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菜全上桌后,一个个早就吃的肚子圆滚滚,压根吃不了了,只能?坐在凳子上,翘着小脚,看大人寒暄。
最后倒是大人们吃的浑身?大汗淋漓,啃着罐罐蒸馍,夹一个肚包肉,一咬满满的汁水,再来点胡羊焖饼,里头的羊肉是一块块红烧的羊排,浓油酱赤的。
焖的饼是扯的很薄的饼皮,不是那种厚饼子,贴在羊肉上,蒸熟的时候都染上了酱汁,特别好吃。
大家对徐祯的手艺表示了一致的认可。
要是吃的腻了,来点宋大花腌的酸菜,爽脆又解腻。
等大伙吃得?过瘾,十来个菜全都吃完了,才倒了点酒,一起敬了杯。
“等明年,明年的时候再来这啊。”
喝的时候大伙齐声?说,然后大人小娃一起帮着封了门窗,外头的东西缠上草帘子,盖好木板。
童学才关上门,等待来年开春的时候再开启,到时候里面?又全然不同了。
小娃们站在童学前告别,一个个喊着大家去自家玩,半点没有悲伤的念头。
不能?在童学玩,那就上湾里去呗,还能?搁一块玩。
蔓蔓不知应了多少个邀约,到最后她说:“哎呀,那我好忙哟,农忙都没我这么忙。”
更是弄的大家什么伤感也没有了,哈哈大笑?着离开童学。
这时,今年的第一场雪才落了下来,大伙驻足,停下来看。
有句俗语叫腊雪是宝,春雪是草。
这场落在了腊月头天的雪,预示着来年又是一场大丰收。
腊雪不烊, 穷人饭粮;春雪不烊,饿断狗肠。
雪落下的时候,春山湾里老一辈都这样说,腊月间多下几场雪, 等到开春融化, 麦子的收成又保住了。
不过这一场雪只落了一天, 地面刚覆盖薄薄的一层白,便没继续下了。
往年这会儿大伙早就开始猫冬,屋里头烧着热炕,外?头管它刮冷风下大雪,只管到炕头盘腿坐着, 简直舒坦死个人哩。
可?今年还不成,趁着腊雪没下厚, 汉子们都出?去运砖瓦、运炕坯, 帮着那些还没盖好的屋子盖顶。
三德叔叼着旱烟, 叫徒弟将门板搬过来, 他看着那曾经是一间间破旧板屋的地方, 现在却被推平,盖起了土砖房, 建的又阔又高。屋内明亮, 再也不是黑达麻糊的, 屋里特?别矮小, 人都得弯腰进去, 让人住在里面没半点盼头。
“早知道有今天,俺就去学?泥水匠的活了, ”三德叔安门的时候,随口跟旁边的汉子叨唠。
“眼下去学?也不晚呐, 俺是叫自家小子去给西村那泥水匠打?下手去了,没工钱给人白做就白做呗,”铺瓦的汉子在屋顶上搭腔,顺着梯子爬下来。
他拿了新的一叠瓦放在筐子里时又说:“俺反正觉着,俺们湾今年土长都能买土烧砖,给他们这些破屋铲了盖房,明年指定更?要大搞一番了。”
“三德你明年也甭出?去了,趁着这时松快松快,俺听说那油坊,就李老头几个去学?的榨油,明年开春后得盖了,可?少不得你个老把式。”
三德叔往外?吐出?口烟,他热的解开点羊皮袄子,娘嘞,这日子从?哪天开始,咋就活得这么有劲哩。
可?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觉着,还有那日盼夜盼住新屋的人。
如果没有土长给他们盖,那这辈子靠他们自己残缺的身体,啥也赶不上趟的,估计大伙全都住上了砖瓦房,他们还是那破屋。
尤其在黄毛风来的那两天里,他们躲在砖瓦砌的屋子里安稳入日的时候,等风停歇发?现自己之前的破屋连顶都被掀走,木板摇摇欲坠时。
本来应该痛哭,可?只要想起那新盖的屋子,还哭啥,这老屋没了就没了吧,反正新屋再也不怕雪把屋顶压塌了。
比他们的房子先完工的是宋大花家的。
她?那时刚来到春山湾不久,就说自己以后要盖个青砖大瓦房,一晃一年过去了,还真被她?给盖成了。
“俺那时就想,这破草屋,俺最多住个两三年,俺吃再多的苦,一点点垒土,盖个土房都不要住这了,”宋大花站在那青砖瓦房前,心里烫着,有数不清的话要说。
她?本来话就多,啥也能唠几句,一天不说话能把她?给憋死,可?眼下她?哽咽着,啥也说不出?来。
这一年她?就跟嗉袋子系纽扣一般,日子紧扎得很。
早前地里还没有种粮的光景里,天不亮就出?去给人地里做活,抡着那锄头刨地,晌午吃点馍馍就热水,一天下来震的手麻,长血泡,才赚两个钱。
穿着烂布衫衫,吃的硬馍馍,没日没夜地干活,就攒的那么几个子都得反反复复数个十来遍,琢磨着到底啥时候能盖大房子。
一张炕睡四个人,挤的压根没有办法动弹,冬天烧炕都不舍得烧,只有炕头那里是最暖和的。
饭只吃两顿,饿的肚子里叫唤的时候,灌点热水,或者是那剩的蒸馍掰碎泡水里,筷子沾一点清酱搅搅,有点味凑合吃。
反正那时她?卯着一股劲,只想拼几年,吃糠咽菜都不算啥,捱过几年日子肯定能好过,啥摘红花、撕烟叶、搓麻的活计那也是不肯放过的,冬天砍芨芨草编筐去卖,一点点攒钱。
说实话要不是姜青禾开了铺子,让她?走村当个小东家,她?这会儿还搁地里刨食,指望那一两个活的钱糊日子。
一天收到三十个钱的时候,她?回来大半夜没睡,把那钱翻来覆去数了个几十遍,那叮叮啷啷的声音吵的炕上几人没法睡才收了手。
所以哪怕大热的天,天黑就出?发?,一路上颠的屁股疼,到处是淤青,出?日头烤的人大汗淋漓,骨头都疼。
那些个主家也不是好相处的,为着十几个钱吵嚷到动手,一天下来连肉带骨头能轻个四五两。
她?都咬牙撑了下来,这会儿看见自己盖的屋子,偏头掉了眼泪,随后又拉上头巾跟姜青禾说:“有间砖瓦房是好哈,冬不怕雪刮塌屋顶,夏天也不憋气?,凉快得很。”
“俺这辈子算是值了,俺有了屋子腰杆子都硬了。”
“能有多硬气?,”姜青禾看着开阔的屋子,地还是黄土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问。
宋大花叉着腰说:“那当然硬气?,往常旁人要是请俺去他地里帮忙,房子没造好俺两个钱也去,眼下造好了,两个钱谁看得上,起码要四个钱才成。”
姜青禾愣了会儿,听懂后哭笑不得,帮忙给她?一道烧火。
住新房得嚷房,宋大花只喊了相熟的几家子,像是四婆、苗阿婆、土长她?们。
大伙坐了一桌子,每人还带了个菜来,都是些家常的,啥豆腐粉条,来庆祝宋大花一家住进了新屋。
还喝了不少酒,宋大花那股兴奋劲没法消,拿着酒壶一直给大伙倒酒。自己喝了好几碗,瞧着好端端的,结果突然坐那哭得稀里哗啦的。
最后倒在姜青禾肩膀上,拽着她?的胳膊说:“这屋子俺的,俺家就搁这了,你听到了没?”
“听了,听了,你的家你的屋子,”姜青禾打?了个酒嗝,下回喝酒这事别找她?。
搞的她?跟着眼睛发?红,脸也红。
这夜反正也不知道吃到了多久,姜青禾最后只记得宋大花鬼哭狼嚎的笑声,把睡着的几个娃都吓得坐起来,忙问“是老猫獾来敲门了吗?”
也是叫人难忘。
宋大花家暖房后,又下了一场雪,这一场雪下了足足有三天,天地白茫茫一片。
腊八也在大雪封路中过去了,各家在自己家里吃了一顿黏黏糊糊的腊八粥。
等雪彻底化后,到了腊月十二,镇上的年味越来越浓,市集已经不数着三六九开集了,每天都有集,彻底乱号了。
而这一天,姜青禾把她?那所有的牲畜,全都托付给了宋大花。
“交给俺你就放宽心,年二十五要回来啊,得杀年猪,你要不回俺也给你拉出?去宰一头算了,”宋大花站在牲畜棚子前,数着里头有几只羊。
姜青禾昂了声,她?把放在仓房的谷糠、麸子和干草拿出?几袋来,叠在棚子旁边,拍了拍手说:“东西要是卖得快,赶得及肯定回,你们也赶着二十五来办年货,说不定还能一道回来。”
“苗苗,好了没,抓紧走了,到镇上还要再收拾东西,”徐祯在门外?喊道。
“来了来了,大花我这一窝牲畜就托给你照看了啊。”
“走吧走吧,”宋大花甩甩手,又追出?几步来,“你二十三回不来的话,有裱糊匠来,你糊是不糊?”
“糊啊,这顶上都糊一遍,你看着办吧,”姜青禾叫她?别送了,赶紧走出?去。
院子外?徐祯还在扯油布,盖在那一车的毛织品上,免得等会儿进沙。
而这一车的东西,全都是这段日子以来,大家日夜赶工织出?来的东西,包括毯子、地毯毛线鞋、手套、围巾,各种颜色的毛线球、毛毡鞋、毡帽。
以及全是红色制品的,大小中国结、剪纸、对联、芨芨草染红编织的筐等等。
要卖的东西太?多,徐祯驾一辆牛车,姜青禾则是让马骡子拉着车,蔓蔓抱着黑达缩在后面的棚车里,旁边全是堆叠到棚顶的东西。
姜青禾拉着车到大槐树底下的时候,已经有好多人等在那里了,挥挥手让她?停下。
陈嫂子伸手塞过来一包白馍馍,“穷家富路,镇上买啥都要银子,婶的手艺你知道的,拿着吃吧。”
“还有俺的,俺昨夜刚做的油锅盔,拿上拿上。”
“要是没那么好卖就别撑着,早些回来,俺们又不是只靠这东西过活,”三嫂子说了一嘴,又自打?了下嘴巴,往地上呸了呸,“瞧俺这嘴,哪能不好卖。”
“俺做的黄米糕,腌萝卜,这这这还有俺家侄子来看俺送的那啥,冬果梨,给你放后头了啊,记得吃啊,冻坏了就不成了。”
姜青禾手拉着缰绳,刚把马骡子给停下来,怀里就被塞了一堆东西,她?知道这都是大伙的心意。
“好了婶你们别送了,回去吧,大冷天的天不在热炕上待着出?来送我做啥,”姜青禾兜着东西,她?一说话嘴唇就贴在头巾上,只能费力拉下来点。
“东西肯定能卖完的,你们只管放宽心,要是卖得快,年二十三我指定回来,到时候领了钱,都去镇上置办点东西,过个热闹年啊。”
“其他真别送了,你们瞅瞅那一堆的东西,马骡子等会儿都拉不动了,我走了啊。”
姜青禾没拒绝,这些送的也不是啥贵重东西,她?下来放到棚车后面,赶紧上车,甩鞭走了,隔了段路才停下来冲着后头喊,“别送了,回去吧!”
那些送她?一直送到出?了路口的妇人们才停下,她?们看着远去的车,看的是一串串的银钱。
但又不只是银钱,是这个年要置办的年货,是明年的时候起新屋,买小猪崽、买羊羔的钱,是自己的私房,买些针头线脑的,给娃买点零嘴的钱。
而这一车承载着她?们期盼的东西,则在半下午,阴蒙蒙瞧着又要落雪的天里,到了镇上。
压根顾不上吃饭,开了门板,简单地打?扫了下,徐祯卸下东西,蔓蔓屁颠屁颠抱着一大捆毯子进来,黑达一直在她?脚边打?转,差点踩到它,气?得蔓蔓在屋里跑着要追她?。
而姜青禾也不搭理,赶紧把那些红结挂在墙上,她?站在凳子上,低下头喊,“蔓蔓你别跑了,桌子上还有包糖酥饼,你拆了先吃口垫垫肚子。”
“徐祯你来帮我拿下红结子,再从?我包里拿点钱,你去买三对红灯笼给挂在外?头屋檐下。”
“好,”徐祯咬了口油锅盔,拿起红结子递给她?,“要不我再去买两碗热面。”
“成啊。”
结果这碗热面买来,没吃几口又忙着收整东西了,要把这些东西挨个放到它该去的位置。
等全收拾好,原先基本卖空的铺子又变得密实起来,不管是红灯笼,挂在墙上的红结,还是搭在架子上的红对联、红纸,又或者花花绿绿的毯子啥的,都充斥着喜庆与温暖。
囫囵弄好后,一家三口才躺在了二楼的木板床上,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镇上过夜。
虽然铺了厚绒毯,盖两床棉被,也穿了厚袜子,但早已习惯睡在火炕上,不管咋动都暖和。
到了木板床就不行了,蔓蔓缩在爹娘中间,而姜青禾则要把脚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出?去,搭在徐祯的脚上才觉得脚没那么冷。
镇上的夜里冷,静的只能听见风拍打?着窗户,这时蔓蔓说:“我的腿喊好冷,娘你摸摸。”
“它跟那个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子一样。”
姜青禾闭着眼说:“我不摸,你可?以把袜子脱了,把脚塞到你爹怀里去。”
蔓蔓还真做了,不过没有脱袜子,徐祯就帮她?捂着脚,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
第二日清晨,哪怕雾气?还很浓重,街边已经传来了叫卖声。
“纸马,上好的纸马…”
“年画,谁要年画,红彤彤的喜娃娃呦”
“红灯笼,红纸头,门联子谁要”
听着外?头越来越盛的叫卖声,姜青禾啃完了包子,赶紧去开门。
“你这铺子终于开了,俺前头从?这里走了好几趟,”一个老大娘从?旁边走过来寒暄,“俺前头就想买你家的那红剪纸,你咋就不开门哩,旁人家都不送那浆糊,只有你这送,俺走过好几家门了,想想又走回来,就是等你开门,可?算被俺赶上了。”
她?罗里吧嗦说了一堆话,眼神往后头瞟去,“你那浆糊还送不?”
姜青禾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她?点点头,“咋不送呐,这回熬的浆糊好,沾一点保管牢靠。”
“还是那个价,他们那都涨喽,要趁着年底赚些利的,”老大娘撇撇嘴。
“不涨啊,那不还是一个钱两张,买十个钱送浆糊的嘛,”姜青禾说完,又走过去拿起红对联,和一张福字,指着这两样对老大娘说:“还有年底不是要买联子,我这都是秀才公写的,阿婆看你是要保家宅平安的,还是子孙上进,要是想叫来年风调雨顺的,我这也有啊。”
“这买一对联子,还送你张福纸,这上头是福字,贴在门上,这福字不就送到你家来了。”
老大娘听了连连点头,“你这好,给俺来那个保家里平安,子孙上进的,俺买两对,你是不是得送两张。”
“买几张送几张,”姜青禾说的大气?,反正过年嘛,送点东西大伙才愿意来。
这会儿只有老大娘一个人上门,姜青禾也再拉着她?多介绍了点,“还有我旁边那毛线团,买上个十卷我还搭你一块猪胰子嘞。”
她?拿出?小娃拳头大小的猪胰子给老大娘瞅,老大娘不敢相信,“你们这玩意也送。”
“这过年不就图个喜庆,得送点让大伙高兴高兴嘛,大娘你要是帮我上正兴街那里吆喝几声,我还另送你块大的,你瞅咋样,”姜青禾从?柜子里拿出?块更?大的,放在老大娘面前晃了晃。
她?都放了鱼饵,老大娘当然上钩,她?拍拍自己的胸膛,“俺晓得,不就是要拉人来嘛,你等着啊,把那两块猪胰子给俺留着。”
不止老大娘一个,姜青禾对之后来铺子的十个人都是这样一番说辞,没办法,猪胰子的诱惑力太?大了,压根没有人不同意。
有的甚至还说:“那俺每天给你去吆喝,让人来买,是不是每天都有猪胰子能拿。”
姜青禾答应了,反正她?的猪胰子准备得很多。
于是这十几人兴高采烈地跑去吆喝,哪里人多往哪里去,这会儿在各个摊贩间打?转的人,被年底疯涨的价格闹得恼火,一听还有买东西白送猪胰子的。
那群人顿时手里拿着的红纸也不看了,拿着韭黄的,顺势把韭黄一放,自己赶紧跑着过去,地上有点滑,差点摔了还要跑,生?怕占不到便宜。
买东西送东西这招在这仍旧很好用,尤其那些要用的红纸啥的,姜青禾只要花五或十个钱就送浆糊、剪纸和福字。
所以第一天涌过来买这些的人最多,还有毛线团,为了块猪胰子,全买的十卷及以上。
第二天还是买这些的多,因?为便宜,大伙多买点,还能走亲送礼啥的。
第五天,这些彻底卖空了后,姜青禾另一边价格较高,要五六十个钱的毯子、棉马夹或是二十个钱一双的毛毡鞋等等,买的人都不太?多。
她?干脆关了铺子,跟徐祯还有蔓蔓一起拉着东西跑到市集上卖。
“买一条毯子送一块大布头了,买一双毡鞋送一双毛袜子,要不搭你一双袼褙…”
姜青禾在吆喝,徐祯也放下害臊跟着一块喊,蔓蔓则跑去拉着过路人,要她?瞧一瞧这些毯子。
尤其毯子花样时新,颜色也艳,又正值年关,还真有不少人肯买。
如此又卖了五六天,天天顶着风来吆喝,才算把这一批的毛毯制品全给卖光。
走在热闹的街市,揣着厚重的钱袋,姜青禾想,下一年再也不想来叫卖了,摆摊的苦谁摆谁知道。
可?她?想着赚来的钱,心里又热烫起来,回去给大家发?大钱,等着杀年猪,今年过个好年。
当姜青禾回到春山湾, 她以为冻死人的天里,大伙应当在屋里猫着。
没想到?还没进湾里,远远地就听见哄笑嘈杂声,简直是鸡飞狗跳驴上墙。
她听见胖婶嚷道:“大山你个蛮牛, 让你?兜猪, 你?扛猪架子, 个憨货。”
“拦着点啊,三炮,你?瞅个鸡麻眼子,给套上啊,哎呀俺的祖宗, 麻绳,麻绳嘞!缠紧猪脚子啊。”
“三炮这几步走得忒难看, 跟母鸭子瘘蛋一样, ”
各种声交杂在一道, 姜青禾心里好奇, 跳下车座拉着马骡子往前走, 到?了大槐树底下喊了声,“老远听着了, 唱大戏呢。”
“啥唱大戏, 俺们耍猴呢, ”垫着脚往里头瞅的汉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他?转过?身才看见, 立马手拍大腿, “哎呀娘嘞,俺说谁呢。”
枣花婶也笑?, 又惊又喜地上前拉姜青禾的手,“回来了啊, 这几天累够呛吧,正?好的,赶上杀年猪了,留这别走,晌午吃一顿杀猪菜,姐给你?做炸丸子、猪灌肠,还有蒸猪血,在这吃啊。”
“青禾回了啊,累不,来来,坐这,”有个妇人忙给姜青禾拿了把凳子,赶紧拉她坐下。
自打她过?来后,也没人看绑年猪了,好些妇人围过?来都过?来打听。
姜青禾坐在凳子上,眼神瞟着后头那一头肥硕的八眉猪,黝黑的身子,肉颤巍巍的。
她看了会儿,偏过?头回道:“不累,就是磨得嘴皮子疼,全都卖了,这钱等晌午再给成不,让我也瞅个热闹呗,枣花姐,这是你?家的猪啊?”
“可不是咋的,俺喂的,多胖乎啊,要不是打算明年再买两头,俺这还真舍不得杀嘞,俺一锅锅料煮起来喂大的,”枣花婶心疼地直摇头。
“这养的是真壮,一看就晓得姐你?舍得下好料,”姜青禾说着走了几步到?前面,看看他?们咋兜猪的。
徐祯也抱着蔓蔓走过?来,挤到?人群里。
那八眉猪在围起来的木板里左跑右跑,兜它的人摔了个屁股墩。猪屠家身上还淌着血,他?走过?来大喊,“个不中用的,等俺来,平时瞅你?们下地把式的,一到?这上头咋就虚了。”
臊的那几个汉子伸手搡了他?一把。
猪屠家手上绕着麻绳做圈,踢踏着牛皮底的鞋子走到?圈里头去,瞟准后整个人猛地扑过?去。
在众人惊呼声里,他?整个身子压在猪的身上,麻绳圈紧紧套牢脖子,剩余的麻绳将猪五花大绑起来。
“要杀猪喽,小娃带回家去,”猪屠家左腿压在猪身上,半跪着朝边上喊,“别留娃在这,免得等会儿把娃给惊冒了,夜里还要叫魂。”
他?说的时候,各家大人赶紧把自家娃喊回去,毕竟杀猪比杀羊还要血腥,那嘶鸣声,刀子一拉,血哗啦啦能流一大盆子。
一群娃被锁在土长那高房子里,外头杀猪,他?们里头就在那拍手唱,“腊月八,眼前花;还有二十二天过?年家。有猪的把猪杀,没猪的打娃娃。娘啊娘啊你?莫打,门背后有个猪尾巴,唆得口上油辣辣。”
叫外头给猪浇滚水退毛的大人笑?得不行?,“你?们都听听,都腊月二十二了,还念着腊八嘞。”
“尕娃莫唱了,给你?们煮猪血吃,也油辣辣的。”
旁边一群汉子淌着水用刀刮猪毛,好几个人妇人在外头搭锅,煮起了猪血,今儿个杀猪的还有土长,她把猪血和肠子给留下了。
凝固的猪血用刀划拉成块,倒进滚水里慢煮,一定得小火煨熟才嫩滑,大火煮的全是蜂窝眼子。
等猪血煮熟后,枣花婶把油腻腻的手搁围布上抹了抹,叫各家去拿碗,这锅猪血先给小娃吃。
蔓蔓也领到?了一大碗,徐祯替她捧着冒着热气?的猪血,她又蹦又跳,笑?得两颊鼓鼓。
姜青禾帮她拌了拌酱和一点点辣子,蔓蔓咬了一口,她呼呼吹气?,猪血太嫩了,她牙齿一磕到?就裂开了。
“好吃,”蔓蔓又吃了一口,有点被辣到?,她舔着嘴唇问,“咱们家啥时候吃肉肉啊?”
徐祯喂了姜青禾一口,转过?头看着又忙着杀下一家的猪屠家,不确定地说:“明天吧。”
谁叫猪屠家实在忙得很,他?这么多年就没有这么忙过?,哪个村子一天要杀二十来头猪的,他?最多也就杀过?一天十头。
在自个湾里倒是从天不亮宰到?夜摸黑,浑身上下满是猪臊气?,猪屠家梦里都在杀猪。
杀年猪没那么快能安排上,但是杀猪菜一家三口早早吃上了。
焐的猪灌肠,肠子洗的很干净,里面是荞面和猪血混起来煮的,不放盐,只放了一大勺辣子。
姜青禾夹起红褐色近乎发?黑的圆片,沾点油汪汪的辣子,没有想象的那么面,很筋道,尤其听着大伙呼呼哈气?的声音,又往里头猛夹的架势,只觉得香死个人。
还吃了一大盆猪肉烩酸菜,八眉猪虽然长得磕碜,黑黝黝的,但是它的肉是姜青禾吃过?最香的。
那种本土饲养猪的肉香,肉片嫩的都不需要放红薯面,半点不柴,细嫩弹牙,而且搭配着酸菜,又混着粉条子和豆腐块。
一碗下去吃的人浑身暖和,连带着那黄米饭都觉得不碜得慌了。
往年湾里没养猪,过?年也冷冷清清的,只过?年边上去镇上割一点肉来,熬点猪油,煸剩下的猪油渣分分,也算沾点荤腥。
宰羊的不多见,倒是杀鸡杀鸭熬汤的多些,像是今年杀年猪的,热闹咋都瞧不完,实属几十年来一回。
那些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以前都是在屋里躲着的,实在没趣得很还冷。眼下倒是搬着个小凳子,带着顶毡帽,坐那看一天杀猪都成。
晌午和夜里还能吃到?口热乎乎的杀猪菜。
老人高兴,小娃就更高兴得没边了,手上拿着,嘴里塞着,二十来个满巷子里来回跑,饿了就等着吃下一顿。
这杀猪菜吃到?最后,姜青禾一手盖住了自己的碗,一手捂着肚子说:“姐,真吃不下了。”
她实在怕了,一大勺一大勺的菜往她碗里添,吃的她都快吐了。
姜青禾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她要到?外头消食去,溜走前还喊了句,“姐、嫂子你?们忙完了,到?对面办事房那里找我领钱啊。”
本来她之?前她收了大家的东西?,基本是当场结清,但是腊月集特殊点,她想着过?年边要留点钱急用,就没有先结账而是卖出再给。
这会儿终于到?了她能付这笔年账的时候。
女人们把活扔给男人,自己奔走相?告,一齐跑到?办事房里,揣着凳子一溜在里头坐好。
“拖了大伙这么久,才赶在年关边上结,别介意,”姜青禾说了句客套话,接着拿出一袋袋数好的银钱墩在桌上,清脆的声响让底下的女人眼睛发?亮。
姜青禾没直接发?钱,她手搁在钱上,笑?着说:“发?钱之?前,还有点节礼要送大伙,这几个来月不管是剪纸、草编还是织羊毛线,都累得够呛,又尽心尽力。”
“这一年忙碌到?头,我也指望着婆姨婶子来年能再多关照,多上心,就给每家一副对联,六张红剪纸和两张福字,一卷红绳,还有一小包红枣。”
坐在那的三四十个妇人全愣住了,她们可从没想过?除了钱,竟然还有节礼,这种意料之?外的惊喜,让她们的喜悦猛涨,笑?容都克制不住。
有的就忙说:“这哪使得,你?说你?这么客气?做啥?”
“俺们不能收,收了像啥话,不就占你?的便宜,哎呀,收回去收回去。”
但是那话语却有掩饰不住的高兴。
“拿着吧,今年也给家里添点喜气?,”姜青禾面上的笑?意浓重,“其他?门神、年画的可得自己买了,这等会儿拿了钱,别舍不得。”
女人们笑?开了花,嘴都合不拢,光是瞟着钱袋子,自己心里又有笔账,晓得这次能赚不少了。
虽然姜青禾不会当面喊钱数,可大家眼睛多利啊,光是从上去领钱的人听了后失声大喊,到?兜着钱笑?得露牙花子过?来,就晓得肯定发?了一笔。
也确实不少,至少姜青禾跟领到?钱的人都清楚,最多的有一两三钱,最少的都有七百个钱了。
而一只猪崽只需要一百个钱,鸡鸭崽子不足五个钱,哪怕是七百个钱都能买上不少好东西?了。
她们内心充盈着激动,只觉得腰杆子更硬了,要晓得自家男人做苦力活小一个月,也就三四百个钱,而她们却赚了这么老些。
从办事房出去的时候,女人们左手拎着一袋钱,右手拽着一袋红彤彤的年礼,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可把候在门口的男人们一惊,有的上手去拿钱袋子,嚯了声,大声问,“抢钱庄去了?”
“俺呸,啥抢钱庄去了,这都是俺日夜操毛的辛苦钱,”女人一把夺过?来,拿起红纸头在他?面前甩了甩,仰起头嘚瑟地说:“晓得这是啥不?年礼,你?听俺给你?数数,一副对联子,六张大红剪花,两张福字,诺,红绳团,还有包枣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