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蓁一颗心无端向上提了提,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怎么配合?”
梁世桢扫她一眼,薄唇轻吐四个字。
全蓁以为自己听错,唇齿间因惊讶而将那几个字又滚出来,“跟您……结婚?”
“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全蓁当然不敢相信,但不知怎的,等她触及梁世桢面上那神情,她又不得不矛盾地相信,他似乎是认真的。
全蓁终归还没出学校,饶是再成熟,也只是学生,没经过多少事。
方才的镇定实属难得,然而镇定过后,她现在是真的无措起来。
凭良心讲,以梁世桢这样的家世,就算其貌不扬,港城也有大把名媛想要嫁给他,更别提他还长得这样好看。
他想娶谁不行,怎么可能会找上她?
全蓁心里一团乱麻,她尝试从中捋出一根线,然而无果。
不明白是哪里出问题,更不知道这样的事为何会砸到她头上。
但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慌乱过后,全蓁一手扣住门把,回身看向梁世桢,她认真回绝,“梁先生,我很感激您的好意,但很抱歉,我本人目前并没有结婚的打算,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全蓁说着就想打开车门,外面雨依旧在下,她只要出去,一定会被淋成落汤鸡。
梁世桢觑眼那倔强背影,唇畔微笑深沉,意味不明。
身后气息蓦地靠近一瞬。
梁世桢慢条斯理俯身,将脚边那把伞递给全蓁,只不过一霎,那抹淡笑便消散无踪,取而代之是一张毫无情绪的锋锐面庞。
下车并入雨中时,全蓁听到他幽沉的嗓音。
他说,“不急,结婚是大事,我给全小姐时间考虑。”
全蓁这一路都有点心不在焉。
梁世桢最后那神情仿佛在说:这事好处很多,你慢慢想。等想明白,你自然会回来找我。
实在是……太成竹在胸了。
可正是如此,才让人莫名心慌。
全蓁掌心攥着名片,回宿舍时差点撞到同学,她怔了下,将那名片收进包,正准备抬头道歉,那人却一把揽过她肩,亲亲热热靠上去,“怎么啦蓁蓁,心神不宁的。”
“没有。”全蓁见是沈令伊,神情稍稍放松。
等回到宿舍,她随手将伞往玄关一搁,沈令伊眼尖,瞄到那标志,狐疑道,“宝,你最近发财了吗?”
全蓁还在想事情,闻言有点懵,“啊”一声,“什么?”
沈令伊努努下巴,凑过去,一脸狡黠,“这把伞起码五千哎。老实交代,回家一趟而已……你从哪搞来的?”
全蓁对各大品牌的研究当然没有沈令伊这个圈内人清楚,她诧异抬一下眉,难掩惊讶,“这么贵?”
沈令伊点头肯定,“千真万确,我不可能认错。”
全蓁原来没当回事,以为只是把造型有些独特的寻常雨伞。
眼下知道价格,她赶紧将它从玄关小心收至阳台,寻阴凉处自然风干。
这伞这么贵,她无功不受禄,全蓁暗自懊恼,早知道不拿,淋个雨而已,顶多感冒。
现在好了,她于心难安,以后还要另找时间还给梁世桢。
沈令伊在她面前一挥手,“诶,你傻啦?怎么回趟家回得魂不守舍的。”她转过身,兀自念叨,“别是这家克你,改日去黄大仙那拜拜去。”
全蓁笑了下,似想起什么,她看眼沈令伊,说,“伊伊,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沈令伊蹬掉鞋,趴上床,眼眸熠熠,大方道,“可以啊,你问。”
全蓁难得有点吞吐,“就是如果有一个男人,大家眼中非常优秀的那种男人……”她蹙一蹙眉,“突然跑过来跟你说,他要跟你结婚,这是为什么?”
沈令伊两手托腮,鬼精鬼精,“谁啊,给你伞的那个人吗?”大概是料到全蓁不会回答,她讲完这句后便兀自接下去,“嗯……我觉得这种情况比较复杂,需要从好几个维度来考虑。”
“比如,他不喜欢女人,但是又盯上女人的肚子,那这种时候,找个自身条件优秀但家世一般的女生就很合适啦。”
“又或者,他有什么隐疾?同一圈层的人都心照不宣知道,没人愿意嫁给他,那不就只能向下兼容啦。”
全蓁垂眸,出于某种直觉,她总觉得梁世桢并不在这两种情况之内。
她看向沈令伊,问,“还有别的吗?”
沈令伊微微一笑,“以上猜想比较现实,但不排除有人命好,会碰到都市童话,所以,这个人还有可能暗恋你啊,从我们圈内剧本来看,那种少年男主隐忍多年,跟女主重逢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可不少见,说不定你就是这种呢?”
全蓁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比起暗恋,她还是更愿意相信梁世桢喜欢男人或者身患隐疾。
毕竟这两样还稍微有点可信度。
沈令伊觉得不对劲,半晌猜道,“怎么?你居然相到合适的了?”
全蓁抿唇,“不是……”她顿一下,“这件事有点复杂,我以后再跟你说好吗?”
职业原因,演员大多情感充沛,沈令伊直觉自己好姐妹这回似乎是真的遇到事了。
思索片刻,她倾身拉住她的手,抬眸时,神情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成熟与认真,“蓁蓁,其实有时候不用这么较真,人就活一次,还是结果更重要不是吗?”
“只要不违法不犯罪,我们选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个不就好了吗?”
全蓁定定看她一眼。
这一刻的沈令伊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再嬉皮笑脸,也不再漫无所谓。
藏在那张明艳面庞下的,是一瞬淡淡迷惘。
名利场好像真的会在短时间内叫人揉碎筋骨涅槃重生。
无论你愿不愿意,只要在里面滚过一遭,那些变化便如血肉般长进你的身体。
全蓁至今不知道沈令伊为何提前杀青回学校,就好像她也不知道这把伞是谁给她的。
好像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难以与人道的难处。
全蓁轻轻将手背放在她上面,安抚性按了按,说,“谢谢你伊伊,我会好好考虑的。”
然而生活好似在跟她开玩笑,全蓁还没来得及好好斟酌,她便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孙骞。
那是这学期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同学们商量出去聚餐,哲学系学生并不多,彼此间很熟悉,所以当教室内有人开始提议,立刻便得到大家的热烈响应。
全蓁自然不会特殊化,随人流向外走。
但她永远是人群里最安静的那一个。
到地方后,她默默吃饭,有人问到她她才会停下筷子接两句。
不至于冷场,但实在热络不起来。
大家知道她的性格,不仅没有刻意为难,相反还有几分呵护。
毕竟一到期末周,全蓁的笔记便是班级同学争相传阅的致胜法宝。
这可是能助自己不挂科的学神,有些神叨叨的考前甚至要来握一握她的手,就差给她拜上一拜。
这样的人的自我意志,当然在哪都是受尊重的。
全蓁不乐意说话,他们便抛开她,自个聊自个的。
大三的学生,该懂的全部都懂,话题渐渐从期末考放肆到情感问题,尺度越来越大,清酒下肚,无论男女皆哄笑作一团。
食物、体热、笑声、气味在室内交会,全蓁觉得有点闷,便想出去走一走。
这一走,她不幸在廊下遇到孙骞。
明显超出她年龄许多的男人,身材毫无管理,有肥胖趋势,但此刻却神情自然自信朝她伸出手,“全小姐你好,我是孙骞,你家里人应该跟你提过我。”
周围有同学出来上卫生间,醉意朦胧间,朝她投来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疑惑。
这个人不像她的长辈,自带一股生意人的油滑。
那神情大抵是想不通:全蓁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这巧合太过荒谬。
全蓁无端呼吸一凛,这一刻,廊檐落下的仿佛不是雨水,而是西岭终年不化的寒冰,她身处室外,却好似置身海底,强大压力下,向她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濒临窒息的感觉。
她尝试牵动嘴角,然而不能,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虚与委蛇,开口时,嗓音也是冷的,“抱歉孙先生,我好像没有听过您。”
孙骞宛如没听懂,露出一个很开怀的笑,“没听说也没关系,现在认识也不晚——我一会正好有点事要去你们学校,全小姐能带我参观一下吗?”
全蓁站在原地没动,尽量让自己的婉拒听起来合理一些,“可能t不太行。”她说,“我们快要期末考,我一会要去复习。”
全蓁说完便欲错身向里,然而她低估男人。
孙骞一把攥住她手腕,他甚至还在笑,“我听说全小姐年年都拿书院特等奖学金,但那玩意才几个钱啊,这样,你到时候陪我逛一圈学校,我给你三倍,怎么样?”
孙骞用的力气很大,陌生男人靠近时,气息令人作呕。
全蓁一时挣不开,又惊又急,慌乱下,抬脚狠狠踩了他一脚。
她今天穿的鞋子带跟,这一下力道重,必然很疼。
孙骞“哎哟”声,一下便将她松开。
雨势渐大,全蓁的心却也好似冰凉一片。
孙骞敢这么做,必然是得到某些授意。
她甚至不敢想,这到底是倪曼婷的意思,还是她的父亲,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风从身侧吹来,将她的衣服吹得鼓起,进出口被孙骞堵住,他被激怒,一脸阴沉,胜券在握,再次向她走来。
全蓁缓缓向后退,随即拔足狂奔。
她宛如风雨中飘零的一只蝴蝶,无论多么坚韧,那孱弱的翅膀在摧残前总是摇摇欲坠。
港城雨水冷得砭骨,她乌黑的发,瘦削的肩,薄如蝉翼的背在奔跑中尽数被打湿。
天地好似一片灰暗,在她面前笼下一张无形的网。
她是网中待宰的猎物吗?
全蓁不知道。
唯一能做的便是跑,一直跑。
这个时间点,周遭行人少得可怜。
更何况就算有,也少有人愿意多管闲事。
这年头怪事多,谁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不是真认识。
全蓁一边跑,心头漫上一丝绝望。
男人与女人体力悬殊,孙骞又刚吃过亏,若真被他抓到动起手,她恐怕占不到任何好处。
这份天然的恐惧令她压根不敢回头望一眼。
等再次停下时,她已辨不清方向,更不知身处何方。但恐慌始终存在,全蓁赶紧伸手拦车,可不知是雨季车本就难打,还是这个路段不好停车,根本没有的士停下。
全蓁心急如焚,正四下张望之际——
她的面前缓缓停下一辆昂贵的黑色银顶轿车。
依旧是上次那辆,三地牌异常醒目。
后排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矜贵非常的脸。
下颌锋锐,眉骨凌厉,纵使满城风雨,也不会有任何一滴落到他身上。
他是天之骄子,身处高位,而她是狼狈挣扎的俗世人。
全蓁竟然无法分辨,在这种时刻遇到梁世桢,她心下涌过的第一反应究竟是不是难堪。
而梁世桢显然无暇计较她这些不合时宜的小心思,他稳坐后排,眼皮微抬,隔着雨雾轻飘飘朝她睇来一眼。
大概真的只是偶然路过,他嗓音很淡,似雪后化出的第一捧水,听上去有些冷,“全小姐去哪儿,送你一程?”
这时候梁世桢的出现无异于天降甘霖,全蓁几乎没犹豫,立即伸手去拉车门。
但等真的坐到她身边,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么窘迫。
五月底,港城气温接近三十度,衣物只薄薄一层,此刻因湿漉而紧紧贴在身上,黏腻且一览无余。
更遑论车内恒温,凉气丝丝缕缕弥散,全蓁刚坐没五分钟,便没忍住别过头打了个喷嚏。
纵使再轻,梁世桢还是听到,他放下笔,朝她看来一眼。
全蓁自觉难堪,两手抱紧双臂摩挲一下,几不可察向车门那挪了挪。
“想下车?”梁世桢低眸整理一下袖口,淡声问。
全蓁:“不——”
“是”字还没说出口,全蓁身前便被扔来一件西装外套,一股冷冽的雪松香随之氤氲在空气中。
梁世桢瞥她一眼,语气不容置喙,“穿上。”
这衣服显然是他上车后脱下随手搁在一旁的。
全蓁犹豫半晌,还是在走光和再欠他一件衣服间被迫选择后者。
男女体型差别很大,梁世桢穿来恰好合身的衣服在她身上便成为Oversize休闲款,像小孩偷穿爸爸衣服,想来些许滑稽。
全蓁默默低头,将袖口卷上来,露出纤细柔荑。
她头发也有些湿,不过好在随手戴着发绳,用纸巾简单擦干后盘个丸子即可,脸颊垂落的几缕湿润发丝反倒增添几分随性与慵懒。
在此间隙,全蓁手腕银镯不停碰撞,那声音叮叮当当,清脆如珠落玉盘,扰得人难以专心。
梁世桢索性将iPad一翻,一手搭在窗沿,凛然望去一霎。
入眼便是一截冰肌皓腕,其上三道细圈镯紧密相连。
而那镯子的主人正不知在想什么,指尖无意识轻抚,侧过身,望着窗外不知疲倦的雨水。
许是他的存在感实在太过明显,全蓁在梁世桢收回目光的前一秒转头,两人目光不偏不倚,恰好在这个雨意连绵的傍晚对上。
全蓁下意识愣了下,直觉不会再有更好的时机,她脱口而出,“那个……梁先生,今晚的事,多谢您。”
受人恩惠,她的表情不可谓不诚恳,可梁世桢不过略一停顿,便淡嗯一声,回身继续看合同。
他甚至连“举手之劳”之类的客套话都懒得说。
全程神情很平淡,不屑挟恩图报,更没提上次那话题,全蓁拿不准他究竟是不在意还是后悔。
今日这桩偶遇在他眼里好像只是一件不足为奇的小事。
不过他正好路过,而她恰好在这。
仅此而已。
但全耀辉可不这样想,全蓁当街跟孙骞拉扯的那一出很快传到他耳中,此事在梁世桢那边是小事,到他这里却是劈头盖脸的大事。
全蓁还没回宿舍,便接到全耀辉打来的质问,“小蓁,我听人说,你把孙总给打了?!”
全蓁微哂,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重量级嘉宾,“如果踢他一脚也算的话。”
全耀辉一听她这讥讽意味拉满的回话便上火,“不是小蓁,你从小文文静静的,爸爸怎么就没想到,你还会打人呢?还有,你现在这语气是怎么回事,你打人总不能还有你的道理吧?”
全蓁笑了笑,缓声问,“爸,您怎么不问问他干了什么呢?”
“是您觉得他对我做的事无所谓,还是这些是在您的默许下进行的?”
“我到底是您的女儿,还是您拿来巴结别人的工具?”
全耀辉在这一叠声的诘责后沉默几秒,讷讷张口,“小蓁……我们最近在为鑫成读好学校换房子,爸爸跟孙总的这次合作很重要……你体谅一下好吗?”
全蓁几乎笑出声,“爸,鑫成是您的孩子,我就不是吗?”
“您这话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
宿舍门推开,沈令伊不在,全蓁现在没心情插科打诨,这样空无一人的环境正好。
她将西装脱下挂好,不远处墙边,小心妥善靠着上次那把伞。
全蓁将干透衣服扯下抱进浴室前,不知怎的,莫名回头看了一眼。
分明是在她的寝室,但属于梁世桢的东西看起来却依旧那样耀眼,一眼就能看出,它们只是逗留,并不属于这里。
就好像他这个人,跟她本就不可能处在同一阶层。
浴室水声哗哗响起,全蓁倚在墙边,思绪随雾气飘散,恍然想起小时候偶然听到的某次父母争吵。
那时候舒兰茵身体还很好,她刚刚上幼儿园,勉强能够记事。
晚上她做了噩梦,醒来后本能害怕,第一反应便是打开房门去找妈妈,谁知等出房门,她突然听到重物坠地的声响。
全蓁吓坏了,小小的人飞速奔过去,但不知为何,可能是小孩子对危险有种敏锐的感知,她没有推开那扇门,只是茫然且无助地抱膝蹲在门口。
父母的争执透过门缝一句不落传出。
“小蓁现在年纪刚好,我们再给她生个弟弟不好吗?你怎么就这么倔呢,我都说了,两个孩子我都一样疼,以后弟弟有的,小蓁一样都不缺,这也不行吗?”
“不行。”舒兰茵冷冷回绝,“人就一颗心,是人就做不到不偏不倚,蓁蓁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没有人可以夺走她的爱。”
全耀辉语气焦急,“我知道你疼小蓁,我也疼,他是我的女儿,我能不喜欢她吗,但你也知道,我现在事业在上升期,经济上比较宽裕,完全养得起第二个孩子,我就是想再要个儿子,我有错吗?”
“你没错,但我不愿意。”舒兰茵语气笃定,“当时我怀蓁蓁的时候就跟你说好,我只生一个,我遵守了我的约定,你呢?”
全耀辉大抵是觉得说不通她,索性放狠话,那声音听上去格外陌生,有些许狠戾,“舒兰茵,你行,你以后别后悔。”
舒兰茵懒得做无谓争吵,一手拉开门。
全蓁原本倚在门框边,背后失去支撑,她撞到头,原本默默垂泪的她小声呜咽起来。
小姑娘小小一团,像个冰雕玉琢的小糯米团子,软乎乎,水灵灵大眼睛泡一汪泪,叫人一看,心便软得不能再软。
舒兰茵回身瞪眼全耀辉,蹲下身将她抱起来哄,“t蓁蓁怎么在这里呀?”
全蓁小声回答,“做、做梦,妈妈,怕……”
舒兰茵很温柔,安抚性拍拍她的背,抱着她向外走,“蓁蓁做噩梦了对不对,那妈妈今晚跟你一起睡,把怪兽打跑好不好?”
尽管全蓁这时才不足五岁,但全耀辉还是觉得被女儿听到有些尴尬,他见人要走,便上前几步,试图从孩子入手,将母女俩拦下。
谁知手一伸,全蓁竟下意识往舒兰茵怀里缩了缩。
小孩子的下意识动作骗不了人,她害怕他。
全耀辉尴尬地将手缩回去。
自那之后,全蓁再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对话,或许全耀辉彼时真的只有她一个孩子,他仿佛是为弥补愧疚,又或许只是为增进父女感情,总之,他回家时间越来越早,逢年过节还会带她跟妈妈出去玩。
那真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可惜彩云易散琉璃脆,也只有这么一小段而已。
全蓁闭上眼,指尖缓缓摩挲腕间银镯,这是舒兰茵留给她的东西,她低下头,在迷茫雾丛低声喃喃:妈妈,我该怎么办?
全蓁洗完澡出来时,外面一片墨灰,满室阒静。
阳台衣服湿的湿,潮的潮,全蓁拣出其中能穿的,扔去屋内沙发,等空调自然收干后放进衣柜。
随后她将躺椅放下,没开灯,就这么静静躺上去。
意识半梦半醒,陷入混沌之际,搁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全蓁原先没理,但那电话一而再再而三,她还以为是倪曼婷,正准备不由分说挂断,扫一眼才发现是全鑫成。
全蓁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半秒,还是揿下接听键。
坦白说,她对这个弟弟的感情很复杂。
全鑫成是倪曼婷唯一的儿子,按理说,他跟她的关系应该很一般,但现实与之恰恰相反,他很黏全蓁。
而且是那种私底下小心翼翼叫人没办法冷眼式的讨好。
“什么事?”许久没说话,全蓁嗓音微哑。
全鑫成听罢立刻关切道,“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
“没事。”
全鑫成“哦”了声,还是没忍住叮嘱,“姐,你如果不舒服,记得吃药啊。”
全蓁坐起身,嗓音淡淡的,“都说了没事。”
全鑫成见她现在声音正常些,稍稍放下心,他压低嗓音问,“姐,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是不是快期末考了?”
“嗯。”全蓁应一声,“你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
“哦……”全鑫成大概是低了一下头,声音听上去有些闷,“我今天听到爸给你打电话了……好不容易避开他们拿到的手机,对不起啊姐,我不知道爸为了我……”
全蓁有点麻木,“他们的事情要你道什么歉,你好好学习不就行了?”
何况,道歉有用吗?
碎裂的镜子当然无法恢复如初。
“我知道我没资格代替他们道歉,但是我就是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小少年很有些盲目乐观,“总之我这几天会努力做他们思想工作,让他们尽快放弃这个想法!”
全蓁“呵”了声,“那你加油。”
全鑫成闻言抱怨,“姐,你怎么这么淡定,我都替你着急。”
全蓁:“着急有用吗?你有办法?”
她压根没指望一个初中生给她出谋划策,谁知问出口的下一秒,全鑫成蹦出一句,“要不你先找个男朋友吧姐?不用真的,就朋友假扮的也行,你想啊,我都有姐夫了,爸总不能还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吧?那也太丧尽天良了!”
电话挂断,全蓁复又躺下去,她脑海中不断重复全鑫成方才的那句话,“假扮的也行”。
同样的话,梁世桢也与她讲过。
彼时,他端坐汽车后座,慢条斯理摘下眼镜擦了擦,目光低垂,语气亦漫不经心。
他说,“只是假结婚,一张证而已。”
——当不得真。
当时,全蓁尚未仔细思考,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抗拒,但现在经过全鑫成这随口一提,全蓁竟越想越有道理。
社会在发展,婚姻形式为何却停滞不前?
是谁规定领证结婚的两个人必须真心相爱?
倘若因为某种契机而结合,而她从中获益,假结婚自然亦有其可取之处。
就好比沈令伊那日跟她说的。
过程不重要,结果对就行。
选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个。
这件事对她有利,难道这还不够吗?
想通其中关窍,全蓁倏然柳暗花明,眼前迷雾尽散,她趿拉着拖鞋进屋,找到那张名片便想立即联系梁世桢。
然而等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全蓁却犹豫了。
跟这样的男人做交易,底牌交一张便少一张,她不应该如此急切。
此时距离梁世桢给她名片还不足半月,她决心再等一等。
事后回想,全蓁觉得,或许自己当时也只是在赌,赌他或许也在等。
之后几天,她照旧图书馆宿舍两点一线,心无旁骛考完最后几门课程。
考试正式结束那晚,全蓁重新执起那张名片。
黑色底图,微凹烫金体。
设计简约且不失高级。
她翻到背面,找到那串数字,重新输入。
这些天,全蓁反复斟酌开场白,可现在,她将冗杂客套与虚伪问候尽数省略,最终发出去的只有简简单单一句。
「梁先生,请问您的伞和衣服,我什么时候方便还给您?」
全蓁与梁世桢约在一家私人餐厅。
这家餐厅位于中西区,装修奢华,古典乐悠扬,全蓁在侍者的带领下穿过拱门,缓缓踏上旋转扶梯,头顶吊灯造型复古,投射下的灯光将来往众人面庞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昏寐光晕。
走了一会儿,她在顶层包厢停下。
几乎同一瞬间,那门缓缓开启,两位身穿同色制服的侍应生将全蓁迎进去,随后悄无声息退出。
厚重红木门在身后再次关阖。
整个过程安静到没有任何多余声响,沉默宛如序章,新故事即将开篇。
全蓁抬眼,朝屋内扫了眼。
同外面近乎一致的风格,色调低沉侈靡,挂帘华丽,圆桌两端摆放着造型怀旧的烛台,烛火晃晃悠悠,好似误入中世纪唐顿庄园。
梁世桢跷着腿,懒散靠坐在深棕色沙发内。
他姿态落拓,一手张开,随意搭在沙发边缘,面前放置一根点燃的雪茄,那周身贵气轻易便可叫人相信他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事实上,全蓁来之前查过,这间餐厅的确隶属于梁氏,说他是主人一点都不为过。
念及此,全蓁不免弯唇苦笑,港城近半数资产皆与梁家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找出哪些产业同他无关才更困难吧。
全蓁在梁世桢对面入座,手中包装袋放在左侧椅子上。
梁世桢余光扫一眼,浅粉纸袋内,伞柄底端银狮气势丝毫不减,他同它对视一秒,漠然移开,看向全蓁,“全小姐今天来,应该不单为送回这些?”
跟聪明人对话真的很省事,她只需释放一个讯号,他便能通晓全部。
全蓁淡然点头,“是。我这次过来,其实是想告诉梁先生,您上次说的假结婚,我愿意一试。”
梁世桢吸口雪茄,烟雾徐徐飘散,他眯了下眼,示意她赓续。
全蓁继续说,“但是就像您上次说的,结婚是大事,尤其还是我们这种模式,我认为不能草率,许多细节都需要两个人面对面商榷。”
“比如?”梁世桢看她一眼,语气随意。
全蓁则非常认真,她打开手机备忘录,“首先,我们需要为结婚编造一个合理的身份,例如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之类,其次,我们需要尽量了解对方,以求增加真实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既然是假结婚,那必然需要期限,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是一年——”
“理由。”梁世桢打断她,薄唇轻吐出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全蓁两手交叠,平放桌面,“一年后我有读研打算,具体在哪读还不清楚,但届时大概率会离开港城——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具体可以再商量。”
这话讲完,许久都没有回应。
屋内本就安静,眼下更是落针可闻,连呼吸都要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