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嘉雯扑过去控诉道:“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称得上是一句娇嗔的话,却饱含了她连日来的委屈和心酸,话一出口便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张朔都感觉心脏抽了一下,连忙哄道:“谁会不要你啊,我们只是怕你跟着颠簸。你看看,我们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说着,看了一眼江怀,示意他安慰一下。
江怀面容冷肃,眼眸深沉。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庞嘉雯看,从她的哭声中可以探知她现在的委屈,但他却在想,这个时候他若是逼问她什么,保不准她会哭得更惨。
到时候他肯定是哄不好的。
他看向白若瑾,见他从床边站起来,有些意外地看过来,目光平和。
到底还是比从前更能沉得住气了,亦或者,他对庞嘉雯的感情有了更深的把握。
江怀走上前,越过白若瑾给庞嘉英把脉,查看伤势。
庞嘉雯见状,立即收声不敢再哭了,只是鼻音泣泣,伤心使然,倒也并非她故意为之。
江怀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屏息凝神,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了,忽闪忽闪的,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这伤能治,不会留下病根。”
庞嘉雯瞬间松了一口气,睫毛上的泪珠也滚了下来。她笑着擦去,连忙道:“那就好,那就好。”
江怀见她头发乱了,珠钗也歪了,衣服皱皱巴巴的,哪里还有之前灿若明珠的模样?
他蹙了蹙眉,淡淡道:“有你师叔和我在这里就行了,你和若瑾回去休息吧。”
庞嘉雯摇头,固执道:“我不回去。”
白若瑾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庞嘉雯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果真不成样子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当即跟随白若瑾出去。
等他们都走了,张朔坐下来给庞嘉英检查伤势。
“这小子命真大,这么重的伤硬是挺过来了。”
即便他们不回来,庞嘉英也已经脱离危险了。可眼前的境况让他们更不放心了。一个庞嘉英就让庞嘉雯如此崩溃,倘若庞彪也受了伤,只怕那丫头真的会不顾一切地征讨回来。
想到这里,张朔对江怀道:“咱们充当军医做些分内之事就行了,你可不许胡来。”
江怀抬眼扫向张朔,不悦道:“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张朔轻哼道:“我先提醒你了,日后你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后果自负。”
“反正京城那边已经开始查了,你来肃州多半也是不想引人瞩目,无论如何,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江怀看了一眼昏睡着的庞嘉英,淡淡道:“我劝你闭嘴。”
张朔哑然,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庞嘉雯沐浴后,换了一身窄袖劲装,外面罩了一件半臂短衫。
她再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江怀和白若瑾在说话。
等走近一些,便听见江怀道:“你若是想继续留在肃州,就上道折子直言两军对垒危险重重,当地人心惶惶,还有不少人蜂拥出城,你担心当地官府应对不力,所以想留下来帮忙。”
白若瑾点了点头,慎重道:“我知道了,我一会就去写折子。”
江怀道:“你没见过打仗,想留下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但战场尔虞我诈,杀机重重,你不要掺和进去。”
白若瑾恭敬道:“不敢,我就想再陪嘉雯一段时间。”
江怀毫不留情地揭破道:“你现在是不敢,但倘若她敢,你就一定敢。”
“喜欢一个人不要一味地由着她,追随她。你要先做好你自己,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成为她的依靠。”
江怀的话刚刚说完,庞嘉雯突然跳出来道:“师父,你又在帮他,你不是说好不帮他的吗?”
江怀的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是有那么点被抓包的难堪。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盯着庞嘉雯不满的小脸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她是指你?难道若瑾除了你就不可以喜欢别的姑娘了?”
庞嘉雯的脸轰地红了,目光里也透着一丝窘意。她都不好意思去看白若瑾,只是盯着江怀道:“那算我错了,我给师父道歉。”
说着,弯腰鞠躬。
江怀本就是忽悠她的,见她如此认真,一时间到不知作何反应。
白若瑾见机便立即表白道:“我只喜欢嘉雯,我不喜欢别人。”
庞嘉雯抬起头来,脸红红地道:“可我只想喜欢别人,不想喜欢你。”
白若瑾厚颜无耻道:“我就是那个“别人”。”
庞嘉雯讶然,一脸震惊地望着白若瑾,无语道:“你能要点脸吗?”
白若瑾一本正经道:“在你面前,我还有脸吗?”
庞嘉雯完败,做了一个告辞的手势。
白若瑾见她要走,三两步便追上去,小声地解释道:“小舅舅是在教导我,不是在帮我。”
庞嘉雯轻哼:“那与我何干?反正你们又不是在说我。”
白若瑾坚决道:“我们就是在说你。”
庞嘉雯:“是吗?”
“可你的话和师父的话比起来,我只信师父的。”
白若瑾道:“你是想让我去找小舅舅对质吗?我可以。”
白若瑾说完,假意折返。
庞嘉雯一把将他拽回去,低声警告:“你够了。”
白若瑾得逞道:“你信了?”
庞嘉雯不言,却是没再放开他,生怕他真的会折返一样。
江怀看着他们远去,看着庞嘉雯把白若瑾吃得死死的,看着白若瑾投机取巧地逗着庞嘉雯。他们之间的熟悉不仅仅是那三年的同窗情意,更多是只怕是对彼此了解和拿捏。
一个人要多了解一个人,才能在她还未出声前便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一个人要多了解一个人,才会在他出声时判断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江怀突然觉得,其实他都是闲的。
那两个人之间的事,根本轮不到他去管,他们也不需要他去管。
江怀和张朔回来的第三天庞嘉英就能下床了。
可刚好起来的庞嘉英第一件事就是想上战场,庞嘉雯整日防他跟防贼一样,生怕不注意他就跑了。
冬月初九,庞嘉英如愿跑了。
庞嘉雯知道的时候是高鹏把他送回来,因为他的伤口又渗血了。
庞嘉雯气得把他的长枪藏起来,还想将他绑起来。
可醒过来的庞嘉英只有一句话:“常镇川死了。”
庞嘉雯怔住,她知道常镇川是谁。他是正六品的副将,是她大哥的左膀右臂,也是她大哥的挚友。
她小时候常镇川还抱过她,给她做过风筝。
庞嘉英道:“他今年二十二岁,还没有娶妻,想着有一天能跟着我回京,再娶上一位书香门第的姑娘。”
“嘉雯,大哥好想回去多杀几个鞑靼替他报仇。”
庞嘉雯道:“大哥若是觉得现在自己冲出去能杀鞑靼,那嘉雯就陪你去。”
庞嘉英摇头:“你不能去。”
庞嘉雯轻嗤道:“我若是不能,大哥更是不能。”
庞嘉英沉默着,随即乖乖躺下。
庞嘉雯帮他盖上被子,守在床前道:“我知道大哥心急,可大哥只有养好身体才能为常大哥报仇,到那时,嘉雯也决不会拦着你。”
夜深了,大将军府灯火通明。
值守的护卫们分队巡逻,戒备森严。
睡不着的江怀准备去看看庞嘉英,谁知道去了却看见在练剑的庞嘉雯。
她那剑气逼人,直指院中树影。杀气腾腾,眼中已然藏了恨意。
拓跋雄和庞彪这一战,只怕要打到明年开春去。
她这样沉不住气,往后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江怀蹙了蹙眉,走出去道:“练剑要屏息凝神,你这样心浮气躁能有什么进益?”
此时已是深夜,庞嘉雯没有想到江怀会来,收剑时过于着急,险些伤到自己。
江怀看得眉头紧皱,不悦道:“你在想什么?”
庞嘉雯心虚,摇着头道:“没有想什么?”
江怀严厉道:“收起你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庞嘉雯心里骇然,面上却只能装傻充愣。
她低垂着头,小声道:“我就是觉得自己太弱了,想偷着练练。”
江怀冷嗤,一把夺过她的青霜剑。
庞嘉雯伸手去抢,江怀挽了个剑花,将剑负于身后。
抢不到的庞嘉雯只能哀求,只见她双手合十朝江怀拜了拜,可谓真的是伏低做小了。
可江怀不为所动,他冷傲道:“你现在的功夫根本上不得台面,拿下一个拓跋信并不能代表你可以拿下拓跋雄第二个儿子,第三个儿子。”
“一个人可以自傲,但要有自知之明。你莫要害了别人而不知,蠢到无可救药。”
庞嘉雯感觉有一盆冷水从她的头顶浇下,让她整个身体都跟着冷透了。
道理她都懂,可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都没好意思抬头,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师父说的对,可他言辞也太犀利了。他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配有白若瑾那样的待遇?
庞嘉雯将眼泪擦去,她不想哭。
江怀背过身去,他看着空旷的庭院,突然有一种想要发泄的冲动。
于是他执起青霜剑,一套鹤游九霄的剑法顷刻间展露在庞嘉雯的面前。
庞嘉雯都看呆了,长剑宛如幻影,身姿宛若游龙,出剑之快,眨眼间便已削落一地残枝。等再抬眼,只见人影惊鸿,寒风骤起,杀气腾腾。
具体使的什么招?如何施展的?又是何时收歇?
庞嘉雯竟连一招一式都看不清楚,她只知当江怀执起青霜剑那一刹,杀机四起,而她就像掉入了一张危机四伏的剑网,只能任其宰割。
这样高超的剑术庞嘉雯从未见过,此时她才知晓,当初江怀教她时,已然粗浅许多。
可笑她竟连粗浅的功夫都没学会,却想着出去班门弄斧。
江怀收剑时,只见庞嘉雯傻傻地望着他。
她那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上挂着两滴泪珠,她不眨眼,泪珠也不会掉,看起来颤颤巍巍的,却格外晶莹剔透。
江怀将青霜剑递还给她,出声道:“等你将凤坤剑法学会了,我就将这套鹤游九霄教给你。”
庞嘉雯眨了眨眼,两滴泪珠突然掉落。可她根本没有察觉,只是呆呆道:“那我能学会吗?”
美人落泪,宛如珍珠连坠,让人想伸手去接。
江怀手指并握,眼眸深深道:“只要你肯学,你便能学会。”
庞嘉雯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眸光灼灼。
看着她那欣喜的模样,江怀继续道:“等你学会这套剑法,往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再管你。”
庞嘉雯突然明白江怀的用意,小声问:“那需要多久?”
江怀淡淡道:“那就得看你的天赋了。”
庞嘉雯忍不住哀嚎起来。
她哪有什么天赋啊,只怕没有十年二十年,她别想学会这套精妙的剑法了。
可师父都答应要教她了,学不学得会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总不能因为自己笨就说师父在坑自己吧?
庞嘉雯泄气地想着,朝江怀作揖道:“师父,您先把青霜剑给我吧。”
江怀将青霜剑递给她,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道:“如果你没有恒心做好一件事,那你也别做其他事情,我怕你受不了打击。”
庞嘉雯受教般点头道:“徒儿知道了,定不会叫师父失望的。”
这一夜,因为江怀的过分打击,庞嘉雯到是遏制住了心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谁料冬月十一,她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父亲受伤了。
因为怕军心大乱,所以一直瞒着,而且还得上战场继续指挥作战。
夜晚,庞彪回来换药。
庞嘉雯听到消息急急赶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父亲又上战场了。她担心的同时却看见母亲在灯下给父亲清洗血衣。
她僵直地站着,手指慢慢掐入掌心,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爹爹伤得很严重吗?”庞嘉雯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徐云婳清洗衣服的手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也不是很严重。”
庞嘉雯捏着拳头,忍着满腔的酸楚问道:“那伤在什么地方?”
徐云婳看着衣服上的血迹,低声道:“腹部。”
“是刀伤吗?”
“嗯。”
庞嘉雯听见母亲越来越低的声音,再也坚持不住,急急地转身出去。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母亲突然叫住她道:“嘉雯……”
庞嘉雯没有回头,她道:“我知道的,我不会去添乱。”
眼睛被浓浓的水雾覆盖,视线也不清楚,可脚下的路那么熟悉,让她每走一步都坚定不移。
她可是庞彪的女儿啊,真的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要如此担心?
去往军营的路道路被严格把守,一路宵禁。
庞嘉雯骑在父亲送给她的马背上,拿着大将军府的令牌畅通无阻,直抵大军营地。
她做了男装打扮,穿着亲卫兵的盔甲,戴着头盔,在士兵的引导下侯在主帐外。
士兵进去通报时,庞嘉雯听到邓翎问道:“将军的伤可是又撕裂了?”
父亲浑不在意道:“无碍。”
怎么会无碍?
白色的贴身里衣都被鲜血染红了,母亲清洗的时候都不知要从何处下手。
庞嘉雯捏了捏拳,暗暗给自己打气。
主帐内,士兵回禀道:“大将军,府上来了一位亲兵,说是想见您。”
庞彪狐疑道:“我刚从府里过来,是谁?”
庞嘉雯掀开帐帘,掷地有声道:“是我。”
庞彪愕然地望着女儿,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身亲兵的打扮,惊讶道:“你怎么会来?”
庞嘉雯红着眼睛,瞪着他,一言不发。
庞彪很快就回过神来,知晓定是妻子告诉女儿,他受伤了。
庞彪走上前去,主动宽慰道:“爹爹没事,你别担心。”
庞嘉雯还是不说话。
邓翎见状,连忙道:“嘉雯,你不能任性,让邓叔叔送你回去。”
庞嘉雯平静道:“我可以等你们开战的时候混进去杀几个鞑靼就跑,保证不会让你们知道,但我没有那样做。”
“爹爹,我担心您,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如果您非要让我回去,那我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拦不住我的。”
庞彪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女儿威胁,偏生她还说得理直气壮的。
邓翎听了也怕她胡来,连忙道:“战场上尸横遍野,残肢断臂比比皆是,你不害怕?”
庞嘉雯拿出她的青霜剑,认真道:“在洛阳的时候我师父教我杀过人了,我不怕。”
邓翎严肃道:“杀人和打仗是两回事,你若有什么万一,你让你爹如何跟你娘交代?”
庞嘉雯看着不出声的父亲,他就是在等着她被说服。可她却道:“我已及笄,无需向谁交代。当年我十岁离家,难不成爹爹和娘亲就没有想过再也见不到我?”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爹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女儿不怕死,但也不是来赴死的。”
邓翎还要继续说,庞彪却示意他停下。
他望着女儿认真的小脸,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坚定和执着。他问她:“你为什么而来?”
庞嘉雯道:“为了能和父亲站在一起而来。”
庞彪突然觉得眼眶酸涩,心里仿佛蹿上一团火,整个身体都跟着暖和起来。
他对庞嘉雯说道:“你现在回去,还可以做我最乖巧的女儿。”
庞嘉雯眼里泛着泪光,却笑着道:“我不是襁褓里的女娃娃了,我已经长大了。他们所有人都担心,所有人都不许,可我知道爹爹会答应的。”
“我在爹爹的羽翼下长大,我可以是爹爹的小棉袄,但我也应该是爹爹的骄傲。”
“我姓庞,就算真的战死沙场,爹爹也该为我高兴才是。”
从女儿出生的那一天庞彪就在想,要怎么呵护好她这一生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后来好几次生死关头,他转辗反侧不肯合眼,也是因为害怕丢下她没有人照顾,又心想还好她有两个哥哥。
他这一生杀戮太过,在征伐的同时也担心女儿会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于还想过女儿从京城回来以后会害怕他,会排斥他。
可他从未想过,女儿会朝他靠过来,义无反顾地说她为他而来,为了能和他站在一起。
有什么比这样的话更暖心暖肺的?
庞彪无法拒绝这样的女儿,他恍惚想起少年时,那个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佩剑丢给他的飒飒红妆。
她笑着对他说:“听说你想上战场啊,来,先替姐姐擦把剑,等把剑擦干净了,姐姐带你上战场。”
那时的将门嫡女是何等风华?就连当今皇后都要避其锋芒,不敢招惹!
可如今轮到他这一代,便畏首畏尾,连接纳一袭红妆入营的勇气都没有了?
庞彪慢慢张开双臂,面朝女儿说道:“来吧,与爹爹站到一起!”
庞嘉雯喜极而泣,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抱住父亲,然后哽咽道:“我就知道我会成功的,因为爹爹和他们不一样。”
庞彪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笑着道:“有什么不一样?”
庞嘉雯仰着头看他,无比坚定道:“爹爹说过,无论我做什么您都会支持我的,所以我相信爹爹。”
庞彪听后,眼眶忽然湿润,好在他没有让女儿失望。
白若瑾是第一个发现庞嘉雯不见了的,他急急地去找了江怀,惊慌道:“小舅舅,嘉雯不见了。”
江怀和张朔刚刚起床,早膳还没有用呢,听到以后两个人皆是一愣。
张朔慢慢收回伸懒腰的手,询问道:“她大哥和徐夫人的院子你找过了吗?”
白若瑾点头,笃定到:“全都找过了,没有。”
江怀倒茶的手顿了顿,蹙着眉头道:“你去问了徐夫人没有?”
白若瑾道:“如意去问了,徐夫人也不知,现在派人出府去找了。”
江怀面色一紧,倏尔间看向张朔。
张朔也看向他,两个人眼眸一眯,当即奔了出去。
白若瑾跟在他们的后面,三个人直接去了军营。
大军营地,除了刚刚从前线退下来的一批将士们,便只有他们相熟的邓翎在。
看到他们三个人急匆匆地找来,邓翎苦笑道:“你们来晚了,大将军已经带着郡主上前线去了。”
江怀听后,直接爆喝道:“胡闹!庞彪简直疯了!”
邓翎不喜欢别人对庞彪不敬,便内涵道:“还说呢?你们三个看一个都看不住。”
江怀目光倏尔一寒,眼神锐利森冷。
邓翎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声。
白若瑾追问道:“您能带我们过去吗?”
邓翎哂然:“我还要安顿伤兵,我不能离开大营。”
张朔不悦道:“你快别废话了,快找个人带我们过去。”
邓翎见他们都很着急,轻叹一声,当即叫来主帐外的亲兵。
他本还想叮嘱几句的,可那三人拽着带路的亲兵转身就奔向远处,压根没给他机会。
邓翎:“……”
第198章 让我来吧
庞嘉雯还是穿着那一身并不起眼的亲卫装,混迹在父亲的周围,与那些亲卫兵一样杀得浑身是血。
战场虽险,可她却有父亲做后盾。
每当她感到害怕和惶惶不安时,她只需要回头去看一眼父亲,瞬间便又满是斗志昂扬。
父亲要守护这片大燕的疆土,那就让她来守护父亲吧。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没有倒下,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她的眼皮底下伤害她的父亲。
庞嘉雯牢牢地握着青霜剑,毫不犹豫地斩杀着蜂拥而来的鞑靼。
她告诉自己,绝不能退缩,一步都不能。
渐渐的,她眼中已然一片赤红,仿佛已经杀疯了。
鞑靼在她眼中节节败退,她则步步紧逼,嘶吼的声音连大燕的将士都惊动了。
此次领兵打过来的鞑靼二皇子拓跋丰更是询问属下:“那个手执利剑,杀红眼的小将是谁?”
拓跋丰的人也没见过庞嘉雯,谁也不认识。更何况她那面容染上污血,根本看不清楚。
拓跋丰见下面的人说不上来,当即怒道:“且让我去会一会他!”
说着骑着战马冲上前来。
庞嘉雯因对战一般的士兵已经耗了大半力气,猛然冲过来一个武艺高强,力气浑厚的拓跋丰,才对上便觉得手臂被震麻了。
她强撑着,看着拓跋丰那得意洋洋的脸色,猛地还击。
拓跋丰不防,被她强力掀开,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就在这时,看到拓跋丰的庞彪快速杀到女儿的身边,护着她道:“你先歇歇,让爹来。”
庞彪说完,长枪直指拓跋丰,杀招凌厉。
拓跋丰阴翳地看向庞彪,转而又看向庞嘉雯。
他那目光在庞嘉雯微微隆起的胸前看了看,突然嗤笑道:“原来是丹阳郡主。”
“怎么?你们大燕没人了吗?竟然让一个女人来打仗!”
庞彪一边杀向他,一边冷戾道:“小子,你死前还能看一眼大燕的丹阳郡主,现在就可以瞑目了。”
拓跋丰听后,目光忽而一暗,当即凶猛还击。
庞嘉雯担心父亲的伤,始终不肯退后。
终于在父亲一脚踹翻拓跋丰以后,庞嘉雯见机迅速顶上。
小憩片刻,庞嘉雯的力气恢复些许。她又抱着只要自己赢过拓跋丰便可以让父亲松口气的想法,当即使出十成的功夫跟拓跋丰缠斗。
拓跋丰也不是吃素的,力气大,杀气重,对庞嘉雯也是恨不能一招毙命。
两个人在打斗时,拓跋丰屡次以大力压制庞嘉雯,并出言挑衅!
他对庞嘉雯道:“像你这样的女人最适合暖床了,你现在若是投降,我还可以绕你一命。”
庞嘉雯道:“你觉得我杀不了你?”
拓跋丰道:“你的剑术是不错,但你再过一会就没力气了。到时候我不会杀你,我会把你压在身下,让你的好父亲看着我是如何玩弄你的。”
庞嘉雯啐了一口,眼中杀意更甚,心里更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
父亲害怕她上战场,何尝不是担心有朝一日护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被鞑靼这群杂碎欺负吗?
庞嘉雯冷笑道:“那你可要抓紧机会,因为我下一次可不定会来了。”
拓跋丰一听,眼眸倏尔一暗。
他当即不再废话,转而步步紧逼。然而此时他的征服欲被庞嘉雯挑了起来,并不想直接杀了她。
他举长枪重重挥下,直直地朝着庞嘉雯的肩膀打过去。
庞嘉雯用青霜剑去挡,因为重力太大,她整个人被压着跪在地上。
拓跋丰得逞地大笑着,癫狂道:“我真想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让我们的勇士看看大燕的丹阳郡主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庞嘉雯抬头看向他,倏尔冷森森地笑道:“我也想知道,鞑靼二皇子的人头够不够我庞嘉雯扬名立万呢?”
她说着,跪着从地面滑过去。身体猛然一跃时,青霜剑从下往上,瞬间削断了拓跋丰的喉咙。
这些都只在迅忽之间,拓跋丰没有想到,他周围的人更没有想到。
等他们回过神来,之间那个原本已经被二皇子压跪在地上的丹阳郡主忽然站了起来,而与她仅有一尺之距的二皇子轰然倒地,脖颈处鲜血喷涌,瞪大的瞳孔里满是痛苦,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庞嘉雯没有停顿,在看到拓跋丰倒地后,她手起剑落,直接将拓跋丰的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喷溅了她一脸,她浑然不觉,反而狰狞地对着拓跋丰的脑袋笑道:“妄想辱我,你死不足惜!”
这世间,任何一个企图用她来伤害父亲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庞嘉雯蹲下,将拓跋丰的人头拎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拓跋丰的人冲上来围攻,想带走拓跋丰的尸体。
大燕的将士们此时士气大振,也冲了上去,两方混战,厮杀不绝。
庞彪冲到女儿的身边,震惊道:“你还拎着他的头干什么?”
庞嘉雯道:“这是女儿的第一个战利品,要扔吗?”
庞彪:“……”
“先扔吧!”
“一会爹爹让人去捡!”
匆匆赶来,好不容易在混战中找到庞嘉雯的三人齐齐愣住。
倏尔间,一个人头从庞嘉雯的手里抛过来,好巧不巧,就滚落在他们三人的脚边。
那一边,庞嘉雯和庞彪并肩作战,父女俩喘口气的功夫都在说话,看起来像是在交流杀敌经验一样。
张朔嘴角狂抽,惊颤道:“那还是我们养着庞嘉雯吗?”
舍不得让她受一点风吹雨打,恨不得安排好她的富贵余生。
结果却看见她浴血奋战,眼中全无一点惧意,活脱脱一个先锋女将军,勇猛无畏。
江怀震惊之余,立即冲了过去。庞嘉雯挥剑的手隐隐发颤,若不是力竭就是受伤,十分危险。
白若瑾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眼中宛如修罗地狱,都吓傻了。可仅仅只是一瞬,他便恢复镇静,寻着庞嘉雯的身影奔了过去。
他现在都不敢想,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庞嘉雯敢来这里?
一地残肢,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庞嘉雯挥剑挡下迎面的冷枪,已是强弩之末。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倒。莫说她们胜利在望,她也杀了拓跋丰,就算没有,她也不能倒下让父亲担忧。
咬紧的牙关在无意识发颤,喉咙也涌上一股腥甜。可她就那样睁大眼睛,双脚双手重力还击,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的无力和怯弱。
也是在此刻,她深深体会到父亲的不易。眼下她只参与了一场混战,还不是围剿,还不是昼夜厮杀,亦并非是敌强我弱的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