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姜青禾没明白她的意?思。
土长边走边跟她说:“镇里小吏刚来过,他?话里的意?思是上郡那边有个地方,上一年白毛风刮的厉害,又闹了白灾(雪灾),那地方的人眼下往俺们这来了,全在沿边大道上,镇里说没法安置那么?多人。叫俺们底下庄子?先给找点?活做,口粮他?们会?出一半。”
那真的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到了贺旗镇的沿边大道这里,流民都还有五百来人,镇上怕他?们闹得人心惶惶,只能想出个折中的主意?。
因为镇上前两年有移民垦植,招民佃种的政令,那时收了包括姜青禾在内的诸多没有户籍的流民,衙门的公田、官田以及学田,还有诸多地方都有不少人了,这次实在安排不下才找底下庄子?接手。
姜青禾听懂了,她皱起眉头,“我们领几个人回来?”
其实春山湾真的很需要人,那急需开垦的大片荒地,戈壁滩种树、挖渠,铺砂,未来铺路,都要很多的人手。
但是流民,土长她很犹豫地对姜青禾说:“不晓得要多少人来。”
其实她跟姜青禾都更?倾向于找其他?庄子?的人来,可?现实是,庄子?与庄子?离得都挺远,动辄是一个时辰的距离,没有牛车就得走两三个时辰,实在不划算。
但外来的人口好坏很难预测。
姜青禾的脑子?里想起了长老跟她说过的话,所以她并没有那么?抗拒,她以前也是外来的人口啊。
她说:“先选嘛,我估摸着最多选个三四十来个人。”
“大家?遭灾肯定要帮,但不能瞎帮,最要紧的是,我们这地方也没有空房子?。”
“那没事的,办事屋子?那不是挺阔的,还有二楼,到时候让他?们先挤挤住那,”土长话是这么?说,她长叹口气?。
知道土长的忧虑,她指了指另一边,“金凤姐你要怕看不准人来,找师婆一起去。”
阴阳家?的眼睛可?比她的本事要更?厉害。
土长愣了下,而后点?头,最后一行三人去了镇上衙门。
到了衙门里头,其他?近些的庄子?土长全都来了,男的搁那抽旱烟,一边抱怨,“着急忙慌的,俺那车都陷窟窿眼里拉拔不出的,费了老鼻子?劲。”
“干啥呐,俺地里农活正忙着嘞,俺呸,这遭瘟的白毛风,上回那黄毛风也把俺们庄子?吹够呛。”
女土长不止陈金凤一个,屋里也有三五个,姜青禾瞟了眼,都是那种很健硕的身材,偏英气?和?大气?的长相,说话嗓门也粗。
“金凤,到俺们这来,嚯,这回咋还带了两个,”一个女土长站起来招了招手。
土长笑着走过去寒暄,“这是俺们湾里理书?,另一个是俺婶,陪俺来壮胆的。”
女土长们哈哈笑开,有个说:“你这真不成呐,早些年还敢一个人跑俺们庄子?那来,为着清水河上头截断的水,抡袖子?就跟俺打,现在年纪大了不中用,还要人陪。”
“好女不提当年勇,俺这会?儿胆子?小了,经不起折腾,”土长坐下来笑着回道。
大家?也笑,一晃都十来年了,难得能碰个面,结果聊得还是那些事,地丁、粮食还有绕不开的钱,都哭穷。
姜青禾觉得还挺有意?思,听了一嘴,不过很快镇长来了,掐烟的掐烟,翘腿的赶紧坐好,大家?都闭紧了嘴。
镇长是个看着很威严的中年男人,他?话也不多,大概讲了下流民的安置问题。
“自个瞅瞅,各庄子?和?村能接几个人走,眼下就是这一批接走的人,起码待满一年到能拿户籍的时候,你们要觉着不合适,再把人给送回来。”
他?言外之意?是,这批人就跟之前招人开荒一样,到了你那地头,基本再往回送就不可?能了。
这一众土长沉默,难办啊,棘手啊,选少衙门不满意?,选太多还怕流民不安分?闹起来。
一时都不先开口,不想自己做那领头羊,土长跟姜青禾私底下嘀咕过了,她跟镇长虽然打交道的次数少,但也不打怵。
在大家?伙不吱声时,她先站出来问,“镇长,既然这人是要到俺们这的,俺能自己挑人不?”
之前是不行的,流民来开荒分?到哪里就哪里,下头的庄子?没有拒绝的权利。
镇长看她一眼,点?点?头,“能啊,你们也讲眼缘?”
“可?不是,这眼缘肯定得讲啊,”土长没说真话,她是奔着壮劳力和?其他?有本事的人手去的,在路上的时候姜青禾就说过,五百来号说不定有手艺的人也多,反正都要带回来,就带一批把式回来。
这话她肯定不能当众说出口,万一本来还没想到这茬的,说出口都来争咋办。
“成啊,让你们先挑,挑几个?”镇长拿起旁边的茶碗,问了句。
“三四十吧,俺们湾里地方也小。”
镇长问,“哪个湾的?”
土长回他?,“春山湾。”
“哦,是那啊,”镇长听人说过一嘴,他?笑笑,“你们先去挑吧。”
当然在其他?土长看来,这个女人疯了,莽也不是这么?莽的,带头要三十四个人,他?们这种才想着十几二十的,哪好意?思说出口,只能愤愤接受。
但耳朵里都过了春山湾这个地名,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是个很偏的山洼子?。
等土长一行人跟着小吏去衙门后院带人,被?一群眼神直勾勾,脸部凹陷,浑身散发着臭味的流民给惊住了。
小吏说:“别怕,就是饿久了,还没精气?神。”
土长皱眉,她抬高了点?声音问,“这里有没有染匠、织匠、木匠这种的?”
没人回她,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然后才有人伸起胳膊,是两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
土长问,“是做啥的?”
“织工”两人小声回话。
土长跟姜青禾嘀咕,又看向师婆,师婆能看点?面相,她冲土长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老实苦命人。”
其实挑人很难受,看着他?们瘦到凸出的眼睛,顶着张面黄肌瘦的脸,身子?像跟细木头那样,支棱着细细的胳膊,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嘴唇蠕动却?没说话。
人饿久了,脑子?麻木时,怎么?会?有长篇的话要说,说一个字就多耗费一点?力气?,只能这样呆滞地沉默着。
人饿上三天就会?起歹心,而他?们饿了不知道多少个三天。
到最后,土长挑不下去了,她转过头看向姜青禾,姜青禾低垂着眼皮,抹了把脸,“最多再拉十个人。”
而这五十个人除了一半壮劳力,十来个手艺人,剩下的都是带着孩子?的。
土长说:“你之前那句话咋说来着的?达则啥的?”
姜青禾愣了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对啊,俺虽然穷吧,可?这你瞧,不就也多双碗筷的事情嘛,总不能叫人娃也饿肚子?,娃是地里的苗啊,”土长说。
姜青禾想,再有钱点?吧。
而这些坐在牛车上尚且茫然的人们,他?们呆滞地看着远方,不知道日后又会?如何。
只盼望着不要再饿肚子?了。
第145章 带来希望的春天
这些流民进到?春山湾后, 以为要先下地干活才能吃上饭,可几辆牛车刚停住,就?有人吆喝,“人来喽, 人来喽, 抄海碗舀米汤啊。”
“甭介意啊, ”枣花婶端来满满一碗小米粥,她边走边说:“饿久了,吃馍馍这些要汪在肚里,到?时候跑肚子更不划算,先吃点垫垫。”
“是喽, 先垫点,慢些吃, 饿好些天了吧, 俺们听说了, 遭的那白毛风和雪灾, 这遭瘟的天嘞, ”花婆子心疼地摸摸枯瘦的孩子,瞧她大口大口吞咽, 忙嘱咐慢点吃。
流民们一点力气都没有, 双手颤颤地接过碗, 不等筷子, 把海碗搁在膝盖上, 就?地坐下埋头舔食,压根说不出一句话来。
吃到?了热腾腾的粥时, 也是不会掉眼泪的,眼窝子里早就?像枯水一样干涸了, 只?是扒饭。
春山湾的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席地而?坐,要递出的凳子还拿在手上,都沉重地叹了口气。往上数个几十年,谁家不是逃难来的,再?往上数个九年,那会儿?蝗灾过境,他们还扒树皮吃,知?道榆树皮最好吃,柳树的麻嘴,桦树的噎人。
其实到?如今能吃饱饭也才不到?一年的光景。
他们谁能不懂饿肚子的痛苦。
土长从牛车上跳下来,付清了赶车人的钱,送他们走后才喊,“李叔呢,来了没?给大伙瞅瞅,粥也别递了,这会子饱胀不知?的,到?时候剐的肚子里跟搅水似的难受。”
李郎中抱着个药箱从人群里钻出来,他忙应道:“在这哩,俺瞅瞅。”
土长让李郎中给他们看看身体,而?姜青禾则是想知?道有没有啥会传染的病,她可是经历过疫情的人。不过这些人当?时瞧过,至少看起来除了瘦,咳喘的也少有。
雪灾后最容易会患上的是风寒,包括流感?、肠胃疼这些毛病,当?时姜青禾问过,他们这一批人没等到?雪化就?北上了。
因为他们不止一次经历过,雪化后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无数死去后的尸体,在春天腐烂,尸臭糜散,让更多的人染病死去。
所以他们带上家当?逃离了故土,饿肚子的时候,只?敢刨离特别远地方的雪填肚子。
等两天后到?了上郡的第一座城池,他们被?拦在了城门外,衙门只?给了点粮食,让大伙往下面那圈地方走,全怕他们会把病给带来。
“后来又?死了好些人,俺们连收尸都不敢,只?是扒下他的鞋子穿自己身上。”
里面最年老的木匠把式,小米粥吃了半饱,才有气无力?地开口,上郡那的方言跟贺旗镇的差不了太多,除了腔调,基本能听懂。
他说:“到?一处有人没了,也有衙门好心给留下了,再?给俺们这些人一点馍馍啥的,就?这样走了五六个地方,靠着他们给的那点粮食撑到?了这里。”
“俺们肯定有毛病,但咋会是瘟。”
他喘了口粗重的气,“别瞅俺们啥也不识,可俺们那闹灾的多,比起疫病来都没俺见得多。”
“俺们饿,但雪里冻死的死耗子、家里养的牲畜死了俺们都不吃,那吃了就?遭瘟,俺们都晓得,要是带病,路上就?死完了。”
得亏今年开春得早,地上积雪化得快,不然他们就?靠着把扒下来的羊皮裹脚上,走死也走不到?这里来。
老木匠喘着气说完,刚还在舔碗底的流民们一众抬起来,那些沉默的脸上,紧抿的唇都在昭示着他们的不安,害怕无法留在一个安稳的地界里,他们不想再?逃难了。
“只?是让郎中看看,走了那么多的路,又?吃了那么多苦头,身体不好早就?垮了,难为你们还能撑到?这里来,”姜青禾站在不远处安抚他们。
土长则大喇喇地说:“得养好身子才能干活啊,你们瞅俺们这里有那么多活要干,可少不了你们,早些养好早些干,俺们这里也不养白?吃干饭的人。”
这话说的流民心里安定了些,也渐渐把手伸过去让李郎中把脉。其实能抗到?这里的人,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强悍,除了身体亏空和?大的身体溃烂以外,还有就?是风寒、腹泻这种病,暂时是不见传染病的。
但他们被?安置在办事房子里,李郎中点起了苍术熏屋子,论除病苍术比艾草要稍强一点,只?要窗户紧闭,熏的满屋子都是烟雾,那味道连蠓子都要四处逃窜。
而?且这苍术还能在夏天河水浑浊时,投到?水缸里杀杀毒气。
只?要连熏几天,那些脏气就?会消失不见。
除此之外,有病治病,那些肠胃搅一起难受的,姜青禾给他们带来了点马奶酒,这种对消化不良还有气管炎很有效。
至于那些溃烂冻疮多的人先涂药,再?给猪胰子叫他们擦洗番,还给枸杞子泡水喝能补身子。
如此每日有人单独给送饭,在屋子里休息了五天,直到?李郎中说再?将养会儿?,没啥问题别吃大荤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出来。
春山湾真的很少有一下来那么多人的时候,大伙下完地也不往外走了,一群人又?重新坐那大槐树底下谝闲传,憋了六七天,实在好奇得紧。
这会子大伙识了点字,懂点理后,也不再?戳人心窝子,说别人是溜来户子,是折声子(外来口音)。
只?围着他们问问名字,知?晓以前做啥的。
而?这一群曾经的流民,现?在的正常人,在肚子能填饱后,又?给治病给喝红糖水和?枸杞子的,眼下也恢复了不少精气神,不像刚来时死眉瞪眼的,萦绕着一股死气。
“俺们那村叫石头庄,地里石头子也多,种个地得费老大工夫,”庄婆子抹抹眼角的泪,她低垂着头说:“所以俺们那的人,都跑外头出去的多,学点手艺活,好赚钱换些粮食回来。”
“像俺们年后,会到?上郡边的染坊里做事,”庄婆子听到?旁边有人问她是不是染匠,她忙甩头,“哪里称得上染匠,俺们就?是个染布打杂的,只?是会些粗浅的染色手艺罢了。”
“那正巧了,”枣花婶一拍大手,“俺们湾里有染坊,你这手艺亏不着啊,能去染坊里打打下手,三啊,染坊现?在做活是多少麻钱一天来着的?”
“闲的时候一天十个钱,就?洗洗染缸,理理羊毛,忙的时候给三十个钱,一个月一付,”三土从后头踮着脚大声回道。
这句话让刚来春山湾的这些人瞪大了眼,庄婆子忙期期艾艾地问,“俺们这从外面来的,也给钱?害,其实不给也成,俺们能混口饭吃就?行。”
陈老奶奶说:“咋不给啊,这俺们有粮食能填肚子的给钱,你们这啥家当?没有的,钱拿了能换粮啊。”
“俺们湾里除了种树苗子这块上不给银钱,其他零零散散都得给些的,土长也不要大伙白?做工的不是,”花婆子凑过来说,“你们要是有啥手艺就?说,俺们活很多的,要是啥也不会,光有把力?气的更好,像那翻地挖渠都成啊,俺们缺人缺得紧着嘞。”
“是嘞,织布的,做木匠活,泥瓦匠,会盘炕啥都行啊。”
春山湾大伙纷纷表示,毕竟在这几天,不管是土长还是理书都说过不少,这些外来的人不是拉枣杆子(乞丐),也不吃白?食,他们会给大家搭把手,啥腾不出手的事情交给他们一起做。
这叫啥,人多力?量大。
所以早前还不咋喜欢外来户的,眼下大伙倒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这群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隐隐有激动,可又?不敢表露地太明显,他们这么多天还处在茫然和?不踏实感?中,总觉得就?跟做梦一样。
里头有个人有点犹豫地开口,“那像俺这种只?会唱戏的呢?”
“会唱啥戏,”姜青禾抱着叠写着田地尺寸的册子过来,搭了一句话。
“理书,俺啥也会唱一些,不管是草台戏还是社火那高脚戏,”那叫顺子的汉子急急忙忙站起来回道,“踩了高脚俺连那赶毛驴和?扑蝶的都会。”
虽然没有绑在腰间?的纸扎毛驴,也没有踩高跷,顺子还是给大伙来了段,奔跑,往前踢跳又?随即倒卧都让人感?觉像一头毛驴,直让人围观的拍手叫好。
姜青禾唔了声,“你这个本事晚点我们再?来商讨下,还有会唱戏的不?”
有三个人无声举起手,姜青禾点点头,“你们等我说完来找我,这会儿?趁着大伙都在,说点事。”
土长已经把安置外来人口的事交给她办了,姜青禾在这五天里,跟好些人商量,相?互提出一个完整的法子。
“先说说住的地方,眼瞅着一天天热起来了,这全挤着住也不是个法子,给大伙全建砖房是做不到?的,只?能先在靠后头的空地旁,给大伙起了些苫草房子,先凑合住。”
哪里会有人拒绝,眼下只?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就?成了。
姜青禾说完房子的事情,又?立马说起下一件,“知?晓你们一路走过来,家当?没多少,我们湾里也没多富裕,给你们每人买件新衣是做不到?的。”
“各家出了几件旧衣裳,全都洗过了,破是破了点,这会子大伙只?能将就?着穿穿。”
“能有件衣裳裹裹身子就?成,俺们一点不挑的,”木匠老头忙说,他撇过头抹了把泪。
这一路走过来,哪里有啥脸面可言。
当?然让这一群人没想到?的是,那些破衣裳也不过是磨损了些,打了不少补丁而?已。更让有些女人又?惊又?喜的是,藏在衣服底下还有几个骑马布子,至少来月事的时候不用发愁如何跟别人张口了,这份情真的难以让人忘记。
其他零散的事情包括让他们洗澡,这一个月的逃亡里,头发打结,身上黑黢黢的,浑身臭烘烘,再?不洗洗只?怕都要把人给熏死。
以及吃饭,他们的口粮有一半是镇上出的黄米,这加上湾里给的点其他粮食,请了三个婆子一起在土长家里烧,到?时候去领就?成,等有房子和?灶台后,就?得自己开火了。
这些事情安排好,就?说到?明日上工了,姜青禾怕自己记混掉了,全都写在了纸上,第一天来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些人的本事和?手艺是什?么。
她低着头说:“明天起早就?得做事了,眼下农忙时节,劳烦大伙多上点心。这会子安排是这样的,陈叔你领着那小六、二里、…这六个去拉沙改盐碱地那土,到?时候种碱草和?野麦草,这个一天有十个钱拿,到?时候按月给。”
陈叔边听边喊:“谁是小六,二里在哪,到?俺这边来,明天一道去。”
姜青禾点着下一组的名字接着念,“二毛你带着石娃、成子…去种南山边的地,种红豆草跟羊茅,老栓叔你领几个,这根子、剩娃…都跟你走,北山那里还有地,种燕麦和?谷子。”
“其余剩下的傻大、爱财…这几个人,跟陈老叔一起去挖渠,还有的几个种树和?种沙打旺。”
这些都是安排汉子做的活,当?然不包括有手艺的,比如有个老木匠,让他跟着一起先做农具,几个会染布的则安排到?了染坊,还有织布的到?了褐架子前织褐子。
其余的毡匠现?在就?可以开始制红毡了,还有个以前是赶车户,以赶车谋生的,正好能赶着车去拉土拉木头,铁匠就?一起帮着春山湾另一个铁匠打铁,做更多的农具,比如钐刀能割草,锄头、铁锨这种的。
这些手艺都比较中规中矩,让姜青禾比较惊讶的除了个会唱戏的外,还有个画匠。
这个职业少到?之前姜青禾想给童学多涂画点颜色,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
画匠叫阿来,阿来说:“俺们祖上就?是当?画匠,到?山壁石上画的,到?俺这一代,除了俺没了的哥哥外,只?有俺会画。”
他给姜青禾展示过他的画技,看他握笔就?知?道,那姿势特别娴熟,而?且擅长用毛笔,能用极粗的笔头画出极细而?又?流畅的线条,擅长画人物,哪怕简单的墨黑也能抓住基本神态来。
这可比姜青禾那时而?粗时而?细的线条要好太多,她当?下就?把人给留了下来,让他去采买能上色的颜料和?纸张,她有大用。
这些事情安排完后,剩下的只?有瘦弱的十几个孩子,他们也跟着一路颠簸过来的,全都按年龄进童学各个班里去。
这让外来的人大惊,他们在上郡也只?见过社学,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地,百样俱全,这会儿?压根不想走了,尤其是有娃的,听娃念了这天吃啥,百感?交集之余更想好好留在这里。
有了几十个人一块使?力?后,春山湾再?也看不到?啥闲人,只?要不是身子瘫着不能动弹,基本都忙活得起劲。
赶车户们来回赶车运沙子到?那盐碱地,他们俗称的老碱窝子里,留一半要做土盐和?猪胰子。剩下的地铺上厚厚一层沙子,等着再?晚些到?了夏边上才能赶着牛一遍遍犁地,把沙子混进地里,等土壤不板结了,不黏,庄稼就?可以在上面生长了。
这个法子还是外来的,他们也不算太懂,要是这里的盐碱地能改成肥田的话,那春山湾的外头还有数不胜数的盐碱地,就?不用荒废在那,能结出更多的粮食。
拉沙是个很苦的活,在盐碱地铺沙更苦,那风是苦咸的,不生草木的地,风刮得老大,直吹的人眼睛生疼。只?能不嫌臊地裹起头巾,用铁锹铲起沙子一点点铺上,要铺的完全看不见白?花花的盐碱才成。
比盐碱地铺沙更累的活是挖渠,那牛浅浅犁过的地照旧特别硬,锄头柄要是脆一点都能抡断,只?能先一点点刨再?铲,十来个人干,一天顶多挖二十米左右。
稍微好点的是两旁的黄土地,引水灌溉后,地润开了点,也好刨好翻些,他们又?不需要挖两米的深度。
这些要种鸭茅的地必须精细,鸭茅对羊上膘非常好,牧民有称它为肥羊草和?奶疙瘩的。但它不耐干旱,需水又?不能水淹,所需土地肥较强,所以不能粗种。
这就?要压地,先刮表层板结的土,再?用石磙碾压,将那些土块压碎压平整,还要薅田去除杂草,鸭茅幼苗弱,抢肥抢不过其他杂草。
大伙忙碌了好些时候,才到?能种鸭茅的时候,不再?自己捏着籽种往坑里倒了,用上了更北边的点葫芦。
徐祯教他们的,把葫芦掏空,顶端开口能放种子进去,下端开口安装一个长长的把。葫芦一侧再?开个小孔,口上绑条席蔑儿?,就?能把控住流出种子的量,不用再?弯腰,只?需要将点葫芦绑在腰间?,然后用小木棍敲,那些草籽就?会均匀地流到?沟道里,再?填土掩埋就?成。
除了点葫芦好用外,今年的播种在徐祯带着人做出不少农具后,不再?费时费力?地一遍遍弯腰播种。
他们也用上了耧(lóu)车,让驴拉着耧车前进,那耧斗里装着的种子,会在拉着的插销高度调节下控制种子下滑速度。
小孔旁还有根丝线,线上系着一个小块,晃动时会把种子抖进不同的耧腿里,倾斜的耧腿可以让种子深播到?地里,极大地提高了播种的速度。
以前播种要花上一两天,这会儿?小半天就?能完成。
当?然还是要遵循稠麦稀豆的道理,播麦子要稠,种豆要稀一点,所以种那些跟豆沾边的都要稀一点。
不过耧播了之后得砘(dùn)地,这样才能让虫子不能钻进去咬坏种子,让种子能深埋地底。
还有出现?在田间?地头的架子车,小小一辆,车轱辘也不大,很稳固,能在山野地头运土运粮食和?草种。
当?然最好的东西是种树人说的,“肯定是那个运水车和?洒水的噻,那一个大玩意能拉两亩地的水,还能用那叫啥龙骨的引上来。”
龙骨水车,姜青禾默默给他补充完整,安装龙骨水车的那天她也去了,看着徐祯拉着长长的水车过来,十几个汉子下水一点点给安装固定到?清水河最深的河道口。
固定好后摇动把手,水车能让水咕噜噜自动流上来,哗啦啦撒进水桶里,极大地改善了大家每次都是拿着一个大马勺,一勺勺地往桶里倒。
压根不敢拿着水桶去河里灌满再?提起,那强大的冲力?会把整个人都给冲走,这样就?不用那么费劲了。
徐祯还装了两个,他安完之后拧了拧湿漉漉的裤腿,上来说:“先用着,等我回工房后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用的。”
“这玩意就?够好了的,压根不用费多大劲就?引来水灌桶了,这是啥?”汉子看着远处高高大大的椭圆形筒车。
“运水的嘞。”
这让大伙开了眼,连地也不去下了,看龙骨水车引了水哗啦啦倾泻在运水车里,半点没漏,盖板一盖,两头马骡子也能拉着轻轻松松往前走。
大伙一路跟到?了种下树的戈壁滩,看着徐祯拔下运水车的塞子,拉着另一辆独轮装着桶的小车接水。
在众人不明白?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推着小车到?了种下树的地方,拔掉塞子装上钻了很多小孔的竹筒。
然后大家就?看见无数细密的水珠飞溅出来,由带动的竹筒均匀地浇灌在那些幼苗上,让人不敢相?信,而?且车轮灵活,只?要留了较宽的空隙依旧能过去,每一株树苗都能灌溉到?。
这在过了很久后,有人对此加以改良,却仍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对于不管对哪些苗种都有用,均灌让它们能吸取到?更多的水,从而?茂密生长,不会因为一边水多一边水少,长出的果实良莠不齐。
但对于刚种需水量大的树苗,还是姜青禾的法子更好点,她让大家把小葫芦装满水,塞进刚刚好的树根,然后倒过来插进地里,这样简单的滴灌能在树苗需水扎根期,让它更好地往上长往下扎。
不过盛夏热日当?空时不能这样做,不然滴下去的水会成为树木的催命符,让它被?烫得无法生长,水汽蒸腾死亡。
只?能在晚上浇透水,才能保证树木存活。
春天带来生机,那些种下的苗种一天天长大,撒下的牧草种子在一次次喷薄的水雾里,齐刷刷探出了脑袋,麦子结出青色的穗粒。
育出的秧苗喷了苦楝子的药水,那些稻飞虱的幼虫铺满了水田,去年烧了冬田,越冬的虫卵被?翻出烤死。
而?春天也带来新的希望,一直守在冬窝子的小部落牧民,他们等着霍尔查六天来取一次牛羊粪,换到?他们欢喜的粮食,积攒着准备往更深的夏牧场走,等攒到?足够多的牛羊粪时,再?慢慢转回来换粮。
那批曾经在雪道上奔逃,被?拒被?关在城门口,始终忍受着饥饿、寒冷还有死亡威胁的流民,现?在却欢喜地住进了简易的苫草房子。
靠自己的辛勤领到?了粮食,在新房开火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办法回过神,好像逃难的日子,在冬雪的消散中也消失了,只?不过每一年都怕下雪。
那些枯瘦,到?因为害怕而?无法开口说话的孩子,在童学里也渐渐长了点肉,活泼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