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们出去不?远处的草原上,去往边集的牧民戴着蒙古帽,带着好几?车沉甸甸的过冬物资回?到草场。
公鸡开始鸣叫,雾气中万物渐渐苏醒,等日头出来,又是?一派生机勃勃。
春山湾走出去一批人, 在即将秋收前。
这放往前,一家人巴着这片地想要混口饭吃时,是没法?子同意的。
可这会儿挨门邻里说他们挣活计去了,言语中不乏艳羡。
一群以三德叔为首的汉子, 挑了件最体面?的羊皮袄子, 背着木头箱子, 装好大锯、斧头、刨子等,甚至还专门带上了三脚马架出门。
他们这群人?还从来没来过衙门,唯一见?过的官是来村里丈量开荒后田地?的小吏,那时见?了也是躲得?远远的,怕触了霉头惹官司。
更甭提来衙门做活, 此时不免心里惴惴不安,有些更是两股颤颤, 要不是管事看上去面?相和气, 只怕撒腿就跑。
如?此分坐两车的山洼子里人?, 在去往三里桥工房的路上, 大冷天的羊皮袄子里头浸出一层汗, 各自靠着心里才不着慌。
连三德叔这样走南闯北的老把式,也有些跟鹌鹑似的, 管事不跟他搭话?, 那决计是不开口, 说多错多。
连车到了, 也不敢进?门, 一群人?斜背着厚重的木头箱子,半弓着背, 眼?神也不敢乱瞟。
徐祯就是在这样的鸟雀无声中出来接他们的,管事背着手?走上前说:“徐祯, 这你老乡,交给你管了。”
等管事走了,三德叔忍不住说:“徐祯,来扶俺一把,哎呀不服老可不成喽。”
徐祯忙走几步来扶他,其余神经紧绷着的大伙才放松下来。
“徐哥,这里头日子好混不,”二头凑上来问,四虎说:“指定?好混,没听那管事说,叫俺们交给徐祯管了。”
“那老徐你可以啊,大小也算是个官头了,”鼠子上前一下搂住徐祯的肩膀,大笑道。
三德叔瞪他们这群没正形的,然后对徐祯说:“包袱放哪?俺们得?把东西给放了先,青禾还托俺们捎了点东西给你,怕你在这吃不好睡不好的。”
“俺瞧过了,你小子好福气阿,嫂子给你带了麻福糕,刚收的蓖麻子磨的,香得?人?都走不到道,”最小的六子说,不时吸溜下口水。
大山抢着插嘴道:“还有那蒸饺儿,羊肉馅的,俺可替你看得?好好的,半个没尝。”
“别提了,一大袋吃食,俺没尝阿,就瞟了眼?,啥能放的蒸饼、油饼子、油条子,还有酸菜丝、芥菜疙瘩,那老些了,生怕你饿着是不。”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徐祯半句也插不上,终于等他们说够了,能轮得?上他说话?,他只问了最关心的,“地?里开割了没?我家收了不?”
这些吃食阿,他听了也跟吃到嘴里一般,热腾腾在心里,可他急着要问地?里的农活,不是怕耽误秋收,而?是想知道,有没有人?帮着一起收。
“还没呢,时令没到,收了怕坏收成。”
徐祯小小的失望,接过那一大袋的包裹,不敢想这里头全是吃食,甚至连信上只说,麻福糕是四婆做给他吃的,油饼虎妮炸的,一大包油条子(麻花)是宋大花从席面?上拿的,紧着他吃些…
让他吃点带油水的,不要贪活干。
他将信封收进?怀里,东西拎在手?上,带着大伙一起进?了工房。
里面?正在锯木头的人?听着吵闹的动静,正想骂一句,结果瞅见?徐祯进?来,下意识带上了笑,“徐哥,这是你老乡啊,你老乡就是俺老乡,哎呀各位哥,你们先坐着歇会儿,俺去给你们搬几个木桩子。”
他说完赶紧跑远了,其他一些人?也停下手?里的活,客气地?上来寒暄。问三德叔他们渴不渴,要喝点水不,累不累,饿了不,灶房眼?下正烧着东西嘞,有热心肠的还分了干粮给他们。
闹得?原先揣测工房做活的人?鼻孔朝天的六子,都不好意思低下头,事后跟徐祯说:“哥,这里做活的人?可真好啊,待人?咋这殷勤。”
徐祯笑笑,那是如?今他在工房混出了点名堂啊。
早前他在这,说啥见?解也没人?听,当面?呛他,说他岁数小别想着压过老把式,说他是“嘴上说的把式好,车子净往崖弯里跑。”
意思骂他,只有这张嘴说得?好听,压根没啥真本事,虚得?跟个纸糊篓子似的,一捅就破。
好些人?都藏着坏水,巴不得?让他赶紧卷铺盖滚蛋,一个小把式做啥来了几日,就升了头,领着大伙组装织布机,没人?肯服。
徐祯真的太年轻了,在这一众普遍四五十岁和头发斑白的老人?里,他就像是冬天镇上暖房里栽出来的葱秧子那样稀罕。
但是并非人?人?爱吃葱,有的更看不惯葱。
所?以他被人?排挤,吃饭也不吃上口热乎的,喝的只有冷水。明明是十来个人?一队做织布机,到后头都是他一个人?做活。
徐祯性子好,不恼也不气,他默默组装,用本事打所?有人?的脸。
最开始,他改良了织布机上头的缯,之前的缯也能用,但是在区分上下两条经线时,总有小段需要人?上手?去捋平,其他人?晓得?这块有小问题,左改右改总不尽如?人?意。
索性也随着它去了,反正是个小问题。
只有徐祯毛病又犯了,他见?不得?瑕疵,而?且还是不能忽视的,晌午歇息和夜里都在反复琢磨如?何改动。
改成功了,好些人?觉得?只是运气好罢了。
可最让人?服气的是,在此期间他大改了脚踏板,使其踩起来不用费劲。
这种老式的织布机的脚踏板,大伙叫它脚蹬子,坐着用脚踩,能带动织布机运作,经纬线上下交织逐渐形成一匹布,是机子上很重要的部?分。
这块在大家一致认为是顶好的,但凡随便叫个男的上去踩,不用费太大的劲,这织布机都能顺利运转,十分流畅。
可徐祯觉得?,缯的毛病都没有脚蹬子的毛病大。造织布机的木匠可能从来没想过,用织布机的女人?能不能毫不费力地?踩动脚蹬子。
答案是不能,这种厚重的脚蹬子在造时,就是由男人?去踩,只要他们能踩动,那这织布机就毫无问题,十分强盗的逻辑。
可只有真的坐在织布机前织布的女人?明白,蹬着这种需要特别使劲的脚踏板,不用一炷香的功夫,整条小腿就会发胀。到小半个上午,得?站起来,扶着旁边的木条借力,使劲去蹬才成。
一整日下来,麻木从腿到脊椎骨蔓延整个腰背,那种累比抡着石头刨地?还要累,让生性要强的女人?都想瘫着。
可做啥不累,她们也以为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徐祯试过后,深深地?皱眉,他没办法?想象,要是苗苗坐在这种机子前,踩着厚重的踏板会有多费劲,踩半日腰就得?废了。
也是如?此想着,他才不顾旁人?更加严重的冷嘲热讽,吃饭时扒几口,第?二日摸黑起床,用所?有能利用上的空闲时间,不耽误本职,去改良脚蹬子。
他先将厚重的枣木替换成杉木,但还是很费劲。他测量费不费劲的方式,是叫灶房烧菜大娘的八岁女儿来踩,只要她能踩得?动,那这才算真正意义上的适合女人?,毫不费劲的脚踏。
徐祯前后换了很多种木头,全是结实又轻便,诸如?外地?来的柚木、白枫,但轻是轻的,结实度尚缺。松木可以,耐久性和强度都胜于前面?两种木头,但得?烤干,不然会变形。
最后他在尝试了十来种木头后,选择了柳木中最好的水曲柳,轻便坚固,有弹性、面?光滑,蹬起来感?觉卸了一半力,省力许多。
但还是不成,他甚至还动了连接脚踏板的地?方,怀疑是悬动间连接处太紧凑,导致生涩。他上了油,也只稍稍好点。
而?这没有太大的突破性,又耗时耗力的事情,闹得?工房里做工的几个人?三番几次跟管事告状,管事也劝他别瞎折腾了,好好装机子,钱稳拿。
徐祯嘴上答应地?好好的,白天也歇了,只有晚上大伙都睡着时,他才偷摸着跑到木工房里,远离人?最远的地?方做活。
在不知几个夜里,他终于发现,是脚踏板的形状有问题,这种织布机用的是适合男人?大脚的长方形脚踏,甚至比他们的脚还要宽和大。
而?女人?的脚普遍要小上一大半,压根借不到力。他先试着缩减脚踏板的长度和宽度,使其更接近女人?的脚长。
这一改动,让整个脚踏板轻轻一踩,织布机就缓缓运作起来,这让徐祯精神大振。
当然这并不是结束,即使换了木头,缩减了长度和厚度,仍然存在问题,照旧累腰累腿,只是缩短了累人?的时间。
他那时累得?坐在地?上,深夜的风最猖狂,拍打着窗棂,试图吹破糊的白麻纸,又从各种缝隙里钻进?来,让点的微弱蜡烛摇摇摆摆。
徐祯当时想到了苗苗,又想起蔓蔓,他才撑着才地?上爬起来,继续枯燥的行为,刨木头。
终于他发现了!
压根不是将长脚踏改成短踏的问题,而?是要改形状阿!他一直被长方形踏板困扰,在上头纠纠结结,最后决定?完全替换它。
在此期间,他发现方形的脚踏很稳定?,如?果要织大布可以用它,长方形的并非毫无用武之地?,用长绒棉或者是南方的棉,它可以织出精细的布匹。
当然最适合这里粗绒棉的,是圆形的踏板,那种椭圆更贴合人?脚弧度的踏板,配上水曲柳,更换几个连接的部?位后。
徐祯知道成了,成功的那天他让八岁瘦弱的小女娃过来,当着工房几十号人?的面?,让她去踩改良的踏板。
在大伙轻蔑的笑声中,这个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的小娃,居然坐着,轻轻松松就踩动了踏板。
女娃说:“俺一点也不累,之前让俺踩的那个,踩了腿疼。”
她说完,工房里静悄悄的,他们尴尬又丧气,有些倒是想说点啥,可挠了半天脑袋也不知道说啥。
没人?敢先站出来夸赞徐祯,毕竟他们很多人?自己?知道,在此期间说了多少冷嘲热讽的话?,更多的是默然,当初没说好话?,眼?下也不好再?凑上去拍马。
只有管事拍手?大笑,“俺就知道你能成,等着吧。”
等着什么,在徐祯的不解,众人?的茫然中,管事一路大笑离去,晌午带了不少人?过来,夸赞声深深刺破在场很多人?骄傲的心,再?也拼不回来。
因为他们知道,那是镇上最大织坊的东家、掌柜以及织工。
那东家和掌柜的倒是没多大感?觉,只有混在其中的女织工,她们震惊中又惊喜。
高度正好的座椅,背后有突出的木拱背抵住腰,脚放在小巧的脚踏声,只要一往下,那已经装好经纬线的织机就前后摆动。
完全不像是那种笨拙的脚踏,需要全身的力气放在脚上,才能让它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可这回,压根没有嘎吱的声响,这机子就转起来了!
这让所?有织工都忍不住打起精神来,一个瘦弱的女人?嚷了起来,“这机子能不能给俺,俺掏二两银子都愿意,这贼好使阿。”
在一群人?诧然的目光里,女人?开始大吐苦水,“你们压根不晓得?,织布机脚蹬子有多难踩,俺长得?又不莽,每次都是两只脚一起去蹬,人?累个半死,腰坏到连提桶水都痛得?直不起身来,每日只能织个半丈。”
女人?掩面?,指缝里有水往外渗,她哽咽地?说:“你们早说你们能改阿,俺遭了那老些罪。”
本来今年她都想辞工了,再?干下去,她真的要瘫了。可是几年织布活计做下来,她已经没法?干太重的活计了。
可眼?下,她又就像快熄灭的蜡烛,又重新热烈地?燃了起来。
所?有男人?都沉默,他们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只有女人?知道,不合适她们的东西使用起来有多痛苦。
她们可能不会记得?徐祯,那从那以后都会记得?,她们不是拥有了一台轻便的织布机,而?是一份稳固的活计。
不用因为力气小,无法?踩动织布机而?织不出一丈的布匹被辞退,又因为腰伤而?找不到更好的活计。
她们能够靠自己?养家糊口阿,而?非在灶台间打转。
这才是她们为何想痛哭,哪怕用高出几倍的价格去采买这台织布机都值得?。
只有织坊东家和掌柜明白,这种省力的机子,能让织工一日最多织一丈布,能提高到织三丈、五丈甚至更多。
如?果每日能织出这么多丈的布匹,再?加上明年衙门司农司加大棉花的种植,也许日后棉布在贺旗镇能等同于羊毛的价格,能让更多的人?穿的上棉布衣裳。
如?此想着,东家拍拍徐祯的肩膀,一副欣慰的神情,“后生可畏阿!好好做,到时候有啥需要的,就跟俺说啊。”
徐祯默默点头,他压根没想那么多,他做出来之后想的是,啥时候回家做一架更省力的,放在木工房,苗苗要是想自己?织一匹花色不同的,那就不用费劲了。
他时常敏锐,可有时候却迟钝得?可以,连大伙的目光从之前的鄙夷,到现在变得?退让,退缩,甚至看他带上了笑也没察觉。
满脑子都在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当管事跟他说:“你这次改的特别好,俺们工房商量了下,除了这织布机改动的十两银子外,给你卖出去的一成分成,半年一结。”
徐祯没有那么惊喜,他知道工房的尿性,他问,“十两银子啥时候给?”
管事不好意思回他,“这个还有小一个月吧。”
“那我支账成不,我要从南北货行那里买些东西,捎回家,”徐祯说的理直气壮。
管事折服,但也带他走了后门,这也就是徐祯怎么淘换到那些菌子的由来。
要是姜青禾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一句话?都不讲,而?且管事也不说,让她不能杀价,她真想拧他耳朵好好问问他。
当然不是的,她知道的话?,指定?大声地?告诉徐祯,你做了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好到她没有适合的话?语能来表达。
她会拥抱亲吻他,然后烧一大桌的饭菜来庆祝这个时刻。
可姜青禾压根不知道,她跟徐祯也许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为彼此,为大家奔忙。
姜青禾喊苗阿婆掌眼?,帮她挑一挑各家送来的高粱杆、高粱叶、苞谷叶,有没有发霉、破损、中间的芯是否被虫蛀空。
还好来送的人?家只有一两户,更多的人?家还有晒干,或者还在前期的挑拣中。
这让她能有空在忙完之后,带着蔓蔓,她熟练地?赶着马骡子去往平西草场。
如?今草原已经染上了斑驳秋意,枯黄的草夹杂着点旧绿,草架子停着一排来吃食的沙鸡,骆驼去往更远处的地?方吃草。
驼队的汉子在卖力地?帮牧民们修路,如?今已经快修到贺旗山脉处了,再?晚些,就有一条崭新的路通向冬窝子,通向牧民的居所?。
大当家和骑马先生在教娃怎么训骆驼,见?姜青禾来打了个招呼,他们早知道了油布大伞的事情。
粗略地?打完招呼后,大当家的笑,“你快去吧,好些人?等着你过来哩。”
姜青禾一头雾水,打啥哑谜,她拴好马骡子,嘱咐蔓蔓把带来的好吃的,跟其他哥哥姐姐妹妹一起分享。
才走进?了蒙古包群落里。
大当家没说错,好些牧民确实等着她,在她的蒙古包毡子前。
“咋了?”姜青禾茫然地?看向大家,她将询问的视线移到乌丹阿妈的脸上。
她暗自想,难道她在镇上漏了消息,羊客已经从沿江大道过来了?暂时没听着这方面?的消息阿。
在她的沉思里,乌丹阿妈慈祥地?笑,她拉过姜青禾说:“图雅,进?去吧,进?去瞧瞧吧。”
吉雅适时也撩起厚厚的毡布,姜青禾再?次望向一圈人?,大伙催促她进?去,她才怀着略为忐忑的心,微微弯身走进?了蒙古包里。
这时,毡布落下,偌大的蒙古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穹顶漏下来的一团光,光线很好,她能看见?,自己?踩在了一条很厚的花毡地?毯上。
她怔住,她来这里这么久,还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富有民族气息、颜色丰富的布料。
紫、红、绿、粉、白都有,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无比艳丽的地?毯。
姜青禾猛地?抬头,环视着蒙古包,她发现墙上有好几张挂毯,床边推着一沓的皮子,雪白的皮毛像是闪着光,还有一堆如?小山包的东西。
她明白,那是来自牧民的感?谢。
更确切地?说,那是满满一蒙古包来自牧民的爱。
第108章 外来的希望
原本这个蒙古包里, 除了必备的火撑子、床铺以及酥油桶、奶桶、柜子等之外,其他地方很空旷。
不像牧民们在四?周的哈那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皮子,装满炒米、奶皮子、奶块的皮口袋等, 显得满满当当。
可如今, 她只觉得到处都都是东西, 哈那上靠着好几块木板,上面是钉好的皮子,钉的不紧绷,皮毛舒展,而且没有很顺滑, 没有?任何粘连,白得耀眼。
这样的皮子哪怕不懂行的来看, 一眼能看出, 是相当好的皮子。要是将它做成一件长袄子, 或是皮靴子。哪怕在三九四?九, 冻破碴口的天里, 也压根察觉不到冷意,热气都聚拢在衣裳里, 而不是冷得下一刻要撅过去了。
而这样好的皮子, 姜青禾除了给毛姨的外, 她自己还有?六大张, 能做几件新的羊皮袄子, 更别提还有?那一大摞的皮子,她暂时没法一眼数清。
姜青禾开?始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 疲累时的念头不做数的,什?么收到皮子后也不会再?欢呼高兴, 呸。
她确实不想欢呼,她只想跑出去在草原上大嚎一声,她有?了好多好多皮子阿!
拥有?一张皮子可能会漠然,但面对几十张皮子,她满脑子都是,可以再?做几双皮靴,加羊毛内里、牛皮底的,穿起?来舒服,大冬天也不会因为过冷,让整只脚麻木。
再?做几顶皮帽,厚实顺滑的羊毛可以护住耳朵,可以跟上一年做兔毛帽混带。
她还想裁两张皮子,做几只皮筒,手可以揣在里头的,而且她没有?皮手套,家里只有?几双漏风的毛手套。
姜青禾静静站了好一会儿,她没有?上手翻看,满心的情绪她还没有?办法消化?。
直到吉雅从毛毡布后面将脑袋探进来,实在是蒙古包里太?安静了些,连脚踏在地板上的咯噔声都听不见。
“图雅,你看完了吗?”吉雅小声地问。
姜青禾这才?动了动,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过头挤出笑容道:“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从哪看起?,好些东西?我?不认识。”
“吉雅,你跟我?说说吧,这些叫什?么,不然啥也不知道,就这样傻傻地拿走了,总觉得辜负了你们的好意。”
“别说那种话,”吉雅觉得这话好生分?,但她对介绍这些零散的物件很感兴趣,毕竟她长这么大,只有?一张花毡,她的额吉还不让她铺。
吉雅蹲在地上瞅那两张花毡,“这是哈萨克人的手艺,她们那片草原上有?很多的草,都能染色,只可惜额们这里没有?。”
“她们手很巧的,那种你们叫芨芨草的,哈萨克人会把?它们采来,煮好染色,编成围席,用来挡风的,她们管那叫琼木琪。”
“她们除了会做花毡以外,还有?这个,”吉雅指指挂在哈那上,悬挂下?来的彩编挂毯 ,“这种毯子她们也会做,你这个不是哈萨克人做的,是藏族编的,他们那管小的毯子叫卡垫,那是放床上的。”
姜青禾很难不为她们的手艺所折服,即使毯子上的颜色,大部分?都不算鲜艳,可组合搭配起?来,就有?种浓烈的美感。
无论是挂在墙上的毯子,还是铺设在地上的,又或者是吉雅扒拉出来的,几张方正的坐垫,充满无法被忽视的美。
吉雅从堆的高高的东西?里,一样样拿出来说给姜青禾听,这些都是全部人拿出一块或者是几块砖茶凑出来卖的。
边集的东西?很便宜,一块砖茶能买很多。
比如吉雅手上拿的一个大罐子,她没拆开?,“这一闻就知道是藏族那边的生牛肉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反正吉雅讨厌极了,那种猩红的色泽,不知道加了什?么藏药的扑鼻气味,吃下?一口肚子里跟有?一团火在烤。
姜青禾对民族风味的东西?很能接受,她盘腿坐在地板上,兴冲冲地拆开?,用勺子刮了一点?,然后长长的呼气,默默地将罐子推远了点?。
啊,好烈好麻,不适合她。
吉雅又递给她一小壶酒,“这个你尝尝,藏族的黄酒,他们叫帮羌。”
姜青禾并?不爱喝酒,不管是现代的米酒、啤酒,又或者是这里的黄米酒等,黄酒就更不爱喝了,总觉得有?股异样的酸。
她硬着头皮喝了口,咂摸了一下?,刚开?头酸,后面品着有?点?甜,口感挺好。
但她没那么喜欢,想着徐祯应该爱吃。
她不知道去采买的人,是不是每样都买了些回来,她和吉雅坐在这里从天还亮着翻到夕阳西?下?,才?大概翻完。
除了有?皮子、地毯外,一大批来自藏族的红米、野生花的蜂蜜,很香,比洋槐蜜还要香,皮薄果大的核桃等,甚至还有?藏族妇女穿的嘎落鞋,一种黑底白鞋面红羊毛做边的鞋子。
当然这些东西?姜青禾看过后,她被这份心意感动外,另一样东西?,让她觉得在继蒙古包之后,又觉得被珍重,想要落泪。
是一套正宗的蒙古族服饰。
牧民们自己穿的都是那种简略的衣裳,男人基本穿棕的肥大长袍,没有?太?多的装饰,女人大多只深蓝耐脏的颜色,头帕会花俏一点?,首饰更是没有?的。
偶尔会穿颜色鲜艳的正装,比如在祭敖包的时候。
而她们则给她备了天蓝色,带点?缎面的蒙古外袍,这种外面短领子的褂子,里面配的是一件偏草绿色的衣裳,这种扣上疙瘩扣后,就不用另外再?系腰带。
另有?一顶冬天带的帽子,是圆锥形带皮毛的帽子,还有?靴子。
姜青禾拆到这整套衣裳愣住,她被吉雅推着上前,“你快些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蒙古袍子基本上很难不合身,它很宽大又友好,能容纳大部分?的体型。
这是姜青禾第一次穿蒙古族衣裳,她有?点?手足无措,央了吉雅来帮她扣上扣子。
姜青禾整个人套在蒙古袍子里,她想瞅瞅自己穿上去的样子,可惜这里没有?镜子。
吉雅扯扯她外袍的下?摆,左右打量,然后点?点?她今天盘的发髻说:“图雅你等等,俺家乌丹阿妈给你弄个头发。”
其实说是弄头发,乌丹阿妈只不过是把?姜青禾盘在脑后的发髻拆掉,从中间?分?开?,将头发打成两条辫子。
“额们蒙古族未出嫁的姑娘只留一条辫子的,到出嫁时以后就梳成两条辫子,”吉雅跟她解释。
而姜青禾想到了件事,她也问出了口,“那都兰呢?”
都兰没有?成婚,却也打了两条辫子阿。
乌丹阿妈还在给她弄头发,叹了口气道:“都兰说要守着琪琪格过日子,梳了两条辫子省个清净,长老挣不过她,索性也随她去了。”
“别说这个了,”吉雅打断道,她又高兴地说,“哎呀,图雅,你现在瞧起?来真的像额们蒙古族的人了。”
乌丹阿妈也欣慰点?头,垂着两条辫子,缠了蓝头帕,穿着蒙古族衣裳的姜青禾,虽然没有?那么深邃的五官,可真的神似。
不止是她说,走出去的姜青禾被牧民们围观,他们都说图雅长得像蒙古族人,搞得她很想看看自己的样子。
连蔓蔓都没敢认,她后来才?抱着姜青禾说:“你穿着一样的衣服,我?都认不清了。”
“我?那会儿想,这是哪个姨姨吗?怎么跟我?娘那么像?”
姜青禾被她逗笑。
这个夜晚,为了庆祝,庆祝什?么姜青禾不知道,也许庆祝他们有?了足够多的粮食储备,反正杀了两头羊,折了红柳枝,一堆人烤起?了羊肉串。
还煮了手抓羊肉,蒙古包里又弥漫起?一股野韭菜花辛辣的香气。
等到姜青禾满身酒气的换掉这身衣裳,她反复摩挲了很久。
脑子里想起?木乐顺奶奶的话,图雅真的成为了草原的孩子。
她想也许是吧,她比去年比几个月前,都更爱这片草原了啊。
姜青禾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才?沉沉睡去,白日带着满满一车沉甸甸的关爱,回到了家。
她和蔓蔓将屋里的地扫了一遍,把?那一大块地毯放在火炕边上,蔓蔓还光着脚在上面走了几个来回。
把?挂毯挂在厅堂右边墙柜子的上方,打理好垂下?来的流苏,她没去开?铺子的半天上午,将东西?一一归置。
她此时才?有?了种她正在储冬。
姜青禾把?藏族黄酒放在灶房柜子里,在冬天可以把?火塘盖掀开?,烤得柴火只剩下?炭,温一壶酒。
半扇风干肉,她给悬在横梁的架子上,吊在灶台的上方,跟着大当家给的牦牛肉干一起?,过冬时剁一块,切成片煮一锅汤。
还有?好几袋的干酪,提取酥油后剩下?的奶,烧煮后形成的,有?酸甜两种口味,以及大块的酥油、奶疙瘩等。
不知不觉,她已经有?了好些过冬的吃食。
下?晌姜青禾拿着皮子以及好些吃食去了毛姨家里,要不是毛姨,她也不能掌握熟板子的技巧,将牧民的板子卖出去。
最欢迎她来的是大牛,小孩搂着鸡蛋,嘴里塞着甜酪干,十分?满足。
只有?毛姨又数落他,数落完还不忘说姜青禾,“老是这么生分?做啥,你呀你,每回来都拿东西?,搞得俺家这个肚子里跟生了掏食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