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就是,蒙医今年请不过来的话,在?这几天?内,我会请湾里的郎中来给大家瞧瞧,有哪里疼的话要早点说,不然?大雪封路想请个郎中来都难,该吃啥药就吃,治好了再到冬窝子去。”
姜青禾实?在?为他们操碎了心?,这么久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和牵挂,本来也不是纯粹的歇家雇佣关系。
大伙老老实?实?点头,他们牧民身体?强悍很多,一般身体?上的小毛病,熬几天?就好了,自然?在?这方面也不是很注意。
“还有件事情,今年黄毛风可?能会来,啥时候不知道,毕竟今年下雨太?少,地里旱成这样,估摸会来一阵的。”
姜青禾神情带上点严肃,“要是这阵风来了,那蒙古包肯定挡不了太?多的。所以明?天?去把之前?地里种的萝卜给拔了,准备后就转到冬窝子里头去吧。”
接下来蒙古包里大家一直讨论黄毛风的可?怕,他们曾经在?春牧场驻扎时,漫天?的黄沙让羊群走失,而强有力的风吹走了好几个蒙古包,说起来都让人胆寒。
可?慢慢的,他们也平静下来,毕竟现在?已经跟当年不同了。
他们不再毫无准备,他们有着足以遮蔽黄沙的贺旗山脉,今年的冬草全都收割完毕,只要收完地里的萝卜就能顺利转场。
只要想起冬窝子,想起谷粮满仓,牧民心?里便踏实?起来,不再畏惧。
第125章 生命坚固
到了地里萝卜和白菜收割的日子里?, 牧民?们带上了最好的帽子,来表示他们对粮食的看重。
由于今年雨水极其稀少,白菜和萝卜又需水,牧民?们便轮流从清水河里?舀水浇灌土地 。在此期间他们笨拙地上肥, 有时候忘记了, 还?得姜青禾专程赶一趟提醒他们。
有的牧民老人还得拜拜长生天, 祈求它照拂照拂这片土地。
不过姜青禾觉得,拜长生天是没用?的了,她看着矮瘦分叉的萝卜沉思,这头一回种,是得差些。
但牧民?们欢天喜地, 他们压根没种过萝卜,当初只长萝卜缨子的时候, 都以为那叶子就?是菜, 谁知道底下还?有果实?。
阿拉格巴日长老拔出个歪七扭八的萝卜, 他笑说:“地里?只要出粮食就?好, 长得啥样都成。”
七岁的齐日嘎笨拙地拔出一颗萝卜, 把它举在手上,他喊了句, “南迪(珍贵)。”
在他们的眼?里?, 不管粮食好坏都是珍贵的。
要是在庄稼户眼?里?, 看见这些瞧着就?孬的萝卜, 指定得恼火, 也就?他们还?能乐呵,姜青禾也只好跟着傻乐。
拔完萝卜得收割白菜, 这白菜长得也瘦小?,不宽大, 叶片紧紧贴着,而且虫眼?不少,看的姜青禾忍不住揉揉自己的眉心。
可特布信语气强烈而夸张地说:“天,难不成额要成为塔日阿沁夫(农民?之?子)了吗,瞧阿布(爹)种的这一片多么好啊,每一个都长出来了!”
姜青禾放下手去?瞅,也乐了,确实?是每一个都长出来了,如果小?得可怜也算的话。
特布信的爹不敢相信,他高兴又苦恼,“以后额要做当拉沁(牧民?),还?是塔日阿沁(农夫)呢,选不出来啊。”
“两个都当嘛,”吉雅凑过来说,“额们这从来没有又会种地又会放羊的哎,多厉害。”
听到这姜青禾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闹得吉雅还?以为自己说错话,追着问她为啥这样笑。
姜青禾揉揉自己笑的发?酸的脸,她的声音里?还?有没退去?的笑意,“我替你们高兴呢。”
吉雅不再问了,有粮食可不就?得高兴。
等这点白菜和萝卜等了两个来月,收收只收了一天,亏他们还?拉上了草场所有的勒勒车,结果只装了大半。
这天晚上,姜青禾带着蔓蔓住在草原上,教他们白萝卜和胡萝卜还?有白菜的吃法。
比如最简便的炖羊肉萝卜汤,牧民?爱吃肉,吃羊肉又喜欢水煮羊肉,切片蘸韭菜花酱。
而萝卜往羊汤里?加,他们头一次吃。
阿拉格巴日长老嚼着萝卜片,对上还?没吃上的牧民?期待的眼?神?,他犹豫着说:“比妥木斯(土豆)好吃,这咬一口像是喷出了一个淖尔(湖泊)。”
这个形容让姜青禾差点把包在嘴里?的肉喷出来,她承认白萝卜吸汤,但远远没有到能喷出一个湖泊的水量来啊。
对于白萝卜大家的接受度很高,但到了胡萝卜,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吃着觉得还?行的牧民?说:“比草好吃。”
也有觉得味道很奇怪,但强忍着咽下去?的喊:“来点韭菜花酱吧倒在上面?好吗,淹死这个味道吧。”
姜青禾大笑,不管在哪里?,都有那么一批人不爱吃胡萝卜。
不过笑归笑,姜青禾还?是努力劝说,“这胡萝卜得吃的,吃了对眼?睛好,多吃夜里?摸黑也能瞧见东西。”
塔日哈立马接话,“是不是吃了夜里?眼?睛发?绿光,跟狼一样,才哪里?都看得见?”
“明天李郎中来,先看看你的塔日哈,”姜青禾回他,塔日哈是头脑的意思,也不知道他爹娘咋想?的。
塔日哈摸摸自己的脑袋,没啥问题啊,坐在毡包里?的牧民?一阵大笑。
虽然说不管是白菜还?是萝卜,对于习惯了吃肉喝奶的牧民?来说,很难喜爱上。但只要是粮食,他们不会挑剔真?的不吃。
反而是小?娃就?惨了,不爱吃但又不能不吃,尤其在冬窝子里?时,那半个屋子都是在地下的,想?跑都没地跑去?。
第二日李郎中拿着药箱忐忑地给牧民?看病,他有点局促地问姜青禾,“你能给说到位吗?”
姜青禾懂他的意思,能不能把他话里?的术语翻译到位,她表示,“能说个七七八八,叔你先给他们瞧瞧呗。”
李郎中大毛病不说敢治的有多好,可小?毛病,哪里?腰骨疼或是其他小?毛病,一看一个准。
他从一群忐忑的牧民?里?,按照姜青禾的意思,挑出了瞧着最健壮的霍尔查。
“没毛病,”李郎中放下自己的手说。
姜青禾是这么翻译的,“他说你跟哈萨尔(猛兽)一样,有劲收着点,再踢坏哈尔巴拉家羊圈的木门,叫郎中给你扎最粗的针,让真?的哈尔巴拉(黑虎)咬你。”
霍尔查讪讪点头,那汉医说的肯定没错,他踢坏木门的行为,肯定不会再有第五次了。
原本害怕瞧病的牧民?听到这话也放松,笑了起来,心里?没那么打鼓了。
李郎中狐疑,“三个字有那么长一段要说吗?”
姜青禾只是笑,让郎中看病这件事,闹得不管有病没病的大伙都惴惴不安,很早就?来问,有病怎么办?能不能牧羊了?可不可以不看。
她难得看见了好些人脸上的惶恐,她理解,但讳疾忌医是要不得。为了缓解他们的紧张,她才故意先挑基本没啥问题的霍尔查。
之?后看病的都是老人先,牧民?老人常年转场奔波,身上的寒症和骨头或多或少存在,有的还?有咳疾等等毛病。
对于身上寒症比较严重,又对郎中开的方子害怕的布日古德老人,她重点说了两个词,指着她寒气最严重的膝盖和手腕说:“哈赫尔(荒芜)。”
指指开的药方又说了喝下去?后,“杭盖(森林)。”
布日古德老人耳朵有问题,长串的字音听的模模糊糊,得一个词说给他听。
他就?知道,他现在的身体跟荒芜的草原一样,只有喝了药就?能变成森林,他喜欢森林,这才愿意喝药。
至于其他骨头问题要扎针的,姜青禾就?夸,夸他是哈丹□□,一个刚毅的英雄。
反正看完病下来,她觉得自己比李郎中还?累,难以想?象其他做歇家的兼顾通译,翻译真?的是个累活。
但是成效她很满意,那时常腰痛的贴了黑乎乎药膏,没过半个时辰在草原上蹦跶了起来,大喊自己现在跟一只雀鹰一样,能再放一百头羊。
有的则扎了针觉得骨头松快了不少,坐在那上摸下摸,高兴的不得了。
都兰忍不住眼?热,她跑过来抱住姜青禾,她紧紧握着姜青禾的手说:“图雅。”
她想?说感?谢你为草原带来的一切,但是那样多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她已经不想?再说了。
姜青禾揽着都兰的肩膀说:“我希望”,她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个词,“阿民?巴图。”
她很喜欢这个词,不是平安也不是健康,而是生命坚固。
只有坚固的生命,才能见证草原一年又一年的发?展,只有结实?的生命,才能让部落欣欣向?荣。
她站在广阔的草原,听着耳边牧民?阿妈不住的念叨:阿木古兰(平安),看着瞧了病没大毛病,在地上跳跃的人们。
姜青禾此时想?,建设草原远比赚了皮子和牛羊要快乐。
更多的快乐在于牧民?会惦记她的好。
她请了郎中给他们看身体,明明钱是他们自己出的,但他们并不这么觉得。
硬是又留着姜青禾,挨个教她冬天养羊的本事,明明这个她已经学会了。
大伙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到正题上,然后就?听哈日莫齐咳了咳说:“不是的,他们想?教你怎么给羊配、种。”
现在是给羊配、种的时候,怀上半年后生下的就?是春羔,那么明年姜青禾就?能再拥有一批的羔羊崽子。
等羔羊满半年左右,明年的秋末又能再配一批,话糙一点就?是湾里?人说的那样,母羊下母羊,三年五个羊,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但存在的问题是,姜青禾实?在看不来公羊和母羊,还?得伸手去?摸□□,这又回到了当年拔稻子地里?的稗子一样,有心无力,是没办法一天两天辨别出来。
更要紧的是,姜青禾叹气,“我不会接生啊。”
现在没有羊生产可以让她练练手的。
她今年也并不是很希望配种,羊太多了的话,一是羊圈没有办法安置,二是她还?当不了牧羊人,根本不能把这群羊拉出去?每天放牧。
头一回,姜青禾感?受到羊太多也是件烦恼的事情,幸福的烦恼。
“真?的不配哦?”
“配一个嘛,配了明年生小?羊,小?羊后年生小?羊,多划算。”
他们有点不甘心,而姜青禾猛摇头,“明年,等明年我再配。”
她还?是个立志要当羊大户的,到时候吃一头腊一头。
等姜青禾把羊从草原上赶回去?后,这片草场的蒙古包也陆陆续续卸掉装车,搬到勒勒车上。
牧民?们赶着勒勒车,前往他们新的冬窝子,在那里?有背风的山湾,坚固而暖和的屋子,成堆的木柴。
他们头一次进行如此轻松的转场,从草场出发?到冬窝子不到半日的工夫。
不用?长达半个来月,在冰雪中拉着牛羊前行,害怕身体不好的老人随时倒下,露宿在只有点毡布遮挡的勒勒车下。
而今年,这一只游牧部落暂时结束了四?季转场,得到了安稳的日子。
对于冬窝子,他们新的驻扎点,牧民?们用?一个词形容,格日图乐(光明之?地)。
第126章 黄毛风
当牧民们走过灌木丛, 绕过蜿蜒曲折的?河流,在贺旗山脉深处,两座山的?夹缝平坦处,冬窝子就在那。
姜青禾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条子, 蔓蔓跟在后头呼哧呼哧地?喘气, 她从毛茸茸的?帽檐底下看去, 那一片宽阔而平坦的?地?上,有很多矮小的平房。她用带了厚手套的?手?比划,“为啥屋子矮矮的?,一点也不高,是?给小娃住的?还是小矮人?”
“那是?地?窝子, ”都兰牵着一头年迈的母羊走上前来说。
蔓蔓的?皮靴踩在枯枝上,发出嘎吱嘎吱的?破裂声, 伴随她雀跃的?欢呼, “是?长在地里的屋子吗?”
“带你瞅瞅去, 琪琪格你来, ”都?兰喊道, 将手?里的?羊交给跑来的?琪琪格,她领着蔓蔓走到她的?地?窝子前。
地?窝子还真是?半扎根在地?里的?, 露在上面?的?房板低矮, 只有一扇门的?高度, 窗户很大。
用木头搭起来的?土房或是?蒙古包, 都?有被黄毛风吹走或是?白灾压垮的?风险, 而这样的?屋子除了光线不好,土壤抵挡了寒风, 屋里也就暖和?多了。
以?前他们还是?用蒙古包,或是?住山羊毛纺成的?厚帐篷, 还有地?上平房,直到经历过数次大的?黄毛风和?白灾后,损失很多并不牢固的?蒙古包后,阿拉格巴日长老不再坚持,这次学了哈萨克族过冬的?地?窝子,这毕竟是?他们日后长久居住的?地?方。
只是?没学哈萨克族用羊粪糊墙,而是?夯实泥巴,他们也会掺牛粪和?草料,使?其?更牢固。
等天暖和?起来,积雪融化后,他们会重新搭建起蒙古包。
这时都?兰走下几道台阶,推开吱嘎作响的?门,门并不高,她还得弯下腰走进去,蔓蔓人矮,但她也假模假样地?弯着腰走进去。
地?窝子里头则很大,另一扇墙还有几扇窗户,由于还没有搬进来东西,显得很空旷。
蔓蔓原本以?为地?下很好玩,不由得有些失望,她问?都?兰,“你和?琪琪格姐姐要躺地?上睡吗?”
姜青禾两手?搬着张小桌在门口接话,“躺啥地?上睡,你来帮琪琪格搬东西。”
“嗷,我要搬最大的?!”蔓蔓放下豪言壮语。
其?实别说最大的?,就一张成卷捆扎起来的?坐垫,她搬着都?有点顾眼?前顾不了脚下。
原本这块河滩谷地?很寂静,只有黄羊、野兔等小牲畜出没,或者?是?栖息于对岸森林的?麋鹿会来饮水,那时潺潺流水、涓涓鸟鸣交织而奏。
不像现在吵闹声惊得雀鹰、百灵相继飞走,牧民们哼着长调,在灰尘从窗户中逃走后,才开始洗洗刷刷往地?窝子里头添置东西。
乌丹阿妈炫耀她今年的?新花毡,“上回让居儒木图带的?,漂亮不,铺在屋子里更好。”
她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条花毡,以?前需要担忧温饱,羊群的?口粮,现在生计渐缓,得以?喘息之后她就拥有了一条又阔又大的?花毡 。
“瞧额的?辛辛板,”莫日根拍拍后面?的?土房子,在蒙语里放饲粮的?土房子叫辛辛板。
那里有着半屋子垒起来的?草垛子,另一边有晒成干的?萝卜缨子,成袋成袋挨在一角的?麸子和?谷糠,还有豆饼,以?及敲碎成小块的?黑盐。
以?及另外在地?窝子里专门腾出小半块地?方放的?粮食,怕占地?方,一袋袋堆叠靠墙的?面?粉、青稞,怕潮气渗进去用皮子包裹起来装进木桶里的?挂面?,有酥油、羊油,一块块奶皮子、炒米,悬挂起来半扇半扇的?风干肉还有少不了的?砖茶。
瞧着这满满当当的?东西,才让牧民切实地?感到满足,不再担忧下一顿吃什么。
所以?他们唱的?歌那么欢快,歌颂这是?天下的?好地?方。
下晌牧民阿妈接着往屋里放置东西,牧民大叔们则拉出羊圈里最瘦弱的?羊宰杀,瘦弱的?羊是?熬不过冬天的?。
他们宰杀羊时在吟诵,“落到之处,生下滩羊犊吧!打到之处,生下健硕羊犊吧!屠宰的?地?方,生下花羊犊吧!”
姜青禾听着那吟诵声,牛皮底的?鞋子踩在河岸边的?枯枝上,断裂声让她回过神来。
阿拉格巴日长老站在河岸边,神情温和?,把话重复了一遍,“额们以?前的?冬窝子借给了朵甘思部落,他们的?头人那天夜里来过草场。”
“今年他们的?日子,”长老轻轻叹气,“皮子和?羊毛都?没能换出去,没有砖茶可以?换取更多的?粮食,他们连自己的?冬窝子都?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了?”姜青禾踢了脚枯枝,她问?道。
长老说:“倒了,好些都?倒了,没有粮食填肚子,也没办法?再建冬窝子,他们没主意,又来找额想法?子。”
他瞧着那些藏族牧民破破烂烂的?衣裳,枯瘦的?脸,再看看自己这里的?人吃肉喝酒,砖茶粮食不愁,养的?牲畜也膘肥。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其?实在以?前,土默特?部落和?朵甘思部落还挨在一起时,蒙藏两语相互间都?能说得上来,他们的?日子过得是?差不了多少的?。
只不过一个喝咸奶茶,一个吃糌粑,日子都?不富裕。
可只有短短半年时间,两个部落的?生活便天差地?别。
朵甘思的?头人从不解到艳羡再到后悔,后悔曾经说要和?他们一起请那个汉族女?人做歇家的?,但是?中途退缩了。
姜青禾忘不了这个部落,操着古老的?藏语,曾经在上一年卖皮子的?时候,跟草场牧民一起说要请她做歇家。
当时她说请她做歇家,要他们向?毛鬼神发誓时,他们也应了,不过直到最后她当了土默特?小部落的?歇家,也没有再见过他们。
所以?她的?藏语是?捡起来又扔下,到现在也只会几句流利的?藏语。
长老继续转述朵甘思部落头人的?话,“他说真的?很想回头,想让额问?问?你,”
他停顿了,后才说:“能不能也做他们部落的?歇家?他们可以?像额们这样,给羊毛给皮子给羊,甚至可以?给他最珍贵的?,”
长老想了想这个词,他用别扭的?方言说:“虫草,应该是?这个意思。”
姜青禾原本看向?远处森林的?视线收回,她揉揉耳朵,没听错吧,虫草?
她当然知道虫草的?好,很补身子,只不过她只吃过一次,还是?那种人工培育出来的?,压根不是?野生品种,没有啥营养。
但是?这里的?绝对是?野生的?,她隐隐有点兴奋,但被河面?上的?冷风一吹,她渐渐清醒。
她现在很多东西刚起步,分身乏术,能用的?人太少,光是?忙着铺子和?草场的?事情都?已经忙不过来。
甚至得耽误地?里的?活和?照料牲畜,有时候都?无暇顾忌得上蔓蔓。
她犹豫了,转而问?道:“长老,你不怕我跑去当了他们那边的?歇家,就不管你们这里了吗?”
长老的?笑容很慈祥,“你不会的?。”
他知道姜青禾跟草场的?关系,可以?说是?巴图□□(坚固如?海)。
“如?果可以?额想要,”长老说了一个词,“巴彦得勒黑。”
这个词的?意思是?富满大地?,长老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姜青禾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他想要富裕安稳的?生活,但不只只在他们这个小小的?部落里,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在草原生活的?人,都?能过上安定的?日子。
可姜青禾没有直接答应,她已经跟当初的?自己想法?不同了,当时奔着赚皮子赚羊毛,能有人肯请她,是?半夜躲在被窝里都?要偷偷乐出声的?。
但现在,她做的?不纯粹是?歇家生意,她担负了很多人的?以?后。
如?果只是?单纯卖皮子、羊毛或者?是?其?他东西,她可以?做一个负责的?歇家进行交易。
她转过身走下河道口,语气坚定地?拒绝:“我可以?收他们今年的?皮子和?羊毛,如?果还有其?他的?藏族物件也可以?,至于做跟草场一样的?歇家,我没有办法?,也答应不了。”
姜青禾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很清楚,她只会在春山湾和?土默特?部落两个间投注心血。至于其?他的?,她想她只能做个真正意义上,进行货物交易买卖的?歇家,只收东西不会投入感情,不可能看他们可怜就瞎答应。
当然她不会忘记自己的?良心在哪里。
长老微笑,他明白了姜青禾的?意思,“额会叫人跟他们说的?。”
“最好快点,粮食得要找人换的?,耽搁了怕他们今年冬天是?真没粮吃了,”姜青禾说完,跟长老辞别后,走向?地?窝子群落。
她笑眯眯地?上前帮宝音乌力吉婶婶一起拉羊毛被,晒在长长的?木杆上,宝音乌力吉婶婶用细柳条弹被子,还要招呼她儿子,“去给图雅拿炸果子来。”
姜青禾吃上了黄油、面?粉和?糖混合起来,炸的?外皮酥黄,内里软囊囊的?,外形有点像缩短的?油条,又甜又软,有些微拉丝。
她吃着蒙古果子,坐在矮凳上晒日头,耳边是?牧民阿妈充满笑意的?声音,姜青禾看着远方的?土地?,她的?心情逐渐平静。
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要有良心,但别心软。
夜里大伙在新的?驻扎地?,为着入住地?窝子,搬了很多晒干的?枯柴,架起来,点燃篝火。
除了吃烤肉外,还叠了石板烤起肉来,有用保安腰刀切成薄薄一层的?羊肉片,放在冒油的?石板上。滋啦啦的?声音中,羊肉片迅速蜷缩起卷,薄薄的?一片挂着油脂,蘸着野韭菜花酱吃,辛辣爽口。
还有姜青禾自己片的?,带有厚度的?肉片,肥瘦相间,烤的?油脂滋滋往外冒。肉片逐渐煸的?焦香,满满一口,肥的?不腻,瘦的?不柴,嚼在嘴里让人满足。
这一顿吃得尽兴,尤其?在吃肉后吃了一片烤萝卜,那种不同肉的?油,烤的?外皮薄薄一层皮,里头松软,中和?了腻味。
夜里她和?蔓蔓占了都?兰的?床,都?兰则和?琪琪格挨在一起睡的?。
琪琪格也不再像是?以?前那么不爱说话,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她有记账的?本事,不管是?哪家的?小孩都?找她玩。
也渐渐地?不再老是?缩着,兴奋的?时候话也渐渐多起来,反而叫都?兰时常想让她闭嘴。
这会儿她和?蔓蔓嘀嘀咕咕说着话,都?兰跟姜青禾则在他们两个人的?话语声里睡着了。
河滩地?的?清晨弥漫着浓浓的?雾气,有鸟叫声在头顶盘旋而过,她喝了碗热奶茶后,带着蔓蔓辞别了大家,驾着车离开这里。
路过北海子的?那条路上,她碰见湾里不少人在白杨树旁伸出手?用力摇一摇。
她停下车,不解地?问?,“婶子你们这是?做啥嘞?”
“俺说是?谁,”水婶拍腿,笑了声,“俺们看看这些树有没有生了虫害,枯没有枯,别到时候风一来,全给吹断了。”
也就是?看了他们姜青禾才知道,这两天大伙赶紧收完了地?里的?东西,各种加固自己的?猪圈,院子里的?树,还有外围的?树木。
姜青禾虽然没有防沙尘暴的?经验,但她有防台风抗台风的?经验,知道如?何加固树木。
在她的?方法?中,挖土给低矮的?植被加土,对于那些种下的?果树,则是?旁边挖土加地?桩绑在树干上,或者?是?在树干旁立四?根木头抵住。
春山湾的?大伙全都?忙忙碌碌起来,比地?里的?时候还忙,之前土长在说的?时候,各个心里焦灼着,谁能不害怕黄毛风。
可再怕也没法?子,他们一边用旧布、用过的?麻纸堵塞自己家里角角落落的?空隙,那些苫草房子的?屋顶全部换掉,房子不能住的?,土长就安排人先住办公的?房子和?学堂里。
一边则出动看湾里地?里生着的?树木,连架在那的?水车也得瞅一瞅牢不牢固。
童学里则是?毛杏和?赵观梅带着小娃,封闭门窗,用各种石块和?重物压在滑梯等游乐设施上。
姜青禾也忙碌着,将大部分的?门窗都?紧闭,二楼开放的?阳台是?没法?子了,只能到时候再扫,还有那些牲畜,尽量用木板遮挡了一大部分。
还让宋大花他们一家到自己二楼去住,别管那草房子了。
就这样忙了好几天,日头晴朗,风也微弱,看不出一点要刮风的?意思。
大伙都?嘀咕是?不是?看错了,今年压根就不会有黄毛风。
夜里蔓蔓缩在姜青禾怀里问?,“娘,黄毛风很吓人吗?”
“吓人得很,比老猫獾还吓人,”姜青禾拍着她的?背说。
然后两人安静下来,因为她们听见了风声。
那种极力拍打着用木架固定住的?窗棂,以?及紧闭的?大门,呼啸而肆虐地?从大地?游走而过。
然后房门被宋大花拍响,她喊:“黄毛风真的?来了!”
姜青禾坐在床上,她知道,她听见了,她听见外头架子哐当倒地?,木板嘎吱嘎吱乱晃的?声音,牛羊断断续续的?嘶鸣,以?黑达的?吼叫。
屋里渗进来一股由淡渐浓的?土腥味,要是?睡觉吸到一口,得呛到喉咙里,呕吐都?吐不出来的?难受。
她们只能不睡,用头巾裹住自己的?头,再用毯子蒙着,坐在外间里。
蔓蔓有点害怕又兴奋,她和?小草抱在一起,挨着大人坐在火盆子旁边,烤着火听那呼呼啦啦的?风滚过每一处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自然灾害,夜里加剧了风声的?恐怖,像是?野兽咆哮怒吼,但又减轻了白天黄毛风弥漫起来,吞噬一切的?灰暗。
而且小狗挨在她脚边,她和?小草一起裹着厚毯子,蒙着头在毯子底下吃糖,蔓蔓就不觉得有多害怕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她娘问?,“风定啦?”
有人开门的?声音,“风定了。”
这一夜黄毛风的?席卷,旁若无人的?肆虐,院子里浮上了一层黄沙,东西被吹得东倒西歪,外头所见之处全是?沙子。
就像把荒漠上的?沙子全都?吹到这里来了。
春山湾的?大家知道这几天隔三差五还会有黄毛风的?,啥哭天喊地?没有的?,平静接受也不可能。
他们准备了铁锹和?粪肥,见面?就先抖抖自己满头的?沙子,和?身上的?沙粒,然后慷锵有力地?说:“种树去!”
种满戈壁滩的?树,让这该死的?黄毛风滚出去吧!
黄毛风暂时是滚不出这片地方的。
晌午后它又来了, 从西?边卷起漫天尘土,黑压压一团,像长着庞大身躯的巨人,吼叫着, 奔涌过来。
霎那间, 天红了。
正从四婆家回来的姜青禾眼前一黑, 被戗风吹得后退了几步,她抓紧帽檐,片刻身上就?落满了沙土。
她模糊中看见风卷起草房的屋檐,一大片的草连着并不牢靠的盖板被扯下,连同各种枯枝一起在风里漂浮, 尘土、干粪、枯叶、乱七八糟的物件都能在风里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