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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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会。”程音当场扯谎。
祖宗,就这么睡吧,你姐这一晚过得?够刺激的了,经不起更多的刺激。
好?在季辞的电量已经耗尽。
他低着头,靠着床头软垫,几乎于?一瞬间?陷入了深眠。落地灯光扫过他的侧颜,在面颊留下重叠的阴影,让他重回了惯常的冷峻。
程音总算松了口气。
刚轻松一秒,又听到振动声响,她扑过去握住季辞的手机,没直接挂断——打来?的人?是?梁冰。
对于?三更半夜打老板电话,接电话的却是?音姐这件事,梁冰接受良好?,并?重新树立了自信。
他就说嘛,以他(未来?)金榜作家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这对CP不可能在这时候分手。一切支线事件的发生,都是?为了推动主线情?节的发展。
瞧瞧,这不就又推回正轨了吗!
“刚才我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担心季总有什么急事,如果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梁冰很识相,一上来?就把天直接聊死。
“等等!”程音犹豫。
她想让梁冰来?酒店替她陪夜,转念一想,季辞今夜的状态与以往又有不同,恐怕梁冰都没见识过。
万一他明早没清醒,拉着梁冰一起去小蝌蚪找妈妈,他那惊天秘密就又多了一个知情?者。
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被程音堪堪吞下。
“明天早上,送套季总的干净衣服来?酒店。”最后,她只留下如此令人?浮想联翩的一句。
贵妃榻看起来?优美,睡起来?并?不舒适,程音整晚沉浮不定,做了无数乱梦。
清晨时分,她又梦到了九岁那年的季辞。
穿一双塑料拖鞋,在零下二十度的北京夜,冻得?差点截肢。
六岁的程音将他带去了程敏华的实验室,到了亮光处,她才发现少年从头到脚都是?冰棱,沿着发丝和衣服褶皱结了透明的一层,有种惊心动魄的碎裂美。
好?似她曾经在冰雪大世界看到的冰雕小王子。
失温症严重时会危及生命,程敏华当即将季辞送去了医院。
在四壁雪白的病房,程音困倦地靠着妈妈,等待输液的少年睁开眼?。
冻结在他体表的那一层璀璨薄冰已经融化,换成了医院的条纹住院服。
程音的鞋也在雪地里踩湿了,程敏华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双新鞋,给她及时换上,很快她的手脚便?恢复了温暖。
程敏华身上熟悉的馨香让程音困得?睁不开眼?,但她还?是?强撑着,很担心这个她亲自从街边捡回来?的少年。
此后多年,程音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一晚季辞会以那样?一个状态,出现在冬天的户外。
而在这个凌晨的梦中,程音忍不住再次探寻起了答案。
少年从大山里来?,独自乘坐绿皮车,两天一夜奔赴京城,却在一个雪天,迷失在夜晚的城市。
或许是?被抢劫了,逃跑时不小心掉进了水池。
又或许是?被自己的妈妈拒之门外,魂不守舍翻下了桥栏杆。
即使在梦中,程音也记得?季辞醒来?时,那双冰冷空茫的双眼?,深灰调,无穷尽,没有一丝鲜活之色。
她在熹微的晨光中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终于?想起她还?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眼?神。
无数次,镜子里,她自己的眼?。
晨光冷蓝色,透过套房客厅的玻璃,凉幽幽扑在脸上,告知程音一宿已经过去。
错误的睡姿导致脖子剧痛,她伸手揉了半天,正待起身,听到主卧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季辞也醒了。
程音僵住,立刻重新躺回沙发,一动不动假装熟睡,心跳却已不受控制——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沙发旁边。
四面寂静。
北京城尚未苏醒,高楼之上也听不见鸟鸣,显得?这份寂静有些凝滞。
程音呼吸艰难,觉得?每分每秒都难捱。他在看她?为何?不发一语?
她强忍着才没有睁开眼?。
过了许久,久到程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幻听,忽然?感?觉发丝牵动——一根手指掠过她的耳廓,将覆在她脸上的乱发,轻轻拢去了耳后。
程音的脸陡然?沸腾。
不止是?脸,还?有他触碰过的耳垂,连同脖子一起。她紧闭着眼?,睫毛轻颤,祈祷晨光不要太亮,免得?被人?发现异样?。
然?而终究还?是?暴露了她在装睡的事实。
“吵醒你了?”季辞的声音。
他听起来?清醒而理智,昨晚那场闹剧总算可以告一段落,程音在感?到庆幸的同时,又悬起了另一颗心。
关于?昨晚,季辞还?记得?多少?
不管多少,反正她不会飞天遁地,此时不能凭空消失,也不能一直装死。
她睁眼?起身,动作利落,态度轻快:“季总,现在还?头疼吗,昨晚又发作了,看着还?挺严重d 。”
聊事情?。感?到尴尬的时候,专心致志聊事情?就好?,程音给自己打气。
季辞却没接腔。
他低头看着她,在熹微的晨光中,以幽淡而专注的目光,描绘她的脸。
这样?的对视中,气氛变得?莫名旖旎,如果梁冰在,大概会用一个近来?流行的网络用语形容:眼?神拉丝。
“昨晚,到后半段,我彻底失去了意识。”季辞道。
“后……后半??*? ”程音都结巴了。
“你接了个电话,我问你是?陈嘉棋是?谁……后面忽然?断线了。”
晴天霹雳也不是?这个霹法!
程音原先以为,季辞的病中记忆应该比较朦胧,毕竟是?那么个浑浑噩噩的混乱状态。
怎么现在听来?,仿佛在电视上收看连续剧,细节和台词都很清晰。
那他还?……!
“你发病的时候……其?实是?清醒的?”她耳朵红透。
“不清醒,以为是?梦。”他平静以对。
梦里就可以对她那样?吗……不对,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为什么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深沉,专注,连眼?角的红痕看起来?都显得?有几分旖旎。
“所以,我需要确认,”他的目光微微下移,“昨晚我们到底有没有……”
她差点跳起来?:“没有!”
他没明说,但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如果他确实记得?前半段的开场——那确实不是?一辆开往幼儿园的车。
“你确定?”他没有轻信,态度也并?不轻慢,是?很认真在问。
程音却快烧着了。
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她又不是?没经验,她连孩子都生过!
“我让梁冰给你拿了干净衣服,一会儿送来?。昨天孟小姐在,你看是?不是?给她回个电话,免得?叫她担心。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程音边说边撤离,试图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她天生会演,也能准确判断和把握人?际关系,唯独在季辞这儿,总有点进退失据。
他俩之间?,亲密是?亲密不得?,目前都各自有结婚对象,脚下全是?雷区。
疏远彼此也很奇怪,已经叙旧叙到了那个份上,再对他“您”来?“您”去,显得?她这人?十足矫情?。
那就只能跑了。
季辞却修得?一身好?本领,一句话就将她原地定住。
“你和陈嘉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可怕,他还?记着呢,昨晚她那番让陈嘉棋喜当爹的扯淡……
程音转身笑道:“就这个月。”
季辞皱了下眉:“这么急?来?得?及筹备?”
“来?得?及,北京这边就简单办个酒,也不打算大操大办。”
“为什么不办?他不肯?你跟他说,钱你出。”
季辞的声音低缓疲倦,边说边从西装口袋取出一张黑卡:“额度应该够,密码091214。”
程音在拒绝之前,脑子还?飞快转了一圈,试图解密这串数字。
毫无线索,可能是?他和孟少轶之间?的什么重要纪念日。
这卡她不可能接,在想要怎么婉拒,季辞又进一步语出惊人?。
“我给鹿雪找个了花滑教练,世锦赛拿过奖,昨晚试了一节课,说小孩很有天赋。后续的训练,教练会给你打电话,收费高低都随她。”
“花……滑?”程音甚至都没听明白。
虽然?过两年北京确实要开冬奥会,但怎么她家鹿雪突然?就要备战比赛了呢?
“滑着玩儿,我看她挺喜欢。”季辞解释。
还?不如不解释呢,这下更听不懂了,为什么他突然?开始安排鹿雪的课外班……
花滑私教,这听起来?跟她压根不是?一个阶层的事。
季辞又接着说:“周日的时间?空出来?,我带鹿雪去毅哥那里,挑一匹她喜欢的阿拉伯马。你要不要?”
“季总。”
程音几乎把拒绝写?在了脸上,季辞知道她想说什么,竟当场变脸,方才还?是?“我通知你”的上位者姿态,此刻神情?看起来?柔软而疲惫。
“本来?就很愧对你,别拒绝三哥,好?吗?”
程音还?想再说话,忽然?这时门铃响了,梁秘书来?得?如此之早。
正好?,给了她一个逃逸窗口。
她转身即走。
门一打开,睡得?鬓发凌乱的女人?夺门而出,梁冰呆滞抬头,看见他老板称不上愉快的脸。
不能吧?
一夜春宵共度,竟还?把人?给度跑了,服务水平这么拉胯吗?
这要是?放在他们网文圈,都没资格当男主,哪怕他长了张男主脸呢!
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折腾回家恐怕来?不及,程音找酒店前台要了一次性洗漱用品,直接去了公司。
不想到办公室不止她一人?,还?有个尹春晓。
阔太太每天早上卡着点打卡,必不肯让公司占自己一分钟便?宜,今天来?得?却早。
“你跟男人?离婚了?”
“你跟男人?过夜了?”
两个人?打量了一眼?对方,异口同声。
程音好?猜,还?是?昨天那套衣服,沙发上睡了一夜揉得?皱皱巴巴。
至于?阔太,今天看起来?完全不阔了,浑身上下朴实至极,一片首饰也无,美甲统统卸了个干净。
“我今天去办花花的领养手续,离婚合同已经在拟,他会给我留一套两居室,婚前一起买的。”尹春晓笑得?很。
“有眼?疾的小孩,很难养。”程音直截了当。
“你担心我半途而废?”
“母爱这种东西,从来?没有过也就罢了,曾经拥有再失去,比没有还?惨。”
“你……年纪轻轻的,到底经历过什么事?”尹春晓忍不住道。
“没什么,”程音有片刻的走神,她忽然?想到了季辞深藏的秘密,“可能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太多不称职的母亲。”
程音的人?生经验主打亲子关系,尹春晓则专攻爱情?。
“男人?天生会权衡利弊,心里装了一杆秤,随时称量你的斤两,到底跟他配不配得?上。”
“美貌,身材,家世,子宫,都是?资源,都是?指标。”
“听说18楼那位要娶孟家千金,这才是?符合逻辑的选择,以你目前的斤两,只能当个尤二姐,养在外头可以,领回家那是?不可能。”
“等一下,你昨晚该不会和18楼过得?夜吧?”
尹春晓虽非神婆,却有天眼?,一口道破了天机。程音唬了一跳,表情?些微有些失控。
尹春晓啧了一声,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可以啊,姑娘,前途无量。”
不管先天有个好?爹,还?是?后天嫁了有钱人?,那些含着金汤匙过活的,必然?是?瞧不起偷摸认干爹的。
要搁往常,程音不会多说一句,她从没有自证的习惯,爱信不信,爱诋毁随意。
但可能是?因为尹春晓是?难得?能聊得?来?几句的人?,一直对她抱有善意,且刚为了一个半失明的小女孩,做出了一个令人?钦佩的决定……
“我靠本事吃饭,不靠男人?。”她解释了一句,走去打开了办公电脑。
尹春晓恢复了好?声好?气:“我的意思?是?,帅哥么,偶尔睡一下可以,别走心。”
离了婚的中年妇女,精神就是?自由?,理念就是?先进。
程音略羡慕了会儿,叹了口气:“别扯淡了,我下个月底结婚。”
婚礼筹备有多少头绪,程音毫无头绪,直到陈嘉棋将一大叠待办清单放在她面前。
“宴会厅必须定五星酒店,亲友都要来?,这是?面子问题,宝格丽和国宾馆,我倾向于?宝格丽。”
“喜糖和请柬也得?精美,这笔钱省不了,好?在婚纱照有现成的,婚纱也不用买,从我姐那儿拿一套就行。”
“婚礼策划我们得?自己来?,没有多余的预算了,另外钻戒用培育钻行吗,看不出区别。”
按程音的喜好?,其?实她只想要一对素圈。不过那已经是?她小时候的喜好?了,那时候她曾读过一本书,说戒指越朴实,婚期越长久。
“你定。”她不讲究这些。
“捧花的小女孩……叫我姐家的佳佳,可以吗?小男孩选好?了,曾哥家老二,才四岁,和佳佳身高搭配正合适。”
程音抬头看了他一眼?。
“鹿雪高了些。”陈嘉棋连忙解释。
程音垂眸,继续翻看事项清单:“都行。”

程音和陈嘉棋商议婚礼细节, 鹿雪就在?旁边看故事书,悄无声息地听着壁脚。
转头她就去当了季辞的耳报神。
“你想?当?花童?想?穿漂亮裙子?”季辞将视频通话调成全屏。
程鹿雪放大的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其实她内心还是希望季辞当?她的爸爸, 虽然陈嘉棋对?她也不坏, 但?季辞不一样。
他陪她玩的时候,像一个真正的玩伴, 不是完成任务的敷衍,也不像其他大人那样居高临下。
他就是单纯地很喜欢和?她一起玩,和?她讨论?小鼠的喂养、马匹的挑选和?滑冰的技巧。他还很懂眼科医学,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医生。
总之,他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
最重要?的,季辞会经常看着她笑, 鹿雪有一次问他在?笑什么,他说“你妈妈小时候也这样。”
他笑起来的时候目光专注,特别温柔好看。
“一个花童而已,你要?是想?当?,一定能当?得上。”季辞轻描淡写?。
鹿雪撇了撇嘴。
她季叔叔上次也说得很肯定, 结果不还是说话不算话。
“我现在?不相?信你了,”鹿雪奋起指控,“之前不是说好了,我帮你追我妈, 你当?我的爸爸吗?”
季辞捂了下胸,很受伤的样子:“这么快就不相?信我了?”
很快他又笑了,赞扬道:“做得很好, 程鹿雪同学, 永远不要?相?信别人说了什么,而是仔细观察那个人做了什么。”
“经过?我的观察, 你失败了,放弃了。”鹿雪没好气。
季辞挑了下眉:“还有句话你听过?没?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什么意思啊?”小姑娘翻了个白?眼,“你要?去抢亲吗?”
季辞失笑:“都从哪儿听来的词儿。”
“一个动画片,我们班同学都在?看,叫仙子小精灵,讲述仙子和?魔尊的生生世世。”
季辞决定待会儿检查一下这个什么小精灵,听起来怎么不对?劲。
“抢亲可不行,”他一脸严肃,“我们要?尊重你妈妈的选择,要?跟谁结婚,由她自?己说了算。”
至于是否会发生什么不可抗力导致婚礼无法如期举行,则另当?别论?。
这个道理鹿雪还是懂的,程音从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对?她说:你是一个独立的人,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叹了口气:“好吧,虽然我还是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爸爸。”
季辞的神情极其温柔:“没关系,在?此之前,我可以先当?你的舅舅。”
“舅舅?”鹿雪咀嚼这个陌生的词汇,情绪有所好转,“王阳的舅舅给她买了个新游戏机,还答应暑假带她去迪士尼玩儿。”
“你想?去吗?迪士尼。”季辞忽道,“周末我们可以飞去上海。”
鹿雪摇头:“不是要?练滑冰吗。”
她狡黠地眨眨眼:“你是因?为没有信守承诺,打算讨好我吧。”
“被你发现了。”
“很可惜,你那个很贵的律师,要?白?跑一趟了。”
季辞神秘地摇了摇头:“书面约定,我还是会准备一份的。”
“上面写?什么呢,保证带我去迪士尼吗?”
“先保密,”他微笑,“等到你生日那天,舅舅当?礼物送给你。”
鹿雪的生日礼物是有了,程音的新衣服却?还没有着落。
这才是程鹿雪今天告状的重点。
“我妈看起来有点不开心,是不是不想?穿别人的旧婚纱?”
很显然,旧婚纱这件事让季辞也不怎么开心,他冷脸的样子让鹿雪都有点害怕了。
“舅舅,我不去迪士尼了,钱省下来送我妈妈一件婚纱吧,行吗?”
季辞看着屏幕里的小姑娘,神情重新柔软:“好啊。”
一大早梁冰就准时出现,将鹿雪接走,去上滑冰课。
季辞的那张百夫长卡,程音当?然不可能拿,但?他给程鹿雪报的兴趣班,她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鹿雪渴求的双眼像饥饿的小鹿,这时季辞又补了一句话,让她不得不点了头。
“小朋友需要?足够的体育运动和?户外时间,对?眼睛发育会有好处。”
好好好,一把掐中了她的命脉。
程音没跟着去,她和?季辞另有要?事相?谈,约在?了一间僻静无人的茶室。
眼科年?会在?即,羲和?即将携其研究发现,在?世人面前正式登场。
“老师的心愿,时隔这么多?年?才看到完成的希望。等拿到足够的投资,项目就可以全面推进。”
“到时候,你的眼睛,很多?人的眼睛,也就都有了希望。”
季辞在?说,程音在?听,她的神情平静,似乎对?此并不十分感兴趣。
季辞叹了口气:“知知,你妈妈是爱你的,你心里知道。”
心里知道又有什么用,程音不语,太虚无缥缈了,爱要?论?迹不论?心。
“季总,我现在?需要?帮您做什么?”她不想?和?他谈心的时候,就会叫他季总。
不知为何,季辞见她如此态度,反倒不像之前那样生气。
之前她是刻意疏远,现在?倒是像在?跟他轻轻在?任性。
有点昨日重现的感觉了。
“大师兄那儿没有靠谱的后勤,办会能力约等于零,全套策展方?案,都需要?你帮忙盯住。”
“好。”
“除了外部投资人,我也会给羲和?做一些基石投资,找了职业经理人帮我做股权代持,但?我自?己不方?便出面,到时候你代替我出资,并在?合同上签字。”
“我?”
程音总算沉不住气了。
他们在?说的并非块儿八毛,是至少八位数的初始投资额,如果羲和?发展得好,将是取之不竭的金矿。
他怎么随随便便就扔给她了……
“难道你会黑掉三哥的钱?”季辞笑道。
那倒是不会,但?他怎么就能对?她的人品如此有信心,她自?己都没他这么确信。
“不好说,”程音面无表情,“只有把考验真正放在?面前,才知道自?己经不经得住考验。”
“那就归你所有,”季辞轻描淡写?,“反正,也都是你妈妈的遗产。”
“还是别了,”程音拒绝,“我们也签个合同吧,我未必是什么好人,需要?一些法律方?面的约束。”
季辞边摇头边笑,好似她说了什么特别可爱的话:“随你。”
这点事,两个聪明人很快就聊妥了,倒是季辞和?律师沟通花费了颇多?时间。
几个保护条款,翻来覆去地提示,决不能让甲方?留下任何漏洞——律师先生看程音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会灌迷魂汤的拜金女。
程音无所谓,坐在?一旁彻底放空,时不时低头看看信息,她在?跟陈嘉棋探讨,如何盛情迎接他家太后大人的莅临。
过?了一会儿,季辞走过?来:“我还有些事,要?单独和?律师谈,你在?外面等我?”
他是商量的态度,甚至还有些低姿态,反倒让程音不明所以。
本来他的事也与她无关,不适合在?场。
其实还真与她有关。
程音人一出去,律师便苦口婆心开始劝说,立遗嘱是要?紧事,不能这么轻率,必须列出很多?重要?的先决条件。
季辞摇头。
“就照我说得写?,条款越简单,越容易执行。
“本人身故后,全部遗产无条件归我太太程音女士所有。”
“如程音亦身故,指定其女程鹿雪为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律师听得大皱其眉——他和?季辞合作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如此不理性。不,应该说,他服务豪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任何人如此不理性。
且不说这内容有多?荒诞,他结婚没啊,怎么就太太了?
而且年?纪轻轻立这种?遗嘱,不怕被人谋财害命吗?
哦,他还记得让那狐狸精先出去,没让她知道自?己已经一步登天,不算彻底不可救药。
律师叹了口气:“行,季先生,将来如果您的想?法有所改变,内容可以随时修改。”
季辞却?打定主意,不想?让他多?赚这个小时费:“不会改变。”
程音在?外面没等多?久,便见律师和?他的助理从茶室出来,投向她的目光十分之眼熟。
读书时她经常能见到,走在?校园,路人侧目,仿佛她是个什么祸乱人间的妖物。
程音低头抿了口茶。
他们该不会以为,替季辞和?代持人签合同,股权就真的归她所有吧?
她挂上一副标准的商务笑容:“季总,今天还有其他工作安排吗?”
她这么措辞,多?少能撇清点嫌疑吧?以前在?学校尚可以我行我素,到了职场,总归还是得讲究点职业形象。
然而季总根本不遂她的心愿。
他轻描淡写?投下一枚核弹:“先带你去挑婚纱,中午接孩子一起吃饭。”
直到设计师助理开始介绍当?季的样衣画册,程音也没理清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她怎么就坐在?此处,和?季辞一起,挑起了婚纱?
“我们这里荟聚了全球顶奢设计师的作品,包括某天王嫂刚刚穿过?的Oscar de la Renta,或者,您太太比较有心水的品牌吗?”
助理一开口就把程音吓了一跳,她刚想?反驳,季辞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纠正:“我妹妹。”
哥哥带妹妹来挑婚纱,还真是比较罕见呢……
助理调整了一下心态。
“您家的基因?真好,都是明星脸,模特身材,那妹妹有看中的款式吗?”
程音准备了一万句拒绝的话,都被“我妹妹”三个字直接扑灭。
从前季辞带她出门,被问到跟她什么关系,他也是如此不假思索的一句。
季三对?她要?求严格,不假辞色,常年?无情拒绝她的各种?要?求,但?必须得承认,他是个好哥哥。
哥哥虽凶但?宠,当?他妹妹的日子,是程音最快乐的日子。
现在?,貌似这种?日子又回来了。
往日经验还在?,程音深知此时不能直接拒绝,他会生她的气。
在?莫名的血脉压制氛围中,她拿起画册,开始假装认真翻阅,然后趁着助理去帮他们取饮料,与季辞悄声耳语。
“我有婚纱。”
“我妹妹,穿别人穿过?的婚纱结婚?”
果然,程鹿雪这个小叛徒。她就说,季辞今天怎么突然抽风,原是有人背地里通风报信。
她哥发达了,对?她充满补偿心理,她不能拿他的信用卡去刷,收个小小的结婚礼物,也罢。
程音迅速决断,挑了一件最朴素、看起来最便宜的婚纱:“那就这件吧”。
助理端来了两杯香槟,看到她选的款,两眼绽放喜悦的光:“客人真有眼光,这款主纱是Haute Luxe系列,用了Macramé蕾丝,全球只有两件呢。”
程音没听懂,但?能在?名字里塞这么多?法语词,这玩意就不可能便宜。
“那换一件吧。”她立刻继续往后翻。
“不换,”季辞发话,“很适合你,去试试看。”
趁着试纱的空隙,程音上网查询了物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条裙,竟然售价二十来万。
上流社会的度量衡就是夸张。
好在?二手能卖不错的价格,一进一出,能够返还季辞大约七成左右的现金,并同比例缓释她的心理负担。
若他不肯收,她就拿给大师兄,用于季总新入股的公司,羊毛回到羊身上。
下层阶级也有自?己的市井法则。
店内助理并不知道,面前这位清新脱俗的美人,之所以一脸满意地欣赏身上的婚纱,并各种?角度对?镜自?拍,只是为了给二手网站搜集买家秀素材。
助理完全被试衣效果打动了。
“太美了,好可惜哦,今天新郎没有来,”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程小姐你知道吗,其实新娘子最漂亮的时候,不是在?婚礼现场,就在?试纱的这个瞬间,新郎第一眼看到的,你为他披上婚纱的样子,他会记一辈子的。”
“这是你人生的瞬间哦。”她笑着说。
程音停下了拍摄的手。
助理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十分不妥——不知是何原因?,这位客人并非由新郎陪同前来,其中或有什么不足为人道的伤心事也说不定。
“啊呀,其实也没关系,有哥哥陪着你,也不算可惜呀,你们兄妹一看就感情很好。”她忙忙找补。
然后仿佛献宝一般,用“猜猜接下来会有什么节目”的神情,按下了更衣室里的一个按钮。
幕布开启,射灯点亮,脚下的环形水台流光溢彩,水晶珠帘往两侧滑落,淅沥沥洒下数不尽的菱形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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