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一身反骨by视力零点二一
视力零点二一  发于:2024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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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的几家比如醉春风、沁香楼前已经挂满了各色绸缎花。
小七妹还看到了娥姐的“引凤来”,因为还没出场,一根红绸也没有。
“你看醉春风的小花仙,现在就属她拿了最多的绸缎花,听说柳才子可是将他手里的三朵红绸花都送给了小花仙了。”
“我还是觉得沁香楼的丽娘子更好看。”
“那些当官的大人们肯定也是觉得小花仙好,你看,小花仙的牌子下有7、8……哇,一共有10朵绿绸花。”
小七妹拎着自己手里的酒壶给其中一个书生倒了杯酒,问道:“这些花代表什么意思?”
“这一朵绸花就代表一票,今夜里获得绸花最多的十个佳丽将成为秦淮十艳,再从这秦淮十艳里选出艳榜四人艺榜一人。”
“你看,江南十大才子手持的都是红绸花,那些当官的大人们手持的是绿绸花,每个人只有三朵绸花,觉得谁好就把手里的花给谁。”
小七妹偷偷问了句:“那主楼顶楼的那位大人投了谁?”
书生:“顶楼的房号以天字打头,至今还没有听到唱报,这些大人的眼光看来很高。”
流光溢彩中,三层的主楼巍峨耸立,从下面抬头望,仅仅能看到打开的窗户,根本看不出哪个房间有哪些人。
怎么才能在主楼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仓司大人?
她拎着酒壶装作微醺的模样,和赵煦勾肩搭背地往主楼而去,还没靠近楼梯,便有人挡住了。
“两位贵客想是喝醉了,”那人衣着利索,腰间别着刀,手就扶在刀上,“去别的地方吧,这里不是你们能进的。”
赵煦还想说什么,被小七妹捂着嘴巴带走了,在他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中将他扯回了自己的座位。
“搞什么?”赵煦说,“我是想故意跟他吵起来,你就好趁机溜上去……”
“呃,”小七妹安慰他道,“你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可人家不是,人家一拳就能打晕三个你。”
“那怎么办?”赵煦发愁道,“太傅也没教过这些,只说天子当言行令止……”
“没事,我们找不到仓司大人,就试试看能不能让这个仓司大人来找咱们。”小七妹说,“比如说,他盗卖常平仓的事已经露馅了,他手底下的小喽啰难道不来找他么?就算他们今夜不敢来打搅这麻衣盛事,不是还有我么?”
她揪着赵煦的耳朵,轻声的叮嘱了几句,又独自去找那个机灵的跑堂。
“替我带句话给仓司大人,”她将一颗金豆子捏在手里,“就告诉他说钟山常平仓。”
跑堂的视线跟着她手指头上的金豆子转来转去。
“告诉仓司大人,小的在出门后的第一座桥下等他。”
跑堂的吞了吞口水:“小的可不敢惹事,公子你还是找别人吧。”
小七妹将所剩无几的几颗金豆子都取了出来:“你很好,叫什么名字?
“小的阿信。”跑堂的这个问题答得利索。
“阿信,”小七妹说,“我看你印堂红润,地阁方圆,绝非池中之物,今夜你还是个跑堂的,明日你可以自己请个跑堂的了。”
阿信傻笑,就是不搭话。
“那好吧,”小七妹将其他的金豆子又收回兜里,“不带话也行,你去问问仓司大人,此刻愿不愿意见钟山常平仓的下属。”
“不管是见还是不见,只要你问了,这颗金豆子就归你了。”
阿信这才转身往主楼而去。
楼梯口的人照旧拦住了他,耳语片刻后拦着他的人转身上楼,另外有人迅速补了这个位置。
跑堂的就在楼下等着。
小七妹迅速起身拎着酒壶换了个地方,不错眼的盯着主楼的方向。
没一会,其中有个窗户前有人影闪动,有人凭窗而站,似乎有人往楼下指了指。
很快又从窗前消失了。
二楼,第三个窗户。该怎么才能上楼呢?
正想着,一声啰响,有人唱报道:“请花船引凤归青鸾姑娘做好准备上场。”
娥姐,抱歉,这个花魁看来不能让青鸾得了。

…………
“哈哈哈哈,花魁今年必到我家,艳榜非我们青鸾莫属,醉春风藏了这么久的小花仙也不过如此,在我们青鸾面前不过就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
“若不是青鸾开不了嗓,艺榜也是我们青鸾的囊中之物才对,哎,可惜……”
“哈哈哈哈哈哈,人不能太贪心,姑娘们,加把油,好好跳,咱引凤归今儿要迎凤来。”
“娥姐我呀,今儿起也能扬眉吐气了……”
娥姐一时想着以往,一时又畅想了将来,心潮如同秦淮河的波涛,此刻浪得很哩。
尤其是看到戏台下坐在前排的那些个江南才子和大儒们边听边点头的模样,还有人正奋笔疾书的样子,心中不免得意万分。
又见后面几排那些平日里只听过名号的款爷公子哥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心中的得意简直就要原地升天了。
“哈哈哈哈,天下风云出我辈啊,今年的秦淮河,真是一个能在青鸾面前打名号的都没有。”
“我家青鸾都还没露脸呢,就光这一手琴艺,秦淮河上下就无人能及。”
“等琴声结束,她在翩然起舞中取下面纱,我就不信这些个才子款爷还有哪个能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条石榴裙,可是娥姐我亲自设计又请了十个绣娘绣了足足两个月方做好的。”
戏台上,蒙着金色面纱的青鸾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她端坐在戏台中间弹着琴,身后有两人在翩翩起舞。
一人着男装,一人着女装,在翩跹起舞中两人偷眼相觑。
琴声悠扬活泼,像是竹马诱青梅,在月上柳枝头时甜蜜又羞涩的相会。
一时又婉转亢奋,像是金榜题名又逢洞房花烛,少年意气风发时得心上人携十里红妆相嫁,不尽恩爱与缠绵。
锵锵两声,曲调直转而下,甜蜜未退,杀机顿起,金戈铁马间有敌人来袭。
身后跳舞的两人于交颈相缠中骤然分开,着男装的那人仿佛被无形的怪物所擒,一步一步退向台后。
之后戏台上只剩弹琴的青鸾,和骤失所爱的女子;琴声悲呛,令人在哽咽中仿佛被揪住了胸膛里的一颗心,而身后骤失所爱的女子形如木偶,一举一动仿佛被牵线而行,再不复柔美。
配合着琴音里的意境,竟让人在这怪异的舞步中品出了七分难堪和八分痛苦。
戏台下从主楼往外,人声鼎沸的热闹都已经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戏台上的人和琴所吸引了。
娥姐躲在台后看着前排那些个才子惊艳痴呆的脸,不由得笑出了声:“哎,我们青鸾还没发大招呢,这可是她自创的曲子,等一会啊,等她自己跳起舞来,你们看着啊,一个个还不得巴巴地排着队给娥姐我送金子银子来……”
戏台下,那位周公子也在才子之列,他满眼惊艳与欢喜:“仙女姐姐,我找了你好久了……”
他激动地拉着身边的人:“柳才文,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仙女……”
被他拉着袖子的柳才文一脸迷醉的痛苦:“这曲子怎的如此伤痛,我竟第一次听到……简直惊为天人……究竟是谁在我洞房花烛夜将我的新娘子给劫走了……”
“笔墨给我,我此刻诗意大发,”有才子说,“我要作诗一首,献给这引凤归的青鸾姑娘。”
和他一样的,有好几个人将身前的笔墨纸张摊开,准备作画作诗。
赵煦老实地呆在竹牌房里,听得如痴如醉,竟忘了看小七妹已经去了哪里。
峥峥……
两声长响,台上突然变得安静,跳舞的女子长袖一甩,在琴音中戏剧般的跌倒。
台前哄的一下,齐声发出哎呦之声,前排的几个才子竟不由自主地往前而来,欲爬上戏台。
弹琴的青鸾这时才翩然起身,在戏台中褪下身上的披风,盖在那女子身上。
披风下,她穿着条热烈的红紫色裙袄,裙摆层叠,缀着明珠点点,艳若丹砂,接着腰肢一扭,将一双水袖抛向半空。
水袖中藏着的细碎雪片挥洒而出,缤纷而落,戏台上仿佛下起雪来。
叮咚两声,台后的琴音响起,有六个女子抱琴而上,围坐在戏台两侧,将琴放在腿上开始奏乐。
琴声悠扬而舒缓,那几个女子口中低吟着梵音,应和着琴声。
青鸾就在这漫天的梵音里挥着水袖翩然起舞。
逐渐欢快起来的琴音,如叮叮咚咚的清泉,带来了生机和活力,又仿佛清风拂岗般舒缓,仿佛疲惫的旅人走过寒冬,迎来了春天,也迎来了希望……
梵音清冷,琴音活泼,舞姿绝艳。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筳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似游龙举……”柳才子说,“古人诚不欺我也。”
石榴裙如花盛放,青鸾金纱覆面,唯有一双娇眼如波入鬓流,十指纤纤,在舞动中逐渐伸向面纱。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美,太美了……”
台下的人纷纷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而其他楼里的人也都从窗口探出头来,包括原先自恃身份的尽是江南大官的主楼都有人不再矜持,探出了窗外来看。
娥姐欢喜得心都开始怦怦乱跳:“来了来了,马上就要摘面纱了,看我们青鸾不迷死你们这些人……”
“艳榜啊,我青鸾必然能拔得头筹……啊……”娥姐不由得骂出声来,“要死啰……哪个王八羔子,雷劈不死你啊……”
随之而来的是不约而同的长吸气声。
“真是可惜,哎……”
“哎呦,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对青鸾姑娘?”
“美人蒙尘,实在可惜。”
“白雪染墨,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还有破口大骂的声音。
“要死啰,谁干的……”
“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其中有个声音在一众纷乱的声音中特别清亮:“柳才子,你为何如此对青鸾姑娘?”
戏台上,面纱才摘了一半的青鸾,面上竟有黑墨从头顶流下,顺着鼻梁流到了她的面纱上,还有脸上。
不知是谁,在她正要摘下面纱时,从台下泼来了一碟墨汁,正好泼在旋转舞动中的青鸾脸上。
金色的面纱被青鸾拎在手中,墨汁沿着她的脸颊而下,她捂着半张脸,露出个受惊后不知所措楚楚可怜的神情来,却又在可怜中变得决绝,将面纱戴回头上,长袖一甩,背向大家,竟又将未完的舞继续跳了下去。
在随着她的舞姿又响起来的琴音和梵音中,她再没有转过身来面向台下,众人只见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在缓缓盛开的石榴裙中忘我的舞动着。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引凤归的琴师和舞师上前谢幕时,被泼了墨的佳人却已不知去向。
有人大喊了一声:“柳才子,你是不是为了醉春风的小花仙故意害青鸾姑娘?”
台下的才子们顿时扭做一团,纷纷揪住了手里还端着墨拿着笔的柳才子:“是不是你干的……”
“是不是你爱慕小花仙姑娘,为了让小花仙夺得花魁就干下这龌龊事来?”
“不是我,真不是我……”柳才子大声喊冤,“是别的什么人塞在我手里的……”
还有娥姐,已然奋不顾身地挤了进去:“苍天啊,我青鸾明明可以拿下艳榜头名的,都怪你……”

“到底是谁干的?”
“说来惭愧,下官的视线一直在青鸾姑娘身上,竟没有看台下发生了什么。”
“说得正是,大家都在看青鸾,谁也没留意台下。”
“这个青鸾着实可惜,竟无人看到她的真实模样。”
“就这身段这舞姿这琴艺,青鸾姑娘当得起一句绝世佳人。”
纷乱中,主楼的一个楼梯口,一个衣着简单带着头纱的小丫头用白纱遮着一个女子躲闪着而来。
小丫头对拦着自己的侍卫说:“哥哥,求您让我青鸾姐姐上楼躲一躲。”
白纱上有黑墨,白纱下的女子脸上也有黑墨,正是从台上匆忙下来的青鸾。
侍卫自然也将之前的表演看在眼里,此刻不由得松动了。
“妾身狼狈,恐污了贵人,必不会打搅其他贵人,只求能有个地方清洗一二。”
她仅仅露出了半张脸,虽还有残余的墨痕,却依然绝美无比。
侍卫便不由得退开了,还小声叮嘱了一句:“动作小点,别惊扰了大人们。”
青鸾便抬起眼,脉脉含情地对侍卫说了句:“多谢大哥仗义。”
然后伸手拉住了小丫头的手。
正是小七妹和青鸾,她们又一次手拉着手。
时间倒回到之前,青鸾刚从花船上下来,还没上台,就看见小七妹迎面对自己走来,只低声说了一句:“姐姐帮我。”
那便帮了。
二楼,第三个窗户。
小七妹见到有人影闪动,有人凭窗而站,有人往楼下指了指。
那个凭窗而站的不是别人,正是仓司大人。
小七妹或许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但青鸾一听就懂了。
以江宁府尹为首,整个江宁还有三司,帅司指的就是以朱合洛为首的节度使司,掌各路军政,受枢密院辖制。
漕司便是以王定国为首的官府各路转运司,掌一地所有财赋与民政。
仓司便是提举常平司,掌常平仓与贷放钱谷等事。
若江宁各路官员都受邀至此,掌管一地粮草的仓司大人也在此便不稀奇了。
若只有自己,这等疯狂的事就是敢想也不敢做,但有小七妹在,她就平白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我头纱里有上次你配给我的麻沸散,我拖住一个,其他的你只管动手。”
青鸾不由得握紧了小七妹的手,跟在她身后往楼上走。
才上得楼来,便见一间间雅室全都室门紧闭,隔得不远便有侍卫守护在一旁。
小七妹装作被前面的侍卫吓了一跳,颤颤巍巍的绕去敲响了第三间雅室的门。
“妾身青鸾,求一间陋室,洗一洗面上的墨汁。”
她的声音清脆,又故意说得甜腻,室门很快就打开了。
才刚开门,门里门外都吓了一跳。
开门的竟然是木砚。
小七妹的手跟脑子一样快,闪电般地伸手点了他的穴,口里还说着:“多谢小哥。”
青鸾见状,立刻顺着开门的动作进去,盈盈一低头,行了个婀娜多姿的礼来。
里面有人用粗犷的声音故作文雅地说:“青鸾姑娘不必忧心,明珠蒙尘也必有大放异彩的一天。”
还有人说:“连京都来的朱少爷都将绿绸花投给了青鸾姑娘,可见青鸾姑娘才艺真有过人之处。”
小七妹推着木砚进去,又细心的用脚关上了门。
她一直低着头用木砚挡住自己,此刻门一关,见前头来了六只脚。
首当其冲的便是穿着军靴的两只脚,接着是两只穿着羊皮高底翘头靴的脚,最后才是朱季川常穿的文生平头靴。
屋子里竟然有四个人。
朱季川和木砚为何会在这里?
木砚见了自己,虽然被点了穴,为何却没有反抗和示警?
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做?
“木砚,愣着作甚,还不送青鸾姑娘去里屋洁面。”
正是朱季川温润的声音。
小七妹抬头,见木砚冲自己飞了个紧张的眼。
似乎是想传递什么信息,但着实跟自己没有这方面的默契,看不懂。
于是小七妹悄悄解了他的穴,改捏住他的脖颈,一手扶起青
鸾,娇声道谢:“多谢各位大人。”
接着,便随着木砚一起去了隔间。
说是隔间,不过同一个雅室,中间隔了一圈雅致的围屏。
但一进围屏里面,木砚就火急火燎地来拉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个“救”字。
还是救朱季川?
朱季川为何会在这,为何木砚觉得他会有危险?
小七妹用另一只手解了他的哑穴。
木砚一边点头,却没有开口,依然用指头在她手心写着字,一双眼睛还瞟着外面。
小七妹皱了皱眉,手心痒,他写得又太快,她只认出了“大少爷……水……”
反而是青鸾都认出来了,对她贴耳低语:“他说大少爷奉命来治水,被软禁。”
朱季川奉命来治水,被软禁了!

第201章 麻衣局14
小七妹初听只觉得荒唐,可转念一想,又想明白了,只觉得赵煦这个官家是真的惨,这个天子无德的污名看来是别想甩掉了。
青鸾对她使了个眼色,耳语着让她要热水。
“这位小哥,可否给些热水?这墨竟然用清水都洗不掉,”她一边说一边给木砚使了个眼色。
木砚这才开口:“你们先候着,别乱走。”
然后出去请示雅室里的人:“王大人,宁大人,这位青鸾姑娘说想要些热水。”
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有人招呼,但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敲门送来了热水。
木砚端着热水进来,彬彬有礼地说:“青鸾姑娘请用。”
小七妹将染了黑墨的面纱往热水里一扔,嘴里嘟囔了一句:“姐姐,这墨的味道好难闻。”
并不是很难闻,但正好可以遮掩麻沸散的颜色和气味。
薄纱沾满了药水,小七妹捏在手心里挤了挤水,交给了青鸾。
青鸾将面纱扭干,又将额头上的墨迹稍微擦掉一些,将面纱重新戴好,将沾了药水的薄纱揣在手里,对小七妹点了点头。
小七妹便跟在她身后出了里间。
“多谢大人,只是墨水还是洗不掉,青鸾姐姐不敢以面示人,恐污了大人的眼睛。”
小七妹一边说一边低头靠近主桌:“只请大人赏一杯酒,让青鸾姐姐以酒谢过三位大人。”
还是那个粗犷的声音在说话:“青鸾姑娘何须多礼。”
“正是,青鸾姑娘今日的琴艺令朱少爷都拍手称赞,哪怕出了岔子,一个艺榜头名是绝对能拿到的。”另一个声音说,“不如摘了面纱,来敬朱少爷一杯,这可是难得的缘分。”
青鸾便跟着靠近主桌,款款蹲了个礼。
主桌边立刻有人起身来扶她,是穿着羊皮靴的仓司大人。
趁这个机会,小七妹扑向离自己很近的那位穿军靴的大人。
军靴大人只来得及低吼一声,才一伸手,就被她点住了穴位定在当场。
然后小七妹迅速后退,将仓司大人点了穴后往前一顶,青鸾用手里的薄纱捂在他的口鼻之间。
对面的朱季川正要动,木砚已经拦过去,还低声说:“大少爷,是自己人。”
一息之间,雅室里便已经主客颠倒,唯有军靴大人手里的酒杯咕咚滚到了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朱季川的表情很复杂,小七妹没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的表情,总之挺像大便多日不畅终于想出恭时却找错了恭房的样子,有激动有急切还有懊恼……
“呃,大少爷,听说你被软禁了?”小七妹低声问。
朱季川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有人在门外敲门:“王大人,宁大人,朱少爷,房里没事吧?”
大概是那个酒杯的声音引来的。
朱季川立刻说道:“房里没事,王大人有了醉意,另送一套酒具过来。”
不多时,便有人送来了一套酒具。
他应答时,小七妹的双手在仓司大人的身上摸个不停,终于在怀里摸到了一枚印信。
她拎起自己的裙角,在裙角内一盖,便见有“江宁庾司”四个大字。
庾司,提举常平司的简称,赵煦说过的。
她便将印章往自己怀里一揣。
又接着翻,翻出了一沓银票和几坨金子,她也不客气的揣进了自己兜里。
“你留给夜香郞的银票便是这样来的?”朱季川问,“你要知道,仓司大人和陕地的李再林不一样,会惹祸的。”
“呃,你有别的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就要走了,”小七妹瞥了他一眼,见他迅速垂下眼帘看不清表情,就看向木砚。
木砚立刻开口:“大少爷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治水,哪知和户部员外郎刚到江宁,便被王大人软禁了。”
这位王大人乃是朱合洛军中的第二把手,朱季川没有多想,到了江宁后,听说王大人来拜访便欣然见面。
一是替父亲见旧时叔伯,二是为有当地人脉可以了解水患消息。
哪知见面后,王大人以陪伴的名义日夜不离,又以担心危险的由头阻止他去水患区,和户部员外郎竟联系不上了。
但王大人的位置特殊,而自己父亲伤后对东西两路大营的控制少不得都靠他,朱季川不好和他撕破脸。
到了江宁的第三日,便被王大人带进了十六楼。
小七妹一边
听,一边伸手按住王大人的脖子,这竟是军营中曾欺辱过青鸾的人。
木砚见她神色不比平时,不由得问了一句:“小七,你要做什么?”
“呃,我略懂一些死法,正在想哪种死法适合他。”小七妹歪了歪脖子,长吸了一口气。
“史书上说,有个叫景廷广的武将,死于五十六岁,引手扼吭而死,这么离奇又窝囊,挺适合这位王大人的。”
她先将仓司大人拖过来,点了穴摆在王大人对面。
仓司大人被浸了麻沸散的薄纱捂过口鼻,此刻口舌已经又麻又软,又被点了穴,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小七妹捏着王大人自己的手掐住他自己的脖子,正要施力时,被青鸾叫住了。
“小七,让我来,”青鸾沉着地说,“我想做这个,想了很久。”
小七妹迅速让开了位置。
青鸾施力的过程中,小七妹看到了朱季川投射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眼神,也看到了木砚震撼莫名又不知所措的样子,但最后她的视线只停在青鸾脸上。
青鸾面纱未退,脸上黑印犹存,但那双眼睛犹如被雨水浸过,又润又湿,在楚楚可怜中,有比谁都狠的决绝。
在她一点点施力的时候,王大人的双脚开始抽搐,小七妹低喝了一声:“木砚,压住他的腿。”
木砚惧怕的低声应了,并且照做了。
“大少爷,你看,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小七妹揉了揉拳头,“说得不好听,我还略懂另一些死法。”

脂粉不施的脸上,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凉薄得很。
就好像如果自己说的是她不中意听的,顷刻间便可以动手杀了自己。
但她明明放过了自己很多次,在杀出府时,在汴水东的鬼宅里时,在金明池边甚至还救了自己,在棺材里也只点了穴没对自己下杀手……
就像此刻,她做的事不应该留自己当活口,但她还是没对自己动手。
所以,会不会……
那边,王大人已经要死了,被点了穴的他连垂死挣扎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咬着牙的青鸾姑娘好像也没有力气了,最后还是木砚帮了一把。
但那位青鸾姑娘一直没有松开手。
离得那么近,青鸾姑娘是能体会到一条生命是怎样流逝在她自己手里的。
王大人一定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在从龙之战中,来参加一场花魁盛事,只是出于好色给一个还没看见脸的女子开了个门,怎么突然就死了,连死在谁手里、因为什么而死都不清楚。
这太窝囊了。
这位王大人已经不算是小人物了,可以这么说,在普通百姓眼里,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这种死法一定不是他预想过的轰轰烈烈的死法。
在陈小七眼里,他这种人并没有因为地位功名而和别人有任何区别。
王大人对面的仓司宁大人似乎吓呆了,他面上青筋毕现,双眼圆睁,恐惧至极,全身僵直,似乎想躲开却躲不开,只能张大了嘴,发出了无声的嘶喊声,眼睁睁的看着王大人死得静悄悄的。
小七妹从头纱里又取出个乌黑的丸药塞进仓司大人的嘴里:“有毒的,只有我能解。所以你只能选择老实点。”
仓司大人的眼睛才从王大人那挪开,此刻已经冷汗如雨,面如死灰。
“我保证我不会随便杀你,”小七妹说,“前提是你得听话。”
仓司大人似乎还没从王大人已死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听懂了吗?”小七妹扇了他一个巴掌。
仓司大人立刻懂事地点头。
朱季川便提醒了她一句。
“你鲁莽了,”他说,“就算杀了王大人,你们怎么从这里脱身?脱身后又怎么保得引凤归不被牵连?”
呃,小七妹心想,这就不需要向你解释了吧。
一会脱身自有仓司大人一路护送,之后她们还有赵煦呢。
其实,她的本意并不想带青鸾上楼的,因为累赘。原本是打算趁青鸾退场,再由自己假扮青鸾混上楼的。
青鸾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自己说话流利得很;再加上青鸾被无故泼墨,算起来引凤归损失最大,就算日后有人来查,想来也不会牵连引凤归了。
但青鸾说想帮她,所以她才冒了个险。
就算青鸾在楼上留了破绽,他们还有赵煦。这个官家再没用,一条花船还是保得住的吧。
白塘镇的危机一除,娥姐自愿也好,不自愿也好,这条花船就该送赵煦回京都,护驾有功,能在京都立下足来吧。
青鸾之前的打算,也只是在秦淮河崭露头角有了名号,再伺机打着花魁的名头去京都的。
“我不爱听这个,”小七妹说,“大少爷,说点我不知道的吧,比如今夜这里还将发生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朱季川说,“小七,既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接下来你得试着信任我。”
他说这样的话,小七妹的理解是,这个大少爷的处境着实很不好,所以才会这么低姿态。不然就冲他之前紧追不舍要抓自己的气势来看,现在应该是兵戎相见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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