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个姓林的幕僚有些本事,他这言语间的杀伤力,比带兵攻城还狠。
这姓林的又让人赶过来两马车的粮食。
城墙上,已经有人探出头在那里看。
只怕城里如今人心已经不齐了。
“这是第一批赈灾粮,之后还会有第二批和第三批,润王不忍见民间疾苦,散尽家财,只为让大家有热饭可以吃,有家可以回。”
“府尹大人如今已经命令各级官员全力抗灾救灾,这位县丞却带着你们公然反抗朝廷,你们想想,这是在救你们吗?”
“邓县丞与朝廷为敌,是怕朝廷追究他救灾不力的责任,你们皆是朝廷的子民,何必跟着他干这杀头的罪行……”
口舌确实能杀人啊。
得先杀了这个口灿莲花的林幕僚才行。
他在千人之中,又在战车之上,怎么杀才好?
小七妹握紧了手里的刀,再一次遗憾自己会的太少,比如朱季川的拉弓射箭自己就不会。
“朱季川,我先去借匹马,再去借点箭回来,你和老牛在这里等我。”
“小七,别急,去砍几根树枝绑在老牛身上,我有用处。”
城墙上也响起了一声鼓点。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着什么,隔得远了根本听不清,只模糊听到几个比如“栽赃嫁祸血口喷人”等字眼。
这大概是邓婆婆在喊话。
但显然声威和气势都没法跟城外相比。
好在城门此刻还是纹丝不动的。
小七妹悄悄地靠近了这一千州兵。
她身上穿着朱季川之前假扮暗卫时的软甲衣,护住了心口等要害。
日头正亮,只有地上一个影子跟着她在蠕动。
城门外,老奸巨猾的林幕僚这边又换了招数。
从州兵队伍中出来了几个穿着泥巴衣衫的人来。
“喂,老乡,我们是长桥县的,你们听我讲……”
“我们长桥县已经领了银子了,一户可领十贯钱,若是有家人死在洪涝中,另还可以多领五贯钱,朝廷还会派人安葬他们……”
城墙上已经开始有人影不停地晃动。
不管是因为什么,人心肯定是不齐了。
州兵这边,已经推出了攻城锤往城门口撞去。
城门口传来了“嗵”的一声大响。
小七妹就趁着这个时候,偷偷的靠近了队伍后排的骑兵。
她迅速起身,挥出袖刀,一口气割了好些马屁股,又趁乱跳上另外一匹马,将马上的州兵一拳打晕推了下来,抢了他的马和箭筒就跑。
受伤的那些马嘶叫着四下散开乱跑,将州兵的队形给打乱了。
小七妹就在这场小混乱中骑着马飞奔,一边奔一边看向了战车上的林幕僚。
林幕僚也远远的侧头看向她这个方向。
距离太远,她打不进去,刀也飞不进去。
而战车右侧,站在林幕僚身边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
这个真不能贸然冲,朱季川血肉模糊的腿在劝她冷静。
于是她一拉缰绳,骑着马往相反的方向跑了,一边跑一边大喊:“安国府造反,王定国被杀了,府尹大人死了……”
赵小六啊,你机灵点啊。
没一会,就听到城墙上的鼓声响了起来,有人在大喊:“安国府造反,江宁府尹王定国死了,王定国死了……”
城门外有鼓点声响起,这是林幕僚让骑兵追上来的命令。
马蹄声就在身后,有马追在身后跟了上来,小七妹将身体伏在马背上,一溜烟往树林的方向跑。
树林里传来了急促而响亮的簌簌声,还有蹄响声,惊起了许多飞鸟,还有股尘土扬了起来。
小七妹听到身后有人喊:“有伏兵,侧翼变后军……”
有喇叭声响起,也有鼓声响起,总之有点乱,小七妹听不出各自代表着什么军令。
她已经蹿进了树林里。
朱季川一脸急切的扶着树站着等她,远远的伸出了手。
小七妹用尽全力将箭筒扔给了他。
咻的一声,追兵的箭几乎贴着小七妹的手臂射到了树枝上。
朱季川咬牙拉弓开箭,先射一箭将最前面追兵的马射翻,再开一箭将追兵射死,后面的追兵顿时被碰了个人仰马翻。
朱季川眼都没眨,只移开弓箭,紧盯着小七妹身后。
小七妹打马跑得飞快,靠近他时才停下来伸出手,朱季川也伸出手,借着小七妹的力坐到了她身后。
两人一骑撵上了拖着树枝在林中乱跑的老牛。
“小七,你骑着牛往那边走,一出树林立刻回马上来。”朱季川叮嘱道,“注意安全。”
还得试一试,于千军中能不能一箭射杀主将。
老牛拖着树枝,冲向了又有鼓声又有啰响的地方,一路扬起了灰尘漫天。
突然,从牛身后冲出一匹快马,像箭般直插队伍前面,凌空飞出一箭,直射向战车上的林幕僚。
可惜被左侧手持盾牌的甲士给挡开了。
“小七,跑。”
一击不中,这匹快马掉头就跑,再次钻进了树林里。
只有那头老牛哞哞叫着,拖着树枝冲进了队伍中,立刻有刀枪向它而去。
“可惜了,小七,城里若是有高手,就该趁此机会斩杀对方的主将,”朱季川十分遗憾,“若是我父亲在,此刻想必已经得手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的队伍里突然齐声大喊,之后有“锵锵锵”三声啰响。
“鸣金了,对
方鸣金了,”朱季川立刻回头张望,“后翼挂旗,对方要收兵了……”
看来,必定是长贵叔出手了。
“我们也杀回去吧,”小七妹一拍马头,两人回身又冲出树林,只见对方连攻城锤都没要,战车边上打做一团,而那个儒士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打做一团的中心有个灰影,时而贴在对方背上,时而钻到某人马下,时而出现在某人身后……
正是落叶十三飘。
趁着混乱,朱季川连发数箭,将围着长贵叔的人射倒好几个。
而小七妹放声大喊:“安国府造反,王定国死了,一会我就将他的人头挂在城墙上……”
骏马飞驰如入无人之境,小七妹将长贵叔也接到了马背上。
安国府的州兵开始退了。
城墙上,有个又蹦又跳的身影在喊:“陈小七……”
城门打开了一条缝。
小七妹骑着马带着人奔进了城里。
城门立刻在她们身后关闭。
赵煦扑过来抱住了她:“陈小七,我想起在十六楼里看到的那个侍卫是谁了。”
“李昱白肯定在他们手里。”
“见过官……”
被赵煦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了起来:“你是朱季川,我知道你,太傅和先生都让我看过你的策论。”
他说的先生就是指李昱白。
小七妹已经很累了,所以她就在城墙边上靠着坐下听他俩说话。
邓婆婆站在不远处对自己点头,长贵叔正在擦拭刀上的血。
呃,这老家伙还会用刀,果然藏私了,得找机会敲出来才行。
还有些衙吏们的老面孔,没看到大桑哥,也没有看到小亮哥和木砚。
有些老实巴交的汉子在向自己行礼,也有些汉子凑在一边嘀咕。
一起守城门的,还有些拿着菜刀的女子。
她又看了看城外。
安国府的州兵退兵了,攻城捶没推走,但粮食和银子都推走了。
战车走得挺快的,上面躺着个人,大概是出战未捷身先死的林幕僚。
不知道死彻底没?
但州兵肯定会卷土重来的。
“州兵会守在不远处的分叉路口扎营,”朱季川说,“那里是上下行的要道,他们会想办法把白塘县围成孤城。”
“他们现在会派兵将林幕僚身死的消息传回安国府,王仕杨极有可能会亲自带兵来增援,好挟天子以威逼太皇太后。”
“王八蛋的儿子会亲自来这里?”小七妹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只要守住白塘县,等这个小王八蛋来了,捉了他就能换李昱白?”
她好累了,实在没法再跑去安国府找人,也没把握再从安国府里杀出来了。
“是,白塘县坚持得越久,王仕杨就越有可能带兵来。”朱季川说,“因为他的处境会越拖越糟糕。”
赵煦问:“朱季川,宫里的消息你知道哪些?”
“回官……回您的话,”朱季川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了,还详细说了安国府的一些情况。
再低头时,就看到小七妹闭着眼睛靠在城墙边上。
她睡着了。
乱糟糟的头顶上还有些细碎的土疙瘩,软甲下氤氲开了湿湿的汗迹,脸颊边有喷溅上的血迹……
他以为的小人儿,就从来都不是个小小的人儿。
“小七,你知道吧,这个王定国太奸诈了,”赵煦顺手给正在啃馒头的小七妹递了杯水,“那个侍卫我曾见过的。”
朱季川便被一口馒头噎得干咳了起来。
邓婆婆端上来两碗米粥,也给朱季川倒了杯茶。
“粗茶淡饭,怠慢了您。”
朱季川起身回礼,道了声谢。
赵煦还挨挤在小七妹的身边愤愤不平地嘟囔。
“但我上次见他时,他是个光头,所以我才一时想不起来,长贵来白塘之后我画给他看,他便认了出来。”
“我本来想让长贵去接应你,但长贵径直来了这里。”
这个小七妹能理解,长贵叔的任务就是守护他的安全,自己没在他身边,长贵怎么可能放心去安国府。
赵煦接着絮叨:“王定国安排了些游方和尚在大相国寺挂单,那个侍卫就混在这些和尚里。”
“也有可能那些游方和尚都是王定国的人。”
“李大人指定是这样被他们给抓的。”
挂单,指的是一些云游僧人在别的寺庙里凭度牒当知客僧,寺庙里会登记这个云游僧人在哪里受戒、谁主持的受戒礼、是何法号等等,还会酌情安排接待,有斋饭吃,有提供住宿,可以和寺庙里的和尚一起做功课,有些还提供看管菜园子等活计干。
“王定国这老小子真是太奸诈了,他不但安排了和尚在大相国寺里监督朕……我,还安排了人进钦天监。”
“我想,两月前钦天监刚推算出天狗噬月,王定国和润王就已经安排好了,什么圣地塌陷遗诏重现、什么麻衣盛事共点花魁……就算没有水患,他们也会弄出其他的事来……”
小七妹不感兴趣地将他推到一边:“你的口水要喷到我的粥里了。”
赵煦就悻悻然地扯着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巴:“胡说,我自小学的宫廷礼仪才不会允许自己边说话边喷口水。”
“那你会边说话边喷什么?”小七妹端起粥喝得稀里哗啦的。
“我……”赵煦及时收住了口,“我才不会再上你的当。”
小七妹从粥碗里抬起头来:“赵小六,你长进了……”
朱季川手里的筷子便拿不稳了,叮的一声掉在桌子上,他作势捂着胳膊,皱了皱眉。
“是不是刚才拉弓把伤口挣开了?”小七妹放下碗,“我看看。”
朱季川:“没事,多养几天就好了。”
“大少爷你也长进了,”小七妹说,“当初胳膊上被姓高的划了一刀,感觉你都快废了。”
朱季川腾的就红了脸。
好在伤口确实是挣开了,小七妹重新给他换了药,这才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先做个死人头吧。”
得做个王定国的人头挂在城墙上,才能按下城里那些浮动的人心。
“小七妹我啊,玩泥巴还是很拿手的。”
她做了个假人头,朱季川提着去敲响了城门上的鼓。
“安国府和润王反了,”他的声音比邓婆婆和赵煦响多了。
“钦差大人砍了王定国的人头,这是大功一件,朝廷要论功行赏,绝不会弃功臣而不顾,因此,我们只要守到朝廷的兵马到,大家便是有功之士。”
“大家不要惊慌,钦差大人已经差亲信前去两浙路大营,我们的援军也在路上了,大家各自做好各自份内的事,守好城门,等待胜利即可。”
“有擅开城门者,杀无赦。”
他拉弓开箭,一箭射中了城门人群后一座屋舍上的牌匾。
铮的一声响之后,钉在牌匾上的箭尾还在颤动个不停。
“为了守城,县衙征集三百勇士,共同操练布阵,按两倍军饷发。”
“我朝厢军一年军饷为三十贯,加一石七斗米的月粮,绢两匹布半匹的被服。”
“这三百勇士,人人可领六十贯,加四斗米的月粮,绢四匹布一匹的被服。”
人群中爆发出了欢呼声。
赵煦在一旁跟小七妹耳语:“三百打一千,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小七妹也跟他耳语:“大桑哥真能请来两浙路的援军吗?他带着人去两浙路都几天了,你的亲笔信好使么?”
“会不会有敌军假借援军的名义前来,然后进城抓了你好造反?”
那可就真的雪上加霜了。
赵煦就叹了口气:“不知道皇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他身在民间,没法知道宫里的最新消息,朱季川知道的也已经是两天前的消息了。
“真希望下一次听到的是好消息。”
然而不是。
下一个消息是坏消息,来自敌军——安国府的州兵。
退兵扎营后,在当天的申时,州兵再次出动,这次不过三百人前来,但推来了一辆板车。
板车上铺了些干草,干草上躺着具已经变形的尸体。
“县丞邓振庭的尸首在此,若想安葬他,就打开城门。”
第225章 安国府6
听到噩耗的邓婆婆连滚带爬的冲到城墙上,还没看清便大声呼喊:“大家不要上当,那不是我儿……”
“我儿被大水冲走这么多天都没找到,怎么会这么巧州兵一来,就被他们找到了?”
“这是在骗我们开城门。”
但她的腿在发软。
小七妹赶过去扶住了她。
她转头看向小七妹时,连嘴唇都在抖:“我儿上堤坝那天,穿的正是青衫褂子。”
板车上躺着的尸首泥巴津津的,但还是能看出穿着身青色的褂衫。
不一会,有州兵将板车推到了城墙边,曝尸于众人眼下。
有阵阵腐尸的恶臭味飘了过来。
这么多天,尸首已经不成样子了。
因此这些州兵也是蒙着口鼻,又赶紧退得远远的。
三百州兵都退到了之前战车的位置后面,但仍守在远处,弓箭手一字排开,就等着城里的动静。
“这一招太毒了。”朱季川咬着牙说道。
世人最怕的就是死后不得安息,入土为安几乎是所有人对死的最低要求。
在受灾时,或走投无路时,为了能让自己的亲人入土为安,卖身葬亲的比比皆是。
这不但是要诛邓婆婆的心,也是要诛城里失去亲人的灾民们的心。
赵煦十分诧异:“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邓县丞的?就算不是邓县丞的尸首,他们又怎么知道邓县丞被大水冲走那天是穿着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裳的?”
但眼下已经顾不得想这个问题了,怎么样解决眼下的难题才是重点。
城墙下的尸首摆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容易动摇好不容易才聚拢的人心。
朱季川说道:“古有草船借箭,今天我们也来试一试吧。”
赵煦:“你想用草人引他们上当?”
“对,”朱季川说,“正好我们的箭太少了。”
而之前衙吏们为了抗洪抗涝,已经从各处运来了不少的稻草。
“老卫头,请让大家扎稻草人,越多越好,还有,请另外一些人拧麻绳,我们需要能将稻草人再拖回来的麻绳。”
做稻草人和拧麻绳都是在农忙时经常要做的,灾民们做得很快,不多时便送了十几个穿着长袖长裤的稻草人上来,还戴着草帽。
朱季川一声令下,十几个稻草人从不同的城墙上被放了下去。
远远看过去,便像十几个人从城墙上缓降下去。
安国府州兵的羽箭像密集的雨一样射了过来。
“收。”
朱季川一声令下,又将稻草人都收了回来。
稻草人上插得满满的都是箭。
城门外远处一片州兵的叫骂声。
而小七妹眼前一亮。
她正要说话,突然间,一阵杂乱的犬吠声响了起来,另有一拨人驱赶着十几条狗向着城墙下跑来了。
有州兵大喊:“开城门,不然让野狗吃了邓县丞。”
邓婆婆捂着心口,张大着嘴,像个溺水窒息的人一样发不出声音来了。
那三百州兵齐声高呼:“开城门,开城门……”
朱季川搭上了弓箭,射杀了几只最靠近的野狗。
小七果断地说:“我要下城墙,长贵叔,你帮我一把。”
邓婆婆拉着她的手:“活人更重要,大家都不要冒险。”
朱季川和赵煦也同时喊道:“不可。”
赵煦:“小七,这太危险了。”
朱季川:“下了城墙,可就很难再进城了。”
那三百州兵不是死的。
“那正好,”小七妹说,“我和长贵叔再一起去烧了这些人的粮草。”
“我是这样想的,我和长贵叔身上绑上稻草,混在这些稻草人里,从最靠近板车的城墙那跳下去。”
“若是能抢回尸首,再被拉回城里最好,若是不能,我和长贵叔沿着城墙跑得远远的,再伺机去烧了州兵的粮草。”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邓县丞被野狗吃了,使得城里人心溃散。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而邓婆婆眼里是含着期待的。
朱季川点头说:“好,让我们再放两次稻草人,第四次放的时候,你和长贵叔再混进去。”
小七:“给我准备一个麻布袋。”
收尸,她这个出自三七观的蹩脚小道士还是擅长的。
第二批稻
草人放下城墙的时候,虽然还有箭射过来,但明显已经少了许多。
城墙外的叫骂声没断过。
朱季川叫来了许多人站在城墙上,也对着州兵叫喊起来。
有大笑着说感谢的,有大声骂人的……
等第三次放稻草人时,已经只有稀稀拉拉的箭射了过来。
城墙上的人在朱季川的安排下骂得更难听了。
第四批稻草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放下去的。
其中就有小七妹和长贵叔。
已经没有箭射过来了。
小七妹瘦,又学了几招落叶十三飘,而长贵叔本来就擅长落叶十三飘,讲究的就是身形轻而飘忽鬼魅。
这一次,十几具稻草人都放到了地上。
朱季川带着几个会使弓箭的衙吏在放箭射狗,其余好些人在和州兵对骂。
小七妹和长贵叔在地上趴了一会,见一直没有对方的箭,便悄悄的往板车的方向挪,然后同时行动起来。
小七妹快速将尸首拖下来套进麻袋里。
长贵叔则挡在她身前。
等州兵发现异常时,小七妹已经将麻袋缚到了自己背上。
两人一起使劲,将板车倒立了起来,护在身前当成盾牌。
再一同往城墙下退。
城墙上的人开始一起用力将两人往上拉。
赵煦捏紧了手,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大家手里拽着的麻绳越绷越紧。
对面的州兵齐齐一声大喊,接着有飞箭不停地射了过来,一轮又一轮。
终于,绷得笔直的绳子被一箭射中,“啪”的一声断开,大家齐齐往后摔倒了下去。
赵煦只来得及一声大喊:“小七……”
只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紧张地喊,然后小七妹从墙垛下冒出头来。
朱季川立刻放下弓一脚蹬在城墙上,将人死死拉住。
“不,接麻布袋。”
朱季川的动作便一滞。
“别磨蹭,我得下去和长贵叔一起。”
朱季川立刻伸手将她后背的麻布袋取了下来。
小七妹活动了下脖子和手脚:“再把我放下去。”
“不可以。”赵煦大喊一声。
这种时刻,犹豫便是杀机。
两人都没看他,朱季川咬着牙狠心将绳子又放了下去。
立刻有善弓箭的衙吏上前掩护。
赵煦刚想探头去看,被朱季川用脚顶了回去,邓婆婆立刻上前拉住了他。
于是赵煦只能看见朱季川手中拽着的绳子突然断开了,使得他“蹬蹬”朝后连接退了两步才站稳。
但他立刻紧张地上前查看,之后似乎舒了口气。
紧接着开始拉弓射箭,一箭接着一箭,一直没有停过。
他连续换了几个墙垛,似乎是用箭在护着城墙下的人走远。
不时有箭朝城墙上射来,都被他躲过了。
赵煦看得紧张极了,耳边的任何声音都听不见了,只能看到朱季川脸上的表情。
终于,朱季川紧绷的神色松动,露出些微的喜色来,双目炯炯地转头对自己说:“官家,他们顺利逃脱了。”
赵煦站在城墙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见到左边远处的山坡上有人影一闪,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了。
“上来的时候,长贵叔一直护着她,打掉了好几次快要射中她的羽箭,所以自己的绳子被箭射断了。”
“只要进了树林, 凭她和长贵叔的身手,那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她现在和长贵叔一起行动反而如鱼得水。”
朱季川脸上有着赵煦形容不好的表情,像是与有荣焉,又像是……
反正让赵煦心里闷闷的不太好受。
但他坦然地说:“你的箭术很好,布阵打仗看起来也不弱。”
朱季川恭敬地行了个礼,由衷地说道:“您在白塘县所做的治水治灾,想必太傅和先生来了都会称赞不已。”
白塘县收拢了附近乡镇和邻近其他县的灾民,让大家居有所饿有食,比江宁其他地方都做得好。
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转头去看树林。
邓婆婆双手拖着那个麻布袋,双眼含泪的看向树林。
已经看不到那两个身轻如燕的影子了,只见有敌军追了进去,有惊鸟从林中扑簌簌的飞出来。
他们仨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城墙上有恶臭扑鼻。
太臭了,臭得透不过气来了。
树林里,长贵捏紧了鼻子,张开嘴呼吸的时候觉得嗓子眼里有蛆在爬。
好想吐但吐不出来。
“嘿嘿,长贵叔,”小七妹故意跑近了问,“你会用刀啊,刀法很利索呀……”
长贵赶紧溜到另一边。
小七妹如影随形:“长贵叔,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用刀改用针的?”
长贵狼狈躲避着从两棵树中间钻了过去。
小七妹伸手捞着根树枝从他头顶荡了过来。
“长贵叔,你的刀法……”
“教你教你都教你……”长贵屏住了呼吸,“你赶紧离我远点。”
“哎,好勒。”小七妹双臂用力一振荡远了,“其实吧,臭也可以当武器用的。”
“但是,为了长贵叔,我还是先找地方洗洗吧。”
这么明显的臭味容易被追踪,得去除掉才行。
躺棺材里腌肉是来不及了,多抹点吧。
长贵认命地在山洞外守着。
山洞里,小七妹生好了火堆,又用树枝搭成了衣杆,正在烘干衣服。
长贵吸了吸鼻子,这娃不知道弄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的野草,还挺有用的。
自由呼吸的感觉是真不错啊。
不一会,从山洞里钻出个穿着小七妹衣服的绿野人来,绿色的青汁糊满脸蛋,整张脸上就剩两眼珠子,绿色的手指都看不到指甲盖,身上还绑着绿草……
“放心,一会干了摘掉就香喷喷的了。”
小七妹笑得灿烂。
长贵瞅得闹心,于是他抱着刀闭上了眼睛。
“别睡了,长贵叔,”小七妹雄赳赳地走出了山洞,“我给你也准备了野草,咱装扮起来,烧了他们的粮草去。”
朱季川说对了,这一千多州兵虽然不多,但在白塘县各个出城路口都设了哨点。
这是为了防止城里的人将消息传了出去,要将白塘县守成孤城。
趁着天黑,小七妹和长贵叔没有惊动哨点,偷偷潜去了过去。
州兵安营扎寨,就扎在离河道不远的野外开阔之处。
帐篷、栅栏、哨楼、巡卫……
一个都没少。
小七妹和长贵往路边的草堆里一蹲,借着身上的野草掩护,直接隐入了野草丛中。
那个姓林的幕僚应该是死透了,因为露天营地里有个木堆。
木堆边点了长明灯。
“长贵叔,杀人你也挺拿手的。”小七妹夸了一句。
长贵面无表情,内心高兴。
朱季川还说,这一千士兵不是为打持久战来的,所以带的粮食不会超过三日供给。
而一千士兵的三日供给包括粮米六十石,煤炒六十石。而因为这一千士兵以步兵居多,因此黑豆不会超过五十石。
因此,这一千人的辎重营不会超过大车十辆。按十辆辎重车来算,需用骡子20头,骡夫20人,辎重营另有护军也就是伙头夫四十人。
但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这么多的辎重车。
大概是被护在主营之后。
“长贵叔,你往左。”小七妹悄声说,“我往右,谁没找到粮草,谁就负责弄出动静,让对方有机会动手。”
她看着长贵的眼睛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换个方向远远眺望,还能看到白塘县城墙上的火把。
她和长贵叔就此一左一右,往两个方向在黑暗中摸了过去。
小七妹蠕动得很慢,因为靠近了哨楼。
但这个临时兵营中似乎有在行走的动静,因为能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贴着地面时感受得特别清楚。
他们也是想要趁着夜晚做什么吗?
小七妹伏在草地里没有动,因为有人提着灯靠近了她这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