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by李丁尧
李丁尧  发于:2024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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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渊也高兴,他本来正打算先结账后报销,现在买单的人刚好来了。
“要……坐这儿吗?”
这家清吧因为氛围感小有名气,灯光很暗,徐南薇举高了手,脸上有酒后的红晕,剪裁精致昂贵的香槟色裙子与耳环相得益彰,她旁边的好友 Lucy 打扮走大气的欧美风,热情大胆地替徐南薇打了两个响指:“帅哥,这儿有空位!”
“想喝的再一起来两轮。”
梁弋周神色如常,绕到徐渊那边,踢了他一脚,让他挪个位出来。
徐渊莫名其妙地被人往里挤了一个身位,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今天梁弋周有点淡淡的心不在焉,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哎,梁总,听说你大学是学工程物理的,薇子当初高中的时候本来也挺想报的——是不是啊?”
Lucy 视线大胆地在他身上打量,毫不掩饰惊艳,又冲徐南薇递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这次眼光不错,很快举杯跟梁弋周碰了一碰:“有缘哦,来干一杯。”
梁弋周眉头微挑,碰杯,手里那杯金酒特调很快见底,他又要了杯威士忌。
“不过你当时没继续读研吗?你那么聪明哎,不读可惜了。”
徐南薇借着这个话题,突然想起来什么:“啊,我大学时的方攸然学长,跟你也是一个高中的,他好像就是物理特长生,你们应该挺熟的?”
“什么?方攸然?是我知道那个吗?”
陆以昊耳尖,从另一边卡座凑过来,好奇地加入话题。
倒不是他多事,这个名字最近在陆家频频出现,方家有长辈陷入财务危机,登他家门也三次了,提起自己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得有无数次。
梁弋周晃了晃手里的古典杯,剔透晶莹的杯体折射着清凌的光,不置可否地轻笑。
“熟。没什么原因,不想继续了,天才太多。”
“什么?徐哥说过你本来是保送哎——”
陆以昊贴脸开大中,被徐渊狠狠踩了一脚,他登时像只被卡脖子的鸡一样叫起来:“啊好痛!”
徐渊看梁弋周神色如常,吊起来的心微微放下了点,刚好接了个电话,跟众人打过招呼,又拍拍陆以昊肩膀,意思是看住你老板。
“我出去一下。”
他们现在在的这块区域是下沉式的室外开放空间,阵雨停了,大家挪到室外来,设计风格的摩洛哥风情很浓,附近桌还有人在抽水烟。
此时夜色如同深蓝的天鹅绒幕布,氛围轻松美妙的出奇。
陆以昊坐到徐渊位置上,拉着梁弋周和卡座里其他几个人打了圈掼蛋,输得正郁闷,忽然看见不远处台阶上的徐渊,眼睛一亮:“徐哥,这儿这儿!”
徐渊并不是一个人,陆以昊定睛一看,更兴奋了,牌一扔,朝着台阶上正拉扯的两人就过去了。
梁弋周把牌拢起来,收好,动作慢悠悠的,头也没抬。
Lucy 则扯了扯徐南薇,示意她看看徐渊的方向,手指飞舞发了个信息出去。
[是你说的那个校友吗]
徐南薇看了眼信息,又看了眼好友指的方向,轻轻点头。
崔钰今天穿得很简单,藏蓝复古针织短袖,纯白阔腿裤,休闲宽松的风格,戴了顶棒球帽,正处于拔河状态。
“徐总真的,我真没空,你帮我转交就好。”
崔钰虔诚合掌,被徐渊温和地拒绝了,他缓缓摇头:“这么贵的东西,丢了我会被抓进局子,你还是自己来吧。”
陆以昊加入战局后,局势很快一边倒了。
他抓着崔钰手臂:“走了走了,喝两杯,看你们这拉拉扯扯的,多大点事。”
拉到卡座边,陆以昊才想起来这儿还有个梁弋周,立刻不着痕迹地松手,绅士地问崔钰:“你想坐哪儿?”
新客人新面孔。
除了梁弋周,N 双眼睛齐刷刷的飘过来,包括隔壁卡座的盛颐员工,也好奇徐渊拉过来的是何方神圣。
崔钰双手插在裤兜里,把东西默默塞回去。
尴尬到一定程度尴尬就会烟消云散,于是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社交微笑。
“崔钰,我的……新朋友,”
徐渊及时上来为大家做了介绍:“做甜品很厉害,以后应该会在浦西开店吧?到时候大家多多支持啊。”
徐渊给她让了个位置,跟梁弋周刚好坐成对角线。
“小崔?你是哪里毕业的呀?你的店开在哪里?”
Lucy 热情地递给她一杯菠萝风味的酒,不着痕迹地把她全身都打量了一遍。
“以前我们所也经常徐总跟梁总聚哎是吧?那时候没看到过你,最近才回上海吗?”
崔钰接过:“谢谢。”
在一堆问题中,她捡了最后一个回答。
“没回上海,我还在陇城。”
Lucy 有些掩不住的惊讶,她也确实不知道:“陇城?在……哪儿?”
徐南薇用手肘戳了好友一下,Lucy 很快反应过来了,据说跟梁弋周是高中校友,总不能把梁也扫射进去,赶紧道:“噢,不好意思!我这人说话比较直,你别介意。”
说着,她又瞥了眼梁弋周,不过他好像不在意他们聊什么,靠在卡座深处静静吃坚果看手机发邮件。
也没徐南薇警报那么夸张,这种情况要么熟的要死在装,要么就不那么熟,后者可能性当然远高于前者。
“你得了吧,地理知识欠缺就去补,我都去了两次了,露西你不行啊你!”
陆以昊跳出来说话,俩人经常互呛,很快拌起嘴来。
人是群居动物,高中生物课上没说错。精英的圈子也是一样,有时透着股自矜和闪闪发光的傲慢,就算有人不喜欢,他们也有底气不在意,散发着这种气息的人,就是同类。
崔钰明显不是。
她的嗅觉非常敏锐,很快感觉到她在这,其他人也不好放松,而且她这个人也没什么值得大家交际的必要。崔钰很快喝光了杯里的酒,打算起身从另一边过,再把表悄悄丢下。
“小崔,你跟梁弋周熟吗?”
徐南薇没忍住,在她起身前,还是开口问道。
这几天她就算工作,也忍不住想到梁弋周在车里的话,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放弃又不太甘心。
徐南薇自认看人很准,梁弋周看上去玩世不恭,但骨子里又很高傲,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
崔钰动作到一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沉吟了几秒:“……校友。”
众人听到梁弋周关键词,又好奇地支起八卦耳朵。
徐南薇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校友也分熟或者不熟的嘛,你们算熟吗?”
崔钰抬眸,看了眼对面神色清冷男人,他从手机里抬眼,淡淡打量了崔钰两秒:“有点印象。”
徐渊被酒呛了一大口。
论装不熟,这流程她熟。当时地下恋情藏得好,还要拜她所赐。
崔钰从善如流:“见过,早操应该见过几次。学长在我们那儿很有名。”
“这样——怪不得,高中追他的人很多吧?”
Lucy 看了几眼梁弋周,感慨道:“他当时来我们所里过一次,把所里那几个自恋男震晕了。”
“是,很多。”
崔钰莞尔,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拿梁弋周的脸赚钱,爽就一个字。
“我还有点事,孩子那边要哄睡的,就先走了。”
崔钰说着,礼貌打了招呼。
“你有孩子?!”
Lucy 不掩震惊,也顺手拍了拍徐南薇膝盖,松了口气:“你多大啊?”
崔钰笑笑,笑意里有几分清淡的冷意,没再回答。
她改变主意了,不打算从梁弋周那过了,以免意外横生,干脆把表从身后强硬地塞给徐渊,做了个口型:辛苦。
“徐渊,不该你管的别管。”
梁弋周语气很淡,唇边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抬起上目线,扫了徐渊一眼。
“管什么?”
陆以昊好奇地问出众人心里的疑问。
崔钰:“学长,我觉得,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说呢?”
前两个字她的咬音很重。
梁弋周跟人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顺口道。
“方便吗?我不觉得。”
“我只觉得有人胆小的可笑。”
他放松地仰头在卡座里,威士忌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
这下大八卦的气息的确飘散开了。
大家的目光开始认真地崔钰和梁弋周之间游移。
“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很多。”
曾经的她无法把前途放在天秤上,无论是他的还是她的。
现在也一样。
崔钰大方承认,慢慢直起腰来,垂眸凝视着他。
“等我新店开了,梁总有空带着朋友多多光顾吧。”
她抬腿就走。
几秒过后,梁弋周从卡座里起身,迈开长腿懒懒跟了上去。
所有人面面相觑:?我靠什么情况!?
梁弋周在清吧门口把人堵住。他看着崔钰,这张从少年到青年改变很多,只有骨子里的倔强狠意未变的一张脸,忽然轻笑了声:“你今天敢从这里多走一步,我们就彻底完了。你没有一秒钟对我感到愧疚的,对不对?你觉得我没有自尊,是不是?”
崔钰这辈子都不是爱受威胁的人,这点上,他们俩一模一样。
按常理来说,她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崔钰也确实打算这么做,但步子还没迈开,还是退了回来。
她盯着梁弋周,声音放的很轻:“我愧疚。我什么时候最愧疚?有垃圾过来洋洋得意地告诉我,一个梦想是去发动机研究所的人,为了十五万,扔了保研,他说他就想看你放弃,你那时怎么说的?你说你不想去,要换方向创业——”
那天他回来,说的那么随意,天衣无缝的轻巧。
她却很久后才知道,知道的同时,对方已经亮出了可以随时毁灭他新路的刀,还是从她这递出去的。
方攸然笑着对她说,崔钰,因为你很缺钱。你家也缺。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你们俩真够有意思的。
崔钰从不爱给人添麻烦。
她更不能接受梁弋周低头,在她看不见的时候。
尽管崔钰很早就明白,再勇敢锋利的人,踏入成人世界后,踏出他们的家乡后,也许就是外面一块块硌手又廉价的石头,别人嫌挡路,就可以一脚踢开。
但不可以是这样的形式,会让她这辈子做噩梦的形式。
别人说她是灾星,她才不在意,但这两个字真的降临时,又确有千钧之力,他们决不能再做两个抱团取暖的、可以被随意踢走的石子了。爱是奢侈的,稀有的玩意,如果一份爱被拉伸到极限,没人能再承受多一分的变故和痛苦,那引线随时会将这份爱炸得尸骨无存。
崔钰从不流泪,心比石头还硬,现在她话没说完,也不想说下去了,转过脸扭头就要走。
手腕被人拽住,下一刻就让梁弋周再度拉回去。
他伸手用大拇指指腹拭去她的泪痕,叹了口气。
“我的前途,我自己会操心,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崔钰挣开他的手,抹了把脸:“都过去了。其实也无所谓了,我们现在各自都挺好的,不是么?”
那一丝崩溃又消散的无影无踪,她重新变回了无坚不摧的崔钰。
梁弋周的神色微妙地变了变,黑眸微沉。
“我后天回陇城,你应该是明天的飞机吧?祝你一切顺利。”
崔钰扬起了个轻快的微笑。
“随便你。现在十一点四十。”
梁弋周没理她,看了眼表,面上没什么表情:“我在这儿有公寓,离这不远,你走前,考虑履行约定吗?还是说打算毁约?”
崔钰被震撼到了,这种百折不挠永远专注于一个目标的人,确实少见——
一个小时后。
雨后的凌晨,二十七楼的大平层内,落地窗外的云舒展轻淡。
屋里开着恒温的二十六度空调,只有月辉做光源的客厅里,她的腰被扣住,手撑在玻璃上,身前是冰凉的单面反光玻璃,身后是炙热的温度与坚实的肌理。
高楼外熄灭的夜色中,笼着一幕闪过的过往。
在她二十岁的台风日,两个人各自忙了一天,他早上把伞给她,但她这唯一一把好伞也断了,最后都狼狈地淋了一身雨,在破旧小区下的路灯处撞到一起,看着对方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腰,笑着笑着,张开手臂拥抱对方,在淡金色的闪动灯雾下、暴雨中,再度缠吻在了一起。
那一天,那一秒,是被世界末日射出的箭击中,丢在了命运荒野里,却依然有力气冲它竖中指的美好一秒。
二十岁已经过去,谁都不会缺伞,也不会再淋雨了。但潮湿的雨总不见停。
“站稳。”
察觉到她的失神,梁弋周右手强硬地别过崔钰的脸,柔和地吮吻,强硬地撞入时,贴着她耳廓说,蛊惑般轻咬住她耳垂。
“专心点。”
梁弋周不想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是个做什么都极度专注的人。
现在,他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好好地利用、感受这漫长潮湿的夜。

十五岁,崔钰读初三,班上开始流行言情小说。长乐初中在当地是中不溜的水准,班主任管的不太严,离学校四五百米的地方就有音像店报刊亭,DVD 可以出租,小说当然也可以。陇城的文化经济发展相对缓慢,跟更发达的城市比起来像有时差。
流行的言情书和漫画也稍微慢一个档,但书店老板会做生意,专门在不显眼的地方开辟了一个二手台湾言情专区,可租可买,租借六毛一天,买下来四块一本,并且还帮忙套书皮,因为封面的美女帅哥实在显眼的过分,生意火爆,隔壁的辅导书光洁如新,这边书页翻得起毛边。
训练结束的崔钰偶尔路过这家店,看着络绎不绝的学生,她很羡慕,梦想一度是成年后荣誉归来,跟书店老板公平竞争,不过她也没想到,时代变幻万千,没几年这些报刊亭与书店都会成为落寞的回响。
爱,一件新鲜又具有冲击力的事,在枯燥的生活里撕开一个新鲜的口子。女生们结伴看书,男生们结伴借光盘。
躁动不安的少男少女们,在有关学习爱这件事的作品差异中,不知不觉地进行了第一次分流。只有在生物课上跳过的章节,或者语文课出现了类似水乳交融、丰乳肥臀这样的词汇时,男生们的怪叫与心照不宣的兴奋中,这些东西才会隐隐约约地从水面中浮起。
情窦初开的年纪,情欲与爱是件需要掩盖在校服宽大袖口下的事,它朦朦胧胧地存在于袖口下的迷你小说中,藏在美丽的公主和赐她一吻的王子绝世爱情中。
一个新测试也在女生间悄然流行:让朋友打一下手心,攥起来,用大拇指挤压手腕处,有几个小泡出现,未来就会有几个孩子。谁的未来小孩越多,谁就越幸福。
而爱这个虚幻的泡泡,总要寄托在一些实在的人身上,但凡长得能看的,都会被列入讨论范围,连俞子霖这个臭名昭著、好勇斗狠的长乐毕业生,暗恋他的人都有,更不用说靠自己考进一中的梁弋周。
提到他名字的人越来越多,崔钰每次听到这三个字,都默默坐在自己位子上,耳观鼻鼻观心,跟干走私生意的一样。
兔子不吃窝边草,她绝不会把货卖到长乐来,不过转卖的二手贩子挺多,她班上在传的侧脸照价格已经来到了八块五毛钱,照片背面还有不知道谁加的四个歪歪扭扭的丑字:一中绝帅。
崔钰默默地观望着。她的人缘已经没那么差,这要得益于她的耐心经营,该低头时就低头、不乱出风头的人生宗旨。用白痴梁某的话说,她这是在靠给人当狗苟活。
他懂个屁。
低调是有用的,大家不关注她但是偶尔让她帮带早饭、打个水、做个作业,也算是一种人际关系的缓和。她不想要鸡飞狗跳的生活。但这一年,突然流行的话题她开始听不明白,小说借回来研读,看到主角们用嘴唇狂甩对方嘴唇时,崔钰看得直咬指甲,所有矛盾都可以用这个来解决吗?可是借她书的人又再三叮嘱她,要一个人的时候看,不然……不太好。
不太好在哪里?
她没有看得脸红心跳,看出了困意。
换英语作业来做,更困。
干脆去洗手间洗一把脸,崔钰撑在台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黑黑瘦瘦,就这样了脸上还有晒红的痕迹,顺着水迹摸一把,有点紧绷干燥。瘦而窄的一张脸,干燥开裂的嘴唇,伸手摸摸胸口,起伏的小山丘,也就那样。
她的生活是五点五十睁眼,五毛钱的早饭,两块五的食堂,田径队教练有时候给她留点牛肉,那天会很幸福。上课,做题,下楼,训练,200 米争取到 27.24,二级标准;400 米最好成绩已经跑出过 1:02。校运会的时候,老师会一口气给她报六个项目,女子长跑短跑接力也都给她。
崔钰熟悉的跑道和天空会在某个点上相交,干燥的空气里有时候会有很淡的草木香,每周末她从利家沟的土丘跑到镇上做耐力训练,沿途会摘点春夏季节漫山遍野都有的美子吃。
小说里的生活,高楼大厦也好,异域古风也罢,都离她好远。
英俊的温柔的王子或者皇帝,更像虚幻的符号。
现实里都是梁弋周这种人,顽劣,自恋,嘴贱,爱好空气投篮,让人想一铲子把他拍扁。
崔钰想着想着,不由得皱起眉头。
下一秒,开裂的洗手盆又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咔嚓声,吓得她赶紧挪开手,往后退几步,洗手间昏暗闪烁的灯泡一晃一晃,照出她的迷茫来。
不过很快,这迷茫又化成一缕烟。
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大好事,舅妈赞助了她 300 块,让她得以跟着教练出省,去参加一个有奖金的田径比赛,吃住都包。
崔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介于孩子和少女之间的人,已经有了起伏的手臂肌肉,平直的锁骨,黑眸亮而坚定,在厕所,这个全世界最孤独的独角戏剧院内,她对镜子里的人说,
她会赢的。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比赢更印象深刻的事——当然,不是梁弋周高中游学跟她撞到一起这种衰事。
她吃到了家天堂餐厅:豪享来。醒目的黄绿相间 logo,一头壮硕的卡通牛,菜单上琳琅满目的内容,色拉、布丁、玉米浓汤,能无线续杯的红茶,还有冒着热气的铁板牛排。
崔钰咬下去时,被烫的半天没缓过劲来。隔壁桌就是一中游学团体,梁弋周自己都没怎么吃,光顾着笑她了,觉得她吃东西的样子很逗,像个急吼吼的松鼠。
崔钰冷冷撇他一眼,懒得理他,不过那时有人为她主持了公道,一个戴着眼镜、却不显呆板,白净文气的男生,冷静地阻止了犯贱的梁弋周。
“不要这样对女孩子。”
崔钰多看了他一眼,长得也是秀色可餐,旁边的人叫他方哥、方班,一看就是标准的好学生,温柔大方。
此时的方攸然还不知道,一年后自己的资料卡、美照、复习资料也会在学校市场小范围流通。
方攸然对崔钰的第一印象,只是个扎着高马尾,话少清秀,黑眸滴溜溜圆,呆呆的,不知道牛排怎么切的少女,他还把她的盘子拿过来,替她细细切好了。
梁弋周冷笑一声,拿着叉子把牛排一分为二,直接用筷子夹着吃。
惯他的白人。
崔钰比赛跨度四天,都跑到这家餐厅来。
豪享来隔壁是家肯德基,梁弋周则跟一众狐朋狗友频繁光顾,汉堡薯条可乐摆一桌,拿着薯条肯园结拜。
正热闹着,梁弋周忽然感觉到什么。
沿着透明窗户一看,外面站着个斜挎包的少女,双手插在外套兜内,看着他唇角轻勾。
——好像是不屑的冷笑。
“你是在嘲笑我吗?”
梁弋周简直不可置信,用食指指向自己,崔钰理都不理,转身就走。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倒卖他资料的人还好意思在这里叫叫叫,当即追出去狂吠:“崔钰你给我站住,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呢你什么表情啊你靠我赚了多少钱了回来说清楚——!!”
气不过,他追着崔钰到一条后巷,崔钰脚步顿住,他没刹住车,撞在她后背上,把崔钰又挤的一个踉跄。
梁弋周要是有长尾巴铁定给气竖了,他那张脸冷起来吓人得很,正要把账翻起来原地升堂,崔钰面无表情指指巷子阶梯下面。
少年视线顺着她细长的指头望过去,梗住。
一对年轻男女——
准确一点,一对穿着高中校服的年轻男女,正靠在青石墙上,吻得难舍难分。
这日阴天,附近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叽喳,厚重云层将光遮得严严实实,画面细节却更清晰:女生白皙的指节,干净的秀发,粉绿发夹,透着青春的气息;男生烫得像壮壮妈的等离子烫,一边长一边短的校服外套,亲到嘴唇变形,拉丝都拉不断。不过感觉到有人在看,男生酷炫的歪头,冲着两个不速之客顶顶腮帮子,挡在羞涩的女生身前:“这是老子的女人,你他妈看什么看?”
崔钰:……
梁弋周:……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难得默契地转身走人。
这就是恋爱吗?还是跑我的步吧。不管多大,吃人口水怪恶心的。
崔钰想。
这就是那帮狗崽子每天嗷嗷叫想谈的恋爱么?真够无聊的,像发情的公狗一样。
还是打球吧。
梁弋周想。
当天晚上回去,崔钰借了教练电脑,把 qq 签名改成了【一生唯爱[爱心]跑步[爱心]寻找自由】。
不小心点开了梁弋周的主页,发现他的签名也变了:【唯爱篮球,伴我一生】。
令人不齿!
一向平和的崔钰非常不爽,但发现他是一个半小时前改的。竟然比她还早。
只能再把签名调回原来的版本。
——【愿香酥鸭早日降价】
打死她也想不到,这个只存活了五分钟的签名,在五六年后,会成为梁弋周信誓旦旦的证据:崔钰肯定先暗恋他!
崔钰都懒得反驳,初三因为梁弋周受的气也够多了,那次出省比赛影响深远,她瞎了才会搞七搞八。
但还是反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梁弋周没个正形,满嘴跑火车,一会儿说是他大一回来看到她吃饭吃的虎虎生威,一会儿说是她高二从两米高的围墙翻过去伟岸身姿很牛——
他从没有告诉过她的,是她初三的这次比赛,在室外田径场,她跑了一个四百,一个五千。
那天五千跑到后半段,下了场急雨,运动员的状态或多或少都会受影响。
崔钰的跑姿令人印象深刻,那种稳定而坚固的感觉。她的跟腱和小腿都很长,脚掌踩下去,溅起小而绚丽的水花,她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改变,平静地超过了一个、两个、三个人,节奏依然不变。
阴沉天幕下,红白身影非常稳定。
那一幕像电影的预告画面一样,紧紧地拴住梁弋周的思绪,剧烈的颤抖在很短的瞬时内发生。
他终于知道,每次看崔钰时的违和感从哪儿来的。
她好像不把她人生中的不幸看作不幸,他跟吕婉泽吐槽过,说这个女孩,逆来顺受,真是看不惯。但跟真正的逆来顺受又差着一点什么。
崔钰这个人,似乎不受力。她把人生当回合制游戏,在每道关卡前理智停留分析。哪怕是他看到她买农药那天,也带着一种‘都到这了,就这么办吧’的平淡。
她没有尽过全力,因为她不在乎。
而她在乎的东西,对待起来就是这样的。
她跟跑道好像融合在一起,只有天空。只有脚下。风拽不住她,雨拖不了她,每次手臂摆动,长腿迈开,都像灵魂在延伸燃烧。
这一趟,崔钰记住了豪享来,他记住了她。
那与情爱无关,是一种人类对人类的震撼。
后来他升到高三,在那些青春期高二男生嘴里,听到过他们对高一新生崔钰小声的议论,说她腿型漂亮、屁股很翘,胸好像也越来越明显了,真希望她不穿运动内衣跑步啊。
当时韩之璟很及时地把后门关上,看着梁弋周在椅子里前后摇晃,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手里的笔,对着英语卷子扔纸团,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
后来,那几个高二生一周都没来上课,梁弋周第二天倒是神色如常地来了,用长腿勾着椅子坐下时,拳峰处几个创可贴都盖不住的伤口。
韩之璟趁着第一节 课英语老师没注意,轻踹了他凳子一脚:“我操,你把人揍死了?”
梁弋周撑着脑袋,懒洋洋地趴着,看不清表情:“神经啊,法治社会。”
不是法治社会就把这帮傻吊沉海。
但人是不是双标动物呢?
显然是。
等梁弋周真开荤以后,对着崔钰,再也做不到纯粹的欣赏了。
情欲真是要命。
有时候她穿着背心短裤站在那里搅打黄油,背心里的腰际收出浅浅弧度,双腿匀称修长,看得人喉咙发干,他眼神晦暗,走两步上前时,崔钰又会很巧地转身,抬腿不轻不重地踩住他,激得梁弋周后脊一麻,被她踩得快炸开,她却眯着眸笑笑:“现在不行,今天想试试新品效果。”
她的皮肤光洁细腻,膝盖和脚踝处带着很浅的疤痕。
每次做的时候,只要是用传统身位,他都会尽量避开这个手术刀口,尽量撑起身子,进攻的动作和力气却丝毫不减,汗水会砸在她的锁骨里,像小水坑里砸出了花,梁弋周总是习惯从锁骨一路吻下去。
后来开发出新动作,就尽量新的了。
他们都喜欢身后位,但这次,梁弋周跟以前明显不同了,不像大学时只会用蛮力,新的节奏让崔钰屡次失神。
他握住崔钰的腰,在她要到不到的时候,刻意停住不给,又把她翻过面来,面对面,抵着崔钰吻掉她鼻尖的汗珠,声音沙哑:“崔钰,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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