”
云谏说道:“云府的伤药都是军中惯用的,很有效,能恢复得更快些。”
黎梨思索着:“这样啊……”
云谏循声回头望了眼,茶榻上的少女眼角眉梢还泛着绯红,青丝如瀑柔顺,丝丝缕缕散在松敞的寝衣上,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偏生她对自己的妩媚无知无觉,只知道懵懂地看着他。
云谏心神微动,忍不住单膝压回茶榻上,往她唇上再亲了一下。
“快些恢复,好么。”
手里的绣针轻轻打滑了下。
黎梨这才发现自己在回忆中走了神。
花窗之外,暮色已沉,元月的早春晚风拂过院子里的梨花树,晃得枝桠微微作响。
黎梨将绣了小半的香囊放回竹编篮子里,推开房门,走入院中。
此时天穹中满月皎洁,明河倾泻而下,院里未化的积雪映衬着月华,并不幽暗,夜景一览清晰。
她的院子临近京街,依稀能听见节庆里欢闹喧腾的锣鼓声,似乎街上的灯会已经十分热闹了。
黎梨竖起耳朵,想听听外头的动静,不料想却听到墙上传来一道口哨声。
她循声望去,皓月之下,绛红衣衫的少年伸展长腿坐在墙头,朝她笑得灿烂。
“看灯会吗?”
黎梨甜甜应了:“看!”
云谏利落跳了下来,将她拉入怀里,半真半假地笑道:“我带你翻出去可好?”
黎梨意外地扬了下眉,仍乖顺地点点头。
她看见云谏愉悦地牵起嘴角,然后腰间的力度收紧,他将她抱起来些,让她搂住他的肩颈。
黎梨埋下脑袋,被他斗篷上的长绒毛边挠得耳鬓微痒,只觉寒风被他挡去了大半,然后忽高忽低的几跃,二人身上的花香气撞入夜空,倏然轻快地弥散。
黎梨悄悄抬起些脸,看到苍穹与屋檐如浪潮起伏。
云谏问道:“怕么?”
黎梨耳畔就是他平稳的呼吸,少年胸膛起伏时与她相抵着,似乎有几个刹那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她搂紧他的肩,笑道:“当然不怕。”
待腰间的力度再松开时,她双脚踩到了公主府外的街巷上。
一转眼,华灯光彩大亮,五彩斑斓的游龙在锣鼓声中翻腾,穿过熙攘的街道,在孩童们的追逐中划过街巷口。
黎梨看到热闹,欢悦地跑到巷口,满目赞叹地看着游街庆贺的花灯舞队。
皑白雪地上,少年颀长的影子靠近。
光芒从侧边绕来,一盏霁华璀璨的花灯递到了她的手里。
“做好了?”
她颇有兴致地端详着,手里的花灯六方画屏,雕框精致,灯影投在二人身前的白雪地上,渲染出一方浮翠流丹。
她提起花灯左右晃了晃,称赞道:“你做得真好看!”
云谏自觉受之无愧,他伸手拨了拨,花灯便旋转了起来。
“这算什么,我还画了画。”
他示意她看向雪地上的灯影。
绢纸上的水墨画被灯烛火光投出,原本画得细巧的笔墨,在雪地上放大得清晰。
黎梨看见春醒后的百兽在雪地上跑过,随着花灯的轻旋,仿若在二人身畔追逐着、玩闹着绕了一圈又一圈。
酥冷的雪地都生出些柔暖春情来。
她靠近身后人的体温,欢喜地数着墨影。
“那是熊在捕鱼,那是……”
“那是刺猬扎果子!那边是松鼠与狐狸,还有那边……”
黎梨在喧腾锣鼓声中,留意到绢画的一处角落。
她被逗得弯起了嘴角,笑道:“什么兔子,怎么还骑到了狼的头上?”
云谏从容自若地将她拥入怀中。
“我的兔子,就是可以骑到狼的头上。”
第61章 提亲
灯节里,长街处处祥光瑞色,游人如市,在击鼓踏歌声中,光彩夺目的飞龙舞凤划街而过。
黎梨总想要往人群最前处挤,好将辉煌华灯看得更清楚些。
顾虑着熙来攘往,云谏想了想,干脆拉着她登上街沿钟塔。
两三层高的飞椽方楼,居高眺望,视野开阔不少,两人惬意地坐到宽阔平檐上,伴着夜风观赏下方的昭彰灯景。
黎梨将花灯搁在一旁,百兽春醒的灯影延伸着落在二人身前。
有只融暖的竹筒递到她手边,黎梨接过摇了摇,听见水声晃荡的轻声,一打开,就有温淳的香气扑鼻而来。
“坊间的麦茶,尝尝喜不喜欢?”云谏说道。
黎梨小尝了口,眸光亮了:“味道不错!”
茶饮温和甘醇,入腹后熨帖地暖着身子,连春夜里的末寒凉意也驱散了大半。
舒服服地盘膝坐着,观赏檐下穿行的游龙队伍,忽然鼻尖轻轻翁动了下,狐疑地望向云谏。
“怎么有酒味?”
身边的少年松闲地握着一只小陶坛,随意应道:“这是我喝的。”
黎梨睁大眼睛:“我也要喝!”
云谏想也不想就拒了:“你背上伤好了么,不许喝。”
黎梨听出他语气里的果决,桃花眼就微微眯了眯,在心底轻哼了声。
她也不跟他掰扯,只管默不作声地回到原位,抱着膝盖坐成小小一团,脑袋也蔫巴地垂着。
瞧着落寞又可怜。
黎梨见他看来,就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语调满是委屈:“以前对我言听计从,如今全都变了……”
云谏一眼识破她的鬼把戏,觉得好气又好笑。
“来,让你喝一口。”他说道。
黎梨诡计得逞,立即神色飞扬起来,笑逐颜开地得寸进尺:“我要喝一半!”
她原以为还有一番好磨,谁知云谏捞她过来,从善如流地将坛子递到了她唇边。
黎梨被这样的顺利弄迷糊了,稀里糊涂就张了口,下一刻,酒液倾入少许,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小小半勺的酒液烧得喉间一阵火辣。
她飞快推开云谏,俯到旁边呛咳出声。
黎梨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泪朦朦问道:“这么烈?”
“没想到你会要喝。”
云谏笑了起来,替她抹开眼尾泪花:“早知道的话,我就买点甜果酒了。”
“不过这样也好。”
他又说道:“省得你贪杯。”
黎梨这下是真委屈了,偏生是自己讨要的烈酒,没法同他发脾气,只能愤愤闷闷地撇开脑袋。
碰巧,不远处的街口有摊茶档,惊堂木一声拍响。
黎梨的目光落下,那里有位穿着长衫的说书先生。
他正讲着一则志怪故事,说是山间的狐狸化为貌美女子,与赶路的书生邂逅,如何造就一段奇缘。
他绘声绘色,说得有趣,引得围听百姓们聚精凝神,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他身上。黎梨也被吸引了注意,越听越起劲,甚至想坐近些去听。
正要挪位,身边人在说书的动静里,不轻不重地嗤了声。
她循声回头,看见云谏撑着手臂,低头把玩那只酒坛子,脸上神色懒洋洋的。
黎梨转眼就忘了方才的插曲,好奇道:“嗤什么?”
想起他家中有个修道的神棍兄长,许是耳濡目染,也会憎恶妖精鬼怪。
她开玩笑道:“不喜欢狐女?”
云谏正将酒坛子抵在檐瓦上转着小圈,闻言微微一顿。
黎梨没见他抬头,只看见他手里的酒坛子又转了两圈。
云谏答道:“不是,挺喜欢的。”
……可那不是狐狸精么?
听见他说喜欢,黎梨一言难尽,疑心这人莫不是醉了,怎么在她跟前也胡言乱语。
下一刻又听他说:“只是狐女实在不该配书生。”
黎梨打量着他,试图从他垂落的额发下辨认几分神色,随口应着:“那该配什么?”
云谏抬头对上黎梨的视线:“禅师。”
他笃定道:“狐女就该配禅师。”
黎梨嘴角抽了下:“……”
妖精配个捉妖的,这人果真醉得不轻。
难得见他酒意明显,她忽然生了些逗弄他的心思。
她凑了过去,憋笑问道:“为何配禅师,莫非狐女喜欢佛法,想要与他一同修行?”
云谏闻到晚风送来她身上的花香。
眼前的少女一手搭上他的膝头,倾着身子看他,与那场荒唐梦境里的姿态一模一样。
只是桃花眼里闪着狡黠又戏谑的芒光。
这没良心的该是以为他醉了。
云谏淡定看着她:“山野的妖精心性顽劣得很,怎会想要修行?”
没再听见他说胡话,黎梨有些失望。
云谏似笑非笑地接道:“狐女喜欢禅师,起初不过是见色起意,贪图那张红尘皮囊罢了。”
黎梨试图从他话语里揪问题:“那禅师呢?”
“他修身立行,会愿意以色侍人?”
云谏悠悠应了声:“他没出息,还挺愿意的。”
黎梨还真听进去了:“然后呢?”
“然后……”
云谏拨开手里的酒坛子,语气里透着莫名的畅快。
“然后禅师死心塌地跟了许久,淌了半身血,终于苦尽甘来——等到了她回头正眼看他!”
黎梨终于听明白了他的编排。
她挨到他身边去,温声软语地叹着:“禅师好可怜啊……”
“可怜吗?”
云谏看见她十分自然地挽过他的手臂,泛红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他袖间的布料,揉出几道柔软的褶痕。
云谏似在沉吟:“他说他也挺后悔的。”
他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
黎梨刚听到这一句,手里就空了。
她懵懵然抬头看他,还未问出声,就被他捞进了温暖的怀抱中,冻得微红的双手也被他握着塞进了衣襟里。
十指被暖热的体温熨烤着,逐渐摒去了麻木,恢复连心的知觉。
她一时有些怔忡。
云谏搂住怀里发呆的兔子,兀自笑了。
“他好后悔,没早些发现她这样心软。”
“早知道苦肉计有用,当年捉蛇的时候,他就不要那几分骨气了,真该在她面前好好哭哭疼。”
云谏思索着道:“不说喜欢,但至少能讨到她的两分好脸色吧……”
至少不会见到他就像只炸毛的小猫,见他靠近就示威似的亮爪子。
黎梨听得忍不住笑:“你好无赖!”
学了那么多兵法,全都用在她身上做盘算了。
云谏心道,他真该再无赖一些。
灯节繁华,夜集也空前热闹。
几道令人不虞的嗓音恰时从檐下的商铺传出,云谏一听到,眸里的情绪就冷了下去。
他揽着黎梨坐了会儿,终究有些耐不住,解了自己的斗篷,利落抖开,然后将怀里的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黎梨披着自己的斗篷,又被裹上他的,俨然成了一只敦实的雪白粽子。
她暖融融地堆在他怀里,瞧着他身上只穿冬衫,眼里划过空茫的困惑。
“……这也是苦肉计?”
“不是。”
云谏低头蹭了下她的鼻尖,清楚闻到她周身都被他的气息包裹,从发丝到裙摆,都是他的味道。
他叹了声:“大概是占有欲在作祟。”
黎梨这才留意到檐下街市的人声。
她垂眸望去,羌摇的几位使臣刚抬步迈出布行,手里满满当当,还抱着几匹纹样别致的喜庆红绸。
云谏闷声说道:“那日在殿外,我听得清楚……那人想求娶。”
黎梨收回视线,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惬意的姿势。
她抽手出来,勾住了他的指尖。
“他求,就能娶了么?”
黎梨轻声说道:“云家世禄不乏京官,你又在天子脚下长大,想必十分清楚当今圣上的品行为人。”
“他受了我母亲的恩情前缘,又熟知我性子不驯,即使真有将我下嫁之心,也会问清我的意愿,不会强令逼迫我的。”
她的手指扣进他的指缝间,话语轻柔得像某种安抚,似乎在叫他不必担心。
“只要我不答应,任谁来提亲,任他如何卑辞厚礼,都没有用。”
街上的游龙穿梭远离而去,怀里的柔和暖意却停留得踏实。
云谏缓缓摩挲过她的指节。
他听见心底的声音,缄默良久还是轻声问了出来。
“那我呢?”
“若我提亲,你会答应么?”
黎梨微微一滞,连呼吸都顿了一拍。
似乎周边的所有声音都远去了些,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云谏没听见回应,心跳有些乱了。
他低头想同她寻个答案,却见她缓慢地,将手从他的掌间抽了出去。
云谏虚力握了下,没能将她留住,只握到满手残余的虚幻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