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by李丁尧
李丁尧  发于:2024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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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钰被这两个字炸到闭了闭眼睛,平了呼吸,眼睛才复又睁开:“你现在都这么流氓么?”
“是啊。”
梁弋周坦荡承认,耸了耸肩,盯着她的眼神却锐利。
“梁——”
崔钰忽然被他卡住腰,抱上了流理台,被迫变成了俯视他的姿势。
他两手撑在她身边,拇指指尖与崔钰裤子布料轻碰在一起,顺势轻敲、有节奏地碰了碰侧边,在崔钰耐心告罄,打算收起腿的瞬间,他出手迅疾,掌心一把抓扣住她的大腿,给人摁在原地,又抬起上目线,双眼皮薄薄的褶在灯照下显得更为优美,微挑出情意,跟讲出来的话形成鲜明对比。
梁弋周人身处在下位,却有极横的姿态,黑眸挑衅意味很浓,唇边笑深了几分,嘲讽值拉满,少年时那种凛冽嚣张不可一世的风暴仿佛又吹回。只不过,成年人的无耻也亮堂堂的。
“看来你现在变成胆小鬼了,崔钰。做个爱有那么麻烦吗?”

他们对视。
这件曾做过成千上万次的事。从陇城开始,饱满金黄的秋天中第一次认真看向彼此的眼睛,看到隐约燃烧的火焰,想把对方的头摁在泥地里。
到后来,会在微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不管是梁弋周,还是她,在很长的某一段时间里,总是习惯在每次慌乱、恐惧、失意时,下意识寻找对方的眼睛。
崔钰十八岁时第一次舍得掏钱旅游。
去了杭州,天堂一样的城市,叫人眼花缭乱。走在路上,她偶尔会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衣服,叹气,跟身旁年轻男人认真道:“我好土。”
二十岁的梁弋周身形修长,一身黑衣黑裤,牵着她走在西湖边散步,兜比脸干净的年纪,痞气散漫,有种老天站在他那边的嚣张,勾着崔钰的手指,闻言转身,冷不丁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
“崔小钰,”他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严肃:“你是小凤凰,只负责一飞冲天,长成大凤凰,懂吗?”
“你还挺有信心。”
“那当然。”
梁弋周挑一挑眉,黑眸里溢出笑意。
“你都不知道,我在灵隐寺许的愿有多牛。”
崔钰永远记得那天那双眼睛,对明天笃定的人,就像是千万个未来如纷纷雨向其落下,那个人只需要张开手,负责接住其中最好的那个。
明亮地,永不知疲倦地燃烧。
跟现在不一样。她在梁弋周眼里,能看见疲倦,戒备,怒火……或许还有一点悲伤,
而这里,也有她该的一份。
“行。”
崔钰忽然轻声说。
“听你的。”
她的处事风格很奇异,抓大放小,在乎的东西也不太一样,正事以外总是懒懒的,反应也慢悠悠,导致很多时候有种好捏的弹弹丸子观感。不过是颗会爆炸的地雷小丸。
但梁弋周跟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异,看这无所谓的态度,她好像在随意挑选个炮友路人甲。他后槽牙咬紧,片刻后又松开,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双手忽地捧过崔钰的脸,掌心半罩住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牙膏是茉莉花香味的,吻也是。
恨意和愤怒似乎终于有了发泄出口,他就没打算来正常温柔挂的,触到崔钰柔软唇瓣的第一秒,便轻车熟路地撬开她唇齿,吮咬厮磨,呼吸紊乱地交缠在一起,仿佛场拉锯战般,直到极淡的铁锈血腥味散开,也没人停下,反倒像催化剂。柔和的灯色弥漫的餐厅里安静至极,只有暧昧的水声,听着似乎温静濡湿。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带着痛意和撕咬的深吻是谁也不肯退后一步的决意,崔钰的舌尖都被弄得发麻。
不想承认,可偏偏熟悉至此,榫卯一样契合。
刻骨的习惯对梁弋周来说是致命的。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堕入情绪漩涡,但是吻得越深越是清醒到额角发紧——气的。
除了崔钰,他没有过别人。崔钰就像一颗在他生命中引爆过的核弹,废墟期久到他无法回神。
但崔钰呢?生孩子有可能不接吻吗?按照春姨支支吾吾的说法,她是自己带着孩子,男人早不在身边了,不知道跑了还是离了不管如何最好识相点早死反正现在这个账自己跟崔钰算定了。
管他大爷的公序良俗,跟他有个毛线关系。
梁弋周越想火越大,抬手就要把浴袍带子抽掉。
餐桌这东西买来还没用过,刚好赶巧。
“……哎,”
察觉到男人要动真格的,崔钰把头偏开,喘着气拍了拍他肩,眉头轻蹙:“别。”
“怎么,反悔了?”
梁弋周手上动作一顿,轻声冷笑。
“你这儿,”
松弛感很强的崔钰挪了挪位置,都快到餐桌中央了,她顺手捞过水杯,咕嘟嘟灌一大口才接着问道:“没套吗?”
她的眼珠子圆溜溜的黑,澄澈微睁,表达疑惑时,像真诚的树懒。
“嗯?”
“……”
突然而至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崔钰舔舔嘴唇,呼吸彻底平复下来了,便耸耸肩:“那就下次吧?不然不方便。”
梁弋周视线沉沉望着她,隔了很久才开口:“你……他,是什么样——”
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冷不丁响起来。
是梁弋周的。
崔钰抬抬下巴,从餐台另一边丝滑滑下去,迅速轻巧地落地。
梁弋周轻吐出口气,接起了电话,往卧室走去,恢复了平素的礼貌语气。
“利小姐晚上好。我是梁弋周。”
“嗯……你定时间,我不忌口。”
“谢谢,但不巧,这场前两天跟朋友一起看过了。以后?还不确定。”
“行,离黄埔近点可以——”
随着主卧门关上,声音也消失了。
崔钰隔着玻璃,看了会儿露台的夜晚江景,本来想惆怅一会儿,但顶不住嘴唇酥酥麻麻的,又痛,很久没受过这苦的崔钰心里叹口气,好不习惯。
果然,有些事还是适合年轻的时候干,亲一晚上来三次早上她都能神清气爽地照常打三份工,饮品店的另一个实习生看她精力这么好,还好心地想给她介绍第四份,被她拒绝了来着。因为家里还有头狼等着帮忙消耗精力。
大拇指摸了摸嘴唇,崔钰唇边滑过因回忆泛起的微笑。
她干脆去了冰箱前,打算摸瓶饮料。
拉开前,崔钰眉头微挑。
嚯,还真是好起来了,嘉格纳冰箱。
拉开后,里面并没有像韩剧里演的一样,除了饮料一无所有,食物分门别类,半成品、生鲜、零食,放得规整而丰富。
崔钰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轻松地拿了瓶苏打水拧开,试图浇掉从喉咙开始微微烧灼到内部的火。
“嗬,”
背后传来一声轻声嗤笑。
“还挺自觉。”
“不好意思,我很渴。”
崔钰忙转过身来:“那,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咱们后面再——咳,再联系吧。”
饶是她这种人,要把上床这种事说到明面上,也是有点为难了。
不是谁都跟梁弋周一样,面子这种东西,不在乎就是没有。
梁弋周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黑色 T 恤和灰色休闲长裤,双手抱胸靠在冰箱门上,摁了几下手机,把屏幕对准她,神情淡淡:“这是你手机号吧?”
崔钰刚要认真看,【私密马赛】四个字闯入视线,她无奈地闭眼:……
“……是。”
声量小了许多。
“加个微信。”
见人没反应,梁弋周抬眸看她,眯起眼,脸色简直山雨欲来:“怎么,加我脏了你朋友圈?”
崔钰被他整无语了:“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梁弋周,别成天那么敏感好吗?实在不行给你搞两瓶敏感肌专用。”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放松点,讨厌谁都可以,别整内伤了。”
梁弋周哼了声,没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抱胸的手臂。
还没完全放下来,他青筋微突的小臂忽然被一把抓住了。
梁弋周刚愣了下,想着难道是练得太好了——
猛然间,他意识到手腕有点空。
没有戴表。
他飞速地抽走手臂,未果。
崔钰的力气大的出奇,手指又偏长,牢牢扣住他时,像野生动物蛰伏后的迅疾抓捕,死不放手。
眼神也变得沉淡,平静,凌厉。
“别动。”
崔钰的手滑下来,沿着小臂,来到左腕动脉处,有数道密集叠加的深深瘢痕。看着是旧疤,但是摸起来凹凸不平,深浅程度却几乎一样。
像是决定后没有一秒后悔,所以舍得从容狠心。
崔钰的指腹柔软,从那上面抚过时,很轻地颤了颤。

2009年 8 月,吕婉泽体感很不错的一个月。有两个新的好消息。
一是她换了新的靶向药,虽然反应大,但医生说是有效果的,梁骞周拿着她的检查结果回了锡城去咨询主治医生,缺席了两三天,就换成梁弋周陪她去化疗了,还给她挑选了顶假发,买前咨询了她的意见。这是一年多来,梁弋周第一次愿意正面面对这个事实。
第二件也跟梁弋周有关。跟这一年来的消沉相比,他最近情绪起伏逐渐活泛不少,一个叫崔钰的仇家开始频繁在餐桌上出现,虽然是以负面形象。
——好烦,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
——我没见过这么鸡贼的人,太搞笑了。
——今天好像又挨揍了,简直是百分百被揍体质。还手会死吗,真搞不懂。
——都中学生了还穿件虹猫蓝兔的短袖,感觉视力都被丑下降了。
梁骞周夹起一块红烧肉,很满意自己今天的发挥,顺便送上轻飘飘的评价:“你还挺关注人家的,好像那,叫什么?噢,狗仔。”
梁弋周满脑袋黑线,咬牙切齿:“……是路过不小心看到了,路过!梁骞周你听不懂中文吗?怪不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们班人上体育课还说呢,长个眼睛都能看见!”
“那有空请这同学来吃个饭呗,你们都不是一个班——噢,不是一个年级,还老能碰上,也怪有缘分的。”
吕婉泽笑眯眯的补上最后一刀。
梁骞周发出一声落井下石的爆笑。
吕女士说话常让人分不清是夸是贬,阴阳怪气的神。
梁弋周气得一脚踹梁骞周屁股上,结果梁骞周反应很快,光速躲开,边移动边大吼:“天呐还有没有王法,吃饭打厨子啦!!!”
有了家里两位乐呵呵看笑话,再次在上学路上撞见崔钰,梁弋周本打算装不认识的。
崔钰一改平日缠他想合作的烦人劲,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也没背书包。
39路公交到长乐中学,这次暑期学校补课管得严,每天都有不少学生在这站上车。
他们中有三班的人认出崔钰,从公交车窗探头,阴阳怪气地叫她:“判——官——!”
又叽里咕噜笑作一团。
未成年的恶意是最简单直白,也最深不可测的。有时只是需要一个靶子,做做无聊生活的调剂,融不进集体生活的人又最显眼。
梁弋周有在体育课跟她撞上过,亲眼看过崔钰跟班里同学的相处日常。
自由活动时间,大家站在树下聊天,其中有个眼镜书生被围在中间,手臂上有数道小刀划出的红痕,他云淡风轻地在感慨声中说,最近做卷子做累了,这样可以让我清醒一点。
十来岁的年纪,核桃仁大的脑子,只觉得好酷,于是纷纷上手摸一把,崔钰也在其中,梁弋周甚至看得见,她是蹙着眉小心翼翼地在碰,结果下一秒,还是不小心给人摸花了。
沉默片刻后,众人作鸟兽散。
毕竟红水笔加蓝水笔的‘伤口’,谁想要就能拥有。
崔钰被书生学霸小哥狠狠瞪了,她默默缩回手,什么也没说,当时额头上还顶个鸡蛋大的包,不知道在哪儿撞的。
梁弋周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看得出来,她为了融入集体非常努力。
相比起来,这次在公交站上遇到的崔钰很陌生。
梁弋周本来懒得理,从小到大谁会不鸟他啊?要么爱他爱的要死,要么恨他恨得发疯。
他一只脚都跨上了公交车,最后鬼使神差,又转身下来。
那天是八月十九号,下车时梁弋周看了眼表,8 点 37 分。陇城的晨间光芒万丈,亮烈得像能刺穿人间所有暗色。
他跟着崔钰,不远不近,晃晃悠悠地穿过了两条街,许多店家都还没开。
崔钰最后拐进一条小道,进了一个门头很小的小卖部,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红塑料袋。
但也没往回走,径直顺着小道前近了。
梁弋周进去,买了二十块的零食,指了指门口,装作不经意地顺口问道:“刚出去那个女孩儿买了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至于这么偷偷摸摸?
抱着抓把柄看笑话的纯净初心,梁弋周听到老板开口,给了一个因没睡醒而显得尤其不耐烦的答案。
“农药呀,搞她家地的。选半天选了个最便宜的,妈的,浪费老子时间。“
老板话音没落,一抬头,少年已经不见了。只余一道细小风旋吹乱了他精心拨弄过的地中海头型。
“……一个两个都神经啊!”
崔钰算是擅长归纳总结,且行动果断的人。比如,交叉步跑、行进间压腿踢腿、高抬腿这种基础热身要做到位、x4 改成 x6 最好,超前加速跑和 200 米需要多加两组,加训时自己要备计时器,找同队的帮忙,因为长乐的田径队跟她小学时的严厉教练不一样,现在这个在混日子,连摁表都会晚 0.5 秒左右。
但人的复杂性,她很早就从崔文军身上发现了。
母亲董爱竹在二院去世那天,她靠在医院的墙上,听着崔文军悲恸欲绝的哭声,好像也没掺水分。
那天她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董爱竹跟她交流不多,这个人是非常爱崔文军,好像崔家的天选挂件,性格又温顺柔弱,挺着大肚子时会常常抱着崔钰,说你是爸爸妈妈爱情的结晶,以后帮着妈妈带弟弟好不好?
董爱竹难产去世后,崔文军拿到四万六千四百八的赔偿,回去路上,开心的拐到了马家,请夫妇俩喝了好酒。
马香英负责布菜,她丈夫余龙涛兴奋地撩起汗衫,拍着肚子,感慨说不少,是不少,比他知道的某某某多,你再娶也没问题了。马香英想插话一起聊,丈夫粗眉一竖:我们男人说话,有你女子啥事?
饭桌上热气腾腾,崔钰不饿,便蹲在墙角,化成一道沉默的影子,安安静静把这幕收进脑海。跟看电影一样。
未来的日子,崔文军和余龙涛就像她的人类观察样本,源源不断地刷新课件。
他们不是坏人,只是会结伴去县城的洗浴中心彻夜不归,她听见过他们在家聊天,说二十岁的就是比三十岁的带劲,感慨他们男人天生枭雄,控制不住,是没办法;
带劲是什么?崔钰不知道,可崔文军但凡去玩回来后,会给她带点金币巧克力,这她知道。
在隔壁县找到愿意跟他的女人后,崔文军开心地一个月里回家四五次,给崔钰提前学了六年级的数学。
崔文军数理化很好,中专毕业后被分到了铝厂,但后来因为意外事故被开除了,才逐渐爱上了喝酒。至于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棋牌室也多,白天去消磨时间,晚上回去有邻居的热饭热菜,跟余龙涛在烂醉中点评一下国家未来,陇城虽小,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对崔文军来说。
就是差一个新老婆。
对方愿意跟着他,但不愿意嫁给他,只想同居,俩人分分合合很多次。
崔钰升六年级后,情路不顺的崔文军脾气也越来越差。一个人醉后的语言总是诚实的,崔文军总在发泄过后,源源不断地埋怨天埋怨地,埋怨时运不济,埋怨无法成为老婆的女人们都是如此拜金没长眼睛把他放弃,看着看着新闻,又会幽幽感慨,国家应该对他们这些单身汉负责,咱们男人肩负着未来,要改政策啊,政策很重要。
崔钰发现,陇城很多男人身上都有崔文军的影子。时代变迁,大浪淘沙,一部分人挣扎在浪潮中,有的人上岸了,有的人没有。崔文军只是被宠坏了。这帮人童年时,是撒尿撒的远都会被夸的类型。长大后,这个本该匍匐在他脚下的世界,露出了狰狞的身影。权力,金钱,儿子,他该得到的一切都从指缝间溜走了。连在发廊工作的三十九岁二婚女人都不愿意嫁给他,那是他的错么?他都说爱她了,爱需要令人作呕的物质来证明吗?这个拜高踩低的世界,真该毁灭。
他被命运踹了一脚,躺在原地,没有站起来的勇气,一点点风雨都能让他缩进愤怒的壳里。
或许董爱竹也不是爱他,换个王文军,陈文军来也是一样的。从新沟村到镇上,是一次很幸运的婚姻。人们都活在各自谎话连篇的幻想、欺骗自己的伪善中,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至于她和妹妹,只是失败品,他们在人生之路上的意外,和一份无痛保险。
现在,她的作用就是承受崔文军的怒火。
最近他们的冲突变得激烈了,那晚后,崔钰懒得装了。最近半年,她在训练时开始追求力量,细细的胳膊却始终没长出体育老师那样的肌肉来,无论她怎么努力,浑身上下最坚硬的只有牙齿。学校那些小打小闹她根本无暇顾及,因为面前横着一座她打算跨过去的山。
在最新的一次冲突中,她还了手,失败了,被崔文军提小鸡一样,提着领子扔下楼梯。
八月十九号这天,是崔钰的十三岁生日,今天崔文军会带着烧鸡回来,让她准备两个菜。她买了两包药。
回去的路上,她平静地回想起这些事,从过往的拼图中,拼凑出人复杂的明面与暗面。
其实,她的未来可能也是如此。变成可恨的,无趣的成人,终生用尽努力诠释三个字:窝囊废。
就让一切及时结束吧,崔文军说得对,这世界真该毁灭。
她最后买了三块费列罗,一次性吃完了。
药便宜,含有二氯化物和双硫酸甲酯盐,味闻着就大,但听说效果很猛,她之前在乡下,总有人喝这类型的,喝多喝少都救不回来。
只撒一点点,烈酒里的给他,饭菜里的给自己。
崔文军中午回来,她打算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半掩的门忽然被撞开了。
少年拧着眉,挎着单肩书包,就这么冷不丁地出现了。
崔钰没动弹,懒洋洋地掀了眼皮,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餐桌,陡然清醒,提高声音:“起开!别碰!”
梁弋周从没听过她这样说话。
那些恬美安静小聪明都消失了,从灵魂深处飘出来的,只有温度极寒、玉石俱焚的乖戾。
但也即刻明白过来,自己没猜错。
他二话不说,神色如常,大步流星地走向她。从客厅无光阴凉的区域,走到了小阳台旁的旧沙发边,屋外的阳光在地板上照出一条细缝,游移、舞蹈。
“走了,去我家吃饭。”
梁弋周伸手拽过她领子,表情板硬,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拒绝对抗的身体语言。
“……不用。”
她面上只有戒备冰冷,看着他时,像课本上的鹰隼。
“我做了饭。”
识相点就赶紧走。
“……你看你做的,什么呀?”
梁弋周食指虚点了点餐桌,义正言辞:“一看就很难吃,你厨艺天分太烂了,往里面下药都算给它调味了!”
崔钰怔了一瞬,梁弋周却只是挑衅地一扬眉,使出了少年人的杀手锏。
“怎么?我家是龙潭虎穴,你怕了啊?”
“狗屁。”
崔钰冷笑一声。
“去就去。”
“等等。”
梁弋周在她跨出门时,叫住她,拿了两层垃圾袋,找了个废弃手套,把一桌子菜都扫了进去,连带着角落的小瓶子。
那天,崔钰在窗明几净的豪宅三室两厅中,第一次见到了吕婉泽和梁骞周。
吃了梁骞周自称秒杀半个队的得意之作:红烧肉炖百叶结。
吕婉泽把她拉到房间里,给她温柔地上药,嘱咐她有空就可以过来玩儿。
梁骞周潇洒幽默,穿着军绿色体能服,有着可靠又坚定的……
十三岁的崔钰默默盯着梁骞周上半身,又很快收回目光,她第一次对肌肉这个存在有了概念,也在无形中提高了对雄性身材的审美,相比起来,梁弋周就偏清瘦了,长长一条人,越看越不行。
当时靠着门框,很不耐烦的梁弋周也并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将会如何被迫卷进这场漫长的锻炼中,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蝴蝶效应了。
下午,梁骞周第一次带她玩了不卡的电脑,能联网的那种,教她打 QQ 堂,连死十局都毫无怨言,性格明亮的像一汪清泉,即使看都不看,也能注意到梁弋周的动静。
这个家采光很好,在温暖灼人的正午光线中,崔钰难得产生了一种类似……
嫉妒的情绪。
梁弋周,真是个被溢出的爱包裹着的人。
这天,对两个人来说都非常难忘。
多年后,二十六的梁弋周在这个陇城最早的家中,吞药后划开动脉,躺在浴缸的温水中,血色平静地蔓延,恍惚里,他又回到了第一次跟崔钰破冰的那天下午。
一个美好痛切的梦境。只是那个当下,他没有珍惜,于是从手里溜走了。三个人,从那场梦境中骤然烟消云散。
二十六岁了,他也忽然明白,那天崔钰做的,其实不算傻事。
死是在人被命运绞杀时,能找到的最靠近自由的坦途。
八年前十八岁。吕婉泽去世。梁弋周能从荒芜中勉强站起来,因为身边还有梁骞周和崔钰。
六年前二十岁。他在灵隐寺许愿,只有两个愿望。
一求梁骞周平安。二求共崔钰白首。
两年前二十四岁。大年三十,收到梁骞周小队长的电话,那个西北汉子哽咽着说对不起,弋周。收到了很多恍惚的对不起,和他牺牲的消息。保密任务,没太多信息。那年梁骞周正好升少校,打算年中结婚,还说好会带一份大礼送给那年很牛逼的崔钰。崔钰看到很年轻的少校装在了照片中,即使是照片,依然英俊明亮,像教她 QQ 堂和格斗的那个下午一样,像兴高采烈又羞涩地请她帮忙设计订婚礼请柬时一样。世界从彩色的动态电影变成了灰色的定格动画。她跟梁弋周统统变成两座雕像,人声鼎沸后,一切结束后在冷清中沉默坐着,没有流泪的力气,眼泪就是自己从眼眶里滚下来,不关他们的事。最后,没有力气的梁弋周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中,埋得很深,崔钰双臂圈着他。他们像在大雪中依偎的刺猬,艰难地捱过那一天。
一年前二十五岁。崔钰说分开。
他现在慢慢摸清了,如果不去搞工程物理,该怎么从瞬息万变的市场中赚钱。现在手里的项目已经有起势,可他就是很累,当孙子当得很累,动力系统熄火的感觉,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奔波。
午夜梦回时总是下意识找崔钰、找不到想着等梁骞周休假回来求他帮忙想办法嘛——再一清醒,大梦一场空。
这个地球转得很好,走到这步,该消失的是他。
累了不行吗,撑不住了不行吗?
他那么简单两个愿望,一个都守不住。
意识消失前一秒,梁弋周还蛮欣慰的。
死亡,好东西。
漫漫黑夜的荒原中,是他们在不同时空里,同时触摸过的一颗遥远星。
崔钰应该是想问什么的,但张了张嘴,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也是很陌生的感觉。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怎么?没看够?”
梁弋周趁她在原地当木头,抽回手,唇角微挑,讽意十足。
“要不砍下来你带回去慢慢看?”
崔钰没心情开玩笑,看着他,一个你字刚出口,就被梁弋周听出端倪,立刻虚攥了下拳头示意叫停,他眉头拧得死紧,说得不紧不慢:“别给我露出这种表情。你要不看看我现在住在哪儿?你有同情我的时间,去考虑一下你那小女孩可怜的教育问题,去多赚点钱比较实在。”
果然,人在无语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会想笑的。
崔钰叹口气:“梁弋周,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梁弋周微笑:“也没有。我跟前任一般没话可说。”
“好好,”崔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你这嘴跟加特林一样,谁说得过,你把文件给我吧,我就走了。”
“我寄走了。”
梁弋周顿了一秒:“准确地说,退还给陆蕴了。你给她个地址,让她直接寄给你吧。”
……忙活忙活白忙活,还给人啃了一口。
崔钰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露出官方笑容:“行。谢谢,走了。”
她走到玄关,身后的人既没有过来,倒也没再开口冷嘲热讽之类的。
“对了。”
崔钰换鞋的时候问:“你这房子买的多少钱?真不错。”
她夸得很坦诚。
梁弋周却也没有很爽的感觉,平淡回答:“租的。”
“租的?”
崔钰挑眉:“……噢。”
“你什么表情?”
梁弋周说。
“9700 万,我是造印钞机的吗?租一年才多少钱,又没结婚,为什么要买。”
顿了顿,他轻飘飘道:“等成家了,该买自然会买。”
一个非常敏感而她不占据半丝道德高地的话题。
崔钰识相地笑出八颗牙:“好,很有远见。我先走了祝你一切顺利哈再见。”
在回去的路上,她在地铁里思索了很久。
梁弋周倒是提醒了个重要事情。
原馨如果能离开陇城,去省城会不会好点儿呢?但是佟姐出了院,会愿意去省城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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