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前几个账号,被她着重标记并附言,“梁先生,我认为这几个情侣账号很有学习价值,您如果有空,也可以看一看。”
这细致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做市场调研。
梁世桢看都没看,随手点个问号发过去。
纸上谈兵。
有空研究这些,还不如把脸皮练一练。
梁世桢的反应,全蓁丝毫不意外。
她本也没指望他真的会抽出时间看这些,发给他,只是传达出自己积极合作这一讯号。
除此别无他意。
此后几天,她将情侣视频当作复习间隙的放松,休息时便随手点开扫两眼。
她主要为学习,因而那场面看上去便总有几分违和。
沈令伊推门进来时就被她那神情唬了一下。
全蓁面容严肃,眉头微蹙,身姿板正,微垂头盯手机,旁边笔记本摊开,不知道的,只当她是在看网课。
沈令伊也这么觉得,无意搅扰,脚步放得轻之又轻,谁知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手机里播放的,赫然是个Vlog。
沈令伊自觉被骗,一把扯下她耳机,无语道,“原来你在看视频,亏我还以为你在学习,都不敢出声。”
全蓁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一跳,起身问,“你怎么回来了,戏试完了?结果怎么样?”
沈令伊歪靠在桌边,没骨头似的,散漫道,“还能怎么样,女二呗。”
全蓁笑,“明明是好事,怎么看你表情不对?”
沈令伊塌着肩,语气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也不知道,就是可能来得太容易了吧,有点没劲儿。”
全蓁搡一下她的肩,“有本事你出去说,看别人骂不骂你凡尔赛。”
沈令伊知道是自己的问题,避而不谈,吐吐舌头,转而手指屏幕,问,“这对情侣最近很火哎,怎么,你也喜欢他们?”
全蓁:“不是。”从真情侣那里学习怎么做一对假情侣,这种事怎么听怎么荒谬,她长话短说,简单回,“就,看一看。t”
沈令伊这时脑子转得倒是快,略一思忖,睁大眼,“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未雨绸缪,锻炼演技。”
全蓁默然点头,她猜对了,她就是在学习。
沈令伊“噗嗤”笑出声,“不是,就梁世桢这种人,你看到他就把他想象成港币不就行了吗,这种喜欢竟然还需要演?”
“简直发自内心,纯天然的,好不好?”
说起来容易,但港币不会呼吸不会动,他却是拥有自我意志的大活人,怎么可能任她摆布,两者等同。
全蓁说,“你不懂,他比港币麻烦多了。”
别的不好说,但演戏沈令伊肯定是内行,她看眼全蓁暂停那视频,说,“这个不行,这个你们学不来。”
全蓁:“?”
沈令伊解释,“你别光看他们甜,人家是青梅竹马,这种默契一般人学不来。他俩火完全是因为他们之间有那种跟别人不一样的氛围,就那种非对方不可的宿命感你懂吗?”
“这东西你跟梁世桢这种半路夫妻肯定没有,所以你看了也没用,可学习性太弱。”
全蓁虚心受教,“那沈老师觉得哪位行?”
沈令伊看眼面前递来的笔记本,从最上面贴合实际里面圈出最末二位,“这对吧,他们都不爱说话,跟你特别搭,像你这种没受过科班训练的,与其演别人,还不如做自己。”
全蓁深以为然,立即将那对情侣标为特别关注。
大概是有专业人士指导,全蓁将那对情侣的视频从头刷到尾后,自觉进步斐然,重拾些许信心。
这份信心一直持续到梁世桢再次邀她离校,两人一前一后迈入某岛酒店一楼的HARRY WINSTON品牌专门店。
多亏沈令伊,全蓁提前知晓这个品牌的价格有多逆天。
她犹疑片刻,斟酌道,“只是走个流程而已……不用这么铺张浪费吧?”
梁世桢回眸扫她眼。
那目光很平静,没什么多余的意味。
全蓁于是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迟早会分开,买这个好像有点太……”她思索片刻,找出一个词来形容,“隆重?”
梁世桢没管她,理了理衣袖,兀自向内。
全蓁见状只能跟上。
店员很专业,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分好奇心,只目光稍加打量,便面带微笑引他们向里侧走去。
不知是特地清场还是凑巧,这个时间点,店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全蓁微微诧异,不动声色朝四周望了望。
这小动作被梁世桢捕捉到,他停下脚步,平声问,“还有别的想要?”
全蓁敏锐察觉到这个“还”字,“您已经买了?”
梁世桢看她一眼,那意思昭然若揭,你说呢。
全蓁深深呼出一口气。
怪不得不听她的意见,原来她只是被通知的那一方。
一旁导购小姐姐很有眼力见,见气氛有点僵,连忙笑着打圆场,“梁先生眼光很好,他选的钻石是我们店迄今为止最漂亮的一颗。”
“您看您是先看戒指,还是先看别的品呢?”
全蓁只是随便看看,当然不可能再要别的东西,如果有的选,她甚至连这个昂贵的钻戒都不想要。
一看便是她负担不起的价格,她甚至不知道,这枚钻戒如果给她带回去,她该放在哪里,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或许是她不经意露出些许愁容,导购小姐姐趁梁世桢不在,忍不住艳羡道,“全小姐,您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开心,这可是HW的顶级款,我相信全港岛没有女人能够抵挡这颗钻石的魔力。”
旁人并不知她与梁世桢之间的复杂交易,自然无法理解全蓁此刻的心情,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同,听到顶级二字,眉头更是蹙了蹙,小声问,“这个……多少钱啊?”
她猜想应当不会低于六位数,谁知导购直接做了个“8”的手势。
“千万?”全蓁下意识重复道。
导购小姐姐点头,补充道,“美元。”
千万美元……
饶是全蓁再怎么淡然,此刻也觉悚然。
有钱人的钱都不是钱吗,这么贵的钻戒说买就买,若说是真心相爱也就罢了,可他们分明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全蓁突然觉得负担好重。
“怎么?”
银色劳斯莱斯后座,梁世桢朝她看来一眼,淡声问。
全蓁果断将手上纸袋递过去,“梁先生,这个太贵了,我不能收。”
“而且我并没有能够存放它的地方。”
她的婉拒很明显,然而梁世桢根本没动,视线始终盯着手上那份合同。
等合同看完,他将iPad合上,侧身,嗓音磁沉道,“不喜欢还是有负担?”
全蓁坦然,“很有负担。”
钻石没人不喜欢,只是这钻石本就不属于她,她拿得不安心。
梁世桢闻言,神情依旧淡淡的。
他睫毛很长,从旁边看过去,眼下笼一圈阴影,这阴影倒不显倦容,只是更添几分深邃意味。
全蓁隐约直觉,梁世桢这个人好似将情绪波动彻底进化掉了,她自从认识他开始,就没见他有过淡漠之外的面容。
但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格外像那种只现世半幅的山水名画,悠远寂寥,叫世人无法捉摸,更难以揣测。
全蓁拿不准他心里怎么想,那手始终维持递过去的姿势,却得不到半分回应。
她一时尴尬难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僵持几秒。
梁世桢淡然转身,空气内凛冽意味稍浓,他嗓音低沉,难得解释道,“不是为你,不用有负担。”
婚姻不在梁世桢计划之内,他当然不会为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费太多心思,只是他不在意,不代表有人也跟他一样随意。
老爷子如今虽腿脚不便,却耳聪目明,结婚这种事,迟早得拿到台面上来讲,既然瞒不过,还不如将细节做得更真些,叫人挑不出错。
内里关窍弯弯绕绕,梁世桢自觉并无解释必要。
全蓁倒也不扭捏,见他态度坚决,便将戒指拿回去,想了想,她没忍住,偏过头,未雨绸缪道,“梁先生,我是说万一,万一我将这枚戒指遗失,日后还需要归还吗?”
她当然可以代为保管,但这个问题很重要,必须提前弄清楚。
梁世桢好似听到什么笑话,理了理袖口,微抬下颌,轻飘飘对上那目光,“你觉得?”
他嗓音微沉,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全蓁不想打哑谜,亦无暇琢磨他心情,那包装袋被她稳稳当当搁在腿上,她指尖抚了抚边缘,坦然开口,“我不知道。但如果您接下来沉默的话,我就当不需要了。”
相处几次,全蓁多少摸到一些梁世桢的脾性。
此人傲慢难搞,她与其同他文字游戏,还不如反客为主,叫他做选择。
梁世桢闻言盯住她半晌,那镜片下的目光很有些审视意味,全蓁平静淡然,由他看去。
片刻,他收回目光,双眼微阖,闭目养神。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
全蓁了然又欷歔。
梁家果真如传言那般壕无人性,这么贵的东西居然就这样随手扔给她一个外人,这就算了,现在还变相承诺她不用还……此举还真是,有一点考验人性。
但想虽这么想,全蓁后半程却一点都不敢懈怠。
车辆平稳行驶,建筑物与植被自眼前飞逝,全蓁很快发现他们并没有向着学校的方向行驶。
她本意是想将东西收进宿舍,方才一直在思索究竟怎么安置,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回不去,她几乎是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转过头,对窗轻轻呼一口气。
连微弱不满,都是悄无声息。
好像自从跟他合作开始,她便时常丧失主动权,永远在被动听从安排。
全蓁也想据理力争其合作关系以及她应享有的知情权。
但没办法,如今这种情形,无论怎么看,好像都是她在占便宜。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于是反驳话语便尽数吞入腹中。
这辆银色劳斯莱斯最终在中环婚姻登记处停下。
近乎是看到标志的这一瞬,全蓁立刻明白过来他们此行的目的。
港城领证程序繁琐,对于真正的新婚夫妇来说的确很有仪式感,但对于全蓁与梁世桢则显得过分冗杂。
全蓁忙于学业,无暇顾及于此,但好在诸多流程有旁人代劳,甚至连先前递交资料都由梁世桢找人代为操作,而全蓁因为毫无参与感,差点忘记他们的婚书已公示超15天。
无人反对,便可以进行下一步:领证。
怪不得他们今天去取戒指。
全蓁一边下车一边暗暗腹诽,资本家的时间果真高度利用,无一秒浪费。
领证需两位证婚人在婚书上签字,只是走个流程,梁世桢找的人堪称随性,更像是人群中随手一点。
唯一凑巧的是,这两位全蓁都见过。
一位是他的助理郑嘉勖,另一位则是上次在清吧偶遇的叶怀谦。
叶怀谦一脸深沉,极具“绅士风度”,整一整外套,叫郑嘉勖先签。
郑嘉勖一反稳重,后背冒汗,哆t哆嗦嗦不敢落笔,其反应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要知道,这份婚书将一直跟着梁世桢,通常新婚夫妇都会找双方父母或对其有重大意义的朋友落笔。
他只是一个小小助理,就算这段关系有隐情,也不应轮到他啊。
这也太……草率了些。
但郑嘉勖万万不敢将“草率”二字道出口,跟在梁世桢身边做事这么多年,他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好恶。
他如芒刺背,强自镇定抿了抿唇,梁世桢不喜身边人问题多,但今日实在情况特殊,郑嘉勖下笔前最后看眼梁世桢,还是破例请示道,“梁总,我真的签了?”
梁世桢“嗯”一声,无甚所谓的模样。
叶怀谦看热闹不嫌事大,紧随其后自西装口袋摸出钢笔,清脆一声弹开,他笑了声,也不知是不是打趣,“世桢,那我也签了,你可别后悔。”
梁世桢看他眼,嗤道,“不至于。”
全蓁拿到确认单时,犹觉两分不可思议。
她竟然就这样跟一个陌生人结婚了?
放在从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内心情绪实在难以排解,全蓁索性没进学校,转几站地铁去墓园。
这是舒兰茵为自己选的地方。
远离浮华与喧嚣,几年过去,除了全蓁,再无人过来打扰。
全蓁撑把伞蹲下,连日雨水,母亲面容仿佛被冲刷得愈加干净,她以手掸了掸,手背湿漉,蜿蜒几道水痕。
舒兰茵是很温柔包容的性格,无论全蓁成绩如何,爱好是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都一应支持,从不轻易发怒。
印象中,她唯一一次受到责备是因为撒谎。
那时候,她很想要一条裙子,舒兰茵承诺她,如果考试成绩满意,就买给她做礼物,谁知全蓁觉得自己考得不好,小聪明上线,自行拿笔修改卷面成绩。
她自诩天衣无缝,但家长怎么可能看不出。
舒兰茵命令她反思了一个晚上,全蓁躲在被子里差点哭岔气,最后累到昏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那条她梦寐以求的裙子就摆在床边。
舒兰茵其实早就买好,她不需撒谎,明明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是舒兰茵作为母亲变相告知女儿的道理。
风雨弥弥,母亲微笑着的面庞再次被模糊。
全蓁站立许久,离开前遽然回眸,她像一株摇摇欲坠的梨花立在雨中,嗓音好似雨雾那般轻。
“妈妈,我又撒谎了。”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在乎了。”
全蓁跟梁世桢领证,最兴奋的莫过于全耀辉。
他反复念叨,“当初为你取名为‘蓁’,有‘草木茂盛’之意,没想到你命竟这么好,攀上梁家这棵大树……”
后面的话,全蓁没高兴听。
无非就是提携幼弟,帮扶家中之意。
全蓁很明白,到全耀辉这种岁数,思想性格已成定局,她若同他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全耀辉不但不会听,反倒会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还不如听过就算忘,该干嘛干嘛。
全耀辉与倪曼婷知晓,那全鑫成听到只是早晚的事,他刚一听说,便急冲冲打来电话,语气不可谓不焦急,“姐,我就是建议你找个假对象,你怎么还领证了啊,对象可以随便谈,但老公想甩掉可是很麻烦的。”
“我听爸说,那个男的很厉害,该不会是他逼你的吧?”
全蓁正在图书馆,听到这顿输出,压低声回,“没。”
全鑫成听那头声音不对,这才发现自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有点多管闲事,抓了抓头发,讪讪道,“……姐,你不会在上课吧?”
全蓁到外面长凳上坐下,嗓音提高些,“不是,我在图书馆。”
“哦哦哦,”全鑫成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问你再打电话。”
“没事,”其实全蓁也搞不明白全鑫成为什么没有长歪,但不得不说,这种关心她不算排斥,“没事少陪你妈看电视剧,没这么狗血,他没逼我,我们之前确实在谈恋爱。”
“真的?”全鑫成下意识不信。
在他心里,姐姐成绩好又漂亮,他实在难以想象有谁能够配得上她,因而听到全蓁突然多出个男朋友,他第一反应便是,一定是假的。
“你别骗我。”
全蓁笑了笑,“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是没有……但,他对你好吗?”
全蓁想想那枚钻戒,诚恳点头,“挺好的,一掷千金。”
“那你俩结婚是真心相爱?”
“不然呢?”
“好吧,”说来说去,原来是自己脑补过度,全鑫成放心挂电话,“那姐,你好好学习,我也去上课了啊。”
全蓁无声笑了下,语气依旧淡淡的,“嗯,去吧。”
全蓁考完试那天,接到梁世桢的电话。
依旧是简洁明了的语气,命令式的,“下午六点司机来接你。”
没给全蓁任何拒绝的机会,她于是应下说好。
梁世桢此人,符合全蓁对霸总的一切刻板印象。
性格冷、容貌佳、有事说事、非必要不联系。
下午六点,全蓁到约定地点等候。
司机提前五分钟到达,车门启开,后座空无一人,全蓁拢了拢头发,弯腰钻进车内。
梁世桢提前在中环某家奢侈品店等候。
店内清场,所有店员呈一字型排开,见全蓁入内,立刻便有人捧着衣服与一应配饰上前。
全蓁被这阵仗吓一跳,下意识去寻安然坐在沙发内的梁世桢。
男人估计是刚从公司过来,西装革履,穿着考究,衬衫一粒未解,颇有些斯文败类意味。
见全蓁看过来,他神色未变,只微抬下颌,示意全蓁跟导购去换衣服。
全蓁不知怎的,又回头看了眼。
不得不承认,梁世桢似乎拥有一种将身旁人皆衬为俗物的气质,同样都是正装,偏他不一样。
不过跷着腿随意翻两页册子,也叫他翻出一股别样风度。
不必再试第二套,梁世桢审美一流,全蓁身上这件已完美发挥出她的身材优势。
不过分暴露,大方得体,颈间珍珠项链恰到好处衬托气质。
若说量身定做也会有人相信。
全蓁复又坐进车内,指尖攥了攥,心中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她谨慎发问,“梁先生,您……”
梁世桢正低头不知在手机上操作什么,闻言看她眼,眉头微蹙,打断道,“称呼改了。”
他嗓音很低,全蓁先是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一定要改吗?”
他们自初见起她便一直这样称呼他,现在突然让改,不许叫“先生”和“您”,她真的会有点别扭。
许是她难得提出异议,梁世桢放下手机,定定看过来,毫不客气反问,“老爷子要见你,你准备在他面前也这么叫我?”
其实本不必这样着急。
梁世桢原本的打算是再等一等,但不知是老爷子得的消息,还是三叔梁之恒多嘴,梁玉璋知晓后气急攻心,险些闹进医院。
老爷子手上握着的东西不少,该养还是得好好养着。
既然他发话,梁世桢便也懒得推,反正迟早都得见,提前不提前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但梁世桢这样想,全蓁可不。
她是很有计划的人,上次试探口风时,她一直以为时间还早,现在陡然提前,她难免有点慌。
最关键的是,她跟梁世桢看起来依旧不熟。
这该怎么样才能骗过慧眼如炬的老人家?
改个称呼或许只能算是第一步,但现在遽然让她改,改什么呢。
全蓁脑子卡壳,不自觉将这问题抛出。
幽暗车厢内,梁世桢整了整衣袖,抬眼朝她看过来。
停车场光线不明,他那目光也因此被衬得暗眛,缕缕浅淡雪松气息自空气中飘散。
不知是不是错觉,全蓁听他笑出一声,反问,“你说呢?”
全蓁沉默半晌,嘴边滚过许多诸如“老公”“亲爱的”“宝贝”等亲昵称呼,然而不知为何,这些话至唇舌,却怎么都讲不出口。
她试图发声,“老”字还没讲完,便中道崩殂,直接作罢。
梁世桢见她为难,倒也没强求,只说,“算了,你直接喊我名字。”
全蓁犹豫道,“……梁、世桢?”
梁世桢嗯一声,“就这样。”
“那您,”全蓁改口,“你喊我什么?”
她今天话是真有点多,梁世桢放下iPad,平声反问,“你希望我喊你什么?”
两人契约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称呼一旦确定,日后必定要被多番提及,全蓁想了想,说,“你叫我蓁蓁吧,我妈妈一直这么叫我。”
其他那些肉麻的,她受用不起。
蓁蓁是她唯一能够接受的。
梁世桢没反驳,嗯了声,低眸继续看屏幕。
他态度很淡定,像是丝毫不担心会露馅抑或惹人怀疑。
全蓁见他不在意,愈发觉得自己方才开口那一声有点傻。
车内再次陷入平静,一路无话。
全蓁捋了下手腕上垂落的镯子,偏头看窗外。
随时间推移,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渐次变为古木参天的翠绿山峦,车辆t平稳行驶在宽阔大道,间或与几辆自太平山顶下来的豪车擦肩而过。
这便是港城久负盛名的半山区。
风景优美,闹中取静,随便一栋豪宅都价值上亿,是普通人几辈子也攒不下的基业。
而在此之中,梁家更是个中翘楚。
四栋别墅组成的白房子近乎占据整个山头,隐密性很强,有如中世纪堡垒,远远望去,只觉雾气蒸腾,有缥缈出世之感。
全蓁呼吸不自觉顿了顿,随梁世桢入内。
梁家四栋别墅,分别归属老爷子与梁之恒,梁玉琮,以及梁世桢与其幼妹梁诗潼。
其中梁世桢与梁玉琮另有住处,并不常回来。
所以全蓁一进门,见到的便是一脸惊喜的梁诗潼。
她模样年轻,黑发齐刘海,穿时下小女生喜欢的JK制服,一定还没读大学,但具体是念中几,并不大能凭外表看出。
梁世桢还在门口换鞋,她已迫不及待笑嘻嘻迎上来,“哥你回来啦!比我预料中快好多——”说着,顺带看眼他身后全蓁,口吻八卦,“第一次见你带女孩子回来哦,是不是嫂子?”
老爷子发怒这事梁诗潼不可能不知道,这么讲,只是单纯出于修养,为照顾全蓁情绪。
梁世桢由此看向全蓁。
她身材其实不错,个子虽不算高,但胜在比例修长,分布匀称,更别说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似山间拢起的淡淡晨雾,似愁非愁,飘然而出尘。
梁世桢目光停顿一瞬,不动声色移开,他没明确回答,只是摸了下梁诗潼的头,淡声吩咐,“人交给你,我上去拿份文件。”
语毕,梁世桢单手将西装解开,松了松领带,转身大步上楼。
血缘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尽管梁世桢与梁诗潼的气质截然不同,但只要他们站在一起,那种独属于兄妹间的亲密与熟稔还是能叫人一眼看出。
梁诗潼性格活泼,见全蓁仍旧站着,忙上前将人拉过来,笑着说,“坐呀,我哥一会就好。”
大概女生都无法抵挡甜妹,全蓁不由也跟着笑了笑,按了下裙子,坐在她不远处。
这栋别墅应当是按照梁诗潼的喜好设计的,整体色调偏白,佐以中古调法式木门,在她们坐下的皮质沙发前是极具复古气息的卡拉卡塔紫壁炉,左侧是一面同风格书柜,书柜旁是一扇视野极佳的落地窗,设计很巧妙,身处室内却好似置身自然,右侧则是餐厅,同样奶白色系的长条桌紧挨小花园,头顶吊灯样式繁复却不失高级。
看得出来,梁世桢对这个妹妹很好。
梁诗潼并不知她这些心理活动,见全蓁坐得离自己好远,她不大满意,主动向她附近挪了挪,待全蓁回头时,便看到一张灿然笑脸,“嫂子,能问你个问题吗?”
全蓁些微不自在,但念及她跟梁世桢目前的关系,她并没有反驳,“可以,你问。”
梁诗潼双眸熠熠,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你跟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全蓁愣了下,“他没跟你说过吗?”
“当然没有,”梁诗潼撇嘴,“我哥就是个闷葫芦,好多事都不肯告诉我。”
全蓁无法替旁人做决定,既然梁世桢没说,她也不便透露太多,想了想,模棱两可道,“要不你一会问问你哥?”
“嘁,”梁诗潼皱一下鼻子,“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人精。”
“什么人精?”梁世桢换了身衣裳自楼上下来,听到这半句,随口一问。
梁诗潼吐吐舌头,自来熟地将全蓁推出来当挡箭牌,“你问嫂子!”
梁世桢见状朝她走近两步,低了下眸子,沉声问,“怎么了?”
他应当是洗过澡,额发些许湿润,向后一捋,那饱满光洁的额头便尽数露出,不知是不是离得近的原因,他眼眸很黑,隔着镜片看人时会让她有微微的眩晕感。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那自四面八方围拢的属于他的气息令她有些紧张了。
全蓁稍稍退后些许,避开他视线,轻声答,“诗潼问我们怎么认识的。”
“你怎么说?”
“……我说让她问你。”
梁世桢似乎是笑了一声,那语气依旧淡漠,“少管闲事。”
这句明显是对梁诗潼说的,她不服气,撅一下嘴,“我就问问怎么了,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们这么大人了,竟然都不肯满足一个中四生的好奇心,小气!”
原来她都读到中四了,全蓁微微诧异。
梁诗潼的激将法对梁世桢没有用,他挨着全蓁坐下,双腿微微打开,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另只手朝梁诗潼招了招,让她过去。
梁诗潼这时倒是乖巧,一声没坑站过去。
梁世桢宛如家长那般询问,“最近去学校了吗?”
梁诗潼点了一下头,紧跟着很快摇头,“去了一次,还是不太行,但功课没落下,我一直有努力补习。”
梁世桢嗯一声,并不纠结她的学业问题,与往常相比,今天家里稍显冷清,这才是他关心的,梁世桢抬一下眼,“怎么没请同学过来玩?”
“你都回来了,我还邀请同学,那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妹妹很没良心?”梁诗潼笑起来很可爱,脸颊两侧有两个小酒窝,她撒娇卖乖,小虎牙若隐若现,“在我心里,当然还是哥哥比较重要!”
梁世桢笑出一声,揉一下她脑袋,“少来。”
他在梁诗潼面前放松且柔和,是全蓁从未见过的状态。
她隐约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幕。
他们交流的事情她完全不懂,就好像她是这幅画面中不该出现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