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馋阿,但她接过盘子走出去,小娃见到她手里的东西,顿时全围了过来,各个都有话想说。
“不能说,”蔓蔓使劲往旁边侧着头,“口水会喷进去的啦,都有哦。”
小梅朵帮忙翻译,蔓蔓咽了咽口水说:“要先给小的,再?给大的。”
她可真聪明阿,先给小的她很快就能先吃到了,毕竟除了塔娜和红格尔就属她最小了。
按她这样?的分法,果不其然第三个就能挑糖葫芦了,她挑好后说:“哎呀,我也?不晓得你们几岁了,大孩子自己拿吧。”
蔓蔓当起了甩手掌柜,她只顾着吃糖葫芦了,她舔一口,哎呀真好吃。
除了些吃食外,她娘已?经很少给她吃糖了,生怕在这里蛀牙没?得医,所以蔓蔓偶尔能吃到就是童学里其他人分给她的。
此时小口小口地舔着糖葫芦,连其他娃跟她说话也?没?听见,倒是搭理了下?一直蹭她的黑达。
她看了眼摇尾巴的黑达,又看了眼自己的手里糖葫芦,沉默犹豫再?三,她咬下?一颗糖葫芦扔给它?。
黑达只闻了闻就跑走了。
蔓蔓气得大叫,“黑达,你是只小坏狗。”
她的糖呜呜。
最后也?没?捡回来吃,她开始剥花生,穿着厚厚的棉衣和小梅朵围着蒙古包在玩捉迷藏。
而大人则坐满了好些蒙古包,啃着肉喝着马奶酒,畅聊未来,姜青禾还请了驼队的大当家和骑马先生。
两人暂表对徐祯的想念,然后追着问,“油布大伞做好了没??”
徐祯说:“快了快了,在你们驼队起场前肯定能做好。”
“兄弟俺可信你了,来干一杯,”大当家郝爽地倒了满满一碗酒,徐祯端起自己的饭碗离远了些,看的同?坐的巴图尔和羊把式大笑不止。
在这热闹的一夜过去后,第二日姜青禾还是留在了草原。
即使牧民们的羊早就剪了秋毛,但是留给她的绵羊还没?剪,秋毛早已?变得又长又卷曲。
乌丹阿妈在旁边瞅,准备顺手帮一把。姜青禾信心满满脱了棉袄,撸起羊毛衣的袖子,拿过大剪刀,她毕竟可是帮都兰和自家养剪过秋毛的人。
徐祯将羊四肢腿给绑好,蔓蔓握着她专属的小剪刀,她伸手摸了摸,问道:“娘,羊没?了毛,它?过不了冬的呀。”
“还会长的,阿妈教你,别剪太进去,顺着边剪下?来,”乌丹阿妈握着蔓蔓的手,教她如何?剪羊毛。
剪羊毛时总有很多毛屑乱飞,蔓蔓喊,“毛毛跑到我的眼睛前面了。”
一会儿又呸呸呸往外吐,她说话的时候,羊毛粘到了她的嘴唇边。
在羊毛胡乱飞舞的时候,蔓蔓捂着嘴说了句,“毛一点都不好,老是乱飞。”
她试图抓起被风吹到空中的羊毛,想要握住它?,塞进羊毛口袋里。
在这个时节剪羊毛,草原上有很多的风,并不好剪,尤其在加上黑达老爱用头拱羊拱羊毛袋子,毛屑飞得更多。
气得蔓蔓骂它?,“不许玩了,你个大坏蛋。”
然后追着它?跑远了。
纵观这一天的剪羊毛,姜青禾顶着满头白毛,看着徐祯衣服上雪白的毛屑,和剪的东一块多、西一块少的羊。
她说:“太难了。”
最后在这天的傍晚,载着牧民成?堆的羊毛,一家三口离开了草原。
姜青禾暂时把羊留在了草原,毕竟她还没?有那么大的羊圈可以容纳,照旧交由贺其勒图来放。
等着她新?的羊圈建好。
草原上的风实在是大,冷的人将脸缩进车上的羊毛袋子边上,而这些羊毛不仅会短暂地温暖她,织成?的羊毛制品更能长久地温暖别人,在这个初秋,在以后的寒冬。
除了棉花可以用纺线车纺成线以外, 羊毛也能纺。
纺棉线和羊毛线是不同?的,姜青禾不太会,但徐祯他在?造纺车时,一架纺车造好是一定得上手用的, 一种用棉纺, 另外一种则是羊毛。
棉花和羊毛主要在处理上不大相同, 纺棉线前?要将?棉花去籽,用弹花弓一点点弹蓬松才能上纺车。
但羊毛得先要挑,山羊毛扎人,这种适合用于靴子内里的填充,或是先纺成线, 钩成厚厚的毛线鞋,里头加一层打底, 穿厚袜子保暖又不贴身, 也不会太扎。
而且得需要一遍遍地打羊毛, 挑去里头的树叶和其他杂物, 直到它蓬松, 一般山羊毛牧民不洗的多。
洗羊毛也是去脂的过程,但羊毛得要留点皮脂在?上面, 才能松软纺得起绳, 要是清洗浸泡过度再加上用胰子的话, 羊毛干净是干净了, 但硬邦邦成了羊毡, 纺不了绳。
至于绵羊毛,手感舒服, 毛发?卷曲,牧民判断羊毛好不好, 则看卷数多不多,卷数越多羊毛就越好。
所以要将?绵羊毛中最好的、中等和一般的挑出来,最好的做贴身的里衣。姜青禾知道镇里人穿的和湾里人里头穿的是不大相同?的,好比女人要穿肚兜。
镇里女人穿一种叫主?腰的,大概是拆分出来的无袖小马甲,只不过后背一体。左右两块跟对襟子似的,上头有好几根系带,将?肚子到腰缠住,再把从肩膀到胸的长条贴布系上,可以避风寒,而且行动方便?不勒人。
姜青禾身上穿着的就是,虽然穿着麻烦了些,但相比湾里女人穿的裹肚又?暖上不少。她们穿的裹肚为了省布料,只兜住前?面的,连个后背都没有,更是毫无剪裁可言,大约是剪成长条,上边两条方便?挂脖子,左右各一条在?后腰处绑紧,冬天?便?也这样过来。
镇里女人会在?主?腰里再穿一件衮身,也就是薄袄,较为短小,外头穿件夹袄,最后穿羊皮袄子。
姜青禾没法?按照湾里人穿衣的法?子来织羊毛,她们全是四季混套,为了暖和点,羊皮袄子里春夏两季的衣裳都有。
为了先织绵羊毛,她和徐祯早早起来挑了小半天?,马马虎虎挑出几筐,好的织主?腰和夹袄,中等的些来件衮身,最次的织羊毛裤。
最好的羊毛要干净就得洗,洗羊毛最好用热水,热到烫手也没事?,但一定不能用开水去烫,轻打一遍胰子水去灰尘和藏在?羊毛里的杂质,不能再洗第?二遍,彻底去脂就不会再柔软。
洗后的羊毛,姜青禾在?竹簸箕上垫了块布,一点点将?羊毛平铺上去,晾干风干。
第?二日干了的羊毛,徐祯用专门的厚毛梳,一块板上钉了很多竹针,一点点梳透,梳到羊毛似乎根根分明,才先搓成一点线,上纺车纺。
姜青禾很久后都有种恍惚感,她的纺线技术和织布居然是徐祯手把手教出来的。
徐祯正在?给她调试踏板的舒适度,他蹲着说:“他们造织布机的都不愿意学,说害臊丢丑,每次都是造好了后,请织匠来试,我每天?至少得看上一遍。”
“管事?见?我感兴趣,叫织匠来教我,上了十几遍手后,能熟练后就把织匠辞了,每次让我去试好不好织。”
“到我上手后,哪里不好使就感觉到,马上能给它换掉,”徐祯站起身拍了拍手,“你?再试试织一织。”
织布其实是件很累人的活,要长久地坐在?凳子上,脚踩手拉,要是没人说话还觉得特别枯燥。
可姜青禾却觉得很舒服,她织布徐祯会给她纺线,将?纺好的线缠在?一种形似四角凳,没有凳板的交杖上,分开缠绕用来区别经纬线。
徐祯还会给她唱关中那边的《棉花段》,“奇溜嘎嗒去轧棉,一边出的是花种,一边出的是雪片。沙木弓,牛皮弦,腚沟夹个枊芭椽……拿梃子,搬案板,搓得布绩细又?圆……织布就像坐花船,织出布来平展展……做了一件大布衫…”
他唱的时候啥调子也不知道,混在?纺车的骨碌碌声和织布机的嘎吱嘎吱,木头梭子来回在?经纬线中穿梭而过的清脆碰撞声里,显得像是给他配了乐,那么和谐。
旁的时候姜青禾总是撑着,可眼?下她可以喊累,累的时候徐祯会给捏肩,站在?后头当个靠背,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带织布机,织出一小段的布。
这个阳光从窗棂里跳进来的下午,她铭记了很久。
绵羊毛她接手自己纺了,可山羊毛她留给了湾里的妇人。
“婆姨你?们跟之?前?那样搓就成了,”姜青禾支会她们,“搓好的线拿染坊去,先兑工钱哈,染好的线我教你?们咋勾鞋子。”
原本还得东问西问的,可眼?下这活计她们都做惯了,拎了羊毛扛肩上就走,还得跑,生怕被其他人抢了活计。
这段日子纺羊毛线只能放在?晚上,外出办喜事?的也早早停了,农忙时节只顾着地不顾人,姜青禾的铺子暂时歇业,地里的丰收彻底到来。
油菜成熟,甜菜开挖,相继深埋地底的番薯、土豆、芋头渐渐饱满,爬在?藤架上的一串铃南瓜长得一个个圆滚滚,小巧一个,与之?相反的是,姜青禾在?边角地开出来种的本土大南瓜,虽然只长了十来个,可又?大又?黄。
她七月种下的豆角,天?天?浇水,肥料隔几天?上一次,这会儿?豆角也疯长了一大片,她不太喜欢豇豆的口感,今年没有种。
再晚些萝卜和胡萝卜可以拔了,又?到了种麦子的时候。
在?寸草结籽的秋天?,整个春山湾都开始异常忙碌,不管是清早在?雾气里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的庄稼户,又?或者是没有停歇过的骡子、牛,身上扛着收获的粮食,迈着沉重的一步步往家里赶。
姜青禾跟徐祯先是收了油菜,油菜这东西跟黄豆特别像,成熟之?后就会爆荚。相较于黄豆的个头比较大,豆荚爆裂后还能在?地上捡拾回来。
小小一颗黑色只比芝麻要大上些的,掉到地里压根捡也捡不回来。
齐齐割下根部?收割完后,立马放进筐里,拉高梁篾在?地上晒,晒得晒不多用专门的连盖反复拍打,拍出油菜籽来。
光是这几亩油菜,两人起早天?都看不见?亮光过来收,收了两天?才算完事?。
而等到第?三天?开始收甜菜时,驼队那一帮子汉子过来了。
大当家从骆驼上跳下来埋怨道:“秋收咋都不跟哥几个说声,也好来帮忙啊。”
姜青禾还没有感动一秒,他紧接着说:“耽误了俺的油布大伞可咋办,祯啊,你?肯定累了吧,做点木工活歇歇,这块就交给俺们这帮兄弟了,刨个地,有啥不成的。”
徐祯也毫不客气,“哥,除了这我还有几亩地要刨。”
大当家摆摆手,“那都不妨事?,俺们这兄弟有的是力气,只管叫他们做就是了,晌午给个馍馍就成了。”
至于这种事?情?为啥来的是驼队,而不是牧民,在?大当家提起前?,姜青禾也知道,牧民比她还要忙。
忙着铺到冬窝子的路,赶紧收割最后一波长出来的草晒成干草,然后挤奶做奶制品,杀羊吹风干肉,甚至还要砍木头去选好的地方造冬窝子的地下居所,冬天?蒙古包已经不适用于大雪弥漫的天?,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压根腾不出手来。
要不是姜青禾这边实在?顾不上,她都想去帮忙了。
不过这些实在?都是人情?,大伙好才愿意帮她,等下一年她要是想种更多的粮食,她会考虑请几个帮工来,今年是没法?子了。
有着驼队帮忙收甜菜和刨红薯、土豆等,徐祯则抓紧造完了最后一把伞,然后开始在?后院造一个简易的羊圈棚子,能防风最要紧。
而姜青禾则挎着篮子去摘了一筐豆角,做豆角焖面给大伙吃。
没有五花肉,她用的是肥肉切片煸出油来,炼的干干焦焦炒出一股油香之?后,再放瘦肉,和择好的豆角,以及没过豆角大半的水。
等汤汁沸腾姜青禾盛出一大碗汤备用,将?面条抖散一层层码放好,木锅盖盖上焖煮,焖到汤汁烧干,拌一拌面条成了酱色后,基本上豆角拌面就好了。
姜青禾没蒸馍馍,她蒸了好几笼的馒头,不是全白面,她掺了点苞谷面来着,蒸出来带点黄,一掰开一层层,不像馍馍那么厚实。
这顿饭吃的驼队那几个小子是不顾烫,往自己喉咙里塞,被烫的嘶嘶呼气,还一夹一大口吸溜面。
大当家自己可顾不上埋汰别人,他自己埋头吃得比谁都起劲,那面汁还糊在?嘴上嘞。
他吃完才心虚,跟留在?草原的其他兄弟说是来这里受苦的,实则是享了口福。
只能干活再卖力些了。
这一点甜菜和其他杂七杂八的番薯,他们不到两天?就干完了,劲没处使,还给要秋翻种麦子的地刨了一遍。
临走前?一个个拿了一堆吃的,除了馒头、锅盔和油饼,姜青禾还切了三个大南瓜,蒸熟做了南瓜饼。
本来没有白糖和糯米粉,这南瓜饼都做不出来,只能切了蒸片或者是熬成米汤吃。
她反复炸了好大一锅,自己种的南瓜虽然没有那么甜,可添了白糖之?后,又?甜又?糯,要不是实在?为了答谢,姜青禾舍不得这么奢靡。
收了红薯、油菜这些后,地里的活算是暂时歇了,徐祯也要走了。
离开的前?一天?,童学下学照旧是他和姜青禾一起去接蔓蔓的,只要他在?家,他就会去接。
蔓蔓背着小包从童学大门口出来,啊的一声扑过来,和爹娘手牵手,黑达兴奋地围着她绕圈。
在?其他小娃艳羡的目光里,徐祯把她架在?肩头往家里走,姜青禾则问她,“今天?玩的高兴吗?”
蔓蔓手张开,笑容洋溢,“好高兴,赵姨带我们玩了手影,晌午睡觉的时候,拉了布点上灯,墙上就有好大好大的影子。”
“我会变小兔子啦。”
蔓蔓将?一只手握成拳头,另外一只手比耶,手背贴着手背,就成了一只小兔子。
她小嘴叭叭的,“我还能用高粱杆扎灯笼,只是扎的不太好,姨姨说明天?再教我,我好厉害呀。”
她自卖自夸,她觉得自己肯定一下能学会了。
徐祯肯定她,“你?就是很厉害啊。”
这会儿?蔓蔓就将?手搭在?徐祯的头上,昂起头来,她半点不觉得不好意思。
回了家,徐祯还他背着蔓蔓去摘后院的梨,经过王贵的精心照料,梨渐渐挂满枝头,但是刚移栽还没有适应土壤,基本都比较小,并不甜。
他就架着蔓蔓绕梨树走了好几圈,每一棵都摘了几个,给鸡啄一啄,还带她去了水渠边上看有没有鱼,虽然有但是水很深,基本捞不着。
教她爬了会树,又?陪她玩了会儿?荡秋千,夜里蔓蔓要睡着时说:“爹你?走吧,我早就知道了。”
姜青禾给她掖被子,问她,“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是分离阿。”
蔓蔓明白的,分离就是离开家,好久好久不回来,可是只要她每天?想,等不了多久爹就回来啦。
分离是家在?哪里,不管走多远,都会回来的呀。
这是小小的她对于分离的理解。
蔓蔓将?头靠在?姜青禾的腿上,她说:“没关系呀,爹要忙就走吧。”
“我也很忙的,我要忙着学更多的本领,以后比爹还厉害。”
说的徐祯哭笑不得。
他走的时候是姜青禾送他的,在?充满浓雾的早晨里,羊皮筏子是无法?在?水上通行的,他坐的骡子车走的。
两人都已经习惯了短暂的分别,毕竟很快徐祯就会回来,冬天?工房基本不上工,他们的活会放到家里来做。
而姜青禾暂时没法?沉浸在?离别的悲伤里,她有好多事?情?要做,除了零散杂乱的活计,当初跟土长说过,可以建把式学堂,大伙都可以当一当先生,传授自己最擅长的东西。
而经过漫长的时间,这一点在?逐步实现。
第116章 红薯枣
地里还有余活, 刨过的红薯、土豆、芋头地,要去捡拾遗落在土块堆里的红薯等,再翻几遍地。
种过油菜籽的地放鸡进去啄一遍,菜籽油性大?, 鸟都争着吃, 还得去给萝卜地和?白菜地浇水漾肥捉虫, 闲散了几个月要种麦子的地得晒垡再深垄几遍。
往常都是一家不管男女老少齐上阵的,可这会儿地里只见男的,女人基本扎在了学堂里,七嘴八舌吵的沸沸扬扬。
脸上长了个大痦子的陈婶举起手?来呼喊,“停停, 一样样来噻,瞅瞅你?们那股劲, 又不是不教了, 牛屎花, 别炫你的个大嗓门子了, 吵死个人。”
“听俺说说, 俺算不上先生,那些个啥把?式俺们也称不上是不, 可俺们都是持家的一把?好手?, 咋省咋好咋过活都门儿清, 各家有各家的法子嘛。”
“日?子好过了, 赚钱的法子都送到嘴边喂着吃了, 吃的用的也跟上些嘛,有些手?艺好的给大?伙露上两手?学学, 又不白学。”
关于教手?艺这件事,早几个月前就曾说过, 可除了几个,其余旁人谁也不想让别人占了自己的便宜。
事情是从收了红薯开始的,几个婶子先牵了头说教其他人咋晒红薯干,接着边上纺羊毛的听着了,也哄了伴要来,闹了一两日?,最?后土长说来教的,学了些本事的要还东西给人家,晒红薯干的还些红薯干,不能?太抠搜,一两斤起码,旁的粮食啥都成。
这下她们把?地里的残活全给抛了,闹着笑着一窝蜂涌进来,一瞅屋子后面?还起了个院子,搁了春灶儿,她们管安在院子里的炉灶叫春灶儿。
这灶夯的土则牢实,锅有两口,一口是本地正宗的尺八锅,直径一尺八(六十厘米),另一口则是汤锅,比尺八锅还要大?上好几圈。还给放了几条长凳,上面?放面?案子和?各种大?小的刀板,大?大?小小的物什基本备的齐全了。
大?到水缸,舀水的马勺,叫火更旺的风箱,小到蒸馍时塞在锅盖边用麦草扎的草圈,防漏气的,以及刮锅铲铲,用鞭麻做的洗锅刷刷,专门擦丝的铁镲镲(chǎ),或者是大?海碗、蒸笼等。
甚至还有小壶清油、一葫芦醋、一罐酱油、猪油半瓦罐,黑糖块一碗,比她们自己备的要齐全得多?了。
这也让来的女人又开始扯头花,到底谁先开始教,这才有了陈婶的一番话,等她说话,喋喋不休闹到快开始揭短的才停了下来。
胜出的是湾里最?壮的喜姐,她一条胳膊抵人家两条粗,要知道湾里女人大?多?长得很壮实,几乎少有太瘦弱的。她身上跟套了两个人一样,又高又壮,感?觉一拳头都能?打飞个汉子,由她先出面?,女人们半点意见没有。
更要紧的是,她晒的红薯干就是比别人的要好。
晒红薯干是湾里秋天收了红薯后的保留项目,这个红薯干不是后世可以直接往嘴里塞,又甜又糯的,更准确来说,是红薯片。
将收来的红薯,囫囵洗上一片,放到礤床子上,手?抵着红薯往上头的铁片一擦,出来一块完整的红薯片。
然后摊在有瓦片的屋顶上,又或是大?石头上晾干,晒干了后再放进石磨磨成红薯面?,掺了做馍馍吃。
喜姐的红薯干晒的是又厚实又平整,她将法子一一说了,如何擦片能?厚薄均匀,晒在哪最?合适。
当然这法子大?伙都会,她今儿个想教点旁的,“红薯枣学不学,都说俺红薯干晒的好,可俺的红薯枣晒出来才最?好嘞。”
啥叫红薯枣,姜青禾戳了戳旁边的宋大?花,她手?里转着拨吊,羊毛一圈圈缠绕成线,想了想说:“那个小的红薯刮了皮,上锅煮熟,晾在外头,熟透了甜软得很。”
“这里俺没咋见过,俺在镇上过活的时候,有人家挂在屋檐下头一串串的,瞧着晒的那软,好吃着嘞。”
姜青禾听明白了,合着这红薯枣才是后世那种红薯干,她去年没有红薯,也不晓得大?伙有没有做过。
问就是没有,基本上少有人家费时费力就为了搞口好吃的,那红薯小是小了点,可切成片不照样能?磨出几斤红薯面?来。
但今年属实日?子好过了,前头稻子新换了那么多?麦子和?其他杂粮,麦子又大?丰收,还有各种粮食,十几口人也能?撑到明年五六月。
当即有妇人手?上纺羊毛线的活没停,嘴上先道:“学点吧学点,今年叫家里大?伙也享点口福嘛,老是吃些馍馍、散饭的,人都吃生厌了。”
“那就来呗,削皮削皮,俺活这么几十年,只十来年前吃过一次红薯枣,那味俺记不得就记得是真软和?阿,”上了年纪的婆子回忆,这才发现,一辈子快过到头了,竟是啥福也没有享过,连吃过点好的,都是从旁人手?里来的。
她说的叫其他女人也想了想,这么老些年阿,确实没叫肚子和?嘴享过半分福。
想着想着,手?里便挑起放在那边上的红薯准备削皮,这里的红薯有两种,一种是干心子,也是种的最?多?的,里头白,又干又面?,磨粉特?别合适。一种就是边角地种起来的,长势并不好很小巧的黄心红薯,晒成红薯枣甜得很。
削好的红薯,喜姐叫大?伙洗洗干净上汤锅煮,煮到熟,熟到筷子能?扎进去,但不能?烂,烂的只能?成为红薯泥,做不成红薯枣。
这一整个上午都在削红薯,煮红薯,煮完红薯剩下的汤也没有浪费,好些妇人跑去自己家里拿了碗,在场大?伙一人小半碗,分着吃掉了。
这种汤有点甜度,带着红薯味,而?且有碎掉的红薯渣,女人们喝了几口,剩下的留给娃了,给他们加一点糖多?好吃啊。
大?家喝了汤,开始哼曲子,现在她们不咋聊别人家的事了,就说自己家那点子事情,有个婶子说到自己小儿子嘴贱咬鸡公,结果被鸡公天天见着啄屁股,说的大?伙直乐。
下晌的时候,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红薯枣就晒在了高粱席上,底下有几条晒凳撑着。
喜姐说这晒的也讲究,要不软不硬,晒得硬的牙崩了也嚼不了,只能?剁碎熬糊糊吃,晒得软了撑不过明年就霉了。
只有外表硬了,里头还是软的,一掰开嚼着糯的才好嘞。
这点红薯枣实在宝贝,生怕被鸟兽偷吃了,下晌学钩针编织的活,是搬了草墩子,左右围着高粱席的红薯枣,姜青禾站在中间上的。
虽然滑稽,但她坚决赞成这个行为,不能?叫鸟叼了她辛辛苦苦削的红薯。
姜青禾给大?家发了徐祯废了好长时间磨好的毛衣针,钩针晚些再发,这种小东西做起来费时费力,还得磨到不扎手?光滑,他花了好多?闲散功夫才磨好的。
“像我们手?里这种,两根长棍子叫棒针,”姜青禾敲敲这两根竹子磨起来的小棒子。
“禾阿,这玩意就能?织件衣裳,不能?吧,不然俺们褐架子,还有前头那织布机不是白搭了吗,俺不是不信你?哈,”胖婶子举着这两根棒子,提出疑问,她真的不太能?相信。
像她们常用的褐架子跟织布机也差不太多?,她们织的毛衣叫褐布,用春羊毛捻成毛线,上到蒸锅里蒸上小半个时辰,缩水定了型后再上到褐架子那,按经纬线来分布织褐布。
跟织棉布一样,这些都是极为繁琐的活计,要花无数个日?日?夜夜,绝对?不是用两根棒子就能?织好一块布或是一件衣裳的。
坐在草墩子上摆弄羊毛线的女人,脸上或多?或少有些怀疑,实在这太过于冲击她们长久以往的认知。当然她们要是在此?时知道,还有用一根小木钩能?钩出一双鞋子,或者是其他更多?的物品,比如毛线袋子等,她们只觉得真是疯了。
“婶你?别急,以前我也跟你?一样不信,这两根木棒到底是咋能?织成东西的,学了之后就晓得,还真有比上织机简便的法子。”
姜青禾塞了一团毛线在羊皮袄子的兜里,她扯出一根线,绕在大?拇指和?食指上头打了个活结,套在一根棒针上。
她不急不忙地说着,边说边来回走到演示两根棒针来回上下穿梭起针,织出一行来。
这会儿最?要紧的是让大?家信服,而?不是学习,所?以她的手?速特?别快,她本来就擅长织东西。
几乎是她从东走到最?西边的女人坐着的地方,原先那只有一行的,已经挂下了一长条的毛布。
眼神已经不好使的老大?婶摸了摸眼睛,她问旁边的年轻小媳妇,“你?说,这是变出来的不?”
“婆阿,俺瞧着哩,人那棒子上下两个扭一扭,就织出来了,比变戏法还要得劲嘞,”小媳妇回她,那眼睛都不带转一下的,生怕错过些啥。
后头的可能?有些遮挡还看不太清楚,可前头的恨不得眼睛趴在上头瞅的,激动的一直拍边上人的手?。
“成了,嘿,这玩意真的能?织出来布来”
“你?只看见了能?织东西,也不瞅瞅那玩意织的多?快啊,褐架子织条布得小半个月最?快了,这还是天天织,你?看这,三两下就出来。”
“这可真好使啊,”
姜青禾及时制止了有些婆姨发散的思维,“这能?织衣裳织毯子或者是旁的好些,但做不成布的,不能?像布那样裁了再缝,得漏的。”
“这种勾出来的,做里衣穿最?好使,镇里人不干农活的可以外穿,我们不成啊,这种要是做了外衣,光是去搂柴,柴花子一勾那毛线就被扯了几根出来,篓子一背,衣裳后头更不能?看了。”
所?以她即使再推崇毛衣,但平心而?论,任何钩织出来外穿的毛衣都不适用于这个地方。对?于要进山要干农活的,穿着这种衣服就是灾难,尤其是山里有类似苍耳的东西。而?且她们无法接受套头的衣裳,只接受开衫对?襟系带。
刚起来的念头就被打倒了,那提出来要毛布外穿做衣裳的婶子问,“那俺们织了做啥?”
“这先学着织宽布,缝合在一起做主腰嘛,”姜青禾告诉那婶子,她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想一出是一出,任意拿现代的款式出来,觉得在这里会流行。
并不是的,她们的固化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好比镇上的人能?接受南边来的新奇吃食,但绝对?没有办法接受那边传来的水乡服饰一样,自然更没有办法接受套头毛衣,尤其紧身显露曲线的。她们连裤子都是肥肥大?大?的,夏天敞着,冬天里头再穿条裤子,外头的用线绳将脚捆绑住,然后扎进高筒皮靴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