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瑾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去。”
在他身体刚动时,庞嘉雯突然用力回握着,不许他动。
她鼓起勇气看他,在他那双又深又黑的眼睛里看到了她自己,也看到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不要……”
庞嘉雯哀求着,声音哽咽。
白若瑾捏了捏拳,紧抿的唇瓣轻颤着,心里涌上一丝悲凉。
他用力地挣开她的手,冷冷道:“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挣个像样的军功而已。”
他说完,举剑朝拓跋元杀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时拓跋元才发现他们的相同之处,那就是他们都是用剑,而且两个人都是学武的,剑术极高。
尤其是现在杀上来这个,功夫远在丹阳郡主之上。而且这个杀招凌厉,并不输丹阳郡主发疯式的打法。
拓跋元见遇到劲敌,自然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庞嘉雯见无力阻止白若瑾,只能尽力肃清拓跋元的亲兵。她本就受了伤,又这般不管不顾地打,身体力竭的同时阵阵发冷。
可她紧咬着牙坚持,连嘴里什么时候流了血都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一咳,便有鲜血涌出,她控制不住地喷了出来。
青霜剑还插在鞑靼的身上,她猛地拔出,头重脚轻地往后退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昏死过去,会被鞑靼趁机杀死,从此也再没有以后了……
她释然地看向白若瑾,见他打斗的身影轻疾如风,整个人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英勇。
真好啊!
她多想他做这的一切不是因为她,只是因为他的抱负。
可从京城到洛阳,从洛阳到肃州。他做的这一切不是为她又是为了谁?
庞嘉雯知道自己的心结在哪里,她从前只是害怕阴毒的白若瑾,那是她所陌生的。
可她现在最怕的,是白若瑾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她。
一个人怕另外一个人,离开就是了。
两不相见,多好。
她做得到。
可悲的是,当她明白白若瑾对她的感情有多深时,她却不敢面对了。
她把对他的爱意弄丢了,丢在了前世的那场大火里。
庞嘉雯突然觉得好累啊,或许她就不该重生的。
老天爷让她重生一回,活得如梦似幻。她得了李老夫人的宠爱,拜了江二叔为师,重拾了年幼时最为憧憬的剑术,见到了相隔千里的父亲母亲,陪着两位亲哥哥上了战场……
最重要的,还释然了她心中耿耿于怀的过往。
天下间所有美好的事情都让她占尽了,她还想要怎么样呢?
庞嘉雯虚弱地笑了笑,手中的青霜剑忽然掉落,她无力地闭上眼睛。
所有的梦都在消散,所有的情都将归于虚无……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的意识都不该再有。可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从后面托住她的身体,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凶恶的鬼面。她那只染血的手往上抬了抬,嘴角勾出一抹浅浅地笑,像个无惧生死的孩童般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那只手只要再抬一抬便可以触碰到面具了,看到如此虚弱的庞嘉雯,江怀眼眸紧缩着,虽然担忧,却任然由着她抬手。
只可惜那只手到底没有碰到他的面具,因为失血过多,她很快就昏了过去。
苍白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长而卷翘的睫毛却不再颤动。她看起来那么伤心,嘴角却还带着笑,哪怕已经昏过去了,却还能看到她心满意足的笑意……
“真的……这么不惧死吗?”
“还是说,你重生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是什么样的前世让她连今生战死沙场都觉得是种归宿?
她脖子上的鲜血将她衣襟都染红了,肩上的衣袖也早已被鲜血浸透,江怀只觉得一股窒息的疼痛缠上心脏,宛如毒蛇般拼命撕咬。
江怀甚至于都不敢再耽搁下去,他在白若瑾赶来时将庞嘉雯递过去给他,冷戾道:“快带她走。”
恍惚中,白若瑾睁大眼睛,紧缩的瞳孔里满是不敢置信。
江怀捏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外一推,厉声道:“你想让她死吗?”
白若瑾猛然一震,他低头时,只见庞嘉雯脸色苍白如雪,整个人宛如一朵染了血的荼蘼之花,即将濒临死去。
他吓得连忙收紧双手,再顾不上其他,抱着庞嘉雯一跃上马,快速地往营地奔去。
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江怀弯腰,捡起了青霜剑。
那剑柄上全是血,黏稠极了,却没有什么浓重的血腥味。
江怀低头嗅了嗅,很清楚这些都是庞嘉雯的血。他握着青霜剑的手猛然一紧,眼中杀气肆掠。
他站起来,看向拓跋元,目光阴鸷。
拓跋元见他那一身装扮,很快就想起四弟拓跋烈就是因为他才被抓的,当即怒吼道:“你是我们草原上的人,为什么要帮着大燕人?”
江怀直接杀过去,功夫之高,宛如过无人之境。
当他长剑指抵拓跋元的脖颈边时,冷森森地笑道:“谁告诉你,我是草原上的人?”
话落,他没杀拓跋元,而是举剑砍了他一只胳膊。
在拓跋元哀嚎之际,他又手起剑落斩了他一条腿。
随着拓跋元那声嘶力竭的痛呼,肃州的天上风云变幻,电闪雷鸣。
拓跋元被亲兵拖着残躯一路奔逃,不一会便昏死过去。
接连是去三子,又见大儿子已剩残躯。
拓跋雄胸中痛愤至极,临退兵前,他阴沉沉地盯着那个骑在儿子战马上的鬼面男人,恨得将牙齿都咬出了鲜血。
庞彪接到鬼面人递过来的青霜剑时,整个人都已经惊呆了。
他突然怀疑鬼面人的身份,如果是江怀,一个江湖浪子,富贵闲人,他怎么可能在战场上有这么重的戾气?
那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风,那种驰骋沙场的勇猛无畏。
他甚至于都可以感受到鬼面人对拓跋元的狠意,可以杀却不杀,留下一个再也不能上战场的鞑靼大皇子,连皇位也不能继承……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感觉,只怕会比死了还要痛苦一百倍。
“你究竟是谁?”
庞彪问道,声音颤栗着。
可鬼面人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一次策马扬鞭,往杳无人烟的荒漠中奔去。
庞彪定定地站在原地,不敢追了。
大军直接登上了云峰峡谷,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将士们士气大振,一边安营扎寨,一边清理战场。
与此同时,直接撤到二十里外的拓跋雄大发脾气。
他看到已经肢体不全的大儿子,看到束手无策的军医,看到惴惴不安的大将们,猛然掀翻了桌面,将整个大帐里的器具都砸碎在地。
他咆哮着了,怒吼着,愤懑道:“你们就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鬼面人的来历吗?我们和庞彪交手无数次,他手底下有几个大将我们都一清二楚,怎么突然多了一个鬼面大将,还杀伐狠辣,丝毫不逊于庞彪,你们竟一个都不知道了?”
也许是拓跋雄气得太狠了,浑身都是要杀人泄愤的戾气。他手底下一个军师,寻常最喜欢研究大燕的战将,也最怕受牵连处死的布和站了出来。
只见他小心翼翼道:“大燕有一名将,每每出征便以鬼面示人。因出战从无败绩,大杀四方,故而敌军称之为:鬼面阎罗。”
拓跋雄阴翳地看向布和,冷声道:“是谁?”
布和忐忑道:“大燕魏王长子,赵律,因面部有胎记而未能获封世子。他十六岁那年就因军功被封为慎郡王,现年应有二十六岁,符合这个鬼面人的特征。”
拓跋雄当即嗤笑道:“众所周知,大燕魏王对大燕皇帝不满,年年不上贡还索要军饷。他在云南当土皇帝,打得周围的小国叫苦不迭。”
“可庞彪是谁?庞彪是大燕皇帝手里一员猛将,大燕皇帝还指望庞彪去收拾魏王,你竟然说那个鬼面人是魏王的儿子?”
布和当即跪下道:“皇上息怒。大燕魏王虽然和大燕皇帝不和,但庞彪是极有可能跟魏王有勾结的。”
“庞彪打着收复大燕疆土以慰恩师骠骑大将军李长风在天之灵的旗号勇夺肃州城。而这李长风的旧主,就是如今的魏王。”
“当年正是因为李长风坚持要扶魏王做皇帝才被大燕世祖皇帝给圈禁起来,不仅夺了他的兵权,最后还将李长风圈禁致死。”
“这些事难保就跟现在的大燕皇帝有关,所以,这个庞彪是极有可能跟魏王勾结的。”
拓跋雄皱着眉,眼中暗潮汹涌,已经想到关键之处。
他若是将庞彪与魏王勾结的事情告诉大燕皇帝,说不准大燕边疆大将就换了。
可这边疆大将不是说换就能换的。更何况,那个鬼面人若真是魏王的儿子,那证明庞彪已经不惧大燕皇帝知晓。
魏王屯兵多年,修生养息。再加上庞彪骁勇善战,积威深厚。这两人若是联手,大燕还有顺平帝什么事?
拓跋雄想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之处,大燕皇帝危矣。
一想到还有一个比他更倒霉的皇帝,拓跋雄心中的怒气稍减。
拓跋家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造反上位后还有很多理不清的内乱,那才是他下手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拓跋雄冷冷地笑道:“我记得朝中有一位从南疆来的巫师,他或许认识赵律。”
“派人去速去将他接来。”
布和闻言,当即松了一口气。
就算那个鬼面人不是魏王的儿子赵律,但只要能先拖延一阵时间,将盛怒的拓跋雄应付过去,对他而言也算是解了眼下的危机了。
大将军府,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白若瑾焦急地等在门外,只见小丫鬟们进进出出,一会送水,一会送药。
好不容易见如意出来,白若瑾连忙凑上前问道:“怎么样了?伤口都缝好了吗?”
如意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哽咽道:“刀伤里还有些撕裂伤,积了好多污血,张道长才刚刚清理完。”
那就是还没有开始缝了。
白若瑾急得想进去,如意拦着他道:“小姐衣服没穿好,你不能进去。”
白若瑾跺了跺脚,心里愤然。
早知道他和她赌那口气干什么?他就应该在冲过去的第一时间护着她离开的,而不是看着她逞能。
明明已经察觉到她不对劲,却没及时阻止。
他怎么蠢得像猪一样?
自责的白若瑾扬起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如意被吓了一跳,目光含泪地望着他,不知要怎办才好。
姗姗来迟的江怀冷笑道:“打得好。”
他说完,掠过白若瑾,径直入内。
白若瑾感觉一阵凛冽的风拂过,他嗅到小舅舅身上的血腥气,虽然很淡,但却很真实。
他的眼睛倏尔一暗,想伸手拉住他。可他慢了一步,小舅舅已经进去了。
一股寒意瞬间裹着他的身体,他控制不住地轻颤着,心也沉了下去。
怎么会?
小舅舅怎么可以?
白若瑾害怕地望着那扇门,眼中光芒缓缓散尽,一双漆黑的瞳孔宛如深渊般冰冷莫测。
房间内,张朔看了看满手的血,寻思着从哪里开始缝才好。
就在这时,江怀来了。
徐云婳也在屋内,看到江怀时当即一惊。
江怀却只是朝她微微颔首,便问张朔道:“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张朔叹了口气,淡淡道:“没有。她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江怀看着他满手的血迹,眉头一皱,不悦道:“我来。”
他说完净手过去,捋着针线准备给庞嘉雯缝合伤口。
也就是在这时,徐云婳才恍然大悟,女儿这位师父还是位精通医术的高手。
虽然……
可是……
徐云婳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就是感觉心里隐隐不适。
尤其是,她拿帕子递给张朔净手的时候,张朔道:“徐夫人先出去吧,有君洛在,嘉雯会没事的。”
徐云婳脑袋空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张朔说的君洛是谁?
她出去的时候还狐疑地回头,心想那不是她的女儿吗?
怎么在张朔和江怀的面前,好像她才是那个外人一样?
莫不是因为女儿跟她聚少离多?
徐云婳正想不通呢,抬头便看见白若瑾急急地奔过来,双眸赤红地望着她道:“您怎么出来了?”
徐云婳:“……”
对啊,她怎么出来了??
第208章 惩罚谁?
针线穿过皮肉,拉扯时总会看见周围那片细嫩的肌肤都在跟着轻颤,而原本白皙的肌肤顷刻间就红成一片,看起来特别娇嫩。
江怀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庞嘉雯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毫无血色的唇,偶尔轻颤的睫毛和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疼时呼吸微重,额头上也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江怀对张朔道:“帮她把汗擦一下。”
张朔连忙照办,转而看着江怀沉着脸继续缝针,小声嘀咕道:“我以为你知道若瑾去就不会去了。”
江怀冷嗤。
他的确不想去,可白若瑾顾忌这顾忌那,在战场上都要和庞嘉雯赌气,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明明好好呵护就可以开得很好了,为什么总要想着去拔掉她身上的刺,要她顺应心意才好?
江怀冷冷道:“你出去告诉白若瑾,他和嘉雯之间的心结是永远也解不开的,你让他别白费心思了。”
张朔知道江怀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去传这个话。
他只是觉得,江怀这样迁怒白若瑾十分欠妥,便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嘉雯,但若瑾也是无辜的。”
“你想一想,战场上,他怎么顾得过来?”
江怀微微转头盯着张朔,目光阴翳。
张朔抿了抿唇,不自在道:“你别看我啊。”
江怀直接骂道:“一丘之貉!”
张朔:“……”
他就知道,无论江怀表面上怎么放心,怎么表现得无所谓。但只要庞嘉雯受了伤,江怀就一定会翻脸不认人的。
果然如此。
庞嘉雯的伤口刚缝好没多久,江怀还在洗手呢,便听见她喊疼。
回来守着女儿的徐夫人听得心也跟着疼,便问道:“可有什么办法止疼没有?”
江怀看着床榻上脸色惨白的小人儿,摇了摇头。
张朔还想说什么,江怀便对他道:“我们先出去吧。”
待两个人出去,看见守在门外的白若瑾,江怀道:“你换身衣服去守着嘉雯,如果她发烧了就过来请我们。”
江怀说完,带着张朔走了。
回到客院,张朔狐疑道:“你不是在生若瑾的气吗?怎么还让他去守着嘉雯。”
江怀讥讽道:“没什么,就是想让他去痛一痛。”
张朔突然明白过来,暗暗吸了一口凉气道:“怪不得徐夫人问你有没有止疼的药,你说没有。”
“你是故意的吧!”
江怀的眼眸倏尔一暗,心脏的疼痛肆意蔓延……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戏谑地看向张朔道:“他们两个,一个不会爱人,一个不会爱自己。几次三番惹得我们做长辈的忧心忡忡,我怎么能不罚一下呢?”
张朔看着他冷肃的面容,眼睛黑漆漆的,像在深井幽潭之中浸泡过一样,仿佛透着深深冰冷和孤寂。
但莫名的,张朔感觉到他的愤懑和疼痛。
那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愤懑透着深深的孤寂和无力感,这样的江怀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张朔轻叹一声,惆怅道:“这样的惩罚有意义吗?”
疼的还不知道是谁?
江怀双眸幽幽地看着远方,笃定道:“有意义。”
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叫疼,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样的折磨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江怀紧紧握着拳,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张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见他僵硬着,身体紧绷得厉害,便知道他其实很担心庞嘉雯的伤。
一个个都这么别扭,张朔觉得心好累。
他愤然转身,配药去了。
白若瑾洗漱后就去了庞嘉雯的房间,徐夫人看见他的时候愣了愣。
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交领直裾,外面罩了一眼灰色的长衫。头发是洗过的,没有擦干就挽起来了,上面插了根玉簪,背后还有些披散的长发,又湿又润,还滴着水珠。
他那张脸消瘦白皙,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才哭过。
少年公子,一往情深。
怎么看都应该是女儿的良配,可两人为何总闹别扭呢?
徐夫人让如意给白若瑾搬了凳子,问他道:“用了晚膳没有?”
白若瑾摇头。
徐夫人让如意去盛碗粥来,还对白若瑾道:“就算你没有胃口,多少吃点东西垫着肚子。”
“嘉雯这伤一时半刻好不了,你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
在徐夫人面前,白若瑾很听话。
徐夫人轻叹一声,想着他浑身是血地抱着嘉雯回来,那副惶惶不安的模样深深印在她的心里。
她站了起来,对白若瑾道:“我先去处理府中事务,嘉雯若是不舒服,你遣如意去唤张道长和你小舅舅。”
白若瑾颔首,站起来送徐夫人出去。
等他再折回来,终于可以好好地看一看庞嘉雯了。
她睡得很不踏实,眉头紧皱着,唇瓣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能看到一些残存的血迹。
他用小小的手帕沾了水,轻轻帮她擦拭着。
可没过多久,她便不安地想要翻动身体,可碍于伤势太重又翻不了,便一直喊疼。
白若瑾伸手想帮帮她,可才触碰到她的身体,她便越发难受,牙齿都咬在了唇瓣上。
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她无意识地抿进嘴里去,不一会,唇瓣便肿了起来。
白若瑾看得眼眸欲裂,手忙脚乱地在床边忙活,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替她疼,想帮她翻个身都做不到。
看到如此脆弱的庞嘉雯,白若瑾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庞嘉雯发烧了,整个人越发虚弱,连喊疼的声音都如梦呓般时有时无。
白若瑾立即冲出去找江怀,因为太过慌乱,他还险些跑错了院子。
当看到江怀时,白若瑾便立即跪下道:“小舅舅,我错了。求您去救救嘉雯,她发烧了。”
江怀转身,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里重重地磨着。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慌乱不已的白若瑾,轻轻地嘲讽道:“只是发烧,死不了的。”
白若瑾摇着头,哀求道:“不,她一在叫疼,连唇瓣都咬出血了。小舅舅,我求您了,您一定有办法的。”
张朔端了汤药来,见白若瑾如此可怜,忍不住心疼道:“你求他干什么,他正生你的气呢。”
江怀抬首,阴翳地盯着张朔,警告他闭嘴。
张朔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想将煎好的药递给白若瑾。
这时江怀朝他大步走来,轻而易举就端走了。
张朔看了看江怀的背影,又看了看两手空空的自己,轻嗤道:“就知道我会去煎药的是吧?”
“行啊,江怀,你可以的。”
江怀给庞嘉雯喂药的时候,心想他让她疼了一个时辰,也算是惩罚了。
但其实,他心里是想让她疼上一天一夜,最好一辈子都忘不了。
只不过他没能做到。
看到她疼到轻颤的身体,小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眉头紧锁,连哼出的声音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便觉得多等一刻都是煎熬的。
这样的刀伤,最起码要疼上三天才会渐渐好转。
而今天不过是第一天。
江怀叹了口气,将空了的药碗递给白若瑾。
白若瑾放在桌上就折回来,看起来格外焦急。
江怀轻嗤道:“我以为你是去英雄救美的,怎么?是功夫没练到家吗?”
白若瑾不敢反驳,低垂着头,小声道:“我知道错了。”
江怀嘲讽道:“你怎么会有错?要错也是我这傻徒弟的错,是她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却偏要逞强。”
白若瑾慢慢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疼痛和悔意道:“我知道她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没有想着要去逃避。我只是很自责,明明我可以阻止的。”
江怀的气息粗了,他冷冷一笑,还想再训斥白若瑾。
可这时,庞彪父子三人来了。
他们安顿好大军就后火速赶回来,还没有吃上一口热饭呢便来探望庞嘉雯。
庞彪见女儿已经稳住了伤势,连忙向江怀道谢。
江怀回礼,淡淡道:“表兄何须如此,嘉雯是我的徒弟,我也有责任照顾好她。”
庞彪微微颔首,他打量着江怀,见他今日随意地束着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匆忙,发丝有些凌乱。而长长垂下的头发有些微卷,好像之前不是这样的。
庞彪眯了眯眼,总觉得太过巧合。
他喝着茶,看着两个儿子凑在床边。一会拉拉女儿的小手,一会轻轻地和女儿说着话,宛如两个没长大的顽童。
再看白若瑾,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灯下,一言不发,面容沉静。
倘若不是他的目光专注地望着女儿,那看上去就像是在发呆一样。
这样傻傻的白若瑾,有着别样的执拗和温柔。
庞彪想着,忽略两个儿子和江怀的存在。假如这个房间里只有他和白若瑾守着女儿,而白若瑾又是他的女婿,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然而他只是这样假设地想一想,并没有任何表示。
可就在这时,床上的女儿梦呓里,嘴里喊着白若瑾的名字。
“若瑾……”
“若瑾……”
“白若瑾……”
第一声或许是恍惚,第二声或许是听错了,可第三声连名带姓,这让人怎么忽略?
庞嘉英诧异地看向白若瑾,只见白若瑾很快挤到床边,焦急道:“是我,我在这里。”
庞嘉荣被推开一些,他不明所以,傻傻地对着他爹道:“嘉雯是在叫他?”
庞彪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了,难不成老子没有听见吗?
庞彪站起来,不爽道:“你们两个跟我出去。”
庞嘉荣惊讶道:“为什么啊,我是嘉雯的亲哥哥,我不去。”
下一瞬,庞嘉英的手拍在庞嘉荣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道:“我们还没有吃饭呢,等吃了饭再来看嘉雯。”
庞嘉荣轻哼,知道他大哥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临走前,他转头瞪着白若瑾,没好气道:“嘉雯睡着了,她才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不知道却一直叫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这不是意味着,这个人对她很重要吗?
江怀看向昏睡中的庞嘉雯,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白若瑾,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之前还想替庞嘉雯做主,狠狠责罚白若瑾一回。现在看来倒是他多事了,那丫头一直念着白若瑾的。
江怀也跟着站了起来,临走前对白若瑾道:“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叫我。”
白若瑾颔首,连头都没有回。
庞彪对江怀道:“要不我们去喝一杯?”
江怀摇了摇头,走到院子里,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感觉心里有块巨石压着,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庞彪也是随口说说的,他见江怀没有什么兴致,猜测他是担心女儿的伤势。
有江怀这样医术高明的人在女儿的身边守着,庞彪莫名觉得很安心。
他对江怀道:“那等嘉雯好了以后,我让她好好孝敬你。”
江怀笑了笑,不置可否。
庞彪父子三人走了以后,江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寒风肆意地刮,在茶房里的如意都看不下去了,连忙去给他准备炭火,沏了热茶来。
可直到那杯热茶冷透了,江怀也没有碰。
他盯着那扇幽幽小窗,想着那里面躺着意识不清的小人儿。他就这样把她交给另外一个人照顾,不知道她醒来以后会不会生气?
应该是不会生气的,毕竟她连做梦叫的都是那个人的名字。
盆里的炭火被风吹着,一阵红一阵暗的。
如果此时江怀照着镜子的话,他就可以看见,他的眼睛也是如此。
张朔来的时候,见江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但并未发呆。
因为他的脚步很轻,江怀却第一时间朝他看过来,十分警觉。
他刚开始还狐疑呢,可坐下以后,便明白了。
原来江怀是在听房间里的声音,白若瑾哄庞嘉雯的声音。
“嘉雯,我一直都在这里的,我没有离开。”
“你看见了谁?你别怕,我帮你打走他。”
“嘉雯,我是若瑾啊,你摸一摸,我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张朔看了看那敞开一道缝隙的房门,又看了看江怀,淡淡道:“嘉雯又梦魇了?”
江怀不答。
他知道那不是梦魇,那是庞嘉雯藏在心里的秘密,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江怀突然站起来,大步走进房间里。
张朔怕他和白若瑾吵起来,连忙跟上。
房间里,庞嘉雯紧紧地握住白若瑾的手,梦呓道:“若瑾,不要……”
“不要杀人。”
“我没有死,你不要杀人。”
白若瑾连忙回道:“嘉雯,我没有杀人,我们回来了,你不要怕。”
江怀皱了皱眉,他对白若瑾道:“你不要和她说话,你这样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他说着,坐到床边去给庞嘉雯施针。
没过一会,庞嘉雯平静下来,沉沉睡去与此同时,白若瑾也松了一口气。只见他疲倦地坐在一旁,苦笑道:“是我太傻,竟然以为嘉雯可以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