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只顾着点头?,她将脑袋从姜青禾后面探出去,兴奋地招手,“小芽,二胖!”
两个胖乎乎的娃拿着小口袋乐颠颠地跑过来,“蔓蔓!”
小芽边跑边往外掏,她挥着“俺来喽,快吃快吃,吃饱干活呀。”
她拿的是一个花锅盔,印了花样子,油亮油亮的。蔓蔓捂着装了油炸蚕豆的袋子跑过去,三个娃欢天喜地蹦跳了会儿。
然后排排坐,小芽掰花锅盔,其他两个眨巴着在等?,双手合拢伸出,等?着她将锅盔放到自己手上。
在大人看来极没有出息,跟拉枣杆子(要?饭)的似的,肯定要?狠狠打手心。
可蔓蔓会说:“我就是很想吃啊,想她分点,嘴巴说不出来的,它要?流口水的。”
得了花锅盔,几个娃埋头?一顿啃,啃完太饱了,吃饱不想干活,就找了田缝躺着,被旁边路过的大婶笑话?,说哪来的三只小猪崽。
吃饱歇够后,她们才开始捡稻子,从一开始在蔓蔓自家的田里捡,后面边上的大伯吆喝:“蔓蔓,今年到叔公的田里拾稻子喽。”
蔓蔓早不记得之?前稻子熟成时,她趴在田垄边问隔壁大伯能不能到他家地里捡稻子,大伯没答应,反问能不能去她家捡。
可这会儿,她被请着去捡稻子了。
一时三个娃雄赳赳气昂昂地想要?一脚跨过田垄,跨不上,灰溜溜老老实实地从田边上往外走。
“娘,你别等?俺哈,俺要?去干大事嘞,”蔓蔓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姜青禾好笑,“那晚上不用给?你留饭了是不?”
“不成的,不给?俺留饭叫使黑心(使坏),俺得回来吃的,俺还要?喝鸡蛋汤阿,”蔓蔓操着浓重的方言味,试图往大人那话?靠拢,说完一手拉一个,一蹦一跳走远了。
姜青禾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感慨,小孩长得太快了,一眨眼有了许多好朋友,不再?赖着大人。
每天吃了饭,后门就有三五个小娃蹲着,等?蔓蔓一起玩编花篮,边唱边蹲,又或是搭城门,两个娃手举起来,掌心对掌心,过的人一边喊,一边伸手劈,大摇大摆过城门。
姜青禾总怕出的太远不安全,让她们在后门墙那空地上玩,要?是有点啥事,喊一声也听?见?。
还专门给?放了几把长凳子,另有张小桌,可以叫她们玩累了坐下来歇歇,相互分吃东西。有时候姜青禾会煮甜汤请她们吃,她们就更喜欢来找蔓蔓过来玩了。
后门那一方小天地每天都有欢声笑语的,除了姜青禾做活会搬出来看她们玩外,苗阿婆和?李郎中也会特意搬了凳子,手里做着挑棉籽的活,耳边听?几个娃在笑。
只是眼下总难免感慨,姜青禾继续捡稻粒,这会儿背着谷篓走来的宋大花嘎嘎乐,“你家蔓蔓梳个毛角子(辫子),还干啥大事去嘞?”
“三伯那邀她去拾点稻子哩,”姜青禾开玩笑,“叫她也哄伴去你地里拾点?”
“来嘛来嘛,”宋大花摆摆手,“给?她捡,从谷筐里给?她几升吃吃都行。”
再?也不是早前还要?拉上两个娃,在姜青禾的地里,趴在地上一寸寸土地搜寻过去,甚至试图扒开裂开的土层,去捡掉下去下去的稻子。
可这一年走过来,宋大花虽然还会仔细捡谷粒,拥有两石稻子,能换将近十石麦子的她,自然不会再?那般抠抠搜搜的。
赶来的虎妮喊,“那分几斗给?俺吧,俺老不爱吃散饭馇馇了。”
“长得莽,想得美,”宋大花抬手捶了她一记,“只有掉地里的,你要?拾了,分半给?你。”
“亏杀了俺想着,今年收了粮能大方些,没成想还是这鬼里鬼气的,”虎妮呸她。
姜青禾也不打圆场,只顾着笑。
到了将近黄昏,没有夕阳只有点点白云的天,各家要?运稻子回家去,晒在戈壁滩上好换粮。
这会儿蔓蔓才红着脸,吭哧吭哧拖着一小袋的稻子回来,她喊:“娘,你来搭把手嘛。”
“嚯,这老沉,哪来的?”姜青禾一提起,估摸了约有个十斤上下,小一斗了。
蔓蔓拍拍自己勒红的手心,挨个数,“大山伯伯叫我去捡、三虎拉我去他家地里,还有徐婆婆、花婶婶,她们捡了给?我的。”
“我不给?小鸡吃了,毛杏姨姨说小鸡不吃太好的,娘,这给?你,你给?我差的。”
蔓蔓玩得实在高兴,她说:“明天我还来。”
姜青禾可不敢让她再?去别人地里捡了,平白占人家的便宜。
不过她欣慰地想,连稻子也愿意叫外人拾了些去,眼下这日子算是起来了。
蔓蔓的这袋粮食,姜青禾晒了会儿后磨米,叫蔓蔓尝了来自各家新米熬出来的粥,配上炒的油汪汪的鸡蛋,吃的无比满足。
其他的姜青禾只晒了还没磨,她想等?着徐祯回来一起吃。
秋天除了不下雨,日头?很不错,稻子晒了两三天就干巴了,茫茫戈壁滩铺满了各家的高粱篾。
收粮的时候,老把式会拿铁锹铲起稻子,迎着风口一抖,那草屑沙土都扬了出去,只留下稻子,他们管这叫戗粮食。
今年还多了一步,排队在办事的屋子旁边用谷风车。
大伙惊奇极了,看着相当干净的稻子倒进去,转动那摇柄,沙土稻皮草屑就从边上的风口扬了出来,堆在木板上。
比起迎风扬场的还要?干净。
以至于叫来看粮的伙计抓了好几把,也瞧不出太大的沙粒,他说:“你们这是用筛子筛的吧。”
“哪呢,”有人自得地接话?,“这不是湾里搞了架南边来的谷风车,贼好用,怪道人说南边好嘞,那脑子真活泛。”
“嘿,你们湾里这玩意也能搞到手,去年来还戗粮食的吧,今年这竟也有了,”伙计捏紧了袋口重新缠绕,语气全然透着不敢相信。
“这算啥嘞,等?明年你来,俺们这又跟今年不同喽,”那汉子面色平静,要?是话?语中尾音没那么上扬的话?,也许伙计真信了。
伙计啧啧几声,又问,“今年稻子属你们这最好,一斗能换五斗麦子,八、九斗糜子,指定都换了吧,哎呦还是你们这里好,今年过冬粮食是不用愁了。”
难得听?有人说他们山洼子里头?好,那汉子心里美得很嘞,只脸上不能丢丑,摆摆手道:“旁人俺不晓得,俺家要?留一斗稻子的。”
“做啥去?过年走亲?”伙计说。
“啥呀,留着猫冬吃几顿,俺们还没尝过这白米饭啥味嘞,今年稻子产得多些,叫家里人补补嘴里的亏空,”汉子憨憨笑道。
伙计便不想说话?了,娘嘞,这地里刨食的,惯常恨不得全换了糜子,这会儿说要?吃白米了,莫不是天上下红雨。
之?后又碰见?好些人这般说,伙计从惊住到麻木,不晓得他们哪来的底气阿。
他都忍不住要?艳羡了,在粮商手底下做活,白米也只能一两月吃一顿。
隔日粮商车队进了春山湾,往前七八辆尽够了,如今来了十几辆,每一辆车叠满了粮袋,每车三头?马骡子拉着,才勉强不算吃力。
也就是如今春山湾的众人才有丰收的实感,他们信奉一句俗语,“割到地里不算,拉到场上一半,收到家里才算。”
但凡没到他们手里的粮食,那都是虚头?巴脑的玩意。
可眼下他们真切看到了一袋袋的粮食。
娃热烈欢呼,围着粮袋又蹦又跳,被自家爹娘一把薅回来,可一点没发?火,早就乐得脸上皱纹深深。
有的妇人跟娃说:“娘领了粮,给?你做白面条吃,不掺高粱面、黄米面了,叫你吃个够。”
也有的说:“糜子换些,其他换麦子,麦子好吃。”
这时丰收的喜悦渐渐传染到每一个人,他们以前最怕过冬,这里的冬春漫长,二三月青黄不接,土地上冻未化。
从入冬开始到春四月,一家子七八口,多的十几口人要?靠这些粮熬过四五个月,从不敢吃饱,生怕断顿。
可今年收了稻子,家里人多的,全换上糜子,压根不用算,加上留存的麦子和?高粱还有荞麦等?粮食,一日两顿的饱饭能撑到开春。地里劳作?后,到时新菜长出,野菜蔓发?,山野的馈赠又能让他们度过五月,直到六月麦子收获。
也许今年开了春,大伙见?面一瞧,第?一句话?就是,嘿呦,胖乎了。
代表着猫冬时吃得好啊。
忙忙碌碌的换粮中,粮商腆着大肚走来,他长叹般感慨,“你们这村可算好的,大伙竟有留稻子的。”
姜青禾笑了笑,“日子总要?有点奔头?的嘛,不然辛苦大半年,年年种年年割,全都换了出去,活了大半辈子都还不知道白米饭是啥味,可不亏了。”
她觉得这样可好了,人有奔头?有世俗的欲望,才不会觉得日子难过啊。今年想着吃白米饭,穿花衣裳,明年奔着油盐糖走,后年想学几个字又或者是听?场戏啥的,这不挺好。
粮商听?乐了,“你说得极是啊。”
他又问,“今年你换多少稻子?也只要?麦子不,别的稀罕货要?不要??”
“换个一石吧,啥稀罕货,”姜青禾来了精神。
“稀罕货好些了,俺今年另倒腾了其他买卖,”粮商压低声音,“那白盐你要?不?不是那粗盐,吉兰泰来的细白盐,老好了,一点不苦嗖嗖。”
姜青禾眼神一亮,但她假装不急,缓缓地说:“咋个换价?太高了我也是吃不起的。”
青盐里略带些苦味,她已经很能接受了。
“还能坑你吗,一斗稻子给?你算五斤的盐,”粮商加码,“还有那个沙糖、冻糖你要?不,南边那白花花的糖,贵肯定是比那黑糖要?翻个倍,可它甜阿。”
姜青禾对他说的沙糖和?冻糖很陌生,粮商干脆找了个空地,避着点人拿了些样子货给?她瞅。
嚯,她一瞅,这不是白砂糖和?冰糖吗。
她兴冲冲地说:“换!”
要?知道这里卖糖葫芦的,那都是用红糖糖浆,也就是甜菜汁熬出来裹的,连糖霜也是黄色的。
不能说不好吃,只能说不太合她的口味罢了。
除了这三样调料外,姜青禾还换了一大筐的花生,这花生本地虽然没有种,可西南那边很多,价格也算不上贵。
但是调料用了好几斗麦子,要?是旁人知道指定说她苕,可姜青禾却望着盐,突然想起那时,她从麦子地里回来,跟徐祯说想要?换蒙人的那边的青盐。
她其实怀念的是现?代的细盐,可现?在她在这里也拥有了磨的细细,白生生的盐。
夜里点蜡烛洗花生的时候,蔓蔓说:“给?爹留点不?”
“谁晓得你爹啥时候回来,”姜青禾说。
可不久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熟悉的“苗苗,蔓蔓,睡了没?”
蔓蔓阿地大叫,她摸黑忙跑,“爹,爹,你等?着我给?你开门嗷。”
姜青禾忙拿起蜡烛往外走,此时蔓蔓已经拔了门栓子,她还没有扑进徐祯的怀里,有一道黑影蹿了过来,汪汪的绕着蔓蔓叫唤,十分兴奋。
“啥呀?”姜青禾看不清楚,只知道是条狗。
徐祯笑道:“牧羊犬阿。”
“阿啊啊啊,爹,它尿了”,蔓蔓大叫。
这只来自蒙古大部落的牧羊犬,在新家的第?一个夜晚,留下了它淅淅沥沥的印记。
在蔓蔓一声大喊后, 这只还是幼崽的牧羊犬趴在地上,委屈巴巴地嗷呜一声。
它实在是黑,又加上夜里来?的,一团灯光不足以看清它的样子。
“我不是在凶你噢, 不能乱尿的, ”蔓蔓不敢摸它, 挨在姜青禾旁边小声解释。
这会?儿她连离家已久才回来的爹都忘记了,只?顾着往地上瞅。
徐祯无奈,“它刚来?那几天也不这样,等我来?拖。”
姜青禾刚想说点啥,外头响起车轱辘声, 有人喊:“徐哥,东西给你卸哪里啊?”
“啥东西?”姜青禾举着蜡烛跟他走?出去时问。
徐祯拉开?了大门, 他说:“是织布机和纺车, 还有些东西。”
他没来?得?及多说几句, 外头在催他, 夜里冷风肆虐, 冻得?直跺脚。
徐祯让他们把织布机和纺车搬到了木工房里,说要留他们吃点东西再走?, 那些工房做活跟着回来?的几个小子忙不迭跑走?了。
他回去时姜青禾已蘸湿了拖把, 拖完了地, 老实小狗窝在桌边不敢吱声, 蔓蔓也没胆子摸它, 只?是搬了小凳子坐它旁边。
“它跟现?在的天一个颜色哎,”蔓蔓说, “都是黑达麻糊的。”
她语气逐渐兴奋,“叫它黑达好不好?”
“好…吗?”徐祯犹豫着半应下来?, 把目光看向姜青禾。
姜青禾理着徐祯带来?的一堆东西,她想了想说:“你喊几声,它要是应你了,那你就?喊这个名?字吧。”
蔓蔓立即说:“是这样叫吗?”
她学了几声狗叫,小狗也呜呜跟着低喊起来?,然后蔓蔓喊:“黑达!”
小狗摇摇耳朵,它不懂,蔓蔓认真给它解释,“黑达是你的名?字,叫你要应的。”
狗不懂啊,小狗往前伸爪子。
蔓蔓挠脸,她问徐祯,“哦豁完蛋了,爹你买了条傻狗。”
徐祯跟姜青禾一起拆东西,他笑道:“它是蒙古来?的,应该讲蒙语来?着,我喊一声,看它应不应。”
在蒙语里,黑叫哈日,徐祯现?在说的蒙语虽然还有磕绊,但是交流已经基本无问题。
只?听他喊了几句,小狗迟疑的,而后坚定地汪汪叫一声。
从此这条蒙古牧羊犬,在到新家后的第一晚,有了大名?黑达,小名?哈日,取决于蔓蔓咋叫。
蔓蔓在叽里咕噜跟黑达说话,教育它不能乱尿,为?了说这个事情,她甚至还扯出了她知道的毛蛋家第三个弟弟,三岁还尿炕的事情。
完全?不知道,她自?己之前也尿炕,要不是这对父母瞒着不说。
黑达当然听不懂,它只?是静静趴着,偶尔伸出爪子勾勾蔓蔓的鞋子。
一娃一狗待着,姜青禾指指地上沉重的袋子,“你咋还买了粮食?”
“这啊,一袋是糯米粉,一袋是糯米,”徐祯低头在拆麻绳,“领了工钱,南北货行那里能换,一袋虽然比白面要贵上百来?个钱。不过我想着过年?总得?吃点汤圆,再蒸点糕,就?换了点。”
“我都是瞎换的,你不在旁边,主意也没人拿,只?能挑几样了。”
要知道以前徐祯好些事情他是不插手的,刚接了人做大轱辘车时,定价也定的磕磕绊绊,找人要了东西还得?期期艾艾问姜青禾,有没有要亏。
如今出门在外不能这般做了,不过回了家,他当然还是得?说得?问的。
“做了不到一月,也没发多少?工钱,咋连狗都买了,”姜青禾埋怨他,其?实也心疼他在那不知道一日日做多少?活计,指定不轻松,做着累呛人的活,还得?往家里捎带东西。
徐祯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晚些跟你说赚了多少?,我本来?想买驴子和牛的,体力差一点的六七两,好一点的得?十两往上,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就?没买。”
“走?出来?看见有蒙人卖狗,是牧羊人家里大狗生?的,也会?跟着放牧。我本来?不想买的,可是人说不买没人要,家里养不活,这个冬指定活不下去。”
那时刚出生?才一个来?月的小狗,眼睛乌亮,全?身黑乎乎只?有四肢是黄的,老实得?很,趴在角落瞅着人,也不喊叫。
即使主人要卖了它。
徐祯于心不忍,当时想着可以给蔓蔓做伴,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说:“养好了,你有许多羊后,让黑达去给你放牧。”
姜青禾估摸着黑达那小小一团,终于笑出了声,“挺好的。”
其?实她见徐祯回来?高兴是高兴,她绕着手指上的麻绳,终于问出了口,“啥时候回去,管事说工房很忙,是不是明儿个就?回了?”
“哪啊,”徐祯坐下来?,“可以歇个十日,不是说做那油布大伞吗,还没做完,我领了回家来?做。加上管事知道我家就?这几口人,秋收地里忙,没个壮劳力在身边总不像样。”
其?实管事压根不肯放人走?,这织布机正是各家染坊要的最?多的时候,他要走?了,好些东西没那么快能做完。
只?是徐祯在走?前没日没夜赶工那些要用的脚蹬子,一日最?多睡两个时辰,又教会?三德叔和他的几个徒弟咋做他该做的部分,有了这一批抵上,管事才勉强让他回去十日。
听到这话后,姜青禾明显不似刚才那样低沉,她兴冲冲地拆起了一袋袋麻纸包,扭头跟徐祯说:“今天你回来?的正巧。”
“咋说?”
姜青禾语气上扬,“今年?收了两石七的稻子,找粮商换了好些东西,还换了一筐花生?,等会?儿剥一点,熬花生?甜汤喝。”
“啥,收了两石七的稻子,我们家的地出息了,”徐祯不敢相信,就?那上年?勉强长了一石三稻子的地,今年?遭了虫竟还能翻个倍。
姜青禾笑他,“傻了吧。”
“这话要不是你说,换个人来?我指定不信,得?亏你鸭子放得?好,稗子拔得?好,不然它哪能长这么多出来?,”徐祯拍马屁。
姜青禾拍他一掌,又拉起他,“走?走?,看我还换了什么。”
两人手牵手摸黑去了灶房,索性今晚有月亮,窗户外头进?来?的光打在地上,不至于叫人看不清路。
姜青禾用筷子插进?罐子里,沾了点盐末叫徐祯尝尝。
“是咸的,”徐祯咦了一声。
天知道,在这个咸要跟苦挂钩的地方,能吃到纯咸不掺苦味的盐有多难,而且盐粒细腻,并不粗剌剌的。
“还有还有呢,你吃,”姜青禾从下午憋了一肚子的喜悦无法发泄,此时全?倾泻出来?。她不能跟宋大花和虎妮讲,更不能跟苗阿婆和四婆说,她们没有办法理解用几斗稻子换盐换糖的行为?。
她只?可以跟徐祯说。
徐祯尝了白砂糖,颗粒都很大,比以前的冰糖又小很多,不同于甜菜那种熬出来?的略淡略清甜,这种是浓郁的甜。
更别说冰糖,没有规整的形状,全?是敲碎的小颗粒,拇指头大小,塞进?嘴里甜得?很。
而徐祯吃了糖说:“有了糖能吃烤糖饼了,我还买了芝麻。”
“好啊,等会?儿就?和面,你累不,歇会?儿去,”姜青禾问他。
徐祯摇头,“不累,我就?想跟你多说会?儿话。”
两人许久未见,就?蹲在厨房地上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从姜青禾自?己卖皮子的事到之后收了好多东西,全?都吐露个干干净净。
然后她就?能听见徐祯夸张地说:“苗苗,你可真是人里的条梢子,好似像天上的鹞子。”
说道后面还唱了句花儿,闹得?姜青禾哭笑不得?。
徐祯讲起他自?己来?,属实是没什么好讲的,枯燥的木工活计,整天都是嘎吱嘎吱锯木头的声音。
他唯一能讲的也就?是些别人闹笑话的趣事,已经他是如何靠着改了脚蹬子,赚到十两银子的,虽然买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只?有八、九两了。
姜青禾呆住,她拍手说:“木木,你可真厉害啊。”
“姑奶奶,你别叫这个名?字,”徐祯立马压低声音说,他很羞耻。
“走?走?走?,去看看那织布机,”姜青禾推他。
两人大半夜不睡觉,在那织布机旁踩脚蹬子,姜青禾自?然是试过湾里那几架织布机的,很笨重得?用很大劲。
就?算那常年?干惯农活的妇人也吃不消,一日坐那,腰胀得?压根受不了,疼得?直抽抽,连虎妮试了半个时辰,脚也开?始发抖,累得?微微打颤。
可这会?儿她踩下去很顺畅,一点没有滞涩感,轻便到她现?在想拿了棉线,织几段试试了。
她拉着徐祯到处开?裂的手指,很认真地说:“你真的真的做了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别人记不住没关系,我会?肯定会?记得?,给你写?在纸上,装在本子里。”
两人都为?对方深深骄傲着。
当然两人已经完全?忘了蔓蔓,直到蔓蔓睡眼惺忪地过来?问,“黑达睡哪里呀?”
姜青禾才去带蔓蔓睡觉,徐祯拿了旧毡布在门边上给黑达做了窝,至于上厕所,先领着去外面走?了一趟,废了好大劲让它上了才回来?。
哄了蔓蔓睡着,两人蹑手蹑脚出来?,在蜡烛光底下剥花生?,有说不完的话。
到徐祯剥花生?,姜青禾揉面,忙活到很晚,才回炕上歇着。
第二日起得?稍晚,徐祯搬出个旧炉子,是个底部破裂的陶缸,很厚实,压根不怕火烤。
他开?始烤糖饼,各裹了白糖和红糖,做成长长的鞋拔子形状,洒在芝麻,贴边用炭火烤。
在炭火的不急不缓烘烤下,饼的表面渐渐鼓胀起来?,逐渐金黄,他用洗了的火钳子夹出来?。
膨胀的饼皮立马回缩,此时要是掰开?,会?流出透明的糖浆,而红糖饼的则是附着里头的表皮上,一口咬下,甜得?刚刚好。
小炉子上炖的花生?甜汤也在咕嘟嘟起泡,熬的汤汁奶白色,花生?仁虽然软了,却?有那股脆劲,汤汁清甜可口,很解腻。
徐祯夹饼子,舀汤时,姜青禾正在给新来?的小黑达喂食,家里还有肉,切了一小肉煮熟,一点点菜,给它还单独煮了个鸡蛋。
这种自?古就?护主,据说凶猛,时常安静的犬种,黑达头一次展现?了勇猛的吃食能力,吃着吃着直接将好好的盆子顶翻在地,猛舔地上的肉和鸡蛋。
蔓蔓打着哈欠进?来?看到它打翻盘子,尾巴狂摇的场景,她停下打哈欠的动作,蹲在地上歪着脑袋说:“哎,黑达好傻呦。”
“跟小芽家里的弟弟一样,不吃碗里的,就?要吃掉桌子上的。”
“哎呀黑达,你要当条好狗知道不?不能跟小五学,”蔓蔓语重心长。
黑达舔完地上的吃食,它围着蔓蔓转圈圈,汪呜汪呜叫个不停,直到蔓蔓在徐祯的鼓励下,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它。
蔓蔓惊奇,“毛毛的,好舒服哦。”
自?此之后黑达老是跟着蔓蔓,去上童学送到门口,甩着尾巴疯摇过来?接她下学,蔓蔓则很骄傲地跟大伙说,这是她家第四口人。
当然眼下它还只?是一只?听不懂话,一听不懂或者说又乱尿被训,就?跑到自?己的窝里趴着,两只?脚摆在脑袋前,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弄得?姜青禾直呼徐祯上当受骗,这压根不是小可怜,是小祖宗。
在这位小祖宗到家第一日时下午,徐祯用篦子给它梳毛,找找身上的虱子,蔓蔓伸手摸摸黑达的头。
她很喜欢喊黑达,一遍遍喊,有时候黑达会?给她点回应,更多的是懵懂而无辜的眼神。
在姜青禾预备带黑达去草原上看看时,这天傍晚,巴图尔骑了马跑来?,气喘吁吁地告诉她,“今年?羊客来?了草原。”
在时隔两年?多之后,今年?羊客踩在秋初前到达了草原。
第113章 羊大户
羊客本不想来平西草原, 在他?们过去?多年的印象里,这个土默特?小部落的羊瘠瘦,皮毛打结,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暗疮。
虽说正宗蒙古羊耐粗放, 跟着游牧, 冬天能扒雪吃, 可跟那种精细养出来,几个月来上膘出栏的羊来说,真的比不上。
要是想与其他羊配、种,极难挑出几头合适的羊。
今年也不是专门过来,而是想从这里抄近道, 去?更大的部落物色羊群,顺带瞅一眼。
结果羊客拉着空荡荡的车子, 在进入平西草原的大道时, 一群人怔住。
高个子羊客记性很好, 他?伸手在如?今开?了道的地方比划, “俺记的, 这地方原先没?得路,到?了秋草都黄得死掉了, 边上还?有好些大石头。那时这路难走的要命, 一个个水坑填也不填, 往上数三年, 俺还?在这里摔了手。”
“俺也记得, 那路让车轱辘都陷了进去?,俺们拔拉好半天, 结果那年就从这带了二十头羊走,亏大发了, ”老头抽着旱烟,远眺那片草原,想起?的尽是不愉快 。
胖子蹲在地上,抖抖身上沾的土粒子,“进去?瞅瞅呗,没?想到?才?一年没?来,咋这路都开?出了呢。”
他?们下车牵着马走在黄土大道上,路平坦好走,很宽,至少像他?们这种专门拉羊的大底盘车,也能轻松进入。
在木栅栏的后面有不少草垛子,甚至插了草人,他?们赶车骨碌碌的声音很大,惊的上头啃食草粒的沙鸡和其他?鸟类呼啦啦飞起?一大片。
“搞啥子名堂?”胖子不解。
老头呼出一口旱烟,抖抖剩余的一点烟灰,他?瞄着沙鸡飞过的地方,悠悠地说道:“秋天鸟迁到?南边去?了,这草原上还?有这么多鸟,好啊。”
胖子嘟囔 “好啥呀三叔。”
“咋不好嘞,这会子没?了草,鸟越多越好,”老头敲了敲栏杆,一副小辈半点不晓事的表情,“你扒开?土瞅瞅就明白,底下生了多少虫卵猫冬,等天暖开?化?钻出来啃草茎。就像那蝗虫,最爱夏秋时产卵,这往下挖肯定有它的虫卵。”
“有了鸟,它用爪子刨了土,翻地里的虫子吃,死在这里的啥鼠兔、地老鼠它们也会吃,吃了就拉,鸟粪肥地阿。”
老头摸了摸胡须往前边走边说:“俺才?说好啊,这明年的草长势不得了。”
要是春天草长得好,刚熬过了一冬的羊能快速上膘,补足冬天掉下的肥膘,到?了夏秋就更不怕病了。
但?如?果草长得稀稀拉拉,嫩草萌发得晚,那羊本来一冬都在掉膘,春补不足,夏季天热绵羊肯定遭不住,山羊也受罪,总得折上一批。
常年在草原上走的老头才?会感慨,比起?路来,这留鸟的举动更让他?吃惊。
这趟原本只是顺道来瞟一眼的行程,从进了草原后,就变成了专门往蒙古包走的,他?们此时从兴致恹恹到?昂扬,想瞅瞅今年的羊是不是也跟着草原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