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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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讥讽瘸子,而是借用这句俗语来表示,没能力的人是没法干好?大事的。可他看人准得很,姜青禾是个?挺有?本事的人,只是没用到正道上。
听她往前干的那些事,他都不想提,白白糟蹋了机会。
姚三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你往镇上去,在关口道路开?客栈窝铺你做不到的,可开?家歇店,你总有?搞头?。”
“到时候闲暇时卖货,到了大市小市的日?子,雇人给?你去摆摊卖,总比你现在这撕肠勾肚、窟窿天窗的好?。”
“也别跟俺说没银子,租间铺子半年?起?租,地段好?的要个?五六两,等赚到钱再说,那你啥时候能赚到?这个?农闲季过去了,下个?农忙又没时间,等进了冬闲再赚去开?铺子,那你真是一步晚步步晚,别当这个?歇家算了。”
姚三惯常会用激将,“打野也得秕谷子撒,饿死胆小的,胀死胆大的,你不舍得出这笔钱,想着稳妥稳妥,你要是一个?人还可以稳妥,可你背后是一个?人不?”
“你出了湾里,认识的人海了去,你才得逮着机会,不管给?染坊拉生意?还是说旁的,路子宽了,能办的事才多。”
爹娘嘞,这小半天可把这几个?月的话都说完了,姚三又干了一大碗水,才算解了渴。
姜青禾是真的,彻彻底底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她之前犹犹豫豫,一直不敢迈出大步,剥去谨小慎微的外壳,其实她就是瞻前顾后,怕这怕那。
怕亏了别人的东西,怕钱没赚到,怕承担难以承受的责任。
其实她很不安。
可想外走,去试试的想法,犹如地里蓬勃待发的草苗般,急欲想冲破束缚住它的土层,往上冒头?,热烈地开?一场。
哪怕知道外面并非一直风平浪静,只要探出头?,有?晴朗的日?头?,也有?急促的暴雨,会迎来微风,也会有?虫子啃噬茎脉。
可难道因为害怕就拒绝盛开?,因为不安就盘缩在温暖的土壤里,没有?往上露头?的勇气。
可是短短的一生里,总要见一见大地。
姜青禾紧紧握着笔,她盘算着自己仅有?的二三两银子,在想外走还是稳妥中停留。
姚三起?身,往外走,“去瞧瞧你说的染坊,与其想东想西,不如你先想一想,要是你真的开?家店,你要卖些啥?”
姜青禾甩开?那些纷杂不安的思绪,她推开?凳子急忙起?身,午后的这片土地很安静,没有?喧闹声,大伙都去了湾里帮忙弄六月六。
一路进了染坊,姚三瞅了眼挂架上的红布,染的色倒不差,又看了靠在边上整堆整堆的羊毛,他伸手抓了一把,用指腹捻了捻,皱眉道:“怎么是山羊毛,这玩意?差劲得很,你除了打毛绳做毡子外,连褐布都织不了,扎人得要命,收这些不是亏本买卖。”
羊毛分山羊毛和?绵羊毛,绵羊毛不管是春毛还是秋毛,都又软又顺滑,可山羊毛除了量多以外,春毛又短又粗又扎,秋毛长一点,可照样刺人得很。
姜青禾收了这批羊毛,当然不是想着织衣裳,除了大热天没人买毛衣外,当然是山羊毛没法织出能穿的衣裳。
她哪怕被姚三一通数落外,也没有?气馁,而是将之前盘算了好?几天的想法询问他。
“叔,要是我真的盘了个?铺子,你说我就先开?家婚嫁用具的店铺,能长久不?我是没参加过多少席面,可我去过麻衣铺,还走了好?几家,发现她们卖丧事的便宜,婚嫁的好?些东西都贵。”
姚三来了点兴趣,“卖给?谁?”
“买不起?麻衣铺的人,山里村里镇上不富裕的人,”姜青禾说。
姚三也没说好?不好?,他只是说:“你先说说,你想卖啥,咱卖?”
姜青禾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她拿了炭笔,又将自己带来的纸给?铺开?在灶台上,她指着那堆羊毛说:“叔你也瞅见了,我们湾里种了不少红花,等这一波红花用完以后,秋天茜草和?苏木也能补上。”
“山羊毛便宜,染红了价也不贵,这批羊毛染红以后,可以做红毡,其他搓绳编织。”
姜青禾在纸上边角画了好?几个?中国?结,圆圆中间钩织在一起?的团圆结、象征着比翼双飞的双蝶结、方?盛结、吉祥结等等。
她还画了几个?垂坠的灯笼样式,这也能用红绳编出来,又比如双囍编绳、红绳勾出来的玫瑰花等等。
姚三若有?似无地点点头?,“除了这些还有?呢?”
姜青禾略带点兴奋地说:“还有?就是叔你说的草染。”
她这会儿兴致勃勃的,在纸的另一侧边角画了个?囍字,她指指这个?字说:“把草染红,我能在筐外那一侧编出个?囍字来,除了喜盒盘、筐子,连草鞋我多试试也能编出个?大概来,还能试试其他字词,福字也可以。”
姜青禾倒不是胡吹,她以前真编过,只不过那时候用的塑料编织绳,很宽的一结,她能利用颜色排序编出字来,没道理换了草绳就不行。
“除此之外,还有?染的红布头?,扎的大红花,再买些红纸头?来,叫湾里先生写上一些。要是真往这块做,叫湾里婆姨嫂子再想想,总有?其他花样的。”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越说也越觉得,该有?个?铺面,不然这些东西没法子摆。
说到这个?,姜青禾有?点没止住话头?,她盘摸了好?几天,尤其从麻衣铺回来,她嘴上说没事,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消沉。
话说出口了她才深切明白,她是想往这路子走的,尤其红色的东西,不管是婚嫁能用,换个?词换个?样式,过年?也能用。
“你自己不都想好?了,那就做呗,俺跟你说,这玩意?没法给?你说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得先试了才知道,才能改,”姚三没法给?她建议,她要往这行做也成。
姚三还是给?她指了条道:“胆子大些,租个?大一点的铺面,双套的那种,一间能卖这个?,另外一间你卖山野货物,蒙古族的东西。双间铺面,红的招引人过来瞧,晃眼,另一间的东西也能叫人驻足。”
“上哪找那么大还不贵的屋子,”姜青禾喃喃。
姚三指指自己,“找俺啊,正东路对街那双间铺子租给?你,一年?十二两不二话。你可以今晚想想,想出了明天跟俺去瞧瞧那铺子,钱嘛,瞧在你跟大使的关系上,可以先给?俺六点。”
“你想想吧,你到时候也可以尽管去问,那铺子和?地段除了俺说的价,没有?便宜的。”
“还有?啊,今天瞧你有?点眼缘,十两银子就算了,哼,你抓紧着点学?吧。”
至于铺子,姚三买的铺子多,闲着也是闲着,给?大使个?面子,便宜点租给?姜青禾也无妨。
姜青禾沉思,她纠结又迷茫。
姚三话说到这,大使和?徐祯才找上门?来,大使笑着道:“说完了没,去湾里吃饭,大伙都叫俺们俩过去吃嘞,姚老三你跟俺走。”
姚三不想走,他早前被好?几个?村里的人给?打过,眼下顿时怂了,又争不过大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咋了,谈得不好??”徐祯伸手摸摸她紧皱的眉头?。
姜青禾摇了摇头?,“听了姚叔的话,觉得是该租个?铺子,才有?卖头?,只是想不好?。”
“钱不够?”徐祯知道问题所在。
“他说租他的铺子一年?十二两银子,还能先付六两再说,可我心里没底,”姜青禾叹了声气,其实也不是为了这笔暂时拿不出的钱。
徐祯抱了抱她,轻声道:“我可以先问三德叔借点。”
姜青禾没答应,“你别借了,我去问问。”
两人又谈了会儿话,才往湾里走,顺道去接了蔓蔓,她笑着跑出来,跟妞妞挥手,“妹妹你跟小鱼哥哥玩,姐姐要跟爹娘走喽!”
她缠着徐祯要他背,一路小嘴叭叭个?不停,说她中午吃了啥,睡了一觉,小鱼哥哥又跟她玩了什么东西。
到湾里碰见二妞子和?小草,蔓蔓又闹着要下去,到前面和?她们一起?等着吃羊肉。
今年?照例是炖羊肉和?面卷子,还有?羊杂碎,掌勺的给?大使和?姚三这两个?外来人员打了满满一碗,另放了好?几个?卷子。
叫他们,“吃好?喝好?,不够再来拿啊,甭客气。”
湾里大伙也不拿大使他们当外人,又是一起?蹲在闲拉呱,又是吃完拿着酒请他俩喝的,热热闹闹了一场,还把他俩留在了自家睡了一觉。
第二天回镇上时,大使还不舍地回头?又看了眼春山湾,这里的人可真好?。
姚三揉着自己乌黑的眼底,他压根睡不着,不过经过一晚,也对这里的人改观了,尤其手里拿着姜青禾给?的山货,湾里人塞的一篮子菜蔬和?牧民给?的奶制品。
跟他们同行回去的还有?姜青禾跟徐祯,一道去看了姚三说的那个?铺子,真的临街,而且非市集来往走得人也多,对面都是卖些杂货玩意?的,跟她要卖的不冲突。
更要紧的是,这两间铺子相邻,又阔又深,而且有?二楼,虽然低矮了些,可晌午或是夜里回不去,都能在这里睡一觉,不用另找地方?了。
只是这价钱,姚三不肯让步,她又想着得货比三家,没直接谈下来。
她和?徐祯在镇上跑了一天半的时间去看铺子,要么是位置不好?,要么是铺子太小,又或者大的要一年?十五两,而且还只有?一层。
选来选去,发现只有?姚三那铺子最好?。
她想来想去,还是找土长她们坦白,凑钱去了。
约在她家二楼那平台上,姜青禾说完,她望着土长说:“这回是真要“单干”了,要找你们救穷了。”
别瞅宋大花抠着子用,平常一个?钱恨不得掰成两个?钱花,可晓得姜青禾有?难,她先开?口的,“俺给?你三两,再多的话,你得等等。别急着还,俺也不用,放在家里还招耗子惦记。”
她还得去找几个?活,凑凑钱。
姜青禾鼻子一酸,她偏过头?说:“够了,够了,俺给?你们打个?条子吧,不白借。”
“扯啥犊子嘞,”虎妮皱眉,“还怕你去了镇上不还钱是不,少来那套。”
“俺钱大多在俺娘那,俺这还有?五两碎银,都先给?你,不够俺去找俺娘拿。”
虎妮拍拍她的肩膀,“去镇上开?铺子多好?啊,到时候俺想卖点啥,就托你的福了。”
土长从姜青禾之前跟她谈过的话里,已经有?谱了,她拿出一袋碎银子放在桌子,“拿去吧,这里是六两,你做买卖总要钱的。”
“你靠着湾里,湾里也得靠着你。”
宋大花又笑道:“到时候俺给?你吆喝去,啥地里活都不管了,给?你从街头?吆喝到巷尾,保管大家都晓得你这铺子。”
虎妮挠头?,“吆喝俺不成,不过你家里的牲畜啥的你放心,有?俺帮你照料着哩。”
“还有?你那田里地里的,”土长说,“会给?你守好?的。”
姜青禾鼻子酸,眼睛也隐隐胀痛,她假装玩笑地说:“天天都回来,又不是去镇上不回了。”
但等拿到了一大袋钱后,那都是宋大花一个?子一个?子攒的,还有?虎妮放到黢黑的碎银子,她还是忍不住抱着徐祯哭了一场。
第二日?她斗志昂扬地去镇上,找姚三租了这个?铺子,也签了欠条,剩下半年?晚些再付。
在租借纸上按红手印时,姜青禾盯着红纸头?楞了好?久,久到蔓蔓仰着头?看她,伸手摸摸她的脸,关切地问,“娘你不高兴吗?”
姚三笑道:“你娘高兴着呢。”
可姜青禾出来瞧着这间光板铺子,她内心复杂,喜悦、高兴和?迷茫都有?。
她想起?草原上的牧民,想起?湾里的大伙,想起?徐祯和?蔓蔓。
随之而来的是安定和?勇气,不管前路是风霜雨雪,只管往前走吧。

迈那么一大步, 借钱背债去开?铺子,要是被湾里其他人晓得,得?说姜青禾疯了。
可?她很明白,不租下这个铺子, 以后摆摊赚到钱估摸着也租不到这样好的地段了。
且不说这铺子如?何, 单看它大道对街的铺店, 打头的是家纸铺,卖红方纸对?联子白麻纸,红彤彤喜庆一片。
紧接着?是个香烛店,门口悬了两根粗红蜡烛,屋里摆了一堆红蜡烛白蜡烛, 另有许多香和油蜡。
边上的灯笼铺子红得?晃眼,屋檐底下挂了一溜的各色灯笼, 红红绿绿的, 圆的方的长的, 屋里更有出挑的。
这三家铺子占了对?街大半, 尾街绒线铺和麻铺占了另一半。
这绒线铺卖成卷细羊毛线、粗羊毛线, 更多的是扣线、盘花扣、扎花针、顶针等杂货。
而?麻铺外头吊着?串赭黄麻绳,里头卖麻绳、麻袋、麻线, 样?样?皆是麻做的。
姜青禾当时只瞅了对?街这五家铺子, 心便狠狠动摇了, 更别提跟她租的铺子这一排的。
左侧紧挨着?的是点心铺, 酥饼、喜饼都有不少, 右侧则是胭脂水粉铺,还有布鞋店、成衣铺, 纵观这一道街来看?,是名副其实的喜街。
怪道她说了自个儿的打算后, 姚三要把这两间铺子租给她,实在很合适,融入得?丝毫不违和。
她那时脑子里想的是,她遇到的人都很好。
租了铺子隔日?,她带着?徐祯和蔓蔓上门拜访他和大使,拿了两盅自家炖的鸭汤,麻鸭越长越肥实,她索性杀了三只炖汤,另一只给自己补补。
徐祯则背了两斗自家磨的新面,姜青禾又摘一篮子地里新长的红辣子,全切了细细剁碎,熬成了辣椒酱,还有两罐腌的腐乳和两大袋嫩苞谷。
都是地里长的,自家做的东西,两人拿了上门当走亲戚似的,还嫌理太薄,在镇上挑挑选选买了两壶酒和一篮子鲜桃。
所?以当她敲响了姚三那到处裂缝的大门,他出来瞅着?这两人大袋小袋的样?子时,他咦了声,“这是做啥嘞,劫了别人家的仓房阿。”
蔓蔓抬头盯着?姚三,她还是不知道叫他啥,最后喊,“阿公,才没有嘞,这是我爹娘种的!”
她微微仰起脸,神情特别骄傲。
姚三的女儿都大了成家,生的全是儿子,他嘴上不说,其实可?稀罕女娃了。尤其是蔓蔓这种一点不呆板板,活眉泛眼的娃。
他让自己的粗声杠嗓柔和点,然后逗蔓蔓,“这又不是你种的,你咋那得?意?”
蔓蔓侧身探头,绕过姚三去瞅他那黑黢黢的屋里,伸出手拍拍姚三的胳膊,安慰道:“昂,不是我种的啊,可?它都是给阿公你的,要好好吃饭。”
她还用?地道口音说:“等俺家那稻子割了,稻子阿公你晓得?不,是很好吃的米。等娘收了,让俺爹给你送来。”
在蔓蔓的心里,家里住得?不好,那一定吃不饱饭,吃不饱太可?怜了。
姚三被她说的想笑又心软,可?他也做不出来啥慈爱的表情,伸手牵了蔓蔓让她迈过门槛,压根不管姜青禾和徐祯。
姜青禾也不在意,她拿出鸭汤放在屋里仅有的小桌上,听着?底下嘎吱嘎吱摇摆的声响,她也无法理解有钱为啥要装穷。
“叔,这面是给你的,家里有面桶没,我叫徐祯给你装进去阿,还有这辣酱和腐乳,你下饭还是拌面条吃都成,还有苞谷记得?早点吃,送人也行,正?嫩着?哩。就是自家种的,别嫌弃。”
她一样?样?交代?,又拿出苞谷掰开?皮给他瞅,今年她种的苞谷虽然穗顶那被螟虫钻了不少,可?这苞谷籽种好,煮出来很甜。
蔓蔓极力证明,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好吃,煮了我能吃两根。”
姚三摸摸她的头,瞟了这些东西,他哼了声,“说吧,是不是又想找俺取经?”
姜青禾赶忙摇头,“不啊。”
蔓蔓接话,她甜甜地说:“是来看?看?阿公你的啊,爹娘说给你拿些好吃的,补补!”
最后这两个词她说得?老大声了。
姚三终于大笑出声,“给你个娃子补补好不?”
真情假意谁不知道,姚三心里熨帖,他从柜子里找了几?口碗,搁在桌上时说:“一起吃点。”
他夹了露头的鸭腿放在碗里,递给蔓蔓,“吃吧。”
蔓蔓接过,“谢谢阿公,你也吃噢。”
姜青禾没好意思,“叔你自个儿吃吧,给她作?甚,我和徐祯还得?去大使家走一趟。”
“吃了俺带你们去,”姚三坚持。
最后还是吃光这一盅鸭汤后,姚三带着?几?人七拐八拐进了条小巷里,敲响了青砖小院的门,大使歇班在家,忙请了他们进去。
他夫人也在家,瞧着?那水灵灵的苞谷,新白面,又看?了辣酱和腐乳,直说:“这东西好,水灵,费时又费劲。你把东西给俺们老陈,他哪晓得?啥好,真是白瞎了。”
大使嘟囔,“谁说的,这苞谷瞧着?多好,瞎了才看?不出来。”
被他夫人瞪了眼,立马老实了。
姜青禾送了东西说要走,铺子还有一堆的事,可?陈夫人拉着?她和蔓蔓,硬是留着?他们吃了一碗搁了不少糖的荷包鸡蛋,才依依不舍送他们出去。
等出了道,姚三背着?手往前溜达,他离开?前还是忍不住提了句,“生意没那么好做,俺让你来镇上,是搁你们湾真没太大出路,你趁着?这事后多走走。”
“不管亏了赚了,那都得?经历后自个儿才明白。”
“像是三山街口的喜子铺、东关头那的双喜铺,南滩街有家老喜字号…”姚三一连说了好些,他是早有想过的,“你都去瞅瞅,看?看?人家咋做的,别人能帮你爬个坡,可?这山路总还是得?你自个走的。”
“哎!叔,谢了啊…”
姜青禾还没表达完自个儿的感激,姚三不耐地摆摆手走了,听不得?这客套话 。
她反反复复默念了好几?遍,掏出削尖的炭笔潦草地在小册子上记下,趁着?天色还早,她赶紧拉着?徐祯去瞅瞅。
当然她不会盲目地只看?姚三说的这几?个铺子,只要碰见挂了红的,她都得?进去细细地瞅。
瞅啥,瞅这家店的布局,进门前有无展台,架子,上头咋放的。她也完全舍了脸皮,拿起一件件东西挨个问了价,人家说得?口干舌燥,她也只买了一卷红纸。
出了门就开?始记账,她完全依靠自己的记忆力,至于布局有徐祯会帮着?参谋,到时候装修得?全靠他来,借别人的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她要早点把钱给还上。
走了几?家铺子,她问得?喉咙都冒烟,才掐着?点,坐上了最后路过春山湾的羊皮筏子回了家。
蔓蔓早就累得?在徐祯肩膀上呼呼大睡,姜青禾给她换鞋子时说:“明天不带她去了。”
娃那么小,天又似火炉般,真不忍心让她跟着?一道走。
“要不这两天送四婆家好了,中午也回不来,老是麻烦赵姐烧饭,她家妞妞也还小,”徐祯端来洗脚水时说。
姜青禾也觉得?好,给蔓蔓换好衣裳,等她睡下。徐祯开?始忙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衣裳鞋袜堆了一大盆得?洗,灶台要擦,地面积了一层灰,都得?扫上一遍。
还要抽空把草料和麸子给煮了,明天走前先倒了给喂下,屋外的花草树木也要早浇水,晚浇水,不然日?头早晒得?它们枯死了,只眼下都蔫巴巴的。
徐祯一样?样?分拣好,还得?腾出手拿了艾草搓的火绳子,四处点了熏蚊子。再拿上李郎中给的苦楝子喷虫药,沿着?屋里屋外四处喷上一圈。
零零散散一大堆的事情,还好他手脚勤快也撑得?住。
往常都是两人一起做,累一点的活徐祯担了,这时候起姜青禾真没空。
眼下有徐祯这个强有力的后勤,姜青禾则带着?麦秆、芦苇杆和高粱秸、晒干的苞谷皮,提那一大篓的东西去找苗阿婆。
两人趁天还亮着?去了染坊,这些草染上色得?反复试验才成,至于为啥没叫宋大花和虎妮,明天她俩得?天麻麻亮就下红花田摘红花。
摘红花太讲究,起了日?头晒到的话,红花上的刺格外扎人。所?以都是趁着?天不亮,灰蒙蒙还有雾气时,红花隐隐有露水,就着?湿哒哒的手感薅下来。
摘好的红花苗阿婆都得?先细细挑拣好,再放到盆里用?捣棍捶烂,装进毛口袋里到水渠边上一点点搓洗。
搓洗后端来发酵过一股烂酸味的粟饭浆,没伸手都能感受到湿滑黏腻的恶心感。可?人手得?放进去,将红花碎放在里头再反复淘洗,最后压出汁水,压到没一点汁才好。
这样?出来的红花黏成一团,上手捏成饼,采了干青蒿盖上一宿,之后慢慢阴干后也不会发霉。
所?以这几?日?苗阿婆都在忙这事,一进染坊,到处都弥漫着?酸烂的味道。哪怕那些红花饼搁在单独的房间里,都掩盖不了这股臭味。
苗阿婆见姜青禾一副要呕的表情,笑了声,“待久了你就闻不到了,先煮料,俺先试试。”
她往灶里添柴时说:“人出去走走多好,得?在镇上待一待的,苗苗你也别想太多,能赚咱就赚,染坊的事也别操心。”
苗阿婆的语气很温柔,“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染这些草婶都给你包办了,羊毛染了,拿去叫大伙给搓着?哩。”
“土长也叫人收了各家的麦秆,全都凑在一堆了,眼下还不是割芦苇的好时候,高粱不能收,可?各家拿出了上年晒干的高粱叶,没要钱,只说用?着?呗。”
苗阿婆起身往锅里倒着?染料,将她没在的时候大伙做了啥一一跟她说了。比如?大热天汉子下完地,又一起进山去割灯芯草。这种草茎细又天然绿油油,编出来的扇子也别有风致。
有的就领着?孩子去河滩边上,又或是柳树丛生的地界,折适合编织的柳条,有空就去折一堆捆好。
妇人齐心协力将这些柳条和灯芯草晾晒出去,这种细柳条得?浸泡后,将皮剥开?,实在没办法剥的,拿一把小刀在木板上反复刮皮,一点点刨,费时又费力。
而?且这活计是她们自愿做的,只有搓羊毛线才是有钱拿的,可?她们照样?干得?乐呵呵。
眼下社学没有学生了,改成把式学堂后,早先大伙很抵触来这里,可?一趟趟往这走后,他们也都习惯有个地方坐着?闲拉呱。
而?且他们见社学破破烂烂的,哪哪都不咋样?。有些人家拿了盖屋还有剩的瓦出来,几?个汉子搭了梯上去盖瓦,将碎掉的瓦片给扔掉,一层层叠好。
也有拉着?牛车,几?个哄伴去挖土,顶着?热天烧了两天的窑,烧出一堆砖块,把篱笆院墙给拆了,又新砌了一圈。
然后给院子大半铺了砖,其余的平整土地,尤其后院给倒了土,叫周先生可?以种菜。
还换了门和窗,如?今真是大变样?了,桌子也请了徐祯做成好几?张圆桌,大伙可?以围着?说话,站台加高,更叫人看?得?清楚。
所?以如?今晚上闲暇,妇人都会来这里,拿了羊毛线,又或是柳条还是灯芯草或麦秆,要么用?拨吊转羊毛线,要么是拿了柳条开?始编。
正?是这地让大伙都聚在一起,编东西时也能相?互多瞅一眼,你学学我咋编的,我再从你这上头改一改。
等有些编筐一出来,摆在一起,自然发现花色比前头竟要好看?不少。
有转羊毛线的妇人瞅着?那小巧细密的编筐说:“要是搁市集上看?到,俺能多瞅几?眼,说不定真的会买哩。”
“这色你都想买了,染了色编的那你不得?上手抢,”枣花婶笑话她。
可?她的话让大伙都陷入了幻想,草真染了红,那编出来得?多好看?。
她们一时无比期待染坊能染出色来。
可?这头进行得?不算顺利,玉米皮和高粱皮毫无疑问是最好上色的,可?眼下压根没到采收的时候。
芦苇杆厚重皮光滑,染色并不好染,哪怕反复在染料里浸煮,都很难吸色,染出稍微艳一点的红。
至于麦秆,浸水后上锅反复煮,倒是能染色。但颜色不好,得?多次染,明矾上去固色。
麦秆的茎杆太小,压扁编出来也小巧,所?以后头姜青禾想要宽杆,先在麦秆上划一刀,找了那种小铁炉,倒了热水进去,控制热度烫平整,再染色就能很快两面上色。
但得?一一记着?放了多少水和红花饼染出来的,不然到后头会发现,每一批的都不一样?。
姜青禾跟苗阿婆忙活到很晚,出门时月亮都爬上了坡,她们两人走在被风吹的摇晃的月儿地上。
快到家时苗阿婆拉着?姜青禾的手说:“好好休息,别累着?自个儿。”
“没了你,谁还领着?大伙一起走啊。”
姜青禾感受着?她温柔粗糙却有力的手,轻轻嗯了一声,她不会的。
从后院回了家,只有木工房的那扇窗还亮着?灯,时不时传来铲木头的声音,徐祯在做铺子要用?的柜子,连夜赶工。
“回来了?”徐祯听见声音,抖抖身上的木屑,他收起刀具,还不忘问她,“饿了没,给你下碗挂面。”
“来两碗,卧个蛋”,姜青禾早就饿了。
一个生炉子,一个拿挂面,大半夜吃了带溏心的蛋,呼噜噜嗦完一碗面。
没急着?睡,徐祯去扫木工房里的碎屑,姜青禾坐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拿着?笔开?始记今天走的那几?家,红头巾、红纸以及各种零碎物品的价格。
她卖东西当然不能乱定价,得?照着?市价稍稍增减,不然一通乱喊价,或是一味得?将价格压到最低,那除了扰乱市场外,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
她也不可?能全靠羊毛线又或者是草染编织,还得?去买红纸和布头、绣线等等,所?以要货比三家,可?着?这点借来的钱用?。
第二日?她早早将蔓蔓托给四婆,自己和徐祯则去了镇上,坐在羊皮筏子上时,她还掏出几?根麦秆编织,她琢磨又快有好编出一个囍字来,到时候才好一上手能教大伙编。
等到了镇上,她的第二个囍字也编完了,收进袋子里后,她和徐祯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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