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你跟着我那个好徒儿,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但是你想过没有,那时你入世尚浅,未必会肯沉心静气修炼,你想的只是威震天下,让众人知晓你的不凡而已。”
“灵宝,八百多年前如果不是你,白若瑾连做孤魂野鬼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还能让他残喘三年,你已经不欠他的了。”
“我说的让你散尽修为,不过是想提点你几句,因为这些事情你以后也会知道。但是,白若瑾活了这么多年,三年和五十年对他来说,只是一串数字而已,意义不大。”
“只要你愿意放下,不再心存芥蒂,我想他也会坦然接受的。”
“接受个鸟!”灵宝爆粗。
他冷冷地望着纪川,怒目而视道:“死老头,你闭嘴吧!”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忽悠我离开人间。”
“你怎么这么坏啊,我自入世以来,已经帮了你很多忙了。”
“我知晓善恶,明辨是非,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你就容不得我呢?”
“死老头!”
“坏老头!”
“我恨你!”
“我会记恨你一辈子的!”
灵宝气冲冲地吼完,哭着跑了。
他就是知道,死老头是来找他麻烦的,不是白若瑾。
因为他已经修成人形,连白若瑾都不能控制他了。
所谓认主,不过是个契约,他现在自己都可以解除。
死老头是忌惮他的存在,特意来想弄走他的。
灵宝什么都明白,他难过的是,明知道这是个坑,是个局,是个针对他的阴谋,但他不能躲,不能藏,只能迎面而上。
白若瑾是依附他而活,他若是解除契约,白若瑾就是孤魂野鬼,说不定连林慕青都看不见他了。
到时候纪川想带走白若瑾,易如反掌。
呼风唤雨吗?
跟纪川对着干,把白若瑾抢回来。
然后呢?
天道发怒,降下几道天雷劈死他们。
灵宝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止是人有烦恼,像他这样,可以随意掌控他人命运,甚至于可以颠倒日月乾坤的修仙大佬,也是有成长的烦恼。
而且很烦很烦,他都快被烦哭了。
呜呜呜呜呜……
灵宝回去,林慕青在给他烤鸡腿。
看到他气呼呼的模样,以为他跟楼下小孩吵架了,便笑着道:“他们都不知道你是人间隐形大佬,你不要跟他们计较了。”
灵宝委屈道:“不,他们知道,但是他们还是要故意欺负我。”
林慕青忍不住笑道:“怎么欺负你的?”
灵宝望着林慕青,眼睛红红地道:“他们让我在父母和事业面前做选择,说要嘛跪着叫爹妈,一家人其乐融融,要嘛跑到天边去上门,跟老丈人家其乐融融。”
“噗。”
林慕青觉得他委屈的样子好好笑,但是看到他都红了眼睛了,又不忍心笑了。
她将灵宝拉入怀中,抱着轻轻哄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如果你将来做了我们的孩子,不管你是想去天边还是海边当人家的上门女婿,我和你爸爸都支持你,永远做你的后盾好不好?”
“乖啦,灵宝是最棒的孩子,不要跟他们计较。”
灵宝难过啊,真哭了。
白若瑾听到动静走出来,奇怪地望着他们两个。
林慕青把灵宝的话重复一遍,白若瑾嘴角抽搐。
“灵宝,你是不是傻?”
“你变成女孩子,在我们家招赘就行了。”白若瑾说道。
灵宝一听,幽怨地瞪着白若瑾,低吼道:“你才变成女孩子,我不要变成女孩子。”
“人家修了好多年才修成男孩子,人家都还没有娶媳妇呢,我为什么要变成女孩子?”
“呜呜呜……”
白若瑾和林慕青闻言,无意识对视一眼,突然间,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的。“噗嗤”一声,他们两个人笑成一团。
看到自己被取笑的灵宝,“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林慕青上班的时候,白若瑾就在家里给她做饭。
就连烤只鸡腿,都要前一天买鸡腿,腌制,第二天看准时间烤,保证林慕青一回来就能吃到香喷喷热腾腾的鸡腿。
灵宝当然也有,他不用羡慕。
但是当他看着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始终过得很充实的白若瑾,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让白若瑾入世的人是他,如果现在强行带走白若瑾,那就太混蛋了。
他当然也可以抹去白若瑾这段记忆,但是他不忍心。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肆意玩弄人心欲望的引魂令了,他是灵宝,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于是他表面不动声色地继续跟着白若瑾和林慕青度日,却在第一道天雷降下时,和纪川那老头子顶着风雨和在楼顶修补。
风雨中,纪川大笑:“人间这钢筋混凝土挺厉害的啊,都没有让你伤筋动骨的。”
灵宝闻言,翻了个白眼,他们这栋小区连地下停车场一共36层,他想知道,这天雷要怎么从第36层劈到第23层。
这不过是天道的一次警告而已,他要尽快做选择了。
一夜风雨,电闪雷鸣。
修补完房顶的灵宝坐在纪川身边,问他道:“仙途是什么样子的?”
纪川笑道:“你想它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仙途于凡人来说云烟缥缈,无处可寻。但你若是想,一跃便可。”
灵宝道:“世人常说,人生负重前行,有所担当才能成就一片辉煌。”
“仙途是什么?或许早在我想做人的时候,它对我来说,就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师兄,散尽修为时,你留我一魄吧,我想做他们真正的孩子。”
纪川目光一暗,眼中闪着一丝水雾。他正色道:“好。”
他们于天地间修行已经快千年,他等灵宝这一句师兄,也等了快千年了。
第二天,天色大亮。
都城的彩霞挂满天空,宛如人间仙境。不少网友都打趣说,都城有仙友在渡劫,说不定都飞升了。
白若瑾和林慕青睡醒时,清风撩动着窗帘,暖暖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洒了一地的碎金光。
林慕青一下子坐起来,惊恐道:“啊,我上班要迟到了。”
白若瑾拉住她的手腕道:“今天星期六,你忘记了?”
林慕青闻言,当即松了口气。
“灵宝呢?”
“他不是最喜欢睡在我们房间?”
林慕青一边打量着房间,一边起床寻找。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香气,就好像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加真实了一样。
就在她不经意间回头,发现白若瑾解开睡衣,修长的手在他的身体上摸索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林慕青连忙跑回床边问道:“怎么了?”
白若瑾抬起头,一脸凝重道:“这具身体,是我的了?”
林慕青听不懂,着急道:“什么你的?这具身体不是你的是谁的?你怎么了?”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身体上。身体是温暖的,心脏也是跳动的,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她伸手掐了一下,白若瑾当即痛得龇牙咧嘴的。
“是真的?”
“你变成真正的人了?”林慕青惊呼,简直不敢置信。
白若瑾则很快下床,开门出去,他要去找灵宝。
可他才跑出去,便看见纪川坐在客厅里喝茶,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他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炯炯有神。
“你不用找了,这是他的劫,没有人可以代替他。”
白若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纪川说的意思。
他问道:“那我还可以再见见他吗?”
纪川笑道:“有缘自然可以。”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跟出来的林慕青。
很快,纪川便走了。
林慕青从后面抱着白若瑾,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若瑾道:“灵宝修为圆满,历劫去了,不用担心。”
林慕青闻言,松了口气。
可习惯了灵宝陪伴,她总觉得家里少了点什么?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阖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
虽然纪川神机妙算,凡事都留有后手。但这次灵宝离开得太匆忙了,他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机会说。
想到昨晚电闪雷鸣的极端天气,他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凡人就是凡人,一千年的光景又如何?
明知道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他却始终不愿堪破。
白若瑾和林慕青回到杭州举办了婚礼,因为他们订婚后就一直住在一起,长辈们还担心林慕青有了身孕,还叮嘱过不许婚闹。
虽然不许婚闹,但他们的婚礼还是办得温馨又甜蜜,对于林慕青来说,她已经很满足了。
婚后三个月,家人们渐渐从她没有怀孕的事实中清醒,虽然暗暗期待着,但也没有明着催促她。
反倒是她因为身体的一些异样,嗜睡、疲倦、经期延迟等等,后知后觉,她有可能怀孕了。
内心是控制不住的惊喜,但她又不敢肯定,也不敢告诉白若瑾和父母,生怕他们空欢喜一场。
直到她买了验孕棒,一连验了三根都是双杠以后,这才难以遏制激动的心情,很快就告诉白若瑾了。
白若瑾知道,林家父母也知道了。
很快,一家人都把林慕青照顾得好好的,他们决定定居杭州,也不回都城了。
让林家父母没有想到的是,白若瑾竟然可以为林慕青做到这一步,当即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把白若瑾也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甚至于还多心疼他一些。
一转眼,生产的日子就在眼前。
林慕青问白若瑾,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
白若瑾道:“我喜欢女孩,不过他应该是个男孩。”
林慕青看着他准备的小粉色抱被和粉色的小衣服,忍不住笑道:“那你还准备这些?”
白若瑾道:“那万一是个女儿呢,总不能亏待了她。”
林慕青诧异道:“如果是男孩,穿粉色就不算亏待他吗?”
白若瑾笑了笑道:“相信我,如果是男孩,他也会很喜欢粉色的。”
小家伙喜不喜欢粉色林慕青不知道,但生下来真的是个男孩。
白白净净的,小脸特别粉嫩,刚开始都没睁眼。后面睁开了,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似的,看人的时候水汪汪的,不哭也不闹,好像能来这人间一趟,是件特别惬意的事情。
林家二老很高兴,让白若瑾给孩子取名。
大名定了白林,小名叫的林宝。
晚上,林家二老回去休息了。
白若瑾在医院里守着林慕青和孩子,林慕青握着孩子的小手看向白若瑾,温柔道:“你说他真的是灵宝吗?”
白若瑾望着她们母子俩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他现在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都会好好爱他的。”
林慕青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亲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她决定了,一定会当好一个好妈妈。
话虽如此,因为顺产耗费太多体力,她很快沉沉睡去。
半夜,她梦见自己还在生孩子,疼痛让她突然惊醒,结果发现是梦。
而白若瑾就守在床边,看见她醒来,温柔地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点头,心有余悸道:“我梦见自己还在生孩子,好痛啊,然后就被吓醒了。”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岳父岳母也只生了你一个,以后我们养好林宝就行了,不会再痛了。”
林慕青眼睛湿湿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白若瑾道:“我怕你睡不踏实,想多陪你一会。”
林慕青看了一眼婴儿床上的林宝,小家伙睡得正香。
她往床上挪了挪,让出一片位置道:“你上来陪陪我吧,我想靠着你睡。”
白若瑾闻言,很快上去揽着她,让她靠在他的怀里睡。
林慕青搂着白若瑾的腰,靠在他的胸前问道:“你爱我吗?”
白若瑾吻了吻她的额头,认真道:“我爱你。”
林慕青眼睛里溢出一抹笑,继续问道:“那我和林宝,你最爱谁?”
白若瑾毫不犹豫地道:“最爱你。”
林慕青满意地轻哼,但她还傲娇道:“可是我现在最爱林宝,你排在后面。”
白若瑾拥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转而又放松,淡淡道:“我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噗。”林慕青忍不住喷笑,觉得他好可爱。
她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闭上眼,在睡着之前,她小声道:“我也爱你。”
虽然很小声,但白若瑾还是听见了。
他笑着,蹭了蹭她的额头,无声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更亲密。
当肌肤相贴,发丝纠缠,他隐隐约约想起一句话,不自觉低低呢出:“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慕青,我终于可以陪你到老了。”
窗外,无声看着这一切的纪川笑了笑,乘风远去。
如今的白若瑾终得圆满,他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待他日灵宝归位,几位旧人有缘聚首,说起无名老道,想必都能笑谈以对吧?
天道因果既在,天下谁人枉生?
未尝幸福莫念苦,终有一日见乾坤。
想来这人间盛世,也不过如此了。
美其名曰,封地太无聊,没有人陪他玩。
嘉安帝不管,众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京城没这个人。
不过有一个人不一样,他很喜欢赵衡,并且招呼他日日喝酒。这个人便是楚王世子,赵徖。
因为赵徖觉得,京城也很无聊,但是云南更无聊。
两个人一拍即合,只当从前了解甚少,否则怎么没有交集?
一夜,赵徖喝醉了,拉着赵衡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这话若是真的,那可是真的掏心窝了,怕是全尸都留不住。
赵徖说:“我十岁就想杀了我大哥了,他样样比我强,府里都拿他当下一任主子,甚至于连没有见过他的小丫头,都对他倾慕不已。”
“我不甘心啊,就去问我父王,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我父王就对我说,我是他亲生的,但是叫我安分点,能守着魏王府就是我最大的造化了。”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最疼我的,不然为什么要明说把魏王府交给我?”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他说要推我大哥当皇帝,如果时机成熟了没有借口,可以拿我做个局。”
“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冷,很冷很冷,就像一块冰把我冻住了,都是他的儿子,凭什么他要如此偏心。”
“我不服啊,就去找我母妃。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她冷冷地看着我,看到我以为她也会放弃我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一句实话,原来我不是她亲生的。”
“我只是一个通房丫鬟生的,为了能名正言顺继承魏王府的一切,所以记在了她的名下。”
“她还告诉我,叫我不要跟我大哥作对,因为该是他的东西,我一样也够不着。但是像魏王府这样不成体统的,我大哥也看不上。”
“哈哈哈哈哈哈……我处心积虑想要守住的,她跟我说不成体统。我以为我大哥要跟我争的,她说我大哥看不上。”
“我想想也是,他们看上的是皇位,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世子而已。”
说着,泣不成声。
赵衡傻眼了,原本那点的醉意也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惊恐地看着赵徖道:“喂,你不要哭啊。那你后来呢,你后来动手没有?”
赵徖哭着道:“动了,还不止一次,不过都没有成功。”
“我闹着玩的嘛,也不是真想杀他。”
赵衡嘴角抽搐,狠狠拍了他一下,无语道:“你找杀手跟他玩?亏你说得出口。”
“你为什么还能活着啊?是不是因为你是皇叔的独苗?”
“天呐,我小舅舅知不知道你要杀他?”
赵徖幽怨地瞪着赵衡,没好气道:“我说的是以前,我现在哪里敢?”
赵衡无语道:“有区别吗?”
赵徖道:“当然有。我不信他没有登基之前,你没有想过要弄死他。毕竟他死了,谁还能跟你抢皇位?”
赵衡惊恐地看着赵徖,重复道:“你疯了,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赵徖没好气道:“我没有疯。后来我知道他不是我父王的亲儿子,而是我的亲堂哥。我知道我母妃最爱的人是他父王,我就不嫉妒他,也没有想过要害他了。”
“一开始是他们误导了我,所以追根究底,他们也有责任。”
“现在就算你去告诉他,我也不怕,我就是想要问问他,既然把我当亲弟弟,为什么他不把身世告诉我,甚至于连你都比我先知道?”
赵衡:“……”
“你醉了还是没醉?”
“你不会就是想让我替你传个话吧?”
赵衡惊呼道。
赵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交个底,你有没有想过要置他于死地的想法?”
赵衡眼珠子撑大,心里一凛,突然有一种,赵徖是故意来套话的。
他赶紧摇头,认真道:“你能不能别吓唬我?我从来没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再说了,我要是有,我娘能打死我。”
“算了算了,我今晚什么都没有听见,你也什么都没有说。”
“眼下天晚了,我就不送你了,你走吧。”
赵徖的脸色稍缓,慢慢站直身体。
他对赵衡道:“我刚刚说的你也别在意,我只是憋在心里难受。”
赵衡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
他突然感觉到,赵徖的刻意接近,和他交好,都是为了这一天。
可笑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似乎迟了点。
赵徖走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
只有赵衡心里像被火烧一样,各种不舒坦。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曾经也和赵徖一样挣扎过,甚至于也起了杀心。
但那是什么时候呢?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心里却还总是耿耿于怀?
一夜未眠的赵衡,天亮后就匆匆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