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婚—— by怡米
怡米  发于:2024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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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绾是小户之女,许配给了木匠家的小儿子沈栩为妻。
怎料成婚前夕,沈栩寻回了身份,原是太师府被抱错的嫡子。
而原本的嫡子君晟,已位极人臣。
好在君晟是个讲理的,与沈栩换回了出身,成了木匠家的小儿子,也成了季绾的未婚夫。
沈栩想要将婚事一并转走,却听君晟沉沉笑道:“体面是相互的,别太过。”
畏惧于君晟在朝中的权势,沈栩忍痛割爱,做回了锦衣玉食的大少爷。
季绾不想与只见过几面的男子成婚,却在提出悔婚时,遭到了两家人的拒绝。
喜宴如期举办。
季绾理顺不了心结,始终不愿圆房。
君晟也不逼迫,与她若即若离。
直到一次宫宴回来,君晟扣住季绾的后颈,气息凌乱,似遭人暗算中了招。
身为妻子,于情于理不能将夫君向外推,季绾咬紧朱唇,默许了接下来的事。
可就在两人感情慢慢升温时,“抱错”一事竟是一场乌龙。
富贵化为泡影,沈栩虽失落,却也庆幸,至少还能与季绾重修旧好。
君晟却搂过怔愣的季绾,命人将沈栩丢了出去。
“绾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你也配肖想?”
##心狠手辣/步步为营/偏执恋爱脑男主,对女主情有独钟,谋划乌龙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复仇虐渣 正剧
主角视角季绾君晟
一句话简介:步步为营
立意:爱要坦诚

第01章
炎炎夏日,蝉噪风静,开窗无沁凉。千尺浮阳映轩窗,透射丝丝光缕,肆意笼罩在轩内坐诊的女子周身,有细细汗珠溢出雪肌,凝在挺翘的鼻尖上。
这个时候,若是来上一碗隔壁廖家铺子的紫苏饮,或有消渴生津之效,可季绾并无品尝的兴致,只因近来婚事出了岔子,她那木匠家出身的未婚夫沈栩寻回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太师府的嫡长子,而原本的嫡长子君晟成了她的未婚夫。
沈栩自寻回身份,再没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递送的拜帖,都石沉了大海。
此事已在街头巷尾传开,成了邻里茶余饭后的乐子。
试过求诊妇人的脉搏,季绾收回手,执笔写下药方,叮嘱道:“此番胎漏乃气血不足之故,为避免小产,需尽早用药调理,且不可再劳累,静养为上。”
说着,双手递上方子,示意妇人去往外间抓药。
这是今日接诊的最后一位病患。
目送妇人离开后,季绾靠在圈椅上按了按发胀的侧额,一刹又想起沈栩。
换作往日的晌午,沈栩已拎着饭菜前来了。
虽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却有着顶好的皮囊,眉清目秀,高峻挺拔,在人群里很是打眼。
他们是近邻,相识多年,起初,她并未有心于他,是那青年死缠烂打,说什么都要非她不娶。
而今物是人非,仅在膏粱锦绣的短短半月间。
在这充满变数的半月里,沈家给了准话,说是婚事照常,反倒是太师府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被沈栩置换的原太师府嫡长子君晟,已位居九卿之一的通政使。
那可是天子最器重的年轻权臣,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一手将无实权的通政司推至朝堂之巅,接手了厂卫的侦缉职权,皇权直授,不受各官署节制。
沈栩虽是木匠之子,但有功名在身,八月即将乡试,而君晟无疑是他们这些读书人仰止的存在。
太师府经此变故,一夕之间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可君氏宗族的纷争与季绾无关,婚期在即,她只想见到沈栩一面,与其当面讲清楚。
收拾妥当,季绾看向半启的药箱,从中拿出一枚刀片装进袖管,随后走出诊间,对正在配药的母亲柔声道:“娘,女儿出去一趟。”
妇人闻声抬眸,不到四旬的年纪,鹅蛋脸,细长眉,眼窝微微凹陷,隐有市井的沧桑。
开门做生意,抛头露面是常有的事,平日里,何琇佩不会阻拦女儿出行,可今时不同,她猜到女儿是要去见沈栩。
绕过诊台,走到女儿面前,她语重心长道:“昨晚你们爷俩的交谈,娘都听见了,还是按你爹的意思,将错就错嫁给通政使吧。”
无论君晟是否是名门子弟,都已跻身权臣,小门小户能与官家结亲,是提着灯笼都难遇的大喜事。
何琇佩自认是俗人,与丈夫是盲婚哑嫁,既是盲婚哑嫁,贫穷富贵皆是命。
女儿与沈栩打小相识,有些情分,除了沈栩,未与其他家的小子往来过,如今沈栩不仁在先,女儿再相看其他儿郎,与盲婚哑嫁有何区别?
君晟无疑是他们能匹配到最出挑的女婿人选。
季绾摇摇头,云鬓随之轻曳,散落几缕青丝,“女儿有些话想与沈栩当面讲清楚,他不来见我,那我就去找他。”
“那还是让你爹出面吧。”
“爹爹与君家二房有过节,去了太师府怕是会面上过不去。女儿年纪小,损些颜面无妨的。”
季绾的父亲季砚墨是讼师,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一纸诉状将当街鞭打百姓的君四公子送入大牢,才名声大噪。
君四公子吃了三个月牢饭,出狱后扬言要断了季砚墨的财路,后来却不了了之,至于缘由,不得而知。
何琇佩知晓女儿是个有主意的,没再多劝,吩咐十四岁的小儿子季渊跟着前往,姐弟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天热,坐轿子去。”
季绾带着弟弟雇了一顶小轿,晃晃悠悠地去往太师府。
太师府坐落在宫城外最繁华的地段,紧邻达官显贵的府邸,屋宇式广亮大门巍峨气派,卧狮兽面门枕石被摸得锃亮发光,彰显车马盈门之态。
天气异常闷热,烁玉流金,炙晒墙角的纯白茉莉。
季绾萦绕在花香中,目视紧闭的府门,深知高门大户的正门都是留给勋贵通行的,于是让弟弟等在府前槐树的荫凉里,自己走到一侧小门,叩响了烫手的门环。
须臾,有人推开门,吊着眼梢指着门槛下的筐篓,“拜帖放在里面,回去等信儿吧。”
寒门士子拜访高门中人尚且杳无回音,何况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子女,季绾忙从袖中掏出碎银,塞进门缝,“小女子是开医馆的季绾,想要谒见府中长公子,还望小哥帮忙通传。”
摸爬滚打多年,自是明白有银子好办事的道理。
日光映在白花花的碎银上,门侍果然停下合门的动作,斜楞一眼门外的女子。
女子一身清素打扮,抹胸配罗衫,再寻常不过,却不减半分风韵,美得闭月羞花,加之语气轻柔,回她的话儿都不觉柔了两分。
“娘子确定想见的是长公子?我家长公子正在宛平县巡视,原定今夜回城。”
门侍的提醒再明显不过,沈栩还未在府中立威,府中认可的长公子仍是君晟。
季绾会意,“原姓沈的那位。”
门侍并不诧异,默默收起碎银,“娘子稍等,这事儿还要请示琉璃苑的妈妈。”
“劳烦。”
等侧门合上,季绾回到树荫下,与弟弟对上
季渊天生哑症,性子安静,见家姐眉眼如常,没有多想,默默守在一旁。
季绾掏出帕子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余光见侧门支开一条缝隙,有人探出脑袋正在张望。
想是动静惊动了府里人,有好闲事儿的小主子来看热闹了。
行医数年,季绾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内宅女子,并没有因被窥视而羞颜,反倒是季渊攥紧拳头,凶巴巴瞪了那人一眼。
门缝里的小脑袋缩了进去,恰有一只麻雀落在树荫里,叽叽喳喳噪盛夏。
俄尔,侧门半开,一道秀颀身影走了出来,站在石阶上。
那人书生打扮,不再是粗麻布衣,而是飞卷流云样式的华贵缎衣,腰间系革带,配以戒步之用的流苏美玉,全然没了市井之气,仪容出尘,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俨然一副名门公子的派头。
要不说富贵养人呢。
季绾收起帕子,静立树荫里,看着沈栩屏退侍女,独自跨下石阶,徐徐走来。
有粉白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他发间,装点清雅。
再不是季绾印象里的那个青年。
离得近了,方发觉他眼睑卧蚕青黛,像是疲惫所致。
二十有三的年纪仍是秀才,在大户人家算不得光彩,临近乡试,是需要一鸣惊人以坐稳嫡长子之位的。
在季绾思量间,沈栩已停在两步之外,动了下唇。
“许久不见。”
换作从前,沈栩会毫无顾忌地躲进树荫,挨着季绾坐下,再捻起贴在胸膛的衣衫扇凉快。
而今物是人非,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循规蹈矩,以免失了高门仪态。
季绾片刻愣怔,仅一瞬恢复淡然,直视他的双眼,开门见山。
天气炎热,她不想带着弟弟在此遭罪。
“沈栩,我们还回得去吗?”
轻柔的问话,无波无澜,不像疑问,更像是陈述,陈述一个彼此已然接受的事实。
他们回不去了。
且不谈高门与小户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也不谈父亲与君家二房的矛盾,就谈沈栩这半月避而不见的态度,足以让一个待嫁女子寒心。
在季绾看来,再难的事都可商榷,不该以回避的态度敷衍搪塞。
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沈栩不禁握紧衣袖下的双手。
可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一句“体面是互相的,别太过”,又无力地摊开手指。
他与君晟交换了身份,拿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却偏偏丢掉了原本的姻缘。
季绾许配的是沈家的小儿子,而非君氏的嫡长子。
额角溢出一滴汗,沿着侧颜滴落,沈栩默然,说不出的闷燥,纵使忽然涔涔雨落,也浇不灭他的心头火。半月来,躲避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不知该如何向季绾交代。
见他沉默,季绾微合眼帘,感受夏风拂面,以吹散有些恍惚的意识,记忆里那个满眼都是她的青年渐渐模糊。
沈栩感受到她的情绪,再次握紧双拳。
总不能亲口承认自己畏惧君晟的权势,被迫在富贵和情意之间做了选择吧。
可他能拿君晟怎样?亦如三年前的乡试,在被人顶替名次落榜后,又能如何?
官府虽严惩了冒名顶替者,判决却是在殿试之后,为时已晚,连举人的功名都没补给他。
唇齿溢出苦笑,寒鸷染眉间。
倘若一早他就是太师府的长公子,还会被区区千户之子顶替吗?
倘若他生来富贵,还会被君晟逼至两难吗?
可他始终想不通,堂堂通政使,为何固守婚约执意娶一个讼师之女。
静默的一晌,有嗡嗡虫鸣自墙角的茉莉中传出,吸引了季绾的注意。花开正艳,经风吹淡了香气,也吹散了她适才的忧愁。
“沈栩,你靠过来些。”
沈栩不解,略显迟钝地附身,眼里含着点点迷茫,还有一丝克制的余情。
若季绾对他用情至深,执意不嫁君晟,或许、或许......
随着彼此越靠越近,沈栩能从女子的墨瞳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喉咙不自觉轻滚。
可就在他辗转于狐疑和不确定的希冀之间时,落有花瓣的一绺黑发被女子快速割断。
动作之快,让他和一旁的季渊都来不及反应。
季绾手起刀落,摊开攥有一绺黑发的手,任那绺被割断的发丝随风散去。
她想,该结束了。
韶华不该因为一个想要离开的人变得黯淡。
“你我今日割发断义,经年不复往来。”
这段感情,需要割断得明明白白。

第02章
瞧见这一幕,躲在侧门里窥视的粉衣少女惊讶捂嘴,小跑着越过垂花门,穿梭进廊腰缦回的后宅中,直抵老夫人徐氏的院落。
徐老夫人是君太师的母亲,所居住的蕙兰苑质朴简洁,镂雕云纹黄花梨的家私散发木质香,甫一进门,宛若进入清韵幽静的学堂。
有熏香自翘头案上缥缈,庞眉皓发的老者正手执紫毫,笔走龙蛇。
陪在侧的两人,一个是老夫人的贴身婢女,一个是君太师的姨娘,年轻时也曾伺候过老夫人的起居。
走进来的二房六姑娘君淼凑上前,道:“祖母,那女子好生利索,割断了沈栩一绺长发,就此断义。”
说着,还空手比划起季绾的动作,一薅一扯一割,冷静果决。
徐老夫人闻言微怔,未置一词,在宣纸上完成最后一笔,抬头看了眼漏刻。
浮剑已指申时,再有两个时辰就能见到长孙了。
“算算日子,阿晟今儿已巡察完宛平县的案子,傍晚回城。派人去跟魏管家说一声,让他带人去城门外候着,务必将长公子迎回府中。老身倒要看看,谁敢说句不是!”
陶姨娘含笑不语。
君淼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侍女下去张罗。
作为二房的小辈,也不好过多插手大房这边的事,尤其还有老太太从中拦着,沈栩的认亲宴是一拖再拖。
迟迟不办认亲宴,诸如君淼等族中嫡系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沈栩为好。
徐老夫人坐回罗汉床,头倚如意枕,才问道:“那丫头唤作什么?”
君淼上前,“哪个丫头?”
“还有哪个丫头?”
“季绾,绾合的绾。”
徐老夫人若有所思,“最近城东不太平,让门侍安排轿子送人回去。”
“人已经离开了。”
从太师府离开,姐弟二人走在城东最繁华的街市上。
既为繁华街市,扒手众多,最忙碌的衙门当数负责捉贼的五城兵马司。
季渊跟在季绾身旁,偶尔替姐姐挡开迎面走来的路人。他不会讲话,无法出言安慰,便如影子寸步不离。
街上有不少衙役,提着长刀盘查可疑的人,先后抓了不少扒手。
“见过这两个歹人吗?”
“没有没有。”
百姓们见怪不怪,除了避让,不见惊慌。
这个时辰,医馆已打烊,季绾打算带着弟弟前往城东一家藏在巷子里的书肆转转。
名为珍书阁。
书肆的门脸是座两层阁楼,阁楼内汗牛充栋,应有尽有。
店主是一位白头翁,这会儿正倚坐摇椅,提壶在侧,闲适之态像是没有忧愁,兴是上了年纪,经历过沧桑百态 。
浮云尔尔,不起波澜。
季绾时常来此借阅医书,一来二去与之熟识,进门打过招呼,便钻进鳞次栉比的书架,季渊则坐在门口透风处,捧起一本《天工开物》闷头研读。
白发翁咧开嘴,露出缺牙的牙花,提起老紫砂为他斟茶,“伢子,润润喉。”
季渊点点头,又埋头进书里。
白发翁笑着摇起蒲扇,朝书架的方向扯了一嗓子,“绾丫头,你上次要的《千金方》,小老儿买到了,就放在二楼靠窗的书架上,自己去拿吧。”
季绾探出脑袋道了声谢,提裙拾级而上,看向空旷的二楼明间。
明间只有两个书架,分置于太师壁两侧,靠窗的书架和太师壁之间还有一扇通往后堂的木门。
季绾站定,发现太师壁上悬挂着一幅崭新的中堂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落款写有画师的表字。
君安钰。
季绾不识君安钰其人,但还是认真欣赏起画作,看得出,画师是个阅历丰富的人,才能绘制出这样一幅恢弘壮阔的山水画。
上收回视线,季绾注意到紧邻太师壁的后堂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极了老鼠窜动弄出的细微声响。
有人在后堂吗?
为了不扰人休憩,她想着尽快离开,于是走到直棂窗和太师壁之间的书架前,寻摸着已付过定金的那本《千金方》。
被摆放在了书架的最上排。
她踮脚去拿,可还是矮了书架一截,正准备转身寻把木椅来,余光陡然捕捉到一抹身影,没等她转过身,身体就被那人桎梏住了。
“救......”
“别出声。”
唇被捂住的一瞬,背后传来那人清越如玉珠落银盘的声音,泠泠冰质的语调,随之而来的是阵阵老山檀的醇正气味。
季绾背脊一僵,不敢动弹,亦不敢回头,想起街上巡逻的大批衙役,暗想自己不会是遇到逃窜的扒手了吧!若与她一样是买家,断不会做出如此唐突之举。
思量间,她扯下腰间钱袋,塞在男子另一只手里,“壮士,我只有这些,都拿去吧。衙役会在酉时二刻轮值,你赶着间隙逃离城东,大有脱身的可能。”
身后的男子一顿,发出低沉短促的轻笑,更为用力地捂住她的唇,示意她别再出声。
太师壁后窸窣声止,似是那里面的人屏住了呼吸。
伺机而动。
夕阳斜照直棂窗,洒在窗前人的眼尾,映淡了浓稠的黑瞳,他一手捂住季绾的唇,用另一只手掷出钱袋,砸在通往后堂的木门上。
一刹那,躲在后堂的两人如惊弓之鸟破门而出,做出搏杀之势。
男子将季绾推进窗棂与书架的间隙中,“别动。”
旋即与两名不速之客交起手,身姿矫健,招招狠辣,扬起墨蓝宽大的衣袂,徒手扼住一人脖颈,甩向另一人,睥睨着两人滚下旋梯,堵住了欲要冲上来的季渊和一名壮实的青年。
“陌寒,将二人送去兵马司。”
壮实的青年微微颔首,“诺,大人。”
男子站在旋梯口,看着冲上来的季渊,没有阻拦。
季渊显然愣了半晌,却因担忧姐姐没再迟疑,快步跑上去。
季绾从缝隙里走出,与迎面跑来的弟弟点点头,示意自己无事,又快速来到男子身边,欠身施礼,“适才慌乱,错将君大人当作小贼,不识泰山,祈蒙见恕。”
虽与君晟只有寥寥几面之交,但男子异于常人的气韵,是会让人过目难忘的。
君晟挽了挽衣袂,带了点深意地问道:“衙役会在酉时二刻轮换,赶着间隙逃离,可以脱身?”
听语气,是要算账了。
季绾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尖,将头垂得更低,“为自保,通权达变,当不得真。”
“急中生智,机敏之举,该褒奖娘子才是。”
“民女惶恐。”
季绾下意识抬眸,对上一双内勾外翘的长眸,那里面分明含着浅碎的笑意。
是在揶揄吗?
这时,白发翁气喘吁吁地爬上旋梯,捶了捶腿,“诶呀杀千刀的小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闹事,抓去官府都便宜他们了!不过话说回来,大人前来怎不派人事先知会一声?小老儿也好备上酒菜!”
季绾姐弟对视一眼,看起来他们是熟识。
君晟视线掠过老者,又落回季绾的脸上,见她有意回避,便收回视线,越过众人,径自走向后堂,“齐伯,派人送两位贵客回去。”
白发翁立即跟上,“大人今晚不回太师府?老夫人那边可不好交代。”
季绾没急着走,等在旋梯口,直到白发翁将钱袋子和《千金方》递给她,才问道:“您与君大人是熟识,可知他与晚辈的事?”
齐伯瞄了瞄半敞的后堂,“大人的事,小老儿可不敢多问。”
随即探头,意味深长道:“说来听听。”
浑浊的老眼透着精光,有着不属于这把年岁的狡黠。
再次被揶揄,季绾耳尖发烫,拉着弟弟步下旋梯,裙摆扫过水波纹的木梯,如潮水退去,未留涟漪痕迹。
齐伯忙喊道:“诶,等小老儿叫人送你们姐弟回去。”
“不劳烦了。”
被拉到街上,季渊用手比划:姐,你不是想退婚吗?
“且等等。”
季绾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染了轻愁,断情绝义是两个人的事,退婚则是两家人的事。六聘已过纳征,家中收了聘礼,再有请期就是大婚,哪是她一人说退就退的。
上次沈家来人,特意强调了请期的事要等着君晟回城再议。
原本,请期该是沈家二老操心的事,谁能想到中途出了换子的岔子。
迎着靛蓝夜色回到家门前的小路,就听到邻家传来激烈的争吵,妇人泣不成声,指责着自家男人到处沾花惹草。
吵声回荡的幽暗巷子里,许久不歇。
幽暗中,有另一名妇人站在寸寸灯火下。
季绾快步上前,“娘,怎么不进屋?”
何琇佩拉过女儿仔细打量,“君家的人可有为难你?”
“没有。”
莫说为难,就是见都未见着一面。不过,也无需与那拨人相见。
何琇佩面有赧色,“你爹埋怨为娘没拦住你,只身去迎你们姐弟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母女说着话儿,巷子口走来一人,七尺身量,青布袄子,瘦削,蓄须,背微驼,正是为夫为父的当家人季砚墨。
季渊瞧见,立即去接父亲背上的褡裢。
季砚墨揉揉儿子的脑袋,笑呵呵走到季绾面前,满是沧桑的脸上多了几道笑纹。
没有责怪女儿自作主张,反倒有些自责。
需要他完成的诉状有些多,整日早出晚归,抽不开身,忽略了女儿的感受。
“先回屋。”
街坊邻里闲话多,什么事都要关起门来商量。

第03章
季家所在的巷子里有三户人家,几家的房屋结构大差不差,前后院以正房相隔,正房的穿堂即是灶房,东西还有两间厢房,正南一间柴房。
回到正房东卧,季砚墨洗去手上沾染的墨迹,沏了壶茶,示意妻女坐到桌边。
“沈荣杰今日找上我商量婚事,说是问过君晟的意思,打算加码聘礼。”
沈荣杰是沈家的当家人,做木匠活儿起家,之前,沈家的聘礼数目自然无法与品官相比,而季家夫妻嫁女并不在意聘礼的多少,无非是希望女儿能嫁对人,但如今沈家突然要将聘礼加至一百二十八抬,堪比公侯下聘,着实令季砚墨咋舌。
论诚意是足够了。
“君晟八斗之才,为官清廉,是同辈楷模,样貌亦是不凡,这样的夫婿,提着灯笼难找,为父觉着可行。”
季砚墨将两盏茶推到妻女面前,静静等着女儿的回应。
何琇佩不禁问出心中疑惑,“这样的人,提着灯笼是难找,但怎会固守婚约,非娶咱家的女儿?”
富贵人家榜下捉婿捉的还是未成气候的寒门士子,君晟的身世再不济,也已位居高位,大可不必为这门本与他无关的亲事负责。
这也是季绾不解之处,彼此拢共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掰得过来。
季砚墨也不解,那样的权贵,婚事不愁,周遭美人如云,总不会是一眼就相中了自家闺女吧。
唯一的解释是——
“为父想的是,官场的人注重颜面,从名门骄子落入尘埃,若再被退婚,势必会被有心人加倍挖苦取笑。”
季绾呷口茶,有琼珠挂于唇边,被她轻轻抿去,樱唇红润水泽,“可女儿不想嫁。”
盲婚哑嫁,君晟再合适不过,可她想寻一个相知相许的人。
季砚墨嘴上没有多劝,心里愈发看好这门婚事。
无他,他们从宛平县搬入京城,无亲无故,恐年迈护不住貌美的女儿,想给女儿寻个靠山。
这时,房门被推开,季渊探进身子,焦急地比划起手势。
月华如水,溪云缓缓飘动,阁楼深处灯火朦胧,君晟站在窗边看了一眼夜色。
“德妃娘娘找错人了,臣是沈家子,娘娘该找的是君家人。”
身后的宫人们面面相觑。
倒是倚在书架旁翻阅书籍的女子含笑应了声:“明白了。”
女子一身响云纱裙,外搭妆花缎的披风,容色半隐斗帽里,鼻尖一点痣,秾艳妩媚。
来者不是别人,乃是已为德妃的太师府表姑娘
谭萱斓。
“入宫不久的姚宝林仗着圣宠,几次三番给本宫甩脸子,假若本宫施以报复,失手杀了她,被关入厂卫的牢里,还望大人念在昔日兄妹情分上,为小妹申辩。”
后宫妃嫔犯事,多由司礼监或厂卫主持审理,而厂卫的部分职权已被通政司架空,通政司的掌权人正是君晟。
“娘娘无需担忧,本官会按《大鄞律·刑律·人命》就事论事,谋杀致人身亡者,处斩刑。”
谭萱斓半开玩笑,“大人说笑了,区区一个六品宝林,会搭上本宫的性命?”
“那娘娘就按后宫的手段处置,别惹上外廷的官署。”君晟走到女子面前,抽走她手里的书籍,放回原位。
有月光跳动在男子修剪整齐的指甲上,衬得剔透玉润。
“夜深了,娘娘不在意自己的清誉,也要为微臣着想,请回。”
被清隽的月影笼罩,谭萱斓抬起头,欲言又止。
谁能想到,光风霁月的太师府长公子一夜之间变成了木匠的儿子。
明间的房门一开一翕,只剩一轮孤影伫立窗前。
君晟俯看楼下的马车驶远,面容淡淡没什么情绪。
半晌,房门被人推开。
“大人,沈家婆子癫痫发作,季姑娘赶了过去。”
夜半求医难,季、沈两家间隔一条街,沈家请季绾过去也是人之常情。
君晟从窗边光影里走出,“陌寒,以后要唤沈家夫人。”
阒夜沉沉,满街飘香,季绾背着药箱,与父亲在溶溶月色下穿梭街巷,熟门熟路地来到沈家门前,被沈荣杰迎入正房。
沈家未分家,除了君晟和已故的三郎,其余子嗣和儿媳都与老两口一起居住。
沈家婆子乔氏是突然发病,伴有浑身抽搐,发作时咬住了长子伸出的手掌,这会儿已经恢复意识,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
长媳杨荷雯手忙脚乱,生怕婆母咬伤了自己的丈夫,见季绾走进来,立即将人拉到床边,“绾儿可算来了!前些日子,娘用过你开的方子,怎会再次发作?”
说着,拉过丈夫,仔细检查起他手上的伤,嘴里嘀嘀咕咕:“娘病成这样,老四也不回来一趟,真是个白眼狼。还有那位君大人,是不认命还是嫌家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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