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长?紧紧拽着那麻布袋,她说:“俺眼下就想种老多?的树,种了树黄沙才能?少。”
之前那么一大批拿来的树苗子,她都安排人先给种在沙土退化严重的地?方去了,抢着种轮着一趟趟浇水也给种下去。
她还没在台上跟大伙讲,但是老一辈经的事情?多?,他们这双眼能?看天,今年只下了两场雨,除了有水源的地?方,其?他土壤干涸,干旱就必定会带来黄毛风。
“俺见着后头挖了黄土的地?方也种了不少树,”宋大花凑上去说,“今年真的会有黄毛风阿?”
虎妮挠了挠脸,“这咋说得准,早前三五不时刮一场来着,这两年算太平来着。”
“这事明天俺会跟大伙说的,”土长?绕过这个话题,她瞅见火光里三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咳了咳,用手杵了杵大花,“你不是往常把心都绑在钱串子上的吗,这会儿收着钱咋不数了?”
“哎呀娘嘞,对?头,俺的钱嘞,多?少多?少?”宋大花刚愁黄毛风去了,竟然忘了这笔钱。
“九两三钱来着,”姜青禾笑话她,“我以为你现在有钱了,旁的看不上了。”
宋大花搂着钱袋子,她啧了声,“有个啥的钱呦,起座大砖房就不剩啥了,你可?少埋汰人。”
“有了这钱,俺等会儿砌三个大炕,”宋大花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俺家二妞子一个,虎子一个,剩的钱就再攒攒。”
“你说这有了钱以后,咋人都不一样了呢,以前忙活地?里,一天天累的倒头就睡,现在又忙地?里又挣钱,也累的不成,就觉得顶有奔头。”
宋大花拍拍这堆钱,很有哲理地?说:“他们男的老说酒是啥好东西,喝了就骨头都松快了,俺呸!要?俺说,这钱才是好东西嘞。”
获得了其?他三人的点头赞同,有钱才有盼头阿。
但获得钱的路上,总得付出吃点苦头才能?得到?。
比如?姜青禾揽的猪胰子生意,土长?安排给了狗福和有眼这两家,狗福腿有问题,手上有劲,把猪胰捣烂不成问题,扫碱土熬碱土的活则给了有眼,他只有一只眼好使,但扫碱土指定没问题。
别瞅这会一家忙到?头赚个几百钱,要?是往后还有人要?猪胰子,或是他们自己做了拿出去卖,都是门活路。
闹得这两家人哭了好一场,他们又不是住的偏,哪里不晓得好些人今年赚了好些钱,以前吃的都差不离,没啥油水的,谁也不艳羡谁。
可?现在眼瞅着周边住着的几户人家,兜里有了钱,伙食自然也好了不少,至少隔三差五炖一次肉。
那肉香馋的自家小娃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往对?门瞅着,闹得大人心里不是滋味。
这下好了,至少过了几天拿到?现钱也能?去割点羊肉吃一顿。
这两家安排妥当了,一些老人只能?叫他们上山捡柴砍柴,一捆柴两个钱,到?时候用来烧窑。
另有的像呵喽子(哮喘)这种病,时不时得吃药的,除了劈高粱篾以外,另外安排去打草,备足草料供去外庄买土的人给牲畜吃。
还有的一些,属于力气大,但高烧或者是其?他导致脑子湖涂的,土长?就每天给他们五个钱,让他们结伴去河里挑水,给果树以及栽种在后山各处的树浇水。
当然这批人没糊涂到?要?往河水里跳的,河滩边是浅水,除非走很远才有可?能?溺水。
这些人是土长?一直在安抚的,其?他人的日子都好过起来,只有他们一直陷在沼泽里,想上上不去,想出出不来。
瘫痪在床,常年吃药,身体不好,这些足以拖垮他们全家。
要?是不管,富的更富,穷的哪怕有几个钱傍身,也会觉得自己穷的抬不起头,有性情?急躁的,谁晓得会干出什么事来。
所?以土长?许诺给他们拆旧屋,盖新屋,虽然前提是盖了这个屋子,得给湾里干三个月的活,但这些人总算觉得日子有奔头了。
而当土长?将一件件事摊到?每个人头上后,姜青禾则在河风里等羊皮筏子驶过来,哪怕寒风正?盛的时候,只要?水面没结冰,筏客子每天都撑着竿往返镇上和各个村落之间。
这个筏客子不是春山湾人,他的村在乌水江更南一点,他常年往返清水河这段河道上,哪个庄子有点啥事他都晓的。
今天往镇上去的时候,他手里裹着厚布,用力撑杆时大声说:“你们湾里还收人不?”
“阿?”姜青禾往前倾身,她带着毛茸茸的羊皮帽,又裹着围巾,河面上风大,她没太听清。
“俺说,俺都想带着一家老小去投奔你们湾里去了,”筏客子也不是说笑,要?是真的能?把户籍田地?都转到?春山湾那边去的话,他真想立即转过去。
“去年里,你们湾还是这几个庄子里,最不舍得花两个钱坐筏子的,今年其?他坐的少了,尽是你们这包了筏子往镇上去的。”
筏客子慢慢转过一个弯口,直挺近平缓的河道,他才接着往下说:“有去卖红纸头的,有卖自家做的东西,要?不就是去买肉的。”
“前头你们这收了油菜,俺还说是卖给油坊的吧,你们湾里人说,卖给油坊也就几十个钱不值当,全拿来自己榨油吃。”
他的语气不乏浓浓的羡慕,“你们那还有不少汉子拿了红苕到?上庄去做酒,那做酒的作?坊都给盘活络了。”
他说的这些姜青禾还真不清楚,她也不是日日在湾里,有时候忙起来真的是连面都碰不上。
但她能?听出筏客子的羡慕和向往,这样的话在她关铺子后去油坊拿自家榨好的油时,又听见了。
油坊伙计穿着油腻腻的围布,把记着标的三桶二十斤的油桶放在她前面时,勾着纸单子说:“记得叫声你们湾里的人来拿油阿,眼下油坊里榨的全是你们这的,往年不还收了油菜搁俺们这里卖的,现在倒给俺们钱喽。”
他用毛笔划出一道墨来,凑过来说:“妹啊,俺问你个事,”
姜青禾正?低头看油,闻言答道:“哥你问吧。”
“你们明年还来榨油不?”伙计好奇极了,他们油坊里都在猜这件事,说春山湾眼瞅着今年富了,腰杆子也硬了,油菜不卖全榨油。
“俺们都觉着,明年你们湾里就自个开?油坊了。”
姜青禾想了会儿问,“要?是你们这里肯教的话,那明年还真能?办个油坊。”
主要?榨油真的很麻烦,十几个村也出不了一个榨油坊,要?有完整的榨油工具,蒸锅、油梁、油垛井、盛油井、石缸等等。
榨油的过程更是繁琐,油籽得要?挑干净了,油菜籽是不炒的,生磨成酱,要?炒的是芝麻。还得蒸油再趁热包油上锅榨,放进油井里压梁榨油时,得至少六个青壮汉子上场,连续不停压上一天一夜,才能?出来头油。
要?是想要?更香一点的二油,比如?姜青禾手里的有一桶就是二油,俗话说:“头油多?,二油香,三油稠,不是瘅牛,就是膏车。”
榨二油又得将压过的油渣打碎,碾压成末,再复蒸重新压榨才成。
吃点油麻烦极了,不是几百人的大庄子,又种了不少油菜的,都开?不起榨油坊,而要?是能?办的起榨油坊的村子,那可?真是了不得。
伙计转身给她拿另一小壶芝麻油时,笑着说:“这门手艺规矩多?是多?,可?也没有不外传的理,就算传了出去,没有哪个人家能?置办得起来。你们湾里要?是有心想办的话,出个四两银子来学上个把月,保准能?教会。 ”
他其?实是说笑的,因为知道山洼里的人就算日子好过了,也不可?能?会拿四两银子出来的。
谁料姜青禾两眼放光地?问道:“四两银子就能?学榨油的手艺了?那些个油具有没有木匠和石匠包做的,要?是榨油出了问题,你们这里有没有把式会下去指点的?……”
伙计听着她一连声的问题,抓了抓自己的帽子,合着人家还真有这想法?阿。
姜青禾觉得湾里有个榨油坊的好处很多?,一是不用拿着几百斤的油籽从湾里赶过来,又得在镇上花上个把时辰到?偏僻的油坊这头来,带着成桶的油拿回去不方便。
更要?紧的是,在油坊榨油除了交钱以外,榨完油剩下的油枯饼也归他们,这已经是约定成俗的规定。
但是对?于姜青禾来说,宁愿多?掏点钱,也想要?油枯饼,因为这种是上好的肥料和饲料,油性大。
所?以她想要?回自己这部分?榨完油的枯饼,还得另外再掏十几个钱买回去,这跟一开?始说好多?少钱的感受又不同。
等待伙计回话的时间里,姜青禾雇了辆拉货的车,叫人帮她把这三大桶油和一小壶麻油绑好。
她正?准备去叫人的时候,伙计也出来了,他压低声音问,“你们真肯出四两学榨油?”
“得你这里有个准话,我回去问问,你得说清楚了,包不包木匠和石匠来底下炮制油具,期间出了问题来不来解决?”
伙计连忙说:“你刚才那些俺都去问了,肯定包阿,俺们一个镇子的是吧,虽说不沾亲带故,肯定不能?哄骗自己人,四两银子六个人学,半点不亏是吧,回去问问吧,俺等你嘞。”
姜青禾点点头,坐在大轱辘车上深思,其?实明年想要?开?个榨油坊的话,今年这个时候学最好,这里只有秋冬两季榨油最盛,每天都有油榨,光是看也能?学到?些东西。
只是这笔钱谁出的问题而已。
今年的油菜收割期已经过去,她的新油也到?手了,这满满的油,虽然不清亮,但有股浓浓的菜香味,头油香气还不浓烈,但是二油的香隔着好几层麻纸都能?闻得见。
姜青禾带油桶坐筏子回去,没办法?靠她一个人搬回去,还是请筏客子帮她看会儿,跑回去赶了车才运到?家的。
新油当然得要?拿来油炸。
她之前生病加上又忙,到?现在也没有拿得出东西答谢苗阿婆和四婆她们,趁着今天这个好时候,叫大伙来吃饭。
尤其?蔓蔓也说要?带两个小伙伴来吃。
先蒸了红薯,掺点之前徐祯换的糯米粉,揉成一个个小圆球,沾点白芝麻,等人快到?齐再下锅油炸,再炸一盘肉丸子。
切了猪肚成丝,放醋和辣子,炖在小砂锅里熬酸辣肚丝汤,天冷喝一碗最合适不过。
在炖的过程中,姜青禾带上长?款皮质手套,拎着奶桶去牛圈里挤奶,由于她的不熟练,挤奶时母牦牛想踹她。
但她还是得到?了一大桶牛乳,很白没有腥气,不像羊奶有的膻腥味太重。
说到?羊,她明天得去草场一趟,顺道赶回来。
等牛乳上锅,沸腾逐渐平息结成奶皮子时,门口有几道轻轻的脚步,接着灶房门边上探出几个小脑袋。
蔓蔓推着小芽,一手牵着二蛋,还要?拉小草,她笑眯眯地?说:“你们进来呀,我娘在烧好吃的。”
她骄傲又自豪,“我就说了,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姨姨好,”小芽和二蛋腼腆地?喊着,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被请客,去别人家吃饭。
小芽红着脸把六颗鸡蛋递给姜青禾,“俺娘叫俺带来给姨姨你的。”
“还有俺的,”二蛋这个男娃摸出一袋麻福糕,用蓖麻籽和酸菜做的。
姜青禾捞出炸的金黄酥软的红薯丸子,沘了沘油转过去忙道:“甭带东西来,你们坐那去,姨拿东西来给你们吃。”
这还是蔓蔓头一次带朋友到?家里吃饭,姜青禾在镇子上买了跐耳子(猫耳朵)、糖酥饼,再放上炸好的红薯团子和熬好的牛乳。
小芽和二蛋看直了眼,不敢伸手拿,蔓蔓就抓了把跐耳子,一人一大把塞进她们手里,昂起头说:“吃吧,到?了我家,”
在姜青禾以为她会说到?了我家就是到?了自己家时,她拐了个大弯说:“虽说到?了我家还是我家,但我是老大,你们跟着老大指定有好吃的。”
这两个被她忽悠地?直点头,小草只是笑,小娃们吃着甜甜软软的红薯团子,又猛猛灌上个小半杯的牛乳,一个个摊在椅凳上不想动弹。
后面蔓蔓要?出去玩编马莲,等她们跑出去后在院子里嬉嬉闹闹时,苗阿婆和四婆也来了。
“瞧瞧俺带了啥?”苗阿婆捧着罐东西进来,她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姜青禾只闻出来时羊肉,其?他闻不出来,“黄焖羊肉、炖羊肉…”
一连猜了几个也没猜中,苗阿婆笑着掀开?锅盖,“是酱羊棒骨,俺煮的老好了,一抿就脱皮,给你补补。”
“俺这才是黄焖羊肉,等会儿尝尝,今年新做的粉条也搁里头了,”四婆献宝似的凑过来。
虎妮和宋大花从外头跑进来,寒风吹得人直打颤,一进了灶房就搁那火塘边烤手。
宋大花蹲在那烤了烤自己的衣袖,她闻了闻,“咋这老香呢?俺可?没做啥菜啊,俺带了一壶酒,搁火塘里温会儿,大家喝一杯啊。”
等夜深了,屋里还热闹着,喝着热腾腾甜滋滋的小酒,虎妮豪迈地?啃着酱羊棒骨,姜青禾捧着牛乳喝,其?他喝小酒时不时砸一声,多?享受啊。
小娃在火光里跑跑跳跳,嘻嘻哈哈,大人则说着话,聊着今年的改变。
外头秋风四起,屋里火光腾腾,热闹四溢。
第124章 心有希望
生了火塘, 那么一堆火肯定要烤点啥,宋大花从家里拿来一篮子土豆和红薯,她今年忙着赚钱,她男人王贵除了地里各种活, 还得忙着照顾果树, 加之地里粪肥给的不够, 种出来的土豆和红薯一个个小巧玲珑。
气得宋大花边刨边骂,刨到最?后都气?笑了,这会儿也不气?了,她挖个坑搂搂灰埋进去,“正好, 小的过会儿就熟透了,就白瞎俺那么好的地。”
苗阿婆伸手把火钳子拿过来, 夹了筷炭放在?灰上, 她转头问:“刚说到哪了?”
“说到染坊了, 招了五六叔家的小儿子和根子叔家的闺女, 还得找个正经记账的, ”姜青禾给蔓蔓解开两颗疙瘩扣,随口接上。
“哎可?不是, 上回?你买的那两台织布机也到了, 一天?到晚哐啷哐啷, 俺说以前?染坊就只能听见水滚和捣布的声音, 现在?一天?天?想静会儿都没?法子。”
苗阿婆话里状似嫌弃, 可?语气?是笑着的,人老了哪会不爱热闹。
“那织布机的脚蹬子好使了后, 一天?能织出好几丈的布来,这会儿赶着做活, 等彻底冷下来就能织完厚布了,”苗阿婆絮絮叨叨,“还有新收来的棉花,慢一些织的细点,入夏能裁了当衣裳穿。”
虽然?姜青禾很少来染坊了,可?苗阿婆还是很喜欢把大事小事都说给她听。
直到现在?苗阿婆都很感慨,不喜欢镇里的染坊老是染单一颜色,后来离开镇里回?到春山湾,十来年见到的也全是灰黑两色,就算是蓝的也磨得发黑了。
可?直到这里也有了染坊以后,先从女人头上和身上出现了红开始,再是小娃穿上了红黄两色的布鞋,后面摒弃了那些衣裳,也肯给娃穿上整套的簇新大红或是浅色的衣裳。
再赚了点钱,又收了棉花,织布机织布渐渐快了,这下不管男女老少都想穿件不一样花色的。
以前?在?湾里一瞅,十个人七个灰三个黑,现在?到湾里来,蓝的蓝,红的红,绿的绿,深浅都不大相同。
眼下更多是胡乱叠加颜色,红的黄的蓝的穿一气?,乱七八糟的也没?人笑话,想穿就穿呗。
远的都不说,光是今天?她们这几个人穿的都不一样,姜青禾瞅了眼,她自己很喜欢绿色,穿的是绿色对?襟袄子,宋大花已经习惯穿红色了,不是木红色就是暗红。
而虎妮她穿的是毛蓝色,四婆爱穿靛青的,苗阿婆也穿红的多,并没?有人穿灰黑或褐色的衣裳过来。
而上一年,体?面一点的衣裳就是没?浆洗那么白?的蓝布衫子,还得没?打补丁的。
怪不得刚才都在?感慨,这一年的功夫变化也太?大了些,毕竟颜色是最?直观的冲击。
宋大花往后靠了靠,她以前?为着几个钱,天?天?和王贵起早摸黑替别人家地里干活,只挣一两个钱,还要夸口要盖青砖瓦房时。
她想的是总能攒到那笔钱的,那会儿土长好心?,让她自己挖土去叫烧窑工烧,钱能省下不少,可?她那时想靠自己再赚赚。
现在?青砖也运来了,瓦也有了,木头请人砍的,师婆给算好了日?子,等不及三德叔他们回?来,她在?镇上请了粗木匠明?天?过来。
宋大花望着迸裂的火星,她声音有点轻,“俺就要有砖瓦房了”
“啥?”虎妮没?听清。
宋大花大声地喊,“俺就要有一座砖瓦房了!”
“娘嘞,晓得你厉害了,啥时候动土哦,”虎妮替她高兴,用肩膀撞撞她。
四婆也高兴,“啥时候嘞,这么好的事情到这会子才说,”
“明?天?,明?天?噻,都来都来嘛,不拆那旧屋,搁边上再拓一点去,”宋大花捞起手边喝剩的酒,又猛灌了一杯,“俺也要住青砖房了。”
她揽过姜青禾的肩膀小声道:“多亏了有你阿。”
这从关中逃难逃荒的路上走来,一无所有到现在?即将有间明?亮的屋子,她最?敬她自个儿,要说谢,就是谢姜青禾了。
无论是在?她没?粮的时候,喊她去吃饭,还是之后给她夫妻两都想了条明?路,叫王贵种梨树,让她去各村办喜事。
可?姜青禾又怎么不触动,要不是宋大花的到来,一个相同境遇却比她更糟糕,但是那积极昂扬的生命力,让她猛然?惊醒反思。
她才开始渐渐忘记以前?,试着重新生活。
“来,大伙干一碗,”姜青禾举起碗,碗里还剩了些酒,喝点酒吧,其他啥话都不用说了,就当敬自己。
当然?喝了酒后,又畅聊到深夜,第?二天?姜青禾难得爬不起来床。
要不是惦记着今天?是宋大花的好日?子,她估摸着真起不来。
动土不用给东西,只要帮忙一起张罗着动土酒就成。
宋大花难得穿了件正红的袄子,其实?她才三十出头,比姜青禾才大两岁,可?她操劳奔波,又黑了点,还瘦,就显得面上没?肉。
可?这会儿喜气?洋洋的,衬着她也年轻了好多。
动土过后,吃过动土酒,镇上粗木匠带着他的一帮子徒弟忙活起来,之后这段日?子他们会住在?姜青禾之前?那房子里,至少有火炕。
姜青禾跟虎妮帮她张罗着晌午的吃食,蒸了红糖馒头,杀了两只鸡,削土豆来配它,土豆鸡块的味道总不会差,另有干菜和干豆角等等菜蔬。
下午后姜青禾则去了一个人去了草场。
在?驼队起场前?,她有件事想托付给他们。
到了驼帐里头,大当家的问她,“咋之前?说你们湾里土布织的好,俺们都要走了,你还不送来。”
姜青禾仰头望天?,还卖啥土布,今年各家冬天?的衣裳和夏衣有够做再说吧。
不过说到这个,她有点疑惑:“南边的棉花便宜,咋你们都不带点来这里卖呢?”
“是便宜啊,南方千里棉田,棉花价格如草贱,为啥不带,”大当家一屁股坐在?毡布上,摇了摇头,“从南方一路往北三个月的路程,那南边的鬼天?气?,一个半月在?下雨,早前?带过一次,棉花都霉了。”
姜青禾觉得靠在?这里收棉花价钱太?不划算了,本想着他们能带的话,明?年回?到这里时就有更多的布匹。
其实?她更想自己去一趟南方,她也想见见外面的繁华,还有南边的织布技术、印刷还是染色技术等等都要发达很多,能学到一二带回?来也好。毕竟这里一切太?过贫瘠,连书本都贫瘠到只有黑白?两色,更没?有啥话本子。
骑马先生想了想说:“棉花的话,别看它轻,但是胀起来,一辆车也塞不下。不过要是棉线的话,卷起来放在?皮口袋里,能给你带一车回?来。”
“镇上的棉线一卷要十几个钱,那边多贵?”
“你要是想要好的,几百上千钱的也有,就不糙的话,五六个铜板能有十米吧,”骑马先生估算了下。
姜青禾此时有点羡慕嫉妒了,她沉思了会儿,手里还剩下三十多两银子,她最?后艰难地把脑子想买上二十两的想法打散,要是有钱她更想买成捆的细布,那价钱着实?吃不消。
“十两银子左右的棉线吧,太?多我没?钱。”
“咱们谁跟谁啊,”大当家很豪爽,然?后在?姜青禾期待的目光里把话接下去,“可?以给你赊账,还不出就上衙门告你。”
“得嘞,那我还是给钱得了,”姜青禾表示自己招惹不起。
“除了棉线这头的事情,其实?还有件事情,我想请你们帮我在?南边带些书来。”
“书阿,”大当家皱眉摇头,“南边像棉花、糯米和稻子这种多就便宜,可?书你买得起不,这个价俺都不敢报,一本书少的一两银,多的几两。”
他自从听闻了书价,都是绕着书铺走的,娘的那是个销金窟,怪道说读书人不容易,就这笔墨纸砚的花费哪有容易的。
姜青禾想过书贵,但是这种价格还是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她还想着几百钱一本的话,问问有没?有《天?工开物》《本草纲目》这种技术类的书。
现在?可?能是有,她能不能买得起。
骑马先生宽慰她,“买书你肯定是买不起的,但穷人自然?有穷人的法子,看你要哪些书,请书手抄了来。他们就靠誊抄那些书册为生,那种厚书五六两银子的,让他们抄完也就一两上下,要是其他的,也就一百钱到五六百钱,看你要哪些书了。”
“我想要那种史记的,国家起源的,”姜青禾觉得说不清楚,拿出纸写下来,她要的具体?是哪一类的书籍以及有没?有类似名字的书。
镇上的书铺压根没?有相关的书籍,只有科考理论相关的,所以这么久了,她只知道这个朝代叫做东都。
还有一些她曾知道很有用的书籍,除了上头提过的《天?工开物》《本草纲目》,还有《齐民要术》《农政全书》等。
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即使没?有也不妨碍,更何况这种誊抄本到手。尤其基本内容是文言文的,她可?能压根看不懂,毕竟以前?看的都是注释版,不过有的话总是有希望的。
没?了书看才知道书的珍贵,好多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脑袋实?在?空空,空的往外倒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除了上类的书,她还写了关于染色的技术方法,如果只要几两银子能换来的话,也不是不行。
零零散散写了一大堆,有事前?想好的,有临时想到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姜青禾说:“我还请你们帮我打听打听,南边那收了我们这的羊皮,做成啥卖最?好?有那方子图样的话更好,这打听消息的钱,都算一起。”
她除了请驼队帮忙打听外,还得找找有啥其他的法子,提前?为下一年卖皮子做准备。
尤其姜青禾要的杂七杂八实?在?太?多,单列两张纸都不够,关于这笔钱,两边商量了下,最?后就先付十五两的定金,多退少补。
谈完这件事后,她匆匆见了草场大家一面,回?去做了些干粮油锅盔、红糖锅盔这种耐饱的,提着两大篓子送给了驼队。
今年他们终于要起场转向远方。
临走前?大当家眺望这片草原说:“也许明?年俺们回?来,这里又跟今年不一样了。”
“那等你们明?年回?来说不定真不一样了,我还准备教他们中原话了,”姜青禾指指来送他们的牧民,笑着说。
她觉得牧民要是能听懂方言,自己外出的时候指定能少受点骗,而且以后说不定跟春山湾大家也都有来往,多门语言还是多点技能都好。
骑马先生也笑,“那俺们等着看草场来年变得更好,你嘱托俺们的事情俺们也会上心?的。”
“来年见了大家,俺们先走一步,甭送了——”
说完后,驼队往更深的草原里面走,牧民和姜青禾站在?原地,听着越来越远的驼铃,和再也瞧不到的骆驼身影。
这片草场突然?就空旷了下来,姜青禾走在?牧民中间回?蒙古包,曾经她伤感于离别,而现在?她已经能坦然?接受,大家都在?为生活奔波。
回?了蒙古包,她捧着热腾腾的咸奶茶,旁边都兰跪坐在?围毡上,她用蒙语不可?思议地说:“你想让额教他们学说这里的话?”
一时间围在?旁边的牧民纷纷转过头来,满脸写着不敢相信,他们觉得贺旗镇的方言比蒙语还难学,不然?怎么只有都兰和巴图尔能学会呢。
在?这件事上,头一次有了分?歧。
海日?古激动地说:“哦,图雅,学这种话还不如让额去放羊,把羊沿着海日?汗(山岳)放到杭盖(森林)里去,一直放一直放。”
“放到春牧场轮换到冬牧场,放到五岁的小梅朵都学会了方言,会数五百个数以上,你还在?放羊,”姜青禾平静地回?怼他。
海日?古立马闭嘴,老实?坐在?地毯上,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妹妹小梅朵,比他要厉害的多,他才是大哥哎。
呼日?乌斯奶奶说:“那就让他们小的学去吧,不要折腾老人啦。”
“那奶奶你们可?以先听听嘛,转场到冬窝子里小几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事情做,你们不觉得无趣吗。”
姜青禾觉得只有喂牲畜才出头透透气?的日?子,实?在?很无聊,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学一学方言。
除此之外她也明?白?,有些人在?语言这上头没?有天?赋的,那就发展其他的本事。
“我觉得草场要有两个木匠才成,”姜青禾敲了敲有点麻木的腿,她面向大伙说:“这里要用的木头工具实?在?多,但是没?有个木匠不成的。”
“先挑两个出来,等徐祯回?来,让他先教挤奶桶、酥油咋做,还有旁的零碎东西。”
乌丹阿妈立马笑了起来,“这个好,有了会做桶的人,就不用老是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