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by高跷说唱家
高跷说唱家  发于:2024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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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召令下得急,再过了些日子,算着往后几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气,四人便领着户部与羌摇一行人,整整齐齐地踏上了回京的官道。
出发之前,黎梨拿出那张写满了忌讳的单子,看了又看,同云谏说道:“你坐马车吧。”
“马车?”
云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在边关草原长大,那里就算是六岁的娃娃,出门也是要自己骑马的!”
“我几岁了,还坐马车?我丢不起这个人!”
“这里又不是边关!”
黎梨不明白男人的自尊,指着白纸黑字给他看:“瞧瞧,‘不可颠簸与操劳’,写得如此清楚了,你还想骑马?”
黎梨斩钉截铁:“想也别想,你坐马车。”
云谏干脆利落:“想也别想,我要骑马。”
周围的人都在搬搬抬抬,忙忙碌碌,只有二人一左一右站着,眼里电闪雷鸣地对峙着。
黎梨忽就低头收起了纸,云谏以为她要妥协了,谁知一转眼,袖子就被几根细白的手指捏住了。
云谏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就见她朝他抬起了脸,一双桃花眼里泪光晃动,说得委屈:“那你骑马吧。”
“反正没名没分,我也没资格管你……”
“左右不过是我自己心疼一场,哪有你面子重要……”
云谏:“……”
行,真狠。
云谏认了命:“说什么呢,我当然是要坐马车的。”
黎梨还在啜泣着抹眼泪:“那还不上车?”
“莫不是欺负我多了,知道空口无凭也能将我哄骗得死心塌地……”
云谏:“我就不说咱俩到底是谁死心塌地了……”
“我也想上车,你可以先别哭了吗?”
他认真道:“看你这样子,我腿有些软,总想跪下道歉。”
黎梨霎时间止住了虚伪的眼泪。
云谏心知落了陷阱。
他一边痛恨无力反抗的自己,一边利落跨上马车,转身伸手给她:“来,我拉你上来。”
黎梨后退一步,甜甜笑道:“说什么呢,我当然是要骑马的。”
云谏神情微微凝固。
黎梨晃了下手里的马鞭:“你忘了?你教会我骑马了。”
云谏:“……”
“后悔”这两个字,他已经说得太多了!
内心惘然的少年远眺归京路,前路茫茫望不到尽头。
身为一名武官,自幼擅骑,还有比独自坐一程马车,更加凄惨、煎熬、悲苦难诉的事吗?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有的。
沈弈从马车车厢里掀开了帘子,朝他笑得灿烂:“云二,我陪你坐马车啊!”
云谏面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行装已整,就待出发。
听闻黎梨要骑马,萧玳与户部大臣们齐齐蹙起了眉,反对的话语一箩筐,但招架不住小郡主死缠烂打。
萧玳终于松了口:“你既说会,那上马给我看看。”
黎梨当即应了,她自信满满来到马侧,但一看见马蹬又心里发虚。
……云谏只教了她骑,可没教过她上马啊。
小郡主不愿在人前露了怯,面不改色揪住缰绳与马鞍,踩着马蹬,在原地好一番蹦跶,几乎是手脚并用才爬上了马背,还险些揪掉一把马鬃,疼得马儿直甩头打响鼻。
旁边的萧玳看得呲牙咧嘴,牙疼似的,不放心道:“要是不会就算了,没必要逞强……”
谁知黎梨上了马背坐稳,御马小踱几步,利落模样就显出了几分。
萧玳与户部众人委实吃了一惊。
尤其是见到她左手持缰并绺的动作,只觉瞧着不像游马观水的京中闺秀,倒像是右手待握刀枪的武官。
户部的杜大人凝眸看了半晌,迟疑道:“郡主这骑姿,其实与云家那小子有些相像……”
黎梨握稳缰绳,一夹马肚就快活飞驰了出去,清脆欢悦的嗓音自风中传来:
“就是他教我的啊!”
云谏临窗而坐,注视着那道衣摆迎风猎猎的背影,眼底带了些笑意。
萧玳御马来到车窗前,随他一起远眺,语气却是幽幽:“瞧瞧,你都快把迟迟教坏了,她哪里还有个千金闺秀的样子?”
云谏还未说话,沈弈就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五殿下真幽默!”
“哪用得着云二教坏啊,郡主原本就没有千金闺秀的样子啊!”
“她……”
他笑得起劲,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蓦地发现眼前两人投来凉飕飕的视线。
沈弈立即闭了嘴。
偌长的队伍盈箱累箧,雁行鱼贯踏上了官道。
云谏的视线紧紧追着黎梨,生怕她忘情跑得太远,但再一定睛,又忍不住直皱眉,只希望她跑得更远一些。
羌摇富庶,贺若仁就连骑装也是镶珠嵌玉的华贵,在晴空之下华光闪耀。
少年扬着爽朗笑脸,策马去到黎梨身边:“郡主,我也是刚学会骑马,我们比试一场如何?”
黎梨身旁尽是萧玳一类的擅骑之人,正觉得独步独趋无趣得紧,闻言自是欣然答应。
眼瞧着那边二人扬鞭奔出,云谏的嘴角渐渐压平了。
那贺若仁年岁小,行事大胆无拘,实在难缠。
这些日子,他变着花样差人给黎梨送礼,从羌摇玩器到翠羽明珠,几乎百式百样
送了个遍,还顶着两国交谊的名头,令人想拒也不好拒。
前几日萧玳都看不下去了,委婉暗示过他,大弘讲究男女之别,不好私相授受,结果人家索性一视同仁,再送礼就给大弘四人一起送,摆出一副毫无私心的模样。
可每次送来的都是些金钗钿合,显然算准了他们三名男子拿了也无用,最后都会落到黎梨的手上。
当真是揣奸把猾,心机得很!
沙尘随着日头滚滚,那边二人纵马跑了个来回,踏着击雨般的马蹄声,再次回到行路的队伍前。
黎梨的马匹仰颈踢蹄,在原地小转两圈。
贺若仁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郡主,等,等等我……”
小郡主拍了拍身下的马儿,转过头,志得意满地对贺若仁喊道:“我赢了!”
沈弈听见热闹声响,从马车探头望去,一眼看见黎梨笑得晶亮的双眸,跑马跑得颊边都泛起了绯粉。
探花郎不知性命可贵,由衷感叹道:“他俩玩得可真开心……”
话音才落,车厢本就生冷的氛围,即时又沉了几分。
云谏一言不发,沈弈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危险。
他再次闭紧了嘴。
外头的人拉直了缰绳,贺若仁跟在黎梨身后,亦步亦趋地调转了马步。
云谏冷眼望着。
沈弈犹豫着要不要放下窗帘,眼不见为净的时候。
小可汗气息还未歇稳,就对着黎梨面露欣赏,连声称赞道:“大弘真是能人辈出,郡主初初学骑,可比我厉害太多了!”
那边传来脆生生的应答。
“这算什么!”小郡主一脸骄傲地扬起下颌。
迎着晴朗阳光,黎梨回头,越过川流的车马,与云谏对上了视线。
她笑得嫣然,朝他歪了下脑袋。
云谏眸光微晃,听见她的声音:“你真该看看我的骑术是跟谁学的。”
“这儿所有人加起来,都没他厉害!”
临近黄昏,眼瞧着远方天幕渐低,萧玳领着浩浩汤汤的一行人,在官栈落了脚。
云谏正在自己房中收拾行装,就听见身后房门风风火火地开启又闭合的声音,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果然欢快的脚步声跑近,有道清甜的花香撞来,从后用力地环住他的腰身。
云谏险些被她扑得向前踉跄,刚稳住身形,就听见甜如蜜糖的话音。
“今日可觉得伤口好些了?”
云谏不自觉笑了下,拉开她的手转身道:“好些了。”
他刚想伸手抱住她,低头却见她骑了一日马,额鬓与发髻都有些散乱,他改手给她理了下,又去到茶桌给她倒茶:
“吹了一日的风,喝口茶润一润吧。”
房内尚有夕阳余晖,云谏没有点灯。
流光潜映的霞彩从西山穿越层云,又照落方正的窗棂,给半面房间铺就了一层柔和光亮的暖色。
黎梨听话地点了点头。
云谏看见她从榻边的灰影里走出,穿过明暗交接的分界线,站到了澄亮的茶桌前。
她低头拿起茶盏,小口饮了。
夕阳懂事得要命,她安静站在霞光里,细碎的绒发与睫毛都镀上了金灿的浮光,稍微动作就像有金蝶的光影扑簌。
云谏听见房外官栈的人声,似乎都远去了许多。
黎梨喝了茶,重新抬头看他,唇瓣还湿润泛着水色,似有透明无形的茶水滴下,沿着她纤细的脖颈往衣襟里滑。
云谏心想,早些回京城吧,好叫他的神棍兄长多炼两味丹药。
不然这乱七八糟的,说不清是药性还是什么,早晚要把他逼疯。
他错开视线,坐到茶桌旁的宽椅上,默自捻起茶杯。
黎梨顺道解了斗篷,同他说着今日骑马的见闻,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多时就发现他有些漫不经心。
黎梨又接着说了几句,瞧着他的反应,终于不高兴了。
“方才就不肯抱我,现在连看我都不愿意,想必就是腻了吧。”
她气性上来,二话不说,抱着自己的斗篷就想走。
身后传来搁下茶盏的清脆响声,黎梨步伐一顿,听见云谏头疼地唤道:“迟迟。”
她回过头去,云谏揉了下额角,终是朝她笑了下:“过来,让我抱一下。”
他似乎心累得很,甚至都没起身。
黎梨看了他两息,蹭着步子过去。
云谏接过她的斗篷放到一边,伸手拉了她一下,黎梨便打侧坐到了他的腿上。
身下的少年无可奈何地将她按进怀里:“没有腻,别生气。”
黎梨倚着他,低头挑玩自己的发辫,还有些不满:“方才与你说了那么多,你都懒得看我。”
云谏随着她低头,看着她指尖与辫子缠斗,笑道:“不是懒。”
“太好看了,有点不敢看。”
他说:“酒药不好把控,我看了自己难熬。”
黎梨顿住动作。
她放缓了语气哄他:“你这一场伤得太重,真要好好养养,才能叫我放心。”
“再忍些时日吧,如今真的不能做激烈的……”
云谏哑然失笑:“可是,哪儿激烈了?”
他揽紧了她的腰,将脑袋半埋在她脖颈边,似控诉又似玩笑:“你平日里要轻又要慢,我压根就不敢用力,哪里激烈得起来?”
“分明就和缓得很。”
黎梨被他的气息呼得颈边微痒,忍不住缩了下,反应过来又有点羞恼:“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你是不是在趁机抱怨,是不是觉得我……”
她想了半响,找了个不大合适的词:“觉得我事很多?”
“当然不是。”
云谏觉得她较真的样子当真可爱,忍着笑校正道:“你只是娇气了些。”
黎梨显然对这个词也不满意,拿自己的辫子甩了他一道,见他当真憋不住地笑了起来,她更恼了:“笑什么?”
黎梨不乐意了:“你说得倒是能耐,若你真的觉得和缓得很,你喘什么?”
云谏:“……”
黎梨想起他偶尔的低音,脸上微微发热,但仍不甘落后地同他对视着。
她心想,反正她有理。
云谏脸色古怪,一言难尽地问:“你当真以为,我偶尔喘那一声是因为累吗?”
黎梨理直气壮:“不然呢!”
空气中诡异地静了半晌。
云谏忽然说道:“你坐好些。”
黎梨坐直了些身子,迷茫地望向他:“嗯?”
云谏迎着她的目光,握住她的腰:“跨坐。”
他说:“黎梨,你面向我。”
黎梨感受到腰间的微抬力度,懵然间就随着起了身,换了姿势重新跨坐到他的膝上。
二人分明衣衫齐整,她的冬裘厚实得四口缀绒,双襟绣毫,俨然一只暖粽,但这样面向着他,不知为何就叫人想要小心呼吸。
她有些无措地避开视线。
云谏却从容了许多。
他看着窗外最后的夕阳余晖,落在她分在他身侧的双膝上,小块的隔窗光亮逐渐往上移。
明光照清她铃兰花绣缠绕的腰绦,照清她脸上的神情,他看见她茫然得紧,似乎不明白眼下的场景,却仍悄然红了耳尖。
黎梨见着他轻轻笑了声,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扣住了后腰,严丝合缝地按进了他的怀里。
她全然贴近,只觉某处碾了过去,与什么东西隔着衣料相互抵蹭着。
二人气息都乱了一拍,黎梨脊骨一软,直接抱住他的肩膀,深深埋下了脑袋。
云谏抱着她顿了顿,莫名开口问道:“还要喝茶吗?”
黎梨被碾蹭的触感左右了心神,胡乱摇了摇头。
“那我就收起茶具了。”
云谏慢条斯理地侧了一下身子,随意几下动作,便感觉黎梨受了刺激似的,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见她不答,他轻挪了两下她的腰。
酥麻感直接从尾椎骨传至大脑,黎梨的后颈一下就绷紧了,不由自主地缩肩轻喘了声。
“怎么了,迟迟。”
云谏抬手揉着她的后颈,问她的语气里带上了轻快笑意:“累了?”
黎梨摇头摇得更乱。
云谏笑道:“不累,那你为什么会喘?”
他将她脑袋抬了起来,看见她有些迷离的眸光正努力想要聚焦。
云谏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倾身咬上她的唇。
黎梨被他一手扶住背,仍要抱住他的肩膀才不会滑下去,愈发晕乎的时候,她
的腰绦被挑开了。
黎梨呜咽着想要拦:“不可以做……”
云谏的唇瓣往她下颌与脖颈的方向落去:“别怕,只是亲一下。”
他亲得温柔。
凛冬万物柔弱,甜果被顶在树梢枝头,寒风轻而易举拂落果衣,瓷白的果子轻轻颤着,被过路的野鹿的衔入口中,放唇齿间含弄。
底下的河冰渐渐化了,春江水暖,横亘在江心的硬木船艇最先感知,在江心上轻轻挪移。
满室都是浓郁的花香。
黎梨握紧了云谏的肩膀,几乎控制不住微促的喘音。
“现在知道了么?”
云谏胸腔也在起伏,他压着自己的喉音,回到她愈乱的鬓边:“我喘,是因为累么?”
黎梨知道了,不是,是因为旁的感觉。
她求饶似的摇了摇他:“不要了……”
云谏看着怀里娇气的兔子,低低笑道:“不要什么?”
“你都知道我不累了,还不能做么?”
黎梨这才发觉自己许是落了陷阱,她隐约觉得还是有违医嘱,好声好气地劝他听话些。
两人纠缠着,浅色的衣物却散得更多了。
正当房间里的最后一丝黄昏余晖要被远山吞没时,房外响起一道有些生疏的汉语话语:
“云二公子,我们小可汗差人来送些心意。”
是近日时常替贺若仁跑腿送礼的羌摇侍从。
下一刻,房门就直接被推开了。
少女的惊呼声响起。
那侍从一晃眼,只看见一顶玉白斗篷张扬地鼓了起来。
再眨眼,斗篷已经展开落在了绛红衣衫的少年怀里。
少年用力掖紧斗篷的边角,将他怀里的人一丝不露地裹了起来。
侍从来送过许多次礼,常见的便是那少年懒散随性的模样,今日进门,却撞见他冷得像冰的眉眼。
云谏难掩戾气:“滚。”

侍从落荒而逃,房门再次闭拢,云谏轻轻拍着怀里的人,安慰道:“他没看见。”
斗篷松了些,光洁的藕臂伸出攀住他的肩膀,被闷得泛红的小脸也探了出来。
云谏低下头,意外看见她笑得弯起的眉眼,听见她说:“没害怕。”
黎梨认真道:“有你在的时候,我很少觉得害怕。”
对着少女清湛的目光,云谏怔忡了瞬,倏尔笑了。
“你知道你很会说情话么?”
黎梨感觉到身下愈发滚烫的热度,顿觉不妙。
“我也很会扫兴。”
她努力板起脸,一字一顿说道:“不能做。”
云谏转瞬换了副神情,像某种受了委屈的犬类,搂着她好声好气地讨些怜惜。
黎梨谨记医嘱,铁石心肠:“说不做就不做。”
云谏:“可你分明也很想。”
黎梨:“我不想。”
云谏注视她两息,视线向下移。
黎梨顺着往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除了斗篷,就在右边剩了一只褪到了脚心的罗袜。
黎梨蓦地红了脸。
眼下氛围到底沉静了些,比不得方才的玩闹,她有些局促地想要遮挡。
然后她就发现,云谏的视线划过她,径直停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黎梨才想松一口气,可沿着他的视线望去,表情又僵滞了。
云谏的衣袍上,她方才坐着的地方,浅浅的一小块晶莹水渍。
云谏拖长了尾音:“哦,你不想……”
黎梨想要尖叫,羞愤得一把捂住他的脸,遮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云谏心情畅快地压下她的手臂,故意逗她道:“那这是什么?迟迟不想做,就想蹭?”
黎梨感觉自己耳朵尖快要烫熟了。
云谏原本见她不肯,想着逗逗她就罢了。
可再垂眸就见她使劲低着头想躲,但耳朵与颊侧的绯色遮也遮不住,语调愈发软绵:
“我没有想……”
像有羽毛轻轻挠了下心底。
云谏忽然就改了主意。
黎梨正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环在腰间的手却收得紧了。
“没关系。”
云谏朝她低头,缓缓蹭过她耳边的鬓发。
“可以想,我也很喜欢。”
黎梨不自觉揪住了他腰侧的衣衫,察觉到他伸出了手。
少年的箭袖衣料若即若离,擦过她的半边身子,激得沿途的肌肤微微酥麻。
她感觉到云谏的指尖划着她的脊背向下,点过她压着宽椅的脚踝,然后褪下了她最后的那只罗袜。
黎梨在空气的接触里,忍不住蜷缩了下。
云谏轻轻松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黎梨埋下脑袋,听见他的脚步声,听见他抽手放下门闩的声响,听见他压低的嗓音里带着隐隐笑意。
“那就不做吧。”
“郎君和你玩玩别的。”
翌日晨,萧玳打着哈欠走下官栈楼梯时,一眼看见昨日还神采奕奕的小郡主,如今正裹着斗篷,困乏地倚着官栈门边打瞌睡。
而昨日还被马车囚困得心情憋闷的少年武官,正神清气爽地牵出一匹棕身白点的骏马,干脆利落地飞身上了马。
萧玳走到黎梨身边,眺着门外纵马的身影,回头好奇道:“你不是不让他骑马吗?”
黎梨微笑着,瞥了眼云谏骑装下的劲腰长腿,语气里带着四大皆空:“让他骑,省得他一身气力没处使。”
萧玳:?
他迟疑道:“那你今日还骑马吗?”
黎梨挪了下自己酸软的腿,露出看破红尘般的微笑:“不骑了,我要省点力气,留着使。”
萧玳:……?
浩浩汤汤的车马队伍,涉长路,远纡回,越过迢递关山,登过风雨游船,终于赶在年前,回到了繁华盛京城。
户部官员们欣然于结束这程长途奔波,终得与家人团聚,羌摇使臣们庆幸于奉使顺利,终于能向大弘国主献呈朝贡。
旁人各有各的忙活,而黎梨第一时间,就是将过往的龃龉、当下的避嫌都抛到了脑后,亲自提笔写了信给云承。
——叫他快些给云谏炼几味丹药。
终于离了喂不饱的狼崽子,黎梨回到公主府如同释刑,当真踏踏实实地睡了几夜好觉。
但颐养好了精气神,又渐渐地感到了些许不习惯。
郜州的宅院租得匆忙,不大的三进院落,四人都挤在后院里,住得囫囵,有时候谴了随侍们出去办事,烧个热水还得叫云谏与萧玳劈柴,还得叫沈弈伺候灶台。
可以说那儿没有半点能比得上公主府的琼楼金阙、画阁朱墙,更比不上公主府的奴仆如云环侍、万事妥当顺心。
唯独胜在一处,便是热闹的朝夕相处。
黎梨有心想要找几人聚聚。
但锦嘉长公主的冥寿将至,黎梨成日忙着抄经,哪也去不了。她好不容易抄完自己那份,左右等不到黎析寄回他的那份,体谅着边关事务繁杂,她又提起笔,开始替哥哥抄上一份。
如此下来,黎梨就好些日子都没出过门,甚至还错过了几场礼请羌摇的国宴。
她将心中的不习惯一压再压。
萧玳与沈弈倒是常来看她,黎梨见了他们几次,却始终见不到最想见的人。
她有些忍不住了,问道:“云谏呢?”
“怎么回了京城就不见人影了?”
萧玳不以为然道:“男人嘛,自由在前,哪里还想得起妻房在后。”
黎梨听言,抿了抿唇。
还是探花郎老实心软,看出小郡主的几分少女情思,同她说道:“郡主你忘了么?云二离京前才刚领任,这次回京,应该有许多积压的公务要处理。”
沈弈安慰道:“他大概忙得很,郡主若是有话想说,不如传个信给他。”
黎梨立即转向云三,那只只会向东飞的蓬毛鸽,她想起云府坐落在公主府的北
边,难得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这天夜里,黎梨几番辗转,还是披衣挑灯,磨了黑墨,认认真真写了张笺子。
第二日,她别别扭扭地,将那封写有云谏名姓的信笺递给了紫瑶与青琼,顶着她们促狭的调笑目光,嘱咐她们好生送去云家。
黎梨期冀地等了几日,却没想到会石沉大海。
好些日子下来,竟然了无回音。
小郡主的期盼落了空,心绪有些不好了,连带着笔下的经书也抄出不少纰漏,重写了一张又一张。
紫瑶宽慰道:“许是云二公子太忙了。”
能有多忙?
黎梨想起在蒙西县城的时候,她得了张女儿家的新酒宴请柬,不过传信同他说了一声,他就连夜从三乡策马回来,还不忘给她摘一支鲜嫩的棠花。
“再忙,难道都没时间给我传一封书信吗?”
“甚至收到了我的信,他也不回我。”
黎梨受了冷待,又气又委屈,当天夜里气得睡不着,索性起身,愤愤地在笺子上涂了只黑心大王八,第二日又叫紫瑶送去了云家。
再次石沉大海。
她闷声不再作响,抄完了经,终于等到了腊三十的年节。
市坊百姓,千家万户都张灯结彩,庆贺新年纳庆、嘉节长春,但与此相反的是,所有皇室宗亲都十分低调。
今日是锦嘉长公主的冥寿。
惯例免了披红挂彩,只在承祧行宫办一场家宴。
时隔小半年,黎梨再次踏上行宫的石径,瞧着熟悉的一草一木,都有些恍惚。
她的步伐停在一片花林外,望向林木交映的园景。
就是在这里撞破了萧煜珏与瞿灵的私情,所以才会有后面的事情。
黎梨怔忡着,身后恰时响起一道招呼声。
“郡主!”
黎梨循声回过头,有些诧异:“沈弈?”
她望着走近的官服少年:“你怎么来了?”
今日这场不是皇室的家宴么,听闻几位皇子被游学绊住了脚,都没能赶回来参加,怎么沈弈倒是来了?
沈弈一身顶冠垂绅,是鲜见的正式。
他见了黎梨,露出几分随和笑意:“郡主不必惊讶,毕竟蒙西曾是锦嘉长公主的封邑。”
“这次三乡改政的差事办得顺利,圣上说长公主殿下如若得知,大概也会觉得欣慰,所以嘉奖户部参加今日的皇宴。”
黎梨视线稍移,果然看到不少眼熟的户部官员,衣紫腰黄地步入行宫。
她仍在向后看。
沈弈却拉她走,笑道:“云二也来,但他要务在身,得晚些时候才会到。”
“我们先进去。”
行宫居中的景福殿正殿之内,欢腾歌舞一概都无,唯有空灵的钟鼎乐声,敲击出缓缓悠悠的氛围。
黎梨等人入了殿,不承想圣上萧翰与安煦长公主已经到了,两人正对头低声,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没想到要让天家久等,黎梨等人连忙叩首行礼。
萧翰听见声响,停下了与安煦的话语。
他对着辛劳奔波的一众臣子,端正的眉眼里露出些温和笑意:“不必拘礼,今日只是家宴,都自在些。”
黎梨刚起身,就注意到萧翰投来的目光,她想老实唤一声“圣上”,却听见对方颇慈爱的声音。
“迟迟,小半年不见,你长胖了些。”
黎梨一滞,当即解了斗篷入席,语气不大好:“舅舅别说了,这话我可不爱听!”
萧翰难得受一回冷脸,他哑了哑,对安煦无奈笑道:“这孩子,哪有半分像长姐?”
宴席既始,黎梨将抄的经书交给念诵的僧侣,看着殿外的万字铜鼎焚起佛香,将冗长的经稿逐页吞没。
萧翰触景生情,感慨道:“宫里比不得寻常人家,当年我们兄妹三人算不得受宠,母妃也亡故得早,若非长姐事事小心思筹……”
为人君者到底不露形色,说了几句就摇摇头,垂眸转着指间酒盏。
户部的老人们主动接了话:“锦嘉长公主自幼聪慧,远见明察,别说我们了,就连蒙西的百姓提起长公主,也是人人景仰称赞。”
杜大人想起了这趟蒙西的归程,与羌摇使臣们同行作伴,确实处出了几分真情谊。
他摸着花白的胡子,远远回忆道:“说起来,当年羌摇投诚,与我朝通商建好,也有锦嘉长公主的一份功劳在……”
安煦原本在思量着什么,听闻提起羌摇,不由得苦笑了声:“当年长姐与羌摇可汗……唉,到底有缘无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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