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几?个月从理书这个位置上,除了学到?土长的丈量方法,如何测算,以及分辨哪些是上田、中田和?下等田。
本色粮具体征收数额,番粮地的种种不同等等,甚至知道?了田赋的附加税,就是在运粮往东都时,路上折损的粮食被称为火耗,而这一部分的钱是摊在穷苦百姓头上的。
而其中最怕的欺负牧民不懂,书吏在其中巧立名目,多收取钱财,比如她就曾听过草束全要折色,最后一株草束要九十个钱,实在坑人得紧。
由于这三个书吏跟姜青禾打过好几?天交道?,知道?她算账厉害,亩数测得也准,还不嫌累地会?重新一遍遍翻验。
而且似乎很?知道?书吏当中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行话叫搭顺车的做法,意思在收粮的时候顺便挪一部分,充实自家的粮仓。
又比如少写粮额或是多写粮额以来造假,姜青禾会?在旁边笑着提醒,粮额写错了,今年的粮额应当是多少,还说她们有?很?多的备档。
或者是飞洒诡寄,以另一户要交的粮嫁接到?其他户名下,让该户以后多教两人份的粮而不知。
但是姜青禾实在防得很?紧,几?个书吏领教过她的认真,这次办下来很?快,草束也只按小束七斤来征,而一亩草地能出几?百斤的草。
当这张红契到?手,阿拉格巴日长老指着上头的字问姜青禾,“图雅,这是什么意思?”
“这的意思就是,”姜青禾看着小路下面开出来的亩亩田地,春播的高粱渐渐从土里探出苗来。
她指着下面的田地开口,“那里以后就是属于土默特部落的土地了,没有?人能抢得走。”
“再也不会?有?一到?粮食成?熟时,就被其他人赶走,不承认这是你们自己种的事情发生了。”
“是呼斯乐(希望),”长老看着那亩亩田地。
有?田地耕种意味着肚子能吃饱,意味着冬天不会?太为粮食发愁,意味着游牧在草原的人们会?获得相对的安稳。
地里会?长出粮食,田野会?堆满粮食,他们的肚子能填饱粮食。
在获得土地所有?权的夜里,牧民阿叔杀了三只羊来庆祝,庆祝吉日嘎啦(幸福)。
没有?比现在幸福的时候,不用为羊毛发愁,不用再为皮子而担忧,他们已经?不需要向皮客跟羊客低头。
他们有?了土地,有?了安稳避风的落脚点,却照旧能在地母身上放牧,让牛羊践踏和?啃食的地方,再生出新的草来。
他们有?了充足的底气,而这一切都来自他们的歇家。
烤着篝火,喝一杯马奶酒,乌丹阿妈捧着碗敬姜青禾,她有?点没法子想到?自己以前的日子了。
“图雅,敬你。”
乌丹阿妈其实有?好多话想说,像是回忆最开始他们和?图雅遇到?的那个冬天,卖出全部皮子后,过了一个温饱富足的冬天。
当时只想着有?油茶面,炒米和?奶茶,还有?风干肉果腹,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让人满足。
却没有?想过,还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满都拉婶婶也笑着来敬姜青禾,她说图雅是部落的萨哈雅(护身符)。
毕竟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楚地明白?,这个曾经?穷到?一块砖茶要四处轮转,或者压根喝不上咸奶茶的部落,如今有?这么好的日子是因为谁。
他们有?一段漫长的生喝羊奶的日子,也是在这段日子里,相继有?人死?去,才让他们渐渐地喝起了热羊奶。
其实大家都知道?,要是没有?遇到?图雅,就没有?他们部落的今天。
姜青禾有?点醉意上涌,她两颊生出浅浅的酡红,眼神里闪映着篝火的光芒。
她仰头望着天,那上面有?众多的繁星,她先?是呢喃,而后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在混杂的声音中听得不真切。
刚才吵嚷的草原渐渐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你们总说我带给了草原数不清的希望,让大家的日子更好更有?盼头。”
姜青禾被冷风吹得一哆嗦,头脑也清明起来,她盘起腿来接着说:“可?是我觉得的好日子,除了吃饱。我知道?吃饱很?重要,但在吃饱之后呢?”
她说起了她之前曾经?说过的,“要出门就能买到?想要的东西,不用再赶到?遥远的蒙藏边集去,能有?好的蒙医瞧病,孩子有?蒙学可?以上。”
“大家都能有?匹马,你们不是曾经?说,蒙古人就应该是马背上生,马背上长,没有?马蒙古人没有?脚。”
姜青禾对于眼下他们所得到?的一切远远不满足。
她希望蒙古族能变成?她记忆里的那样?子。
“大家不止是祭敖包时才翻出新衣裳穿,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戴绿色、粉色的毛巾,或者是蓝色的袍子,穿绣着花纹的朝宝(长坎肩)。”
“可?以不用只梳辫子,能戴帽带珠串,带镶银片的首饰,穿带点绸缎的衣裳,不管是什么颜色的,穿绣花布鞋。”
姜青禾真的有?点醉了,她满脑子都是她以前见?过后世的蒙古族,穿着各色绸布做成?的袍子,颜色那么鲜亮。女人的头上总有?漂亮的的装饰,小帽带着各色的珠串,男人会?戴帽子,衣服不局限于一种颜色。
而不像是现在的,单调乏味,辛苦的劳作和?容易脏污让他们没有?办法穿。
草原上有?夏天吹拂而过,牧草相互摩擦沙沙作响,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没有?人说话,他们想着姜青禾描绘出来的日子。
他们太容易满足,只要有?奶茶喝,只要肚子能填饱,那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顶好的日子。
至于图雅说的,那更像宝木巴(幻想世界),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可?姜青禾站起来说:“一点都不远,等牲畜局把今年春生出来的小公羊送来,喂它们冷蒿、百里香、野葱和?小蒜,待到?三四个月出栏,得到?的钱才能建设好草场啊。”
“就能请到?蒙医,建起蒙学,到?下一年有?很?多的马,再过一年,也许就能穿着绸布做的袍子,到?时候就能开最好的那达慕大会?了。”
“日子安稳了,孩子出生,那才算人丁兴旺。”
“那才是巴彦德勒黑。”
富满大地。
第148章 草原更深的建设
以前牧民养羊自有一套法子, 那就是粗放,尤其蒙古羊系本来就是耐寒、耐旱,冬天?还能扒雪吃的彪悍品种。
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多精细,最精细的行为就是饲养绵羊会给它们每天?清理羊圈, 哪怕是在冬天?结了?层冰壳子的时候。
可自从姜青禾当了他们的歇家以后?, 粗放就不成了?。
从放牧出去数羊开始, 以前大家哪数过,能数到五十不打磕巴也就成了?,现在随便抓个人过来?,都已经能很流利地从一数到五百。
要是有羊丢了?也好及时知道?,不再跟以前那般稀里?糊涂。
牧民也学着尽量看每只羊的蹄子, 有没有腐烂,看公羊是否爱动, 母羊是否温顺, 眼底有没有发白, 而如?果一头羊或几只羊出现问题没发现, 很容易出现羊倒圈的现象(传染病)。
虽然?精细的养羊特别累还费劲, 但至少很少有羊跟之前一样,动不动就意?外死亡, 活下来?的羊更多更健壮。
所以要这批新来?的小公羊, 要学会?定?牧喂草料, 而不是带出去放牧时, 大伙也很快接受, 并?且在冬窝子那边加固羊圈。
赶着这群小公羊回来?的是巴图尔,他一定?要给?自己?加个前缀, 那就是有三把刷子的巴图尔。
哪三把刷子,会?骑马、会?看羊病、嘴巴会?说。
他嘴巴发出的声音, 比车上围栏里?羊的咩咩叫还要响,毕竟说开春回来?的人,硬是拖到?了?入夏边上。
巴图尔实在太?怀念这片草原了?。
他放开缰绳,撒欢似的在草原上跑了?起来?。
然?后?扑腾,他头深深地埋进了?土里?,仰起头,呸呸呸掉粘在嘴唇上的草。
跪地大喊:“额巴图尔,又回来?啦!”
本来?对于巴图尔回来?十分惊喜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后?,胡舒其挠了?挠头,往后?退了?几步说:“还是图雅说得对,要有个蒙医的。”
“哦不,请个萨满更好,”满都拉婶婶啃着干酪,她毫不留情地开口。
至于巴图尔的妻子萨仁,她假做很忙,最后?还是选择去看羊。
大家都做了?跟她一样的选择,围在这叠起来?的木圈子里?,一只木圈里?有五只小公羊,而巴图尔带来?的有二十只。
这会?儿有人搭理巴图尔了?,“不是一百只羊,还有呢?”
“噢,”巴图尔仰头,他说:“忘了?后?面还有几个赶羊的。”
在大伙的白眼里?,巴图尔挠挠脸,连忙撒丫子跑出去。
等羊终于到?齐,并?不是就收入羊圈里?头,得验羊,毕竟是用他们卖了?羊羔赚来?的砖茶换的,全都投到?牲畜行买羊了?。
“这全是额一只只挑过了?的,”巴图尔语气里?有莫名的自豪,他随意?抓过一只小羊羔夹在腿间。
“诺,这小尾寒羊的头上是有角的,表明出生一个来?月差不多了?,额挑的没有角,刚生半个月,喂草涨涨膘快得很。”
巴图尔说到?羊的事?情上,那可正经多了?,一点嬉皮笑脸的都没有。
“还有腿,它这个腿就是又细又高,喂不壮的。”
至于看是不是今年刚生的,而不是拿老羊充数,则要掰开羊的嘴巴看牙齿。没长齐八个奶牙,只有几个乳门牙就是生下来?没多久的羊羔,而且这时候羊的牙齿雪白,等到?长大以后?牙齿不会?再掉,才会?发黄。
牧民们很满意?这批羊,尤其听巴图尔说这种小尾寒羊很适合圈养,它的腿高个子又大,在爬坡时会?显得两股颤颤,随时要摔倒。而且它放牧时跑得越快,吃得越少,那点一把又一把草喂出来?的膘都被跑青跑掉了?。
来?送羊的人说:“三四个月只定?能出栏,养得好下回再来?找俺们买啊。”
巴图尔客客气气送走?了?他们,转头回来?就说:“才不买羊,挑了?羊配几只出来?,小羊长大生小羊,就有数不清的羊。”
“想得挺美,你赶紧拿东西去打?草吧,”萨仁回他。
为了?养这批羊,他们早在上一年就单独种下二十来?亩地的牧草,包括冷蒿、野葱野蒜这些,为的就是给?羊吃这种带有特殊气味的草。
羊送到?的那天?姜青禾来?看过了?,她回程的时候看着茫茫的草原,跟一同走?过来?的巴图尔说:“等这一茬苜蓿割了?后?,就多撒其他的草籽,多种些别的草。”
其实不管是黄花苜蓿还是紫花苜蓿的草原,都不太?适合作为放牧地。因为吃太?多苜蓿草的羊,胃里?会?发酵胀气,像是揉好的面团掺进了?酵头子一下醒发起来?,抵着羊的胃让它没有办法进食而死。
所以牧民除了?在苜蓿地打?制干草以外,都会?带着羊去更远牧草种类更丰富的草原吃草。
但是要把在这绿了?一年又一年的草原改变,实在难。毕竟每到?雨水丰盛期时就能撒籽再生出数不胜数的苜蓿,让其他草在这里?遍地生根显得尤为困难。
巴图尔叹气,“难得很啊,这草年年生年年长,其他草压根抢不过它。”
姜青禾知道?其他地方的草原,尤其有河水流经过的,那里?的水草丰美。
丰美的意?思不是单一只有一种牧草冒头,而其他的只能扒开苜蓿才能看见,他们的草原两三亩地生长着上百种的牧草。
蕨麻、小白蒿、百里?香、野豌豆、野山葱、翻白草、鹅观草、星星草、节骨草等等数不胜数,所以他们的羊养得更肥美,肉质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里?面。
姜青禾曾经买过来?自更东边大草原的羊肉,那是只羔羊,除了?肉特别嫩以外,羊肉不仅不煽气还有种属于肉自带的香料味,哪怕水煮都特别有滋味,更不要说做成羊肉垫卷子时。
她哪怕吃过一次都忘不了?,大火爆炒过的羊肉,扑上水,汤汁滚滚沸腾,在放上涂了?香豆的白面小卷。在香气扑鼻的羊汤里?逐渐胀大,油脂渗进面卷里?,那卷子本来?就咸香可口,再塞上一点脱骨的羊肉,那味道?属实是她吃过最好的。
所以她知道?那边的羊吃的都是什么草料,那么多好牧草才能养出肉质这么好的羊来?。但是反观平西草原,只有化雪时才能让这片土上的草吸取到?足够的水源外,其他时候基本都旱着,只有在大湖泊周围的草才能茂密生长。
不仅如?此,牧草的种类真的太?过单一。
姜青禾蹲下来?拔起一株苜蓿,顶上开了?好几株黄色小花,她拨弄了?下说:“难也要种。”
“这里?的草真的太?少了?,你望过去,能看见其他的草种吗,满眼只有黄花苜蓿。”
难是真的难,在雨水不丰时,天?又烤着草,水源就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且给?草原上的草浇水,尤其是在苜蓿还茂密生长时,怎么不过度践踏牧草但又能浇到?足够的水,这就是要解决的问题。
而且草与草之间也会?相互抢占地盘,苜蓿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牧民打?草也只会?割上面一点,所以它的根系在地底早就盘根错节。
姜青禾不是突如?其来?地感慨,她是真的想彻底改变这片草原的生态。
从盖各种架子,拿还存有没打?完谷粒的草茎缠在上面,吸引更多的禽鸟来?啄食,落下的粪便滋养了?草原的草。
在之前被雪水融化冲出来?的水泡子上盖顶,让它们成为春季禽鸟产卵或是孵化幼鸟的地方,让更多的鸟类来?到?草原繁衍生息。
啄食那些草茎上盘伏的虫子,不让虫害冒头,,它们还会?吃掉死在草原上那些动物的尸体,不让它们腐烂发臭,只把骨头留在草原上。
随处可见的鸟虽然?损害了?不少牧草,却也让一些原本干旱贫瘠的土地,因为鸟类的到?来?,那些鸟粪让它原本消失的肥力又渐渐恢复。从草只零星生长,到?鸟粪里?残存的种子落在地里?,又经过雪水的灌溉,已经生出一大片的草。
所以更加偏远而缺少牛羊奔走?的地方,姜青禾也让牧民们设架子,鸟窝,缠草籽和谷粒引更多的鸟前往。
而现在,她想让草原里?生出更多的牧草。
并?不是随口一提,从她让湾里?种牧草开始,她自己?也要了?解各种牧草的习性,每种草的习性都不同,有的耐旱,有的娇气,需要精心伺候。而有些却是粗放粗种,照样能长出一大片来?,她还知道?何时下种,什么时候收割,哪类的草更适合羊上膘。
姜青禾走?在开出来?的大道?上,她手撑在木栅栏上,看着远处的草原说:“这些苜蓿只留几亩,其他全收了?吧。”
“啥?”巴图尔震惊不解,他们没有在这么早的时候打?草过,一般到?秋季时,草籽全都落进了?地里?后?才会?打?,期盼它明年能带来?更多更茂密的牧草。
虽然?苜蓿收割完后?还能再长,一年能收好几次,可有草籽的时候却不多。
他们以前当然?也在初花期打?草,因为那时他们想要羊长膘,给?他们最爱吃的,但是代价就是下一年的草只长了?薄薄一片,那年连羊都瘦弱不堪。
姜青禾很认真地说:“今年不要草籽了?,不要让它当然?草籽再落到?这片地里?了?,这样过几年,苜蓿就不会?有那么多。”
“而且你瞅瞅,现在是苜蓿初开花后?不久的时候,里?头的水也少,这时候调成干草是最好的,等花一谢结了?草籽,那个时候的苜蓿草质粗硬。”
就跟嚼完水的甘蔗一样,哪怕剁的再碎,羊也是不爱吃的。
这个决定?在牧民间引起了?喧闹,他们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早割草,而且今年不留苜蓿的草籽。
这应当是大家反应最大的一次,从前基本姜青禾说什么,他们都会?照听照做,因为真的有道?理。
但他们并?不是每一样都会?照办,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草原,以及草原上的草才是牧民的命根子,跟羊同等重要。
布禾摇摇头,“图雅,这真的不行,没有草籽,明年这片草原上的草一少,羊怎么能吃得饱,羊没吃饱就会?瘦,一瘦要生病。”
“这片草长得好好的,它年年都绿,让很多羊活了?下去,这会?儿说要把它们全都割掉,不行的图雅,”宾德尔雅语气强烈地表示反对。
“没了?草,那地母就没了?衣裳穿,图雅,我真的做不到?。”
在他们激烈表示着自己?的不赞同时,姜青禾却始终很平静地听完,直到?第四十六个牧民说完自己?的不愿意?后?,这片空地才安静下来?。
姜青禾也很明白他们不赞同的点在哪里?,现在收割绝大部分的苜蓿绝对是很冒险的举动,尤其在新的牧草还没有下种时,草籽又被绝断时,今年下雪如?何也不知晓,这样做只会?让明年羊群吃不上草。
这对草原来?说,对牧民来?说都是毁灭性的举措,他们当然?无法接受,毕竟草原在他们的嘴里?,可是叫额尔顿塔拉,宝贵的草原。
“让草原生出不同的草,而不是让一种草生出一片草原,”姜青禾看着尚未平复自己?情绪的牧民,她说话声音并?不大,可大家却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单吃苜蓿的羊你们也知道?长得不好,不然?为什么要放到?那么远的草原去放。我们都明白,要是不管苜蓿,草原很难再有其他的草能生出来?。”
“并?不是要抛弃这整一片黄花草原,而是让它少长一点,让更多的草长出来?。”
姜青禾的脸上满是认真,她的眼神照旧温和,声音也不急不缓,并?没有想要用声嘶力竭来?要大家听从她。
“苜蓿地本来?就不适合放牧,大家肯定?比我要清楚,羊蹄子一踩一大片,吃的比踩的还多,而且吃多还容易胀肚死掉,救都没法子救。”
“上一年种的二十来?亩地,不够百头羊吃一季的,要上膘的羊一天?得吃五六斤草,一亩地的草顶天?只有三百斤,吃完了?再生就慢。”
“而我们有多少头羊,全部加在一起是六百七十八头,光靠那二十亩的草和赶到?更偏的地方放牧吗,明明在这里?有着一大片的草。”
“要是这不全是黄花苜蓿,而是紫花苜蓿、羊茅、鸭茅、小白蒿呢,这些草对肥羊更好,是不是能更快上足膘?”
牧民沉默,姜青禾继续说:“我也明白,只留几亩苜蓿,把其他全都收了?确实不好,那留一半。”
“剩下的一半要打?掉,种其他的草。”
她的语气很坚定?,“难不成为了?怕明年生不出来?草,还维持老样子吗?苜蓿一年一年生,其他草一亩长不出十斤来?,每次吃点好草都赶到?更偏更远的地方去。”
“要是怕今年有黑灾(下雪太?少),草原上的草又因为草籽落的不多,明年草原上无草的话,那我今年就可以让你们拥有足够的干草,明年真的有这一天?的话,去西南运干草,把湾里?的鲜草都给?你们。”
“但是这个草一定?要种苜蓿地里?。”
“不止要种草,还要开渠。”
这个词对牧民来?说非常陌生,他们茫然?而不解,“什么是渠?”
“意?思是引水来?穿过草原,每年草长得好不好,全靠天?,天?要是下雪明年羊就有草,要是不下,那羊就饿死好些。”
“中原里?有句话叫人定?胜天?,意?思是人可以战胜很多,包括白灾、黑灾、旱灾,雪下得多就逃到?雪不多的地方去,有黑灾和旱灾那就挑水去灌溉,但是最好的,还是开渠,没有水我们就靠自己?引来?水,就像我们用架子和粮食引来?禽鸟一样。”
这件事?情她想了?很久,关于草原的水利地形她也做过不少。
可以说萌生兴修水利,在草原的中线上修一条水渠,或者是更多水渠的想法,是因为她在湾里?那么几年中里?她被深深地影响了?。
比如?在干旱少雨的地方,不靠天?,就靠着自己?的双手挖出一条路来?。
积蓄雪水和雨水,又比如?在春山顶引雪水灌溉树苗,要种棉花没有水田,那就引水开一条棉花渠出来?,路不行就烧砖铺路,哪怕是上外头买土。
种树没有水就在旁边挖一个大涝池储水,到?上黄水江开渠要水,实在储不了?水就选择旱地铺砂保墒。
春山湾的众人骨子就从来?没有放弃贫瘠土地的想法,他们到?了?哪里?,在哪里?生了?根,哪里?就是故乡,土不好就拉沙改土,没有水就修渠引水,靠天?吃饭,却并?不意?味着只靠天?。
而姜青禾自从这次去给?兴安渠要挖渠条子时,花了?很大时间去画了?水利图,后?面又跟着去选挖渠口和一步步看着长长的水渠,那蜿蜒的渠道?在纸上成型。
更让她生了?念头,和有能力有底气,说出那句可以在草原上挖渠引水,虽然?这个过程以年为记。
毕竟引水来?横穿草原是件耗时巨大,需要费很多人力的事?情,据姜青禾所知,她所踩过点的两条大河,一条乌水江离草场最近,但从它这处挖,需要绕过一座山,或者是开山凿石引水。
另一条她想起了?后?世的黄河,那滚滚而来?的汹涌气势,宽度比黄水江要大两倍不止,那体量哪怕引水横穿上百公里?也不怕水流干涸。
但这条河特别远,远到?要快马疾驰都要三个时辰的距离,走?路要走?上一天?不止,估计有百来?公里?以上。
可是如?果这条水渠能够成型,那么这片一到?夏季不雨时,水枯草蔫的草原,才会?在一年春夏秋三季里?都能水草丰美,才能有沃野千里?。
而这一切,都要靠双手去干,靠脚一步步走?出来?。
这次开头激烈的反对声,在姜青禾的话语里?渐渐消失,他们也明白草原需要更多的草,至于挖渠的话,图雅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在挣扎过后?,大家接受了?在苜蓿最茂盛的时候收割一大半。
不过得等羊毛先剪完,而且现在收割苜蓿,里?头的水太?多了?,晒不干。
而且姜青禾也不是很赞同他们的做法,不管是湾里?的还是牧民,他们将草割下来?,就拢在地里?,也不管它,等着它风干成干草,等到?入冬前再捆好带回去。
这个方法损耗特别多,每次都会?被其他牲畜偷偷啃食大半。
姜青禾虽然?在制作青贮上并?非毫无头绪,知道?在每种牧草什么时候收割最好,简易的晒草方式,但那是干草,而不是显得绿油油的青贮。
她第六次去了?南北货行,上次羊把式说这里?有个会?调草厉害的把式,结果来?了?五次,都没有碰上。
今天?她再来?一趟,要是实在碰不上,她准备去找姚叔再问问,他是走?惯了?各地的老歇家,识得的人应该多些。
南北货行的伙计都认识她了?,这回忙着打?包红糖块,往旁边收拢袋口的时候还抽空回她一句,“真不赶巧,那把式也不是俺们这行当的,不归俺们行管,十天?半个月也来?不了?一趟。”
姜青禾知晓这趟又无功而返,她来?都来?了?,干脆跟伙计说:“那给?我来?点红枣、麻圆子、冻糖吧。”
她提着这几样上了?姚三的家,这个老歇家现在不往草原去了?,就在家里?逗鸟。
“咋还拿东西来?了?,进来?坐,喝点啥?”姚三放下手里?的百灵鸟。
“叔,又玩这腊嘴子啊,”姜青禾把东西搁桌子上,转过来?看那叽叽喳喳叫着的百灵鸟。
姚三把百灵鸟放回到?架子上,用手逗弄着它的下巴,漫不经心开口,“说吧,这回来?又有啥事??”
姜青禾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把自己?这回过来?的意?图说了?。
“那还是草料的事?情,”姚三背过手,眉毛挑了?挑,“没找到?人?”
“哪有那么多的把式,南北货行连着去了?六趟,牲畜行也去问了?个遍,”姜青禾拿过布擦了?擦那桌子,也一点不修饰,“这才想到?自己?走?了?不少弯路,就应该先来?问问您这尊大佛的。”
“俺称得上啥,要真是大佛,你早来?拜了?,”姚三哼了?声,把鸟食放在槽里?,拍了?拍手说:“走?吧,跟你去瞅一眼,记得给?钱,一两起步。”
姜青禾连忙应下,钱当然?要给?。她这才知道?,调制草料还是姚三的老本行之一,当歇家的谁没几个本事?。
到?了?草场,姚三看着还没收割的苜蓿说:“别割太?低,不要贴地皮,牧草留茬太?短,来?年草就会?少得可怜,况且这黄花一播生几年的,更不能这样割。”
“要种其他草的,就掘掉这些草根再种。”
“割完要晾在草架上,先晾吧,你说要弄晾完割完还是青的,俺跟你说难得很,但是比那干瘪瘪的草肯定?要好不少。”
当然?姜青禾也没指望弄成后?世的那种青贮,只要能够保存颜色,能最大程度保留营养就好了?。
不过这件事?情不能一蹴而就的,光是搭草架割苜蓿等它晾晒完都得要小十天?。
这天?晚上姚三住在了?蒙古包,他看着很久不曾踏足过的草原说:“听你说开始让他们养三四个月就出栏的小公羊,又是改草,后?面还要挖渠,你这歇家当的。”
反正姚三实在喟叹不已,他绝对不会?这么掏心掏肺为大家。
他望着夜色下的茫茫草原,转头问姜青禾,“还打?算做些啥?”
姚三知道?她不会?满足于此的。
说起这个,姜青禾回看草原,要是此时有光,会?发现她的眼神亮晶晶的。
“有个想法,”她听着不远处蔓蔓和其他孩子得嬉闹声,笑了?笑,“想写一本书。”
“书?”姚三坐直了?身子,这个想法很新奇,反正他还真没咋听过。
姜青禾说:“是啊,一本跟草原上的草,跟放牧有关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