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瑾看着她发髻上的簪子,目光微微一暗。他其实更想光明正大送她一些首饰,但他也很清楚她不会收的。
那些夫人太太们一个个都围着徐夫人,都想为她做媒。
她们也深知庞大将军一家不会在肃州久待的,说亲的对象不是江浙一代就是京城一代,一个个侃侃而谈,恨不得婚事今天就能成了。
白若瑾知道这种事情他阻止不了,但他看到徐夫人在认真听着她们说的时候,心里便急了。
这样冒冒失失过来找她,徐夫人看见了肯定更不喜。
白若瑾觉得好难啊,心里一片惆怅。
庞嘉雯见他不说话,便道:“你看见我师父了吗?”
白若瑾道:“他和张道长一起去别苑了。”
庞嘉雯微微松了一口气:“今天府里的人太多了,别说是师父,我都不想待了。”
白若瑾看她把玩着腰上坠着的一方小印,羡慕道:“小舅舅给的吧,能给我看看吗?”
庞嘉雯十分大方地取下递给他看。
白若瑾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幼绮。”
绮字取用江家姑娘用的,这并不奇怪。可“幼”,虽说嘉雯是庞大将军的幼女,但她也是嫡女,一般不会用这个字的。
可小舅舅用了,亲昵之意尽显,仿佛宣告着嘉雯是他心里最柔软的一面。
“真好。”白若瑾把小印还回去,目光似乎还在流连。
庞嘉雯十分得意道:“我也觉得。”
“我之前总是觉得师父性子太冷了,未必真的将我看进眼里去。可我现在知道,原来我在他心里跟绫姐姐和绾姐姐是一样重要的。”
白若瑾看着她这般开心,便笑着附和道:“小舅舅只是看着冷漠,其实他心里若是在乎的话,便会倾尽全力照拂。”
“你看这次他听说我出事了,便立即去找我,还为我治伤。”
庞嘉雯轻哼道:“你不要跟我比,你跟我不一样。”
白若瑾问道:“有何不一样,不都是晚辈吗?”
庞嘉雯道:“都是晚辈不错,但你和师父有血缘关系,我没有。我全靠师父对我的好来辨别他是不是真的在乎我,你不用辨别,你闭上眼睛都知道他是在乎你的。”
白若瑾突然怔住。
他想告诉庞嘉雯,他对她也很好的。
可如果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好不被记住的话,那是不是就说明,那个人并不在乎他呢?
他突然就不敢问了,尤其是他知道小舅舅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在乎才让小舅舅不厌其烦地陪在嘉雯的身边,还一次次帮她出头呢?
白若瑾知道,这些事情是压在他心上的石头,没有人可以挪开,他自己也不能。
小舅舅是那么坦然的一个人,如果真的想争,就不会给嘉雯准备及笄用的插簪,不会提前给嘉雯准备小印,更不会坐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嘉雯一拜。
事实就摆在眼前,是他还不肯信,总是疑神疑鬼般搅得自己不得安宁。
别苑中,皓月当空。
张朔和江怀坐在房顶上对饮,疯道人在院中耍剑,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张朔叹道:“女儿家及笄是不是就可以嫁人了?”
江怀看着月亮,目光深邃极了。他没有回答张朔,好像注意力都在夜空之中。
过了一会,张朔转头看向他,认真道:“你给嘉雯那支簪子是你娘留给你的吧。”
江怀恍惚地收回目光,淡淡道:“另外一支也是我娘准备的。”
张朔轻嗤,不悦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怀仰望着夜空,迷离道:“我不知。”
张朔凝望着他,饱含深意道:“我竟不知。”
不知什么?他们谁也没有说清楚,但他们彼此又都很明白。
这夜色甚好,只是晚风微凉,不宜久待。
张朔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道:“君洛,我们离开吧。”
江怀的身体顿住,过了许久,有一声轻咛的“好”,如瓷器般碎在晚风里……
张朔第二天看到庞嘉雯的时候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小丫头什么也不知道,还是一如往常般笑呵呵地问他道:“师叔,我师父呢?”
张朔环抱着手臂,调侃道:“昨日及笄,今日就迫不及待来找你师父了,怎么?想让你师父替你做主,选一位好夫婿?”
庞嘉雯娇嗔道:“师叔!”
张朔举手投降,指了指内院道:“昨夜喝醉了,兴许还在睡呢。”
庞嘉雯意外道:“怎么我过生辰你们比我还开心吗?”
张朔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可不是吗?我们突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庞嘉雯把玩着她那一方小印,粲然一笑道:“你们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她那口气万分笃定,好像已经规划好自己的未来一般。
张朔见了,目光深了几许。
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呢,何必要点破?
他下意识伸手拦住她道:“别去找你师父了,让他好好休息。”
庞嘉雯拂开他的手道:“我不去找我师父,我去找疯道人。”
张朔诧异地望着她,狐疑道:“你去找他干嘛啊,之前还没有被吓住?”
庞嘉雯道:“师父和师叔都不怕的人,我也应该多去找他说说话,等我们熟悉了,我估计也不怕了。”
张朔笑道:“知道迎难而上,这很不错。你去吧。”
疯道人在后院的井边趴着玩,他看见庞嘉雯来了,指着秋千架上的中年妇人道:“你不要和她说话,她是疯的。”
庞嘉雯:“……”
她朝那秋千架上的中年妇人看过去,只见她大约四十来岁,皮肤蜡黄干瘪,眼睛呆滞无神。
她坐在那秋千架上,嘴里喃喃自语,由始至终并没有抬头。
看上去的确像一个疯子,至少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小院里又来了一个人。
庞嘉雯蹲到疯道人的身边,轻轻问道:“你在干什么啊?”
疯道人指了指井口,一本正经道:“我在观井啊,这井里面好深,跳下去会死人的。”
庞嘉雯下意识紧靠着井边的石头,不敢腾空,怕自己不小心掉进去。
疯道人见她这么紧张,好笑道:“你怕还过来干什么?”
庞嘉雯讪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疯道人离她远了一点,看着她道:“我没疯,是阴阳颠倒了,是时间回流了,是你们疯了……”
庞嘉雯哑然,像被人点了哑穴一样。
她望着疯道人,表情懵懵的,眼睛却忽闪忽闪的,清澈有神。
疯道人拍掌,高兴道:“我就知道你听得懂的。”
庞嘉雯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还会死吗?”
疯道人道:“会啊,每个人都会死。但不是谁死了都会变成鬼的,尤其是像你这样被锁住的鬼。”
疯道人说着,蹙了蹙眉,苦思冥想。
过了一会,他想到了,眼珠子一亮,很高兴地对庞嘉雯道:“就之前来的那个,你相好的。他死了就没有变成鬼,他变成了煞。”
“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了?”庞嘉雯追问着,眼里满是惊骇。
疯道人突然很生气地站起来道:“然后我怎么知道?”
“反正最后大家都会死,谁也活不了。”
庞嘉雯坐在地上,寒意侵袭着她的四肢,她突然觉得好冷。
就在她抱着双膝卷缩成团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的光暗了一些。
她迟疑地抬起头,发现是江怀站在她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拧着眉道:“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庞嘉雯摇头,连忙道:“没干什么。”
江怀紧盯着她道:“还不起来?”
庞嘉雯立即站起来,有些不安地看着江怀。
江怀伸手将她拉离井边,不悦道:“你以为自己是在听鬼故事吗?越怕还越想听?”
庞嘉雯赧然,不好意思道:“我以后不会了。”
江怀看了看那深井,又瞥了一眼疯道人,眼中突生一股戾气。
疯道人跳脚道:“我可是个善良的道人,我怎么会推她入井?再说她是被烧死的,又不是被淹死的,你可不要冤枉我。”
江怀冷冷地收回目光,审视着庞嘉雯道:“你死过?”
庞嘉雯:“……”!!
江怀:“你还做过鬼?”
庞嘉雯:“……”!!
江怀瞧她那怂样,没好气道:“既然都没有,那你听他胡扯什么?”
“疯子的话都会听进心里去,你是猪吗?”
江怀骂完,拽着她走了,不许她跟疯道人待在一处。
庞嘉雯走得磕磕碰碰的,不知道是心慌还是心虚,整个人轻颤着。
疯道人看着她被拉走,抓了抓头发道:“你就是跟他说你死过一回他也不信啊。”
庞嘉雯:“……”
您能闭嘴了吗?
这事搁谁身上谁会信啊??
庞嘉雯阴翳地瞪了一眼疯道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庞嘉雯第二次去找疯道人的时候,他和那位妇人已经搬离别苑了。
张朔不肯告诉她疯道人的去处,还说她已经魔怔了,需要冷静冷静。
庞嘉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别苑,最终还是被张朔给赶走了。
她走了以后,张朔去找了江怀,问道:“你不是已经有徐定的下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走?”
江怀抬眼看了看张朔,淡淡道:“等过两天,鞑靼的使臣来了再走。”
张朔无语道:“你又不去谈判,你管鞑靼的使臣干什么?”
江怀道:“我自有打算,你若是着急的话,你可以先走。”
张朔:“……”
他急吗?
他是替他急!
“罢了,我等你还不行吗?”
张朔说完,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江怀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他出别苑的时候,看见庞嘉雯蹲在别苑的门口,侧着身看着院墙外那棵三角梅,神情格外专注。
江怀顺着她那视线看过去,发现那三角梅中有两只小胖啾,肥肥的,靠在一起互啄。
江怀道:“你看什么呢?”
庞嘉雯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赧然道:“我看它们能腻歪到什么时候?”
江怀:“……”
他再瞅一眼那两只胖啾,发现它们还真的是在腻歪。圆鼓鼓的小身体撞来撞去的,啾咪啾咪地叫两声,很快就依偎到一起去了。
江怀嘴角微抽,盯着庞嘉雯道:“你羡慕?”
庞嘉雯羞赧地捂着脸,欲哭无泪道:“那到不至于。”
她就是看它们好玩就多看了一会而已,她怎么会羡慕两只傻鸟呢?
眼看天都要冷了,它们不去找过冬的地方,竟然还在腻歪。
她能说她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吗?
显然是不能的。
江怀瞧她那不好意思的模样,傻乎乎的,竟然还跟两只鸟较真了。
他笑了笑,出声道:“不是要回大将军府吗,走吧。”
江怀陪着庞嘉雯回大将军府去,半道上他们遇见卖烤饼的,庞嘉雯饿了,想吃。
庞嘉雯还没有说呢,江怀便带着她过去买。
他们两个站在那卖烤饼的摊前,老板便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公子,小姐,买饼吗?”
江怀看向庞嘉雯,问道:“要几个?”
庞嘉雯嘿嘿笑道:“两个吧。”
江怀给了钱,那老板连忙夹了两个热乎乎地包起来。
庞嘉雯道:“老板,分开包。”
江怀看了一眼庞嘉雯,知道她要分一个给他。他不太喜欢吃这种街边的烤饼,但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庞嘉雯拿了第一个就先递给他,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道:“师父,你尝一尝嘛,很好吃的。”
江怀接过去,尝了一口,是还不错。
卖饼的老板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随后笑道:“两位竟然是师徒?我还以为是兄妹呢,你们都长得这么好看。”
庞嘉雯下意识打量了一眼江怀,见他清冷自持,俊美无俦,便附和道:“我师父是很好看。”
说完,还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嘴角,看起来又在傻乐。
江怀催促她道:“快些。”
庞嘉雯拿了饼便立即随江怀离开,他们还没有走远呢,那老板就跟旁边摆摊的人说道:“这俩人端庄知礼,一看就是大家出身。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对呢,没想到竟然是师徒?”
庞嘉雯被那老板的话惊得呛住,咳嗽的时候不忘转头去看。
那老板可真敢说!
察觉到庞嘉雯的视线,那老板瞬间就禁声了,看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庞嘉雯不悦地把头转过来,结果发现江怀都走远了。
他那身形挺拔,身姿俊逸不俗,光是看背影就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
这般好的师父,怎么就没有遇见心上人呢?
庞嘉雯啃了口饼,很快就追了上去。
“师父,等等我啊。”
庞嘉雯随意地喊着,却没成想江怀停了下来。
他驻足回头,等她走近了才继续走。
庞嘉雯觉得气氛怪怪的,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专注地吃。
过了一会,她听见江怀道:“关于那个拓跋信,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庞嘉雯摇了摇头:“没有啊,我爹会安排好的。”
江怀道:“如果谈判顺利,他有可能毫发无损地被放回去,你甘心?”
庞嘉雯突然明白过来,师父是想问问她,要不要报复什么的?
庞嘉雯当即道:“我们不可以暗中做手脚吧?不然他回去又杀回来怎么办?”
江怀轻笑,他停住步伐,微微侧身看着她,眉眸温柔。
“为什么不可以?对那种偷袭刺杀的小人,不必心软。”
“至于他杀回来?那更不用怕了,像他那样狂傲自大的人,就算杀回来也只有被抓的份。”
庞嘉雯想到拓跋信那傻样就忍不住笑,她对江怀道:“那如果我们让他那张脸永远也好不了的话,是不是也可以?”
江怀见她光是想一想就特别开心,当即也抿了抿唇,浅浅一笑道:“当然可以。”
他将一瓶早就配好的药粉递给她,说道:“兑水朝他脸上一泼,他那刻意种下的毒就永远也解不了。”
庞嘉雯拿着小瓷瓶,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师父竟然早早就配好了,那是不是他早就想为她出一口恶气?
她下意识捏紧小瓶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师父特意送她回来,难不成就为了说这个吗?
庞嘉雯狐疑着,却不敢问。
但现实告诉她,好像还真是这样。
江怀送她到门口便说有事,看着她进府后便离开了。
等他走后,庞嘉雯又偷偷探出头来。他是照原路回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回别苑去。
庞嘉雯在门口站了一会,没怎么想通。
最后她当这一切都是师父对她的好,便也不纠结了。
别苑正面对着的那条街,一处紧闭着大门的三进小院里,疯道人正在用午膳。
陈勇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去收拾碗筷。
江怀走进来,疯道人看了他一眼,不高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跟那丫头玩?”
江怀坐下,等陈勇奉了茶来,这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谁让你总吓唬她的。”
疯道人轻嗤:“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被吓住,我也说你死啊,你怎么不怕?”
江怀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道:“我们要离开肃州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疯道人问道:“那丫头走吗?”
江怀摇头。
疯道人立即环抱着手,一副傲娇的模样道:“那我也不走。”
江怀问:“为什么?”
疯道人答:“我要跟着她,我想跟着她,跟着她我舒坦。”
江怀蹙眉,不悦地盯着疯道人,冷戾道:“不行。”
疯道人嘿嘿地笑,张狂道:“你说了不算。”
江怀冷笑,目光阴翳。
疯道人拍掌笑道:“你想把我打包带走,那不可能,你也走不了。”
“你们谁也走不了的,等着瞧好了。”
他说着,又蹦又跳的,像只猴子。
江怀冷眼看着他发疯,对陈勇道:“我们明天启程。他若是不想走的话,打昏他。”
疯道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连忙摆了摆手:“不要打我,我走,我自己会走。”
说着,又嘟囔道:“走了也要回来,你们真的好烦啊。”
江怀眯了眯眼,心中隐隐有些不适。
他摸了摸长生牌,看向疯道人的目光晦暗不明。
江怀和张朔第二天就离开肃州了。
消息是白若瑾带来的,他道:“小舅舅他们说是要去追查徐定的下落,一有消息就会飞鸽传书回来。”
庞嘉雯始料未及,不敢置信道:“他们真的走了?”
白若瑾点了点头,肯定道:“真的。”
庞嘉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不知道?她看着白若瑾,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要去追他们。”
庞嘉雯说着就要追出去。
白若瑾拦住她道:“他们一早就走的,现在已经出城了。”
庞嘉雯推开他,低吼道:“那我也要去追。”
“凭什么啊?”
“我又拦不住他们?”
所以说一声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无非就是送一送罢了。
可他们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这让她怎么想?
庞嘉雯难过死了,眼泪说掉就掉,整个眼眶都红了,看起来特别可怜。
白若瑾拦不住她,只好跟她一起追出去。他看着她骑着马,一路追一路哭,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白若瑾的心隐隐疼了起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话,他知道的第一时间就该告诉她的。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
那是陪她一路走来始终包容着她的师父和师叔,是她心里最亲近最信任的两个人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庞嘉雯从大将军府一路哭到了城门口,她要出城,守城的将士不让。
白若瑾拿了通行的令牌来,但庞嘉雯却已经没有了追出去的勇气了。她看着城外飞扬的尘土,那一片不知多少马蹄踏过的地方,此时幽远空旷,静得可怕。
他们就这样把她丢下了,没有一句不舍,没有一句告别,让她整个人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庞嘉雯哭着转身,一个人慢慢走回去。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看她,可她伤心欲绝,全然不顾。
等回到大将军府,庞彪也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将出行的令牌给了徐云婳,出声道:“你送过去吧。”
徐云婳心疼女儿,没好气道:“你现在知道给了,要不是你上次罚她被江怀和张朔看在眼里,他们也不会瞒着她离开。眼下女儿追不到他们,心里别提有多伤心了。”
庞彪自责道:“嘉雯向来是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如今她这般便能说明江怀和张朔是真的对她很好,所以她才舍不得他们走。”
徐云婳轻嗤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是没看见嘉雯的眼睛,都哭肿了。”
“那个白若瑾也是个不中用的,竟然劝都劝不住,我看嘉雯也没多喜欢他。”
庞彪挑了挑眉,认真道:“我也觉得。我不让他住在府里嘉雯也没有说什么,我估摸着是他自己单相思。”
徐云婳想了想道:“那倒不至于吧。我瞧着嘉雯对他也不是全无感情,就是好像在刻意避着。小孩子家吵架了闹别扭都是这样的,你就别管了。”
庞彪嘴角微抽,无语道:“我到是想管,我管得着吗?”
徐云婳轻笑:“嘉雯的事情,你管也没有用,她就仗着你宠她,做什么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庞彪轻叹一声,蔫蔫道:“高鹏挺好的,白若瑾也不差。我想着,只要咱们嘉雯喜欢,我都可以接受。”
徐云婳看着暗暗妥协的丈夫笑了笑,她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我们太纵着她了。”
庞彪凛然道:“纵就纵了,我庞彪的女儿,我就要纵着她,怎么了?”
徐云婳轻哼:“没什么?她下次要是拿着令牌出城,你别唉声叹气就行。”
庞彪:“……”
庞嘉雯再次得到了出城的令牌,但她没有感觉到一丝欣喜。
江怀给她那瓶药粉还在,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囚房里恶整拓跋信,他却已经走了。
庞嘉雯开始怀疑,昨天江怀送她回来其实就已经在跟她告别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他们真是够狠心的,庞嘉雯真想将那瓷瓶扔了,扔得远远的才好。
可她能扔掉这小瓷瓶,还有好多他们的馈赠,她也能一同扔吗?
既然不能,何必呢?
庞嘉雯自嘲地笑着,将那小瓷瓶搁在梳妆台上,已经没有了恶整拓跋信的心思了。
江怀和张朔到达陕西行都司时,在驿站稍作休息。
当地的据点将肃州的消息飞鸽传书送来,江怀看见的时候微微一愣。
只见上面写道:主子走后,郡主追至城门,落泪不止,后弃马于市,步行回府,伤心欲绝。
江怀想着她追不到他们,狼狈哭着回去的样子,心里一时疼痛难忍。
到底还是让她伤心了。
他捏着小小的纸条,几乎要将它揉碎于掌心之中。
张朔从后面来袭来,一掌将纸条打落。
江怀的目光倏尔一暗,在张朔弯腰去捡纸条时,猛然一脚将他踹开。
张朔没有想到他会来真的,一时不妨摔了个狗吃屎。
就在他震惊至极,爬起来准备质问江怀时,却见江怀冷冷地盯着他,阴沉道:“没什么好看的。”
他说着,将捡起来是纸条揉成粉末。等再摊开手心时,凌冽的劲风吹过,便什么也没有了。
张朔被气笑了,嘲讽道:“你不给我看我也知道里面说了什么?我是想离开肃州不错,但我想要的是体面地离开,而不是不告而别。”
“事情是你做的,最后你却来怨我?”
江怀冷然道:“我并没有怨你。”
张朔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江怀向来不喜牵累他人,又怎么会怨他呢?
江怀只是心里烦闷,而他恰好在这个当口撞上来,时机不对罢了。
张朔悻悻地道:“那丫头是不是很伤心?要不你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我们会回去看她的。”
远处的群山都在白云之下,天边看似近在眼前,可却触摸不到。
江怀看向来时的路,那么远,那么长,杳无人烟。这一路走来,漫漫无归期,他都不知道将会在何处停歇,又何必要引得她心生惦记?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了。”
荒漠与草原的交集,不过是时间流过的一场沙化而已,谁能真正为谁停留呢?
到底是还是他贪心了,倘若之前没有想过要带她走,此时也不会觉得遗憾。
可有人为了她连身体都可以置之不顾,他这个当师父的,又怎好在其中继续掺和?
十月二十三日,鞑靼的使臣来了。
谈判的地方是肃州官员安排的,就在肃州的衙门里。
官府的人要来押走拓跋信,庞嘉雯比他们更快一步,先去了大将军府的囚房里。
拓跋信蓬头垢面,浑身脏污,让人多看一眼都会作呕。尤其是他那左边的脸,宛如挂着一团紫色的肉瘤,看着就让人退避三舍。
庞嘉雯在囚牢外,皱着眉头道:“官府那边要来提人了,你们打点水给他洗洗脸,换身衣服。”
看守的人立即去打水了,如意也给庞嘉雯搬了椅子来。
庞嘉雯就坐在外面,看着他们忙活。
拓跋信带着脚铐站了起来,他走到囚房的门口,看着敞开的大门外,庞嘉雯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身着竖领大衫,梳着流云髻,带着一副镶了红宝石的金牡丹头面,插着一对点翠玉兔簪子,面如桃花,唇红齿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灼灼逼人的气焰。
这就是他一直想杀的丹阳郡主了,果真透着几分骄矜傲然呢。
拓跋信紧盯着庞嘉雯,特别想从她脸上探得一丝快意。
然而出乎意料的,庞嘉雯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高兴。她只是嫌弃地看着他那另外的半张脸,厌恶道:“真丑!”
拓跋信垂下目光,轻嗤道:“郡主还真是以貌取人啊。”
庞嘉雯看着他那不以为意的模样,讥诮道:“我知道你有办法恢复容貌,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拓跋信抬起头来,目光阴翳道:“你想做什么?”
庞嘉雯掏出带来的小瓷瓶,将它交给身边的护卫,淡淡道:“兑在水里给他洗脸,务必要给他洗周到了。”
护卫很快去照办。
庞嘉雯看着突然黑了脸的拓跋信,勾了勾嘴角道:“为了蒙混过关,你自己给自己下毒。为了在城中自由行走,你还专门娶了一个媳妇。为了刺杀我,你竟把自己都给搭上了。”
“想想真是好笑。”
拓跋信暴怒道:“你知道什么?杀你好比在庞彪的身上剜心,只要你死了,他就会痛不欲生。”
庞嘉雯信步走到囚房的门口,看着阴翳的拓跋信,轻笑道:“你说的对,这样的确能够打击到我父亲。不过你成功了吗?”
“你不仅没有成功,现在换我们在你父亲身上剜心了,不知道他痛不痛?”
拓跋信冷森森地笑道:“那你就错了,我父亲才不会觉得痛,他是真正的英雄,在乎的也只有天下。”
庞嘉雯狐疑地朝后看了一眼,见大家都不说话,她突然明白过来,拓跋信根本不知道鞑靼使者来谈判的事情。
她当即笑了笑,看着拓跋信道:“你说错了,你父亲不仅觉得心痛,而且他还派人来和谈,准备用沙洲把你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