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锦—— by栖喵
栖喵  发于:2024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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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担心,她心里没有你之后会有别人,而现在那个人可能就是徐进。”
白若瑾被说中心事,捏着手指,慢慢把头垂下。
他只要一想到庞嘉雯会把真心给别的男人,会像从前待他那样去待别的男人,甚至于更甚,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开始抓狂,难受,苦闷不堪。
可这些都还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不敢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庞嘉雯喜欢上别的男人,而那个时候的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白若瑾摁住自己的胸口,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看着江怀道:“小舅舅,您帮帮我吧。”
“只要您愿意帮我,我相信嘉雯还会再次喜欢上我的。”
江怀看着他,目光清亮,不咸不淡道:“可以啊。不过你要想清楚,你是想让庞嘉雯喜欢上原本的你,还是一个我一步一步教出来的你,如果你觉得都无所谓的话,那你就尽管求我好了。”
白若瑾听后,突然愣住了。
没过多久,马车外传来庞嘉雯的笑声,风铃一般悦耳。
好像是徐进买了什么东西逗她开心,而她也欣然接受了。
然后江怀听见白若瑾说:“如果能让她再次喜欢上我,那我步步为营又何妨呢?”
白若瑾说着,缓缓地勾了勾嘴角。等他再次看向江怀时,目光已经晦暗不明,再没有一丝少年郎的清澈赤诚。
江怀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闭上眼向后靠时,手指在腿上敲了敲,好似正思量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对白若瑾说:“那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一件事。”
白若瑾颔首,认真地聆听着。
江怀道:“永远不要再骗她。”
白若瑾点头,垂首时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
这时,江怀又道:“如果你竭尽所能后还是不能让她为你倾心,那你也要答应我,做一位真正的君子,不要再打搅她的生活。”
白若瑾从容道:“如果连小舅舅帮我都不行的话,那我在这京城里也不会有什么立足之处,我还是趁早回洛阳好了。”
江怀听后,笑骂道:“变着法激我呢?”
“可惜了,这件事是你急,我不急。“
话落,他吩咐车夫回府,又懒懒睡过去。
而这一次白若瑾倒沉得住气,没有再说什么?

成国公府,元宵节的晚宴依旧摆在定安堂。
江怀带着白若瑾过去的时候,听见庞嘉雯叽叽喳喳地跟李老夫人说:“这个玉兔簪子很可爱,是我买来送绾姐姐的。这个金叶葡萄发箍是我买来送给绫姐姐的,这个玉葫芦金耳环是给您老人家买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李老夫人看她摆弄那些小玩意,笑着道:“喜欢,明天就戴上给你看看。”
庞嘉雯道:“那家叫明珠坊的铺子里还有好多漂亮的首饰,我带了五百两都花完了。刚出他们家铺子的时候我还晕乎乎,还以为自己把他们家铺子都买下来了。”
江怀坐下时挑了挑眉,她可真是大言不惭。那是他的铺子,光是账面银子都几万两呢,她带了五百两就想买下来了。
不过这形容也是好笑,像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也亏得母亲还兴致勃勃地听着,换了他,早就叫她闭嘴了。
他刚这样想呢,庞嘉雯像那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给他变出一个青玉竹节式双筒笔插,献宝一样拿到他面前道:“二叔,您看看这个怎么样?”
那玉质浑浊,雕工粗糙,若说还有什么能看的,那大抵能让人明白它是个物件。
可看到庞嘉雯那一脸求夸赞的模样,江怀还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也就是这一会他才明白母亲的为难之处,看到这么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那双眼睛清透明亮,喜不自胜,那还有什么狠话是可以张口就来的?
他那喉结滚动,噎了好一会才道:“不错。”
话落,头顶传来母亲压抑不住的笑声。
江怀觉得自己在母亲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脸面可言了,然而庞嘉雯却得寸进尺道:“您也觉得好是不是?”
“那个掌柜说便宜卖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赚到了,他才卖我八十两银子,说是进价。”
“我看着时不错就买了,想着送给二叔最合适了。”
江怀再看了一眼那个玉,实在是看不出一点可取之处,硬着头皮问庞嘉雯:“你为什么觉得适合我?”
庞嘉雯指着上面的竹节纹和底部的灵芝纹给他看,一本正经道:“青翠玉竹,宛如君子一般通透,灵芝如意,秉承山川之灵气,寓意长寿,如仙者一般。二叔是真名士,理应要配这样的好东西。”
江怀:“……”
所以,庞嘉雯是不是不在讽刺他?
他捏着那个浑浊笔插,问着庞嘉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求我?”
庞嘉雯讪讪地笑道:“张道长不是走了吗?您之前答应我的那件事……”
江怀把那个笔插塞回她的手里,淡淡道:“回去再准备一件像样的拜师礼,如果不会,可以请教你姑祖母。”
庞嘉雯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问:“这个不好吗?”
江怀轻嗤:“区区八十两就想拜我为师,我一身绝学就只值这点?”
话落,庞嘉雯猛地站起来,惊喜异常道:“二叔说真的?您可不能诳我!”
“姑祖母,您听见的,您要为我做主!”
李老夫人笑道:“是是,我听见了。你二叔亲口说的,他要收你为徒。”
庞嘉雯得到肯定,整个人喜不自胜。只见她一把扔了手里的笔插,兴高采烈道:“我这就去买个更好的拜师礼来。”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够,她丢出去的笔插刚好砸在白若瑾的脚上。
只听白若瑾一声痛呼,庞嘉雯忙不迭凑过去看着白若瑾的脚,一脸做错事的惶恐模样道:“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给白若瑾拍着脚,还揉了揉,生怕他疼得厉害。
又担心是不是砸到骨头了,还想给他脱下鞋子看看。
白若瑾一把拉她起来,窘迫道:“不就是小舅舅要收你为徒了吗?瞧你高兴得,要是把我的脚砸断了你要怎么陪?”
庞嘉雯赧然,都没注意到白若瑾还拉着她的手,她羞愧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还疼吗?要不要脱了鞋袜看看?”
“倘若真的不好了,那我只有陪一只脚给你了。”
白若瑾道:“我要你的脚来干什么?又不能替我走路。没事了,已经不疼了。”
“你以后可别这么激动了,要是刚刚砸到的是小舅舅,你还想不想学武了?”
庞嘉雯连连点头,羞红着脸道:“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白若瑾放开她,低头把笔插捡起来,问道:“小舅舅不喜欢,你也不想要了,给我好不好?就当是赔我受伤的脚了。”
庞嘉雯觉得不好,那是江怀不要的,便喃喃道:“要不改天我给你换个更好的?”
白若瑾道:“不用了,这个就很好。”
一旁传来江怀的轻嗤声,淡淡道:“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让我们吃饭了?”
话落,屋子里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笑声。
庞嘉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走到李老夫人的面前,将头埋进她老人家的臂弯里。
李老夫人搂着她笑道:“我看见了,是那笔插自己弹起来才砸到若瑾的,要怪就怪它,怎么能怪你呢?”
庞嘉雯更羞,眼睛都睁不开了,嗡声嗡气地叫:“姑祖母。”
她那声音软软的,把人都听化了。
李老夫人警告众人道:“都不许笑。去把屏风抬出来,我们还分桌而坐,不跟他们说话。”
如此,过了一会庞嘉雯才从李老夫人的怀里出来。江绫和江绾都戴上了她送的礼物,还当着她的面摸了摸,好似故意给她面子似的。
庞嘉雯脸上刚散的热气又起来了,都不好意思过去挨着她们坐了。
周夫人安排好传菜等事,过来给她夹了个鸡腿,笑着宽慰她道:“我们嘉雯长大了,也是到了要花钱的时候了。前些日子你爹给府里送了年礼来,我看就有给你的银票,一会我去取来给你。”
庞嘉雯知道周夫人是好心,怕她没有傍身银子了,连忙道:“不不,那是给两位姐姐的压岁钱,我爹单独给我带了的,我还有钱的。”
周夫人道:“我不像你二叔,你给我买什么我都喜欢。他不给你发压岁钱也就算了,还嫌弃你买的东西不好。哎……这大人都不觉得脸红,反倒让我们嘉雯害羞得都不好意思吃饭了。”
庞嘉雯怕江怀反悔不教她功夫了,连忙维护道:“没有,二叔很好的。姑祖母给了就是二叔给了,是我没什么见识才闹出了笑话,希望二叔不要跟我计较。”
周夫人见她如此维护江怀,朝李老夫人看了一眼,啧啧道:“娘啊,我现在里外不是人了。”
李老夫人笑道:“你就知足吧,现在只有一个嘉雯,以后要是有了妯娌,我看你怎么办?”
周夫人放下筷子,故作伤感道:“能怎么办?我就哭呗!”
话落,一屋子都是笑声。

用完晚膳,江帆打头,带着她们几个一起去了映月湖放孔明灯。
江绫见庞嘉雯在孔明灯上写下“平安顺遂、康健无忧”,便问她道:“嘉雯妹妹这盏天灯是为家人祈福的吧?”
庞嘉雯点头:“我想他们了。”
江绫拥着她的肩膀道:“我偷偷听我爹娘谈起过,忠义侯骁勇善战深得帝心,应该就快能回京了。”
庞嘉雯惆怅一叹,其实她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归京,因为上一世就没有。
江绾见她不开心,凑过来拥着她道:“别叹气了。现在你是见不着父母亲人,说不定以后就是见不着我们了。来吧,再放一盏,给你自己许个愿!”
江绫也道:“就是,为你自己许一个!”
写好了的江帆和白若瑾也凑过来,他们拥簇着庞嘉雯又放了一盏天灯。
庞嘉雯什么也没有写,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许了个愿。
白若瑾看着灯光映着她的脸庞,恬静柔美,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放开手里的天灯后也许了一个愿。
江帆拉着他的袖子说:“若瑾,你那盏灯掉下来了。”
白若瑾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原本冉冉升起的天灯起火,直直坠入映月湖中,猝然熄灭。
他只觉得耳边静了一下,好像只有风声在响。然后他下意识看向庞嘉雯,只见庞嘉雯抬头盯着夜空上的天灯,眼睛轻轻眨动着,看起来有些担心。
江绫和江绾拿了新的天灯给他,生怕他会介怀。
江帆也是,还亲手给他点亮。
只有庞嘉雯,她只关心她放的那两盏天灯。
白若瑾气馁,随手又放了一盏。天灯冉冉升起时,他看着那明亮的灯火不知不觉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话落,他惊觉不妥,立即垂眸。
耳边传来江帆的轻呼声:“若瑾定会得偿所愿的。”
白若瑾缓缓抬起头,只见江绫和江绾挤在一处笑他,目光却时不时流连在庞嘉雯的身上。
白若瑾的脸上浮现丝丝热气,他努力平和气息,然后朝庞嘉雯看过去。
巧合的是,庞嘉雯也在看他。
双目对视,他心跳如雷,还未想清楚自己要说什么,却听见庞嘉雯道:“你的放的灯又掉下来了。”
白若瑾脸上的热气急剧退散,他甚至于还觉得有些冷。他看向夜空,他那摇摇晃晃没有升高的天灯的确又掉下来了,他急得伸手去接,却被江帆一把扯回来。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天灯再次熄灭,如残荷一般浮在水面上。
江帆都不敢让他再放了,生怕会再次打击到他。
江绫和江绾也觉得奇怪,站在一旁,好几次欲言又止。
庞嘉雯看了看地面还放着的灯,又看了看白若瑾那霜打一般的脸,噗嗤一声笑道:“你是不是孤家寡人的命?”
话落,江绫和江绾惊恐地望着她,生怕她会和白若瑾在映月湖上打起来。
但同时,她们也很担心白若瑾,生怕他会听进心里去。
江帆更是直言道:“嘉雯妹妹,这种话不能乱说的,你快给若瑾道歉。”
庞嘉雯看着白若瑾那张大失所望的脸,那上面仿佛承载了太多求而不得的情意。但庞嘉雯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真正的白若瑾才不会这么脆弱,他只会越来越强。
果不其然,白若瑾推开江帆,站直身体。他看向庞嘉雯,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庞嘉雯道:“我在西宁听过一老人言,不知真假,现在便说给你听好了。据说位高权重之人,身负救济天下的命格,姻缘犹如露水,束缚不得。所谓孤,乃贵不可攀,所谓寡,乃六亲敬畏,并非说你要孤苦一世。”
“你若不信,再放一盏,只求金榜题名,我赌它绝对不会掉下来。”
庞嘉雯说完,江绫和江绾都听傻眼了。就连江帆也将信将疑,可到底没让庞嘉雯继续给白若瑾道歉了。
白若瑾拾起地上一盏天灯,问庞嘉雯道:“赌什么?”
庞嘉雯环抱着手,信心满满道:“你想赌什么?”
白若瑾道:“如果它真的不会掉下来,如果我真的金榜题名,那你陪我去洛阳参加牡丹宴可好?”
庞嘉雯道:“闻说洛阳花似锦,牡丹更是倾城色。好啊,我答应你。”
他们没有说如果掉下来会怎么样?好像早已笃定了那盏天灯不会掉下来。
然后庞嘉雯替白若瑾举着,白若瑾亲自点了灯,在灯上写着:“金榜题名”。
他接过天灯时,手指碰到了庞嘉雯的手,暖暖的,滑滑的,温润细腻。
他很贪恋,但还是很快就挪开了。然后他放了灯,看着它在半空飘着,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远去的天灯逐渐变成一抹光,像天边的星星一样。他悄声再许:“金榜题名日,拥卿入怀时。”
映月湖上的天灯逐渐都看不见了,她们也都准备各自回去歇着了。只是她们前脚才刚离开,后脚天空上就落了雨。
别处也就罢了,点点滴滴像逗人玩似的。唯独映月湖上越下越大,宽阔的湖面更是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第二天早上,清理湖面的下人们捞起了几盏破损不堪的孔明灯。
其中有一盏是写了字的,只可惜字面模糊,隐约可见一个“金”字,其余的却是再看不清了。
庞嘉雯后来才知道,洛阳的牡丹宴乃是历代洛阳世家的相亲宴。
借由赏牡丹之名,各世家公子小姐齐聚一处,簪花赋诗,寻觅良缘。
而白若瑾的母亲当年正是因为去了牡丹宴,这才遇上他的父亲,两人最终因一朵“青龙卧墨池”的牡丹名花而结缘。
这些都是李老夫人告诉她的。那时京城内乱,李老夫人带着孩子们在洛阳避祸,那时洛阳第一世家的大夫人柯氏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两人便有了往来。
“直到现在,柯氏从大夫人熬到了老夫人,与我一般年近古稀,我们也从未红过脸,有过嫌隙。我们之间唯一不想提及的遗憾,那便是若瑾的母亲。”
“当年若瑾的父亲病故在任上,你表姑不顾柯老夫人的阻拦,执意要带着若瑾去奔丧。柯老夫人也就是那个时候落了下心病,身体大不如前,一直活在自责和懊悔中。”
庞嘉雯不懂,只是奔丧而已,怎么柯老夫人就自责到心病难愈的程度了?
可当她仰着头,一脸疑惑地看向李老夫人时,李老夫人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并没有再说下去。

庞嘉雯回到海棠阁,让秦姑姑把她得的那些赏赐之物都搬出来,然后她挨着选。
秦姑姑听她嘀咕,是选来送给江怀的。当即眼眸微动,陪她蹲着道:“郡主,二老爷虽未在朝中担任官职,但朝贡之物所见不少,您选这些他未必看得上。”
庞嘉雯苦恼道:“其实我也不敢送这些,想着挑一两件能看得上眼的,然后去外面的铺子里寻更好的。”
秦姑姑笑道:“听闻二老爷喜爱古玩字画,手中珍贵之物数不胜数。郡主若要寻珍贵之物,怕是在二老爷面前也是寻常,不如另辟蹊径。”
庞嘉雯眼眸一亮,望着秦姑姑道:“姑姑有何高见?”
秦姑姑道:“我在宫中时曾听闻国公爷酷爱抄录典籍,其中《山川录》更是数次借走,但我曾听贵妃娘娘说起过,家中最爱山水典籍的,当属幼弟。郡主在边疆长大,山川地域与中原大不相同,倘若能寻到边疆山水画或山水志等,或许会更得二老爷的青睐。”
庞嘉雯一听就明白了,恍然大悟道:“我正想送什么才能表现我的诚意又能让二叔开心的,姑姑说得太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唤来如意,两个人匆匆要往永宁侯府去。
秦姑姑和程姑姑自然跟着,但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默契地给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分别报了信。
周夫人去定安堂时,见李老夫人换了一身紫色福纹大褂,带着花顶金簪,正稳稳地坐着喝茶。
周夫人抚了抚额头的鬓发,感觉发根都染了薄汗,便道:“母亲倒是不急,亏得我跑得气都喘不匀了。”
李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轻哼道:“她是回永宁侯府去收拾行李,又不是去龙潭虎穴。更何况还有褚氏和程氏跟着,倘若她们都不能将嘉雯平安带回来,那她们也不必回来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周夫人明显发现李老夫人是做了准备的,否则她就不会特意换衣服了。
周夫人忍不住笑了笑道:“还是娘坐得住。那我先回去了,等晚些嘉雯不回来再派人去接她。”
李老夫人点头,让周夫人喝了杯茶再走。
永宁侯府如徐进说的那般在闹分家,不过庞嘉雯回去以后,他们倒是难得齐聚一堂,热情客气地要留庞嘉雯吃晚膳。
罗老夫人更是搂着庞嘉雯哭,一个劲地说她是怎么罚徐连的,打得徐连到如今都还下不了床。
庞嘉雯看着老了许多的罗老夫人,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罗老夫人或许是真的疼爱过她,就算掺杂着算计,但也有过慈爱之心。
庞嘉雯不忍拒绝,同意了在永宁侯府用了晚膳再回去。
消息传到成国公府的时候,李老夫人对洪嬷嬷道:“先留下吃晚饭,再细细说情。嘉雯要是心软了,住上一晚也是人之常情。”
洪嬷嬷听了,笑着道:“您老人家若是想郡主了,现在遣个人去说一声,郡主一定早早就回来了。”
李老夫人轻哼道:“谁想她了?”
洪嬷嬷道:“您是不想,可架不住我们这些老婆子想。郡主在定安堂,这里一天都是热热闹闹的。郡主今日不在,您瞧瞧,除了老奴还有谁出声的?”
李老夫人靠在罗汉床上,从窗户边看着丫鬟们各司其职,走路如迎风摆柳,身姿柔韧,本是极养眼的一幕。往常她也会同洪嬷嬷说,这些丫鬟们大了,也该给她们留意如意郎君了。可现在她一点兴趣都没有,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口干舌燥的。
那丫头心思干干净净的,一旦钻入那些人的套套里,怕是被卖了都还在给别人数钱。
倘若她再年轻二十岁,定会放手让她去闯,去吃苦头,然后她再好好教她如何算计回去。可现在她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这么个明媚的小丫头,就应该活得开开心心的,像只小鸟一样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而不是受人的眼色和欺负。
想到这里,李老夫人站起来。
她对洪嬷嬷道:“许久没有上街去了,不如我们出去逛逛。”
洪嬷嬷早知道她坐不住了,顺势道:“也好,大乘胡同那边的锦缎挺好的,不如去选几匹?”
永宁侯府挨着大乘胡同,总共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李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却还是选择让洪嬷嬷备车。
周夫人接到消息的时候,李老夫人都出府门了。
此时申时二刻,再过不久就该传晚膳了。她看着当值回来的江惟叹了口气,无奈道:“娘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一把年纪还这么任性,说走就走。
江惟道:“这算什么?当年我们出京时遇到土匪,那土匪威胁娘,若不将大妹交出去就全灭了我们。说完还亮了亮大刀,好似要将我们都杀了。娘当时提着长剑挡在大妹的面前,趾高气扬地看着那群土匪道:“来啊,你们有本事过来我就留你们一具全尸。”
“那群土匪见娘只是一介女流,当场提刀就砍了过来。”
江惟口中的大妹便是如今的江贵妃。
周夫人听得心惊胆战的,连忙问:“后来呢?”
江惟收敛神色,冷肃道:“哼!后来娘就留了他们全尸。”
周夫人:“……”
江惟见周夫人那合不拢的嘴角,伸手替她合上,并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娘向来说到做到!”
周夫人:“……”
她突然想起,李老夫人好像对江帆说过:“不好好读书,小心你的皮!”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挽着江惟的手腕道:“春闱若是帆儿落榜,你说娘不会揍他一顿吧?”
江惟听了,哈哈大笑道:“我说你想什么呢?娘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周夫人讪笑,但还是忍不住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渍。
话说她嫁进江家这么多年了,还从未见过老夫人雷霆大怒的模样。就是不知道哪天见了,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这般想着,周夫人突然想把庞嘉雯留在江家了。
有庞嘉雯在,到时候她应该能喘口气吧?

庞嘉雯从安和堂出来以后,就回雯香居收拾行李了。
宫里赏下的那些王氏不敢动,全都装在箱子里的。至于她从西宁带回来那些不值钱的玩意,王氏一般也看不上。
她让如意带着两个小丫鬟收拾,自己在院子外面喝茶,秦姑姑和程姑姑都陪着她在院外。
老式的秋千架,庭院里种碗莲的小池塘,铺在泥土上的青砖地面,躲在墙缝里颤颤巍巍的绿芽儿……
不过短短半月,她却已经仿佛很久没有回来了。
小舅舅徐容过来找她,送了她一套十二色墨,上面分别刻了字,看款式是定制的。
庞嘉雯有大半年没有看见小舅舅了,他瘦了很多,颧骨都凸出来了,显得那眼珠子深陷,看起来像是久病缠身的人。
庞嘉雯踌躇着,没有接过去。
徐容淡然一笑道:“嘉雯,我不是来为你二表哥求情的,收下吧。”
庞嘉雯听了,这才接了过去。
秦姑姑斟了茶来,带着程姑姑退到院门口,好似把风一般。
庞嘉雯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小舅舅会说什么?
小舅舅喝茶她就跟着喝茶,小舅舅放下茶杯她就放下茶杯,正襟危坐,看起来格外紧张。
徐容见了忍不住笑,又想着她小小年纪住在外祖父家还被算计,心里不免又觉得可怜。
只见他收敛神色,自责道:“你二表哥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事,说到底都要怪我。你来永宁侯府四年了,想必也看得出这府里到底是谁在做主。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奔波,旁人见我都会叫我一声徐二爷,我深知这都是仰仗你做官的大舅舅,所以也不敢托大。”
“可这府里一年到头的嚼用,你大舅舅官场上的打点,你几位表兄表姐们的日常花销,一年少说要用三万两银子。你大舅舅的俸禄杯水车薪,你大舅母又是个吝啬的人,我一直以为自己在这府里也是能顶上半边天的。”
徐容说着,忍不住自嘲了一下。
庞嘉雯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便道:“分家以后,小舅舅挣的便都是自己的了。”
徐容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轻嗤道:“如果我早知道委屈求全的结果还是要分道扬镳,那这永宁侯府是荣是衰又与我何干呢?就因为我读不进书,身上没有功名,你外祖母就偏心了一辈子。”
“你二表哥是看我压抑了一辈子,心里总想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才急功近利,做出这样让人不耻的事。所以你们人人都可以怪他,都可以谴责他,重罚他。唯独我连与他多说句话都觉得难受。”
徐容说着,温和地看向庞嘉雯道:“嘉雯,你往后的路还有很长,忘了这一段吧。”
“你不要觉得他是你的二表哥就难以释怀,你须要知道,往往给予我们致命一击的人,都是我们最不会防备的人。他们有可能是我们的知己好友,有可能是我们的手足兄弟,更有可能是我们的挚爱。所以,一个表哥而已,真的不算什么?”
庞嘉雯点了点头,认真道:“我已经罚过二表哥了,心里也没有再嫉恨他。”
徐容笑道:“那就好。”
气氛又陷入一片寂静中,庞嘉雯低着头数衣服上的折痕,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时徐容又道:“我听你徐连说你喜欢白若瑾?”
“啊?”庞嘉雯被吓了一跳,以为小舅舅知道了白若瑾真正的身份。
她一时间紧张得连否认都忘了,只是傻傻地看着徐容。
徐容见她失态,心里便越发肯定了。他对庞嘉雯道:“你大舅舅性情冷淡,做事中规中矩,最不喜欢养谋士,收门生。”
“白若瑾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不是因为白若瑾少年英才,聪慧过人。”
庞嘉雯心里在咚咚跳着,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小舅舅想跟她说白若瑾的事情,当即合上自己嘴巴认真听了起来。
徐容见状,接着道:“你大舅舅少年时曾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跟白若瑾长得很像。”
庞嘉雯的嘴巴又张开了,能塞进一个鸭蛋。鬼使神差般的,她那睫毛轻眨,呆呆地问:“男的?”
徐容摇头:“女的。这个人你没有见过,但说起名字你就知道了。她叫江悦,是李老夫人的嫡次女,江贵妃的亲妹妹,当年名震京城的第一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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