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by高跷说唱家
高跷说唱家  发于:2024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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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风道骨的道袍身影,悠悠哉哉地跨进了门坎。
云承看见殿里的人,半真半假地微讶一声,眼里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兴味盎然。
他松闲招呼了声。
“哟,都在呢。”
黎梨被关进了空置的宫院里。
她起初还算平静,然而一个时辰过后,不见任何责备与惩罚,甚至连诘问都没有听见一句,她就隐约察觉到不对了。
再过一个时辰,又有內侍过来,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收走了房间里一应尖锐物件,还往门锁上挂了铁链。
黎梨冷眼看着:“什么意思?”
內侍们只低眉顺目地应道:“委屈郡主,要在这儿住几日了。”
黎梨:“我姨母呢?请她来一趟。”
为首的內侍讪笑了下:“郡主,圣上有令,郡主留在宫中休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就是要软禁她了。
黎梨心底微乱,问了句:“云谏如何了?”
內侍长官只管充当聋子:“时辰不早了,郡主早些安歇吧。”
黎梨没再说话。
她听着屋里其他的脚步出去,锁链牵扯的声音,半晌后起身点亮了一屋子的蜡烛。
她睁着眼睛看着蜡烛一盏盏燃尽,又续上,看着天明,又看着天暗,然后再点一夜蜡烛,再等一日天黑。
门外送来的吃食是一口都没动过。
这天夜里,送晚膳的內侍彻底急了。
“郡主大人,可千万别再赌气了,两日没吃饭,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啊!”
关了两日的房门终于从里打开一条缝,绷紧了外头的锁链。
內侍为难道:“奴才们只是奉旨行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黎梨:“不需要你们知道。”
她说:“五殿下呢,让他过来。”
那內侍神色微僵,支吾道:“殿下游学……”
“胡说!”黎梨气道,“我算得清楚,今日是十九了,按行程,他今日午后就能回到京城!”
“你叫他过来!”
內侍叫苦连天,跺脚道:“郡主,圣上说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您休养,谁敢过来啊……”
“他敢!”
黎梨露出了些委屈语气:“我不信他回了京,听闻我被关了两日滴米未进,他会不来看我……”
黎梨说着,扒着那条门缝,对窄小的天光唤了几声:“五哥,五哥!”
她看不见人影,唤得愈发难过:“你来了对不对,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我求求你……”
宫夜静谧,黎梨推得房门锁链哗啦响。
“五哥……”
黎梨听不到回音,等了好久,终于心乏地垂下了脑袋,抬手要将房门合上。
此时,门外內侍的影子却退后了,银白衣袍走进了黎梨的视野里。
她怔怔然噙着泪抬头,来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萧玳叹声道:“要吃饭啊……”
黎梨泪珠一下滚落眼眶,立即拉住了他的袖子:“五哥,你告诉我——”
萧玳言简意赅:“他去苍梧了。”
去苍梧了。
黎梨睁了睁眼,少顷才听明白他的意思:“不可能!”
她不敢相信,手上力度骤然收紧,险些拉得萧玳踉跄往前一步。
“舅舅怎么可能同意让他去!”
饶是黎梨不通兵法,却也知道,他年轻,他阅历尚浅,他许久都未
回过苍梧……方方面面来看,都不该是他去!
萧玳点头道:“原本是不同意的,但他立了军誓,而且……”
“云承出面了。”
其实萧玳心底也觉得意外:“不知国师同父皇说了什么,父皇最后同意了,他会与云谏一起去苍梧。”
黎梨万万没料到,还会有这一道变数。
她停了许久,忽地猛一激灵,拉住萧玳央求道:“五哥,你放我出去吧……”
“迟迟,”萧玳镇定地拍了拍她的手,“父皇下了令,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哪也先别去。”
“为什么!”门缝连接处的锁链又是一阵晃响。
黎梨急切道:“苍梧封了两个月,如今情况如何还不得知,哥哥与云谏都在苍梧,我哪里坐得住!”
萧玳只道:“有任何消息,我都会来通知你的。”
黎梨固执道:“不要,我要去苍梧!”
萧玳沉默了下,隔着门缝对上了那双不依不饶的桃花眼。
他无奈地摇摇头,告诉她:“迟迟,把你关在这里,是所有人都同意的……包括云二。”
黎梨手上力道松了些,眼里划过茫然。
“为何……怕我去了苍梧,战乱之际活不下去?”
萧玳轻声说道:“哪里的话,有黎析与云家的两兄弟在,即便苍梧当真沦陷,想要运筹护送你一人安全离开,也定然不成问题。”
黎梨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萧玳顿了顿,还是说了:“但是都知你性子执拗,他们怕你不肯活。”
不肯独活。
黎梨想明白了,扯出一抹惨淡的笑,自嘲似的:“怎么,怕我殉死?”
有些人怕她死了,有些人怕她死了,没了羌摇的助力,苍梧这个烂摊子就兜不住了。
萧玳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几日,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说着,他想要将自己的袖子从黎梨手里扯出来。
黎梨连忙抓紧了,好声央求道:“不会的,五哥,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保证去了苍梧一定好好听话,他们让我走,我立刻就走……”
萧玳显然没有被说服,狠心用力地扯回了袖子:“不行迟迟,说白了,人各有职。”
“黎析为将,死守边关就是己任;你食君之俸,享了天家郡主的荣华,就该为边关百姓多一分考量……”
他说着也觉得残忍:“我站在父皇身边,看着苍梧挣扎,也没办法放弃羌摇的兜底,所以……”
黎梨手里一空,立即就慌了:“五哥,我想得明白,我都想得明白!”
“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答应去和亲了。”
她伸手去拉萧玳,却被对方轻轻躲开。
黎梨瞬即又出了哭腔:“我已经答应了的,我没有旁的想法……”
“我知道我们有自己的职责,可云谏他又有什么责,他根本不应该去趟苍梧的浑水……”
“若不是为了我,他根本不用离开京城,也不用去那刀山火海的边关沙场……你说,我要如何说服自己,全当不知道他去为我赴死,我要如何平心静气地待在京城,一日日干等着那渺茫未知的军情战训传回来呢?”
萧玳听得心口发酸,也只能空泛地劝道:“他是愿意的……”
“就是因为他愿意,我才更难受!”
黎梨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他愿意,可我什么都回应不了,我只是想去陪陪他而已,这样都不行吗……”
萧玳站了半晌,还是背过身去,狠心道:“真的不行,迟迟,我不敢冒险。”
“沙场诡谲,沉浮未定,若是云谏他真的……我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说着,他就要咬牙迈步离开。
“五哥!我求求你!”
黎梨尖叫一声,拉不住他的袖子,直接跌落地面才拽住他的一角衣袍。
萧玳下意识回去扶她,手却被她捉住了,然后一个硬物被塞进他手里。
黎梨哭道:“五哥,他救过你……”
“你与他自幼一起在学府长大,那么多年的交好情谊,我不信你不理解我……”
萧玳低头,看见手里那把煽猪刀。
曾经胡虏的长刀砍向他的喉颈,是云谏及时掷出这把煽刀,救了他的性命。
“你也知道战场诡谲,若是明日真有不测,我就想在今日与他多见一面而已,这样都不行吗……”
萧玳喉间微哽,不觉握住手中的刀柄。
“五哥,你放我去找他吧……”
她苦苦抓着他的一角衣袍。
“我以亡母的名义起誓……”
黎梨跪在地上痛哭出声:“若他战死,我绝不殉情,愿在他的埋骨地再嫁羌摇,护大弘苍梧百年之安……”
院落里少女哭声戚戚。
高墙之外,京城无忧无虑的焰火升天,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火。
“良缘私身为‘棋’,佳偶诚合在‘虎’。”
京郊部卫营篝火点兵,云承忽然笑了声:“怎么大家都只记得这一句?”
“那日她的及笄礼,占卜她的命定姻缘,我分明还说了下一句的。”
云承回头,笑着问云谏:“你可记得?”
云谏愣然看他。
他记得的,还有一句——
“情深意重,乃至甘之于捐生,恨不得守死。”
云承也不管自己的弟弟想不想得起来,自顾自似的笑:“你说她的命定姻缘是谁?”
“你说,究竟谁愿为她捐生,她愿为谁守死?”
云谏心底轻轻一跳,还未说话,京城中无忧无虑的焰火升天。
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火。
他微一抬头,忽然觉得余光中有什么东西折射了烟花火光,骤时光亮。
云承与他一起低头,率先点了点他腕间的朝珠,兀自笑了起来。
“鉴妄石大亮,物主刚刚说了违心话啊。”
他笑眯眯地看向云谏:“你听得见她的真心话吗?”
云谏茫然地回视他,后者却从怀里取出一物,径直拍到了他的怀里。
“听不见,那就看看吧。”
云谏下意识伸手接住,触手是薄薄的纸页。
浅粉的信封落到了他的指间。
……是黎梨当时写给他的第一封信。
云承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去,嘟囔着走远:“门房实在马虎,你的信,送去我房里做什么……”
云谏还怔着神,手上已经不自觉地拆了信。
齐整的小楷落入视野。
“最近又冷了,你背上的伤受不得寒,可要注意添衣……”
那时候几人初初回京,少有地分开了颇长一段时日,她被困在家中抄经,百般等不到他来看她,但提笔最先写下的,还是嘱咐他注意养伤与休息。
她有时候实在容易害羞,取了这样浅粉柔和的信笺,还要掩人耳目似的写了大半页的寻常事。
直到信笺的末尾,字迹又写得小巧了些。
云谏似乎能看到她在夜里点着灯,耳廓泛着薄红,半遮半掩着一颗心,悄悄地给他写出最后的话语。
“公主府外,有株并蒂冬棠,花开繁盛,寓意也好。”
“据闻如今京中议亲订婚,新郎总得来采一枝作为礼彩……”
云谏想起那段时间,他许久未抽得出空去看她,还没有给她扎那盏百兽春醒的花灯,也没有在上元节的钟塔平檐,问出那句答不答应提亲的话语。
他一直以为那是他一心主动在问,直到今日看到她在许久之前就给他写的信。
委委婉婉,情思羞涩的几道小字。
“冬棠实在漂亮,可惜生得高了些。”
“郎君何时来,为迟迟摘一枝,可好?”

第65章 看谁
黎梨魂不守舍地等了两日,终于等到门外锁链的牵扯声,如释重负一般,“哗啦啦”地坠到地面。
房门大开,如水月色照得满屋澄亮,银袍少年站在门口,逆着光给她丢来一件内侍的衣袍。
“换了。”房门又闭上。
黎梨忙不迭地更衣挽发,再推开房门看到背向而立的身影,鼻子又是发酸:“五哥……”
萧玳回过头,上下一打量,对着她细弱的肩膀连连皱眉摇头:“叫你不好好吃饭,瞧着真像个可怜的小太监。
黎梨扯着身上的内侍衣袍,心里却是清楚,为难道:“你是不是没有说服舅舅……”
他想悄悄放她走。
萧玳不以为然,“嗯”了声就拉着她往南宫门去。
“我还没问父皇呢。”
萧玳笑道:“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先斩后奏更稳妥。”
黎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可你会受罚的……”
萧玳无所谓地耸耸肩:“父皇总会心软,不会真将我打死的。”
两人避开耳目,沿着晦暗的宫墙阴影一路往南,零零碎碎地说着话。
大部分时间是萧玳在说,细致嘱咐着她要如何往苍梧去,好像恨不得在短短的一程路里,将所有放心不下的事情都同她交待清楚。
黎梨听着他的嗓音,不敢看他的背影,悄悄低头忍着泪。
终于走到南宫门前,值守的侍卫已经提前换成了萧玳的人,全都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萧玳将黎梨推出宫门,给她塞了个小包裹:“一路上的官驿都去看看,如果有消息,我会化名传快信给你。”
黎梨捧着沉甸甸的包裹,哽咽着拉了他一下。
萧玳笑着说道:“怎么回事,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爱哭。”
就跟个混世魔王似的,每日里张牙舞爪,称王称霸,犯了错就往他身后躲,毫不迟疑、理直气壮地推他出去顶罪。
哪像现在这样,会愧疚得掉眼泪。
黎梨听出他的调侃意味,难得没有心情生气,低声说道:“五哥,我又连累你了……”
“哪里的话。”
萧玳抬手给她擦了擦眼尾的泪珠:“小事罢了,我总不能让你这十几年的‘五哥’白叫吧。”
他拍了拍黎梨,将她转过身去,催促道:“快走吧,省得生出变数。”
话音未落,就有一阵怪异的扑簌声响猛地飞扑二人脸面。
萧玳察觉异常,使劲将黎梨拉了回来,抬手就要防。
一道硕沉的重量压到他的手臂上,眼前簌簌一花。
“咕咕!”
肥硕的蓬毛鸽热情似火地朝两人打了个招呼。
黎梨有些惊疑不定:“……云三?”
她下意识往宫门外看,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西侧的石狮子后探出了身:“是郡主吗?”
萧玳对着那人夜行的黑衣,半晌无言,抖落了手臂上的肥鸡。
“沈弈,你搞什么?”
沈弈见他不客气,连忙心疼地上前抱起云三:“小心些,它娇气得很。”
云三亲昵又委屈地往他掌心里蹭了蹭脑袋。
沈弈又是一阵“心肝”“宝贝”的哎呦声。
黎梨嘴角筋肉抽了下:“都说慈母多败儿……”
云三是只不大称职的信鸽,听不见哨声就只会往东飞,偏生沈弈的宅院就在公主府的正东方向,回京以来,它没少去沈弈那边溜达,一来二去,倒与探花郎混得熟络了。
黎梨看着云三又胖一圈的身子,控诉道:“好好的信鸽,都被你惯坏了。”
沈弈全当听不见,小心翼翼地将云三放到他肩头,被它压得半肩一沉。
萧玳无语了:“大晚上的,你带这只鸡来这里做什么?”
沈弈:“……”
沈弈轻咳了声,鬼祟地拉着二人去到角落:“云三近日躁动得很!”
“我想着它既然是郡主的知己,那定是感受到了郡主的什么心思,我左右一盘算,便猜是郡主想要逃困!”
沈弈正色道:“五殿下身份特殊,不好游走,我一想到郡主要孤身一人,独自前往遥遥苍梧,我就……”
他面上多了些壮烈之色:“大家曾经共患难一场,我实在不忍心,也不放心,我决定陪郡主去苍梧!”
探花郎拉过面前二人的手,情真意切:“我已经给户部留了辞呈,此行一路,我拼尽全力也会护郡主周全的!”
宫门下的兄妹俩欲言又止,或皱眉或咬唇地看着他。
半晌后,黎梨拍拍他的手:“如今入春了,云三躁动,是禽兽的天性……与我的关系不大。”
沈弈眼里的壮烈空茫了一半。
萧玳也拍拍他的手:“云二虽然领兵离了京,但他给迟迟留了些亲兵,以防不时之需,所以……”
“这次迟迟出行,只需绕去京郊部卫营一趟,自然有人护送她去苍梧……不会让她独自上路的。”
沈弈眼里的壮烈消失殆尽。
……就是说,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小片刻后,他崩溃尖叫了起来:“可我刚派人去给杜大人送了辞呈!”
探花郎不死心:“云二留了多少人?若是十几二十个,我觉得我还是能在长途跋涉中派上用场的……”
萧玳一脸怜悯地看着他:“三五百个吧。”
沈弈:“……”
他嘴唇哆嗦了下:“那我……”
完全是自作多情?
萧玳想了想:“但你还是陪她去吧,总归知根知底,默契更足。”
他又瞥了眼蓬毛鸽:“你还擅长养鸡,省得迟迟一路费心。”
云三:“咕?”
萧玳又道:“辞呈我会替你拿回来的。”
“你们安心离开,父皇那边,交给我吧。”
上一次西行路,黎梨只管闷在马车里生蘑菇,而这一趟,心境截然不同。
到底算是偷逃,她不敢领人走官道大路,只敢避开城关,往偏僻小道行走。
除了早日抵达苍梧的急迫,黎梨记挂着萧玳那边的情形,每每临近官驿,都悄然绕路去看看有无送来的化名快信。
可一路都落了空,直到临近蒙西地界,黎梨在乡道上勒住了马。
沈弈凝神看前,一队官差人马拦在了路上。
为首的官差毕恭毕敬地唤了声:“郡主大人。”
来者意图不明,不知是拦是送。
纤薄的帷纱在眼前半遮半掩,黎梨一言不发,身后的部卫营已经谨慎绕前将她围了起来。
那官差却无多余动静,只恭敬递上一封传书。
沈弈接了过来,瞥见明黄的纸页,有些震惊。
是圣上的传书。
二人看见收信人的名姓是萧玳,更是不解。
黎梨开了信件,入目就是天子之怒,满页的训斥与诫罚。
她指尖的力度紧了,不用想也知道萧玳违了圣命,定是吃足了好苦头。
她的视线一行行往下梭巡,终于在传书的末尾找到了这封信会转寄给自己的原因。
是舅舅的手书笔迹,写得潦草,似余怒未消,又似疲乏妥协:“罢了,其实朕也不愿……”
萧玳说得对,他的父皇总会心软。
“外患未止,此行守城之先,最是不该分心离意。”
“你去告诉迟迟,舅舅允她从蒙西边防抽调一万兵马与粮秣,随她驰援苍梧。”
“叫他们,万事小心。”
黎梨在苍梧点了兵马,顺带捎上了陶娘。
到底不通兵法,她不敢贸然出关直行,仍在边境之内弯弯绕绕了一路,多耗费了小半月工夫,好不容易,才领着兵马抵达苍梧城关脚下。
与想象中的萧条封城不同,苍梧临东的城门开敞着,远远就能看见几行人守在门下。
该是黎析等人提前几日收到了传信,知晓他们要来。
黎梨遥遥望着那边的模糊身影,忽然有些懊恼,连日奔波,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拾掇一下自己。
她垂眸打量了眼身上灰扑扑的骑装,亡羊补牢似的拍拍浮尘,又摘了帷帽,掖了掖散乱的发丝。
她怀着小心思连抿几下嘴唇,试图让唇色看起来红润些。
还是很不满意。
但身边有道人影更加手忙脚乱,甚至拆了发束重新束了一遍。
沈弈折腾一通,而后含羞答答地问黎梨:“郡主,你瞧我仪容如何?”
黎梨瞧着与她同样凌乱的探花郎,违心道:“……还行。”
“那就好!”
沈弈欣喜:“我还担心像你一样难看呢!”
黎梨:“……”该死!
她勉强忍了,刚想撇开头,又听见对方含羞带怯地说:“郡主,我这一趟陪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能不能
黎梨终于觉得他有些花孔雀开屏的意味了。
沈弈娇羞道:“待会替我,同黎将军美言几句……”
黎梨瞧着他的行止,里外琢磨一番,有些毛骨悚然了:“等等,你莫不是对我哥哥……”
沈弈遽急:“别瞎想!”
他急哄哄地解释道:“我们边关长大的小孩,见多了黎将的御敌英姿,自小仰慕!我于他只是寻常无异、安分规矩、不多不少的敬仰之情!”
他恨不得指天发誓:“多一分都没有的!”
此话赤忱恳切。
黎梨顿时了然,点头道:“我懂,我也十分敬仰哥哥。”
“放心吧,交给我。”
话说得好听,但马匹驶近城门,黎梨看清城墙下的身影,脑子里的所有事情当即忘得一干二净。
乌泱泱的人群里,为首的青年清癯俊秀,生了双温柔桃花眼,正朝她温和微笑着。
“迟迟?”
黎梨喉间一哽。
面前青年的面容,逐渐与幼时记忆里那张清朗的少年脸庞重合。
黎梨仿佛还能看见他将她小心地背在背上、抱在臂弯,带着她穿梭在京城大街小巷,陪她去京郊踩溪水的顽劣意气模样。
那时候她总是仰望着他。
可眼前人推着轮椅上前,抬起头看她,目光温文也内敛。
黎析朝她笑了笑:“认不出哥哥了?”
怎么可能认不出。
黎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翻下马的,几步就扑到了他膝前。
她心疼得失声痛哭:“你的腿怎么了……”
有只温暖大手抚过她脑后蓬乱的圆髻,黎析嗓音和缓:“没事,中毒了,所幸捡回了一条命。”
黎梨先前听闻他受了重伤,万万没想到还有中毒这一事,一时之间泪眼又婆娑几分,再抬头,瞧见他脸颈与手上的大小深浅伤痕,更是觉得心口抽痛。
她抽泣着垂泪。
“呜呜呜呜呜哇哇哇……”有人看见轮椅,哭得比她还大声。
兄妹俩回头看,探花郎抱着云三,倚在马边险些哭断气。
黎析顿了顿,问道:“这位抱鸡的……是?”
黎梨咽回眼泪:“他叫沈弈,是新科探花郎,此行一路,照顾我不少。”
她朝沈弈招手示意:“还不过来?”
沈弈好险止住哭声,上前几步,看着自幼景仰的将军近在咫尺,又渐渐憋红了脸,哽塞了好久都唤不出声。
黎梨耐心提示道:“与我哥哥打声招呼吧?”
沈弈憋了又憋,终于一鼓作气:“哥哥!”
黎析:“……”
黎梨:“……”
黎析脸上的笑容立即收回,回头对黎梨说道:“又是一个想当我妹夫的?”
“不是不是,”黎梨连忙否认,“他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
沈弈意识到闹了笑话,连连解释:“黎将军,我是苍梧人,自小见着你领兵……”
黎析明白了,又挂上了得体的微笑:“啊,原来如此,好小子,多谢你一路照顾迟迟了。”
沈弈听见致谢,羞赧应道:“谈不上照顾,先前在蒙西的时候,我初初就任,郡主也帮过我不少忙……”
说到蒙西,这边灰扑扑的两人倒是齐齐想起了一事,黎梨抹去眼泪,急声问道:“哥哥,你中的是什么毒?”
黎析微怔,没有隐瞒:“是胡虏箭毒引发的痹症。”
黎梨与沈弈对视一眼,都往回看。
黎梨连声唤道:“陶娘,陶娘!”
刚出马车的女子身影应声过来:“郡主?”
黎梨忙叫她来看:“你瞧瞧,我哥哥这毒,与我们郜州遇见的可相同?”
陶娘匆匆向黎析行了礼,简单探脉闻讯一番,回道:“确实是相同的痹毒。”
黎梨想起那胡虏的招供——
“入体即刻弥散,若是四肢中箭便生痛麻,自此瘫痪不良于行,若是躯干中箭……心肺定然受毒,用不着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见过这毒的凶险,黎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后怕地按住胸口:“哥哥,所幸你这箭只是中了四肢,若是中了躯干,那可就……”
黎析却道:“我是腹部中的箭。”
在郜州待过的几人立即愣住,面面惊疑。
陶娘亲眼看过郜州营中的伤患情况,心知胡虏的招供无误,听闻黎析说的话,止不住地愕然。
“怎么会呢,按理说,腹部中箭的话……”
是活不下去的。
一时理不清思路。
黎梨看着黎析膝上盖的薄毯,想着城外到底风大,忙按下众人的疑惑:“罢了,先入城再说。”
她推过哥哥的轮椅,悄然扫了几眼周围,左右没找到想见的人影,踟蹰良久,还是支支吾吾地问道:“哥哥……那谁呢?”
黎析似笑非笑一声:“谁?”
黎梨轻咳一声,小声道:“云家那两兄弟……”
黎析:“你问的是兄还是弟?”
黎梨:“……”
沈弈怎么会让自家将军的话掉到地上,忙替她答了:“当然是弟弟啊!”
黎梨心虚,听见黎析一声冷笑,不自觉缩了缩脑袋。
黎析没多为难她的薄脸皮,懒洋洋地答了:“他们来得及时,也对苍梧边关熟悉,我病重的日子里当真帮了大忙。先前冷不丁的两场反击,把胡虏的围圈往后逼退不少,所以今日我才能开城门迎接你们。”
“前些日子,他们出关清理周边的埋伏去了,算算时候,今天日落前,应该能回到。”
日落前。
黎梨看看不算早的天色,估摸着还剩个把时辰。
待入了城,黎析忙着划出地界给她带来的兵士们扎营,只叫副官先领黎梨与沈弈、陶娘等人先去歇息。
黎梨应得乖巧干脆,反倒是沈弈走得一步三回头,频频暗示:“你怎么不多陪陪黎将军!”
黎梨目不斜视,只管大步往前走:“你急什么,往后有的是时间!”
直到分了营帐,过了一个时辰后再见,沈弈终于知道她急什么了。
他瞧着面前梳洗换衣,认真拾掇过,甚至还点了妆的小郡主,调侃道:“你去见云二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往后有的是时间?”
黎梨恼羞成怒:“要你多嘴!”
沈弈不知死活:“果然女为悦己者容啊!”
“我们这一路过来,你连件鲜嫩颜色的衣裙都没穿过,有时候一回头,我都险些当你是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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