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祯拿了木尺走过来, 搭着她的肩膀问, “不顺利?”
姜青禾叹口气, “不合适, 明天再?去瞧瞧。”
是的,她现在很深刻的明白, 她真的全凭莽劲,想出来的法?子半点不符合这个?地?方。
那些来自?现代?的思想, 有时候不说能在这里擦出点火花来,甚至火都叫一桶水灭得透透的。
在羊皮筏子上时,她回顾了自?己这一年办的事,又着重考虑了以?后要走的路,总觉得稀里糊涂。
往屋里走的时候,她深思熟路后对徐祯说:“我打算雇个?真做这行的歇家来问问。”
她是莽打莽撞上了这行,要说兜办生意还算有点意思,可要真动起真格来,差得实在太多。
在此之前?她很想了解歇家这个?职业,问就是只能知道些边缘性?的东西。
比如官歇家,会去官府设立在关口路径的客栈里头,帮着各路行客打理?关税以?及其?他大小事宜,不往关口那道走,压根见不到。
再?说衍生出来的私歇家是最活跃的,他们帮忙给少数民?族交易货物、包办赋税以?及种种买卖,可镇上反而很少能瞅见,压根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做生意。
“我跟你一起去,”徐祯语气坚决,他今天都不知道往门口张望了多少次,一颗心?始终悬着。
姜青禾也同?意了,只能明天拿了粮食过去,让蔓蔓在赵观梅那先凑活一顿。
没入夜前?,她开始数罐子里的钱,刨去些杂七杂八的吃穿用度,还剩一两多。
“雇个?歇家可能要花不少钱,”姜青禾看着手里的碎银子,她内心?沉重。
徐祯出去倒了洗脚水回来,他捏捏姜青禾紧绷的肩膀,“再?赚不就是了,眼下农活也不算多,晚些我跟三德叔出去给人造房,我赚的钱不都是你的。”
姜青禾靠在他身上,握着银子没说话。
她心?里有事,夜里也睡不安稳,硬熬到天亮,将蔓蔓送到周家,她和?徐祯去镇上。
结果各条道都走了,又挨家问询,有的人指了紧闭着大门的店铺,有的说在车马店边上的小巷里有一个?,到那又锁了门,一问旁边人家,两三个?月没回来了。
折腾得浑身衣服都被汗打湿得透透了,终究一无所?获地?回来。
结果夜里躺在床上时,姜青禾突然坐起身来,她推推徐祯,趴在他耳边说:“明天去找大使问问。”
她把所?有认识的人全都想了一遍,发现在这上面,能靠得上的除了之前?的驼队,可能也就是大使了,毕竟歇家也管皮货生意。
“好,快睡吧,”徐祯拍拍她的背。
第二?日,两人一早出现在皮作局门口,家里暂时还没啥好给的,从镇上铺子里买了些糕点和?一坛酒上门。
自?从上年秋末别后,这倒是姜青禾头回来找大使,大使这小半年来过得很顺,面色瞧着很好。
“稀客阿,小禾跟徐祯是吧,俺还没老糊涂嘞,咋带了东西来,俺可不能要,”大使前?头高高兴兴,眼见桌上摆了一堆东西,他下意识沉了脸。
姜青禾笑笑,把东西推过去,“好久没来瞧您,一来就是上门托您办事,不带点东西咋好意思说。”
“你这外道了不是,有事就说呗,只要不是啥顶天的事,叔能给你张罗得都给你张罗开,”大使又把东西推回去,神情认真。
他说:“去年可多亏了你,虽说有些皮子瞧着不咋样,做成光板皮子后,又絮了羊毛和?棉,边外那些将士冬春这两季好过太多了。”
“那我可没做啥,都是大使,不,叔你有魄力,不然哪有我啥事。”
两人相互吹嘘了一番后,谈回到正事上来,大使听姜青禾说要找个?歇家,他沉思了会儿才开口,“这群歇家除了几个?找衙门办事的外,其?余都在关口那道上,或是蒙藏边扎窝呢。昨天倒是在户房碰见了,他指定还没出城,俺带你去见见,就是他这人不咋好说话。”
“不碍事不碍事,”姜青禾连忙站起身,拉过徐祯往外走,至于那些东西自?然而然被遗落在桌上。
大使带两人去找的那个?歇家,真的住在犄角旮旯里头,远远偏离了姜青禾以?为他们住宽宅大院里的想象。
“姚三,姚三你在家不?在家吱个?声,”大使砰砰敲门。
姜青禾就见那扇破旧的木门掉出许多碎屑来,徐祯望天,这木门已经到了不能修的地?步了。
木门吱吱呀呀地?响了会儿,里面才有人出来开门,是个?束发的清瘦中年人,唇边一圈胡子,下巴也长了一撮,瞧着很像个?道士。
结果一开口,嗓子粗得像在沙砾里磨出来的似的,“咋的?当俺聋了,要使出栓牛的劲来敲门。”
大使懒得搭理?他,“跟你谈门买卖。”
“呦,真稀罕,大使都找俺谈买卖了,俺不是可得好好抬抬价,”姚三挤眉弄眼,可却放开了门让几人进去。
比起破烂的木门,屋里倒还算勉强能落座,姚三听了大使的话看向姜青禾,他用手点点她,又指指自?己,“请俺来卖羊毛,还是九十八斤七两的,这点斤数你糊弄个?鬼呢。”
姚三眯着眼啧了声,要不是大使在,他都想抄起板凳把人给轰出门了,啥玩意。
“我听大使说恁做歇家厉害得很,啥诉讼写状、生意买卖、赋税上纳都无一不通,想借着这笔羊毛生意找恁来取取经,”姜青禾不敢扯谎,说了实话。
姚三瞥了眼大使,又盯着姜青禾打量了会儿,才哼了声,“可没他说的厉害,俺又不是真道士,更别提是寺庙里的神佛了,找俺取啥经,没这个?说头。”
“姚老三,你听人家说完,”大使拍了下桌子,横眉怒瞪他。
姚三哦了声,倒是真没开口了,念在他跟大使二?三十年的交情上,给他这个?面子。
姜青禾假装没见这一幕似的,又接着往下说:“我刚接下做蒙族牧民?的歇家,收了他们的春羊毛贩卖,我才刚做,路子找不对,才想着托了大使,找恁来问问,不白问,多少钱恁开口说。”
大使倒是没咋惊讶,反倒是姚三收了那让人不舒服的神情,端坐起来,正眼细细看了她一眼,他问,“哪的牧民??”
“平西草原那,土默特小部落的。”
姚三听了名字后笑了声,“你还挺能耐的。”
“可不是能耐,别瞧她岁数轻,上年可是把俺都给说动,买了牧民?大半的皮子,”大使给姜青禾说好话。
姚三指着姜青禾,侧过身去问大使,“上回你说的就是她阿?”
大使点头,姚三看姜青禾顺眼了不少,说实话在这地?界混的歇家,哪个?不烦那些外来皮客商,歇家上上下下跑了多少个?地?方,给他们找了好皮子,一句看不上,上下嘴皮子一碰,硬是一个?钱都不给。
后来晓得皮客灰溜溜走了后,姚三可是痛饮了一壶。
眼下哪怕热得人心?烦,也算有了点耐心?听她说说。
“收了羊毛后,本来是想织了红褐布,勾了红花,染了红布头卖给麻衣铺的,”
姜青禾没说完,姚三皱眉打断,“西街边上那一家麻衣铺?”
她点头,姚三撇了撇嘴,“算你运道好,东西也敢卖给他家,不怕白拿了你的东西,还倒打一耙就算好的了。”
“镇上铺子跟城门口小市大市赶集的可不同?,那些大铺子,里头水深着哩,”大使也附和?道,“尤其?他们那些个?南来北往瞧过的,最不爱跟村里人打交道,有些就坑他们不懂,啥都抬价。”
姜青禾呆呆坐住,抚着额头,湾里人和?牧民?接触多了,她有时候会错认为这里的人都那么朴实,镇里套路也不浅啊。
“哦,你那九十八斤七两的羊毛想卖多少?”姚三无语,他真的嫌弃这个?斤数,谁来找他买卖不是两百斤往上的。
“就是想借此寻摸个?长久生意,我们湾里还有染坊,只是还没啥生意,又种了棉花,再?过三个?月能收了,想着能叫牧民?和?湾里人也赚些钱,”姜青禾连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
姚三将脑袋在桌子边磕了磕,他长长叹了口气,“你到底是给牧民?做歇家,还是给你们湾也做歇家,你自?个?儿都摸不清楚的东西,上赶着来问俺…”
“我想得很清楚啊,我是牧民?的歇家,可我也住在湾里,大伙照拂我,我想着能有法?子的话,能叫两边日子都过得好些。”
姜青禾知道姚三不会信的,但这确确实实就是她的想法?,“恁要是到我们湾里和?草场去一趟,就知道我说得不是假话,大伙穷是穷了点,可心?都是好的。”
她当然想要姚三能去一趟春山湾,给出点意见来,毕竟按大使来时说的,他在歇家中也是颇有名气的。
“你说去就去,俺不去”,姚三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特别想赶人。
大使却忙道:“到草场和?你们湾里,俺去啊,俺都好久没去村里走一趟了,坐车还是坐啥?姚老三,你起来收拾东西,赶紧跟俺走。”
“你要去自?个?儿去,别拽俺,”姚三气急败坏,却也没使多少劲,就被大使拉起来出门了。
他关上那扇破门,徐祯到此时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叔,你要换扇门不?”
“换个?屁,你懂啥叫见了这门,柳儿匠都懒得瞧一眼不,”姚三哼哼。
徐祯哦了声,柳儿匠就是小偷的意思。
哄了姚三出门,一路上他都没吭声,他压根不信这穷地?方,能出啥好人,别到时候一等?外人进了村,都抄起家伙要打他们出去。
这种排外的村子,姚三见得多了。
大使倒乐呵呵的,时不时指着远处河岸边的稻子说:“这长得可真不错。”
又或者赞扬,“哎呀,你们这清水河的河水清得哩,不像乌水,黄得很。”
大使许多年没出过镇上,自?然也不往村里走动,此时所?有的自?然之象,在他眼里都泛着勃勃的生机。
不像姚三见多了荒野绿原,各处山下景致,早就腻味了。
等?羊皮筏子停靠在春山湾的岸边,踏上了这黄土地?,他的眉头也是紧皱的,目光左右晃动,生怕蹿出了个?生人,拿起锄头要抡人。
姜青禾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警惕,本来准备往染坊去的,迎面蹦上扛着锄头下地?回来的花婆子。
花婆子见了她急走几步上前?,没成想姚三想躲她脚步往后移,差点踩空,幸亏徐祯拉了他一把。
“禾阿,晌午来婆家吃饭呗,这不正好六月六,俺今儿个?早起去买了半斤肉,包饺子吃哩,这是你亲戚啊,亲戚就是俺们湾里人,要是不嫌弃,都来俺这吃啊,”花婆子热情得很,要上手拉大使和?姚三也一起过去。
大使倒是笑呵呵的,姚三避之不及,赶紧从岸边跳下来,三两步就蹿到前?边去了。
姜青禾正婉拒花婆子,“婆,你留着自?己吃吧”,结果就见姚三跑到前?头去了,她忙喊,“姚叔,姚叔,不是那!”
结果姚三压根没听他,自?顾自?走在最前?面,害得姜青禾跟大使几个?一路好追,最终来到了湾里人最多的地?方。
大伙正在那宰羊呢,刚宰完没多久,血还直往盆里流,十来个?汉子穿着粗布短打,围在羊边上等?着剥皮,手里还拿着刀,好些妇人蹲在河边清洗羊杂碎。
有几个?汉子听见动静,头抬起来,手握着刀,可把姚三给唬了一大跳,忙后退几步。
他想,娘的嘞,今天不会交代?在这吧。
这时姜青禾喘着气过来,“叔,你走那么快做啥去?”
“青禾,今儿个?一早上去你家叫你,你咋不在家嘞,晚上土长宰了羊俺就不叫了,晌午来俺家吃,俺给你煎块肉饼阿,”三莲婶手里还抓着羊肠,站起来急急切切地?说。
大虎姑不乐意了,“来俺这吃臊子面,新面擀得可地?道了,这两位是你家亲戚阿,也来呗,瞧着可真面善阿。”
其?他几个?汉子也放了刀,洗了把手过来招呼徐祯和?大使,又强拉着姚三,“不管哪家的客,来了都是客,走,一起去喝一杯,今年新酿的黄米酒,滋味老好了。”
大使到哪都适应得惯,三两下跟他们打成了一片,还撸起袖子一起上手剥羊皮。
姚三蹲在那不吱声,啥喝酒,真喝醉了迟早把人给绑了。
姜青禾找他搭话,他就默默翻下眼皮子,压根不说话。
她也没法?子,自?己帮着一起去洗羊杂碎。
姚三不想在这里多待,他浑身都不自?在,走到徐祯边上让他去找姜青禾,他要先去草场。
大使还意犹未尽,可想着还早,先去草场也可以?,姜青禾又去管虎妮借了马骡子,载着几人前?往平西草原。
盛夏的草原,草丛茂密,大使忍不住揪了把草叶,姚三懒洋洋躺在大轱辘车上,看着天上的云卷起又飘散。
离着蒙古包越近,就能见到散落一地?的木料,穿着蒙古袍的牧民?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有的阿妈手里拿着马鬃在搓绳,有的在哐当哐当锯木料。
在姜青禾的印象里,他们基本不会木匠活计 ,不然当初徐祯到草场给他们修木桶时那么受欢迎了。
她下了车大声打招呼,“乌丹阿妈,巴图尔,你们在做什么?”
“图雅,你回来了啊,”乌丹阿妈将搓好的鬃绳握在手上,从地?上爬起来。
她也没避讳,指指地?上的这些木料说:“给你做顶蒙古包啊,以?后你总要往这里跑,总不能都睡在都兰那里。”
哈日查盖还在锯木料,他笑嘻嘻接道:“有了蒙古包,你在草原上也有家了。”
“图雅,你可得谢谢额,瞅瞅额这背上衣裳都湿透了,”吉雅从旁边的蒙古包冒出来,她扯了扯衣裳给姜青禾看。
姜青禾有点发懵,她仰头看天上的日头,烈日当空,晒得她快要中暑了,才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以?至于呆呆站在那。
什么蒙古包,什么家,她的耳畔像是有千万声蜜蜂嗡鸣。
她舔着干涩的嘴唇,终于找回了点自?己的声音,“这太麻烦了,在哪睡不是睡。”
“图雅,你傻了不,当然是自?家睡才舒服,”吉雅笑她。
反观姚三蹲下身拿起两块木料,都是柳木,又瞥见了后面蒙古包里不断冒出的烟气,那是在熏蒸木料。
大热天的,熏木料给个?歇家做蒙古包,挺荒唐的。
姚三又愤愤不平,爹的,他做歇家那老些年,往返草场部落,也没有人愿意给他做个?蒙古包啊。
他当歇家几十年,蒙藏两边不知道跑了几百上千趟,其?他人可能不懂,他还能不懂做蒙古包的繁琐吗。
问就是他上手做过,卖过蒙古包。
抛开外头的毛毡不说,光是里头的骨架,分别是哈那、陶脑、乌尼、哈拉嘎。
光是制作陶脑,要拆分的极细,主梁、辐梁、小木圈、半梁、插栓、大木圈等?等?,不能错漏,不然陶脑则组装不起来。
更别提做这个?蒙古包所?需的木材,都不是瞎用的,架木选择天然生长出来的柳树、桦木、榆木来做。至少这些木头,姚三拿在手里一摸就是好料子。
这种天生歪曲的木材,一定得放在火炕上放牛羊粪给蒸透了,还要上凹槽里给不断撬动,不断挤压,从而摆正到想要的合适程度。
大冷天做这个?活也得出一身的汗,更别提日头明晃晃的晒眼,走几步汗都呼呼往外渗的程度。
能在此时做蒙古包,姚三轻哼,一群脑子苕得不行的人。
和?别人挤挤睡怎么了,又没夜里睡草地?上。
姚三正酸水往外冒时,也没人搭理?他,倒是在锯木料和?熏蒸木料的牧民?们,全都起了身,急急跑去跟大使打招呼,上前?要拉了大使进蒙古包来。
有人赶紧去叫阿拉格巴日长老,贵客上门了。
要知道他们除了感激姜青禾以?外,大使的好他们也始终铭记,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念叨一遍。
那时他们盼望着,大使能来一趟草原,他们必然好酒好肉招待,可眼下没杀肉。倒是有奶茶,大伙凑了炒米、酥油、奶皮子、青盐,赶紧去烧滚鲜奶,煮碗咸奶茶先。
大使忙喊:“别煮,俺不喝。”
结果阿拉格巴日长老给他敬了三盏马奶酒,大使说着不喝不喝,结果三盏一饮而尽,本来敬酒,只用前?两盏适当抿一点,最后一盏再?喝完就成了。
大使却想着,实在是盛情难却阿。
喝了酒,又有温热的咸奶茶端上来,一时喝得肚子饱胀,大使真不敢喝了,他忙站起来问,“今年羊各家羊养得还成不,晚些就能取皮了吧,今年就等?着你们的皮子了。”
“哎,”站着的牧民?齐齐应道。
本来这个?问题该姜青禾回的,可她心?不在焉的,视线总往外头那堆木料看去。
她瞧着那些零散的木料,却仿佛已经在脑中搭建出完整的蒙古包。
他们说,那也是她的家。
那么简短的语言,却又热又滚烫。
没有在草原待很久,牧民?们也得忙,他们选择了今年不转换夏牧场,没有遮阴的植被和?抵挡阳光的山岗,所?以?他们得早早将牛羊赶去背阴处吃草,等?到日头将歇再?赶回来。
又齐心?协力忙着给姜青禾做蒙古包,里里外外的事情,姜青禾没有接着打扰,只是拉着手一个?个?告别。
她头一次不想走出这片草原,每一步都像有野草拽着她的脚踝。
也许等?下一次来,那顶属于她的蒙古包,就会伫立在右边的土地?上。
不止她一个?人舍不得走,大使长久地?抬起手挥别,怀里还揣着一罐马奶酒,一大袋的奶渣、奶干和?奶酪等?等?,甚至姚三也分到了不少,他嚼着奶干没说话。
他此时能懂一点,姜青禾为啥托关系找他,要寻一个?稳妥可发展的出路了。
第84章 属于自己的铺子
等大轱辘车从北海子穿过一丛丛碱篷子, 惊起?野鸭飞快蹬起?蹼掌往远处游,幼鸟也飞往其他地方,能见到屋子时。
姚三喊了停,他从车上跳下来, 这车板颠得他骨头疼。
往前走了几步活动筋骨, 他踢了脚石头?进草丛里, 不咸不淡问了一句,“请俺做歇家给?你说道说道,你给多少?太少不干。”
“那叔你说要多少,”姜青禾反问他。
“嘿,”姚三乐了, “那俺说十两也成呗。”
姜青禾也没被吓住,“真有?本事的话, 十两也成, 我暂时没那么多, 但能先给?一两, 再给?叔你打个?条子。”
姚三背过手, 他脚尖踢踢地,“成, 算你有?点胆识, 俺这人宁愿给?歪汉子牵马坠镫, 不给?囊屎包主谋定计。”
他勉强对姜青禾满意?了点, 迈开?腿走在前面, 也不管人跟没跟上,自顾自说:“你晓得为啥旁的不管木匠、泥水匠还是瓦工都有?女的, 就歇家这行女的少不?”
姜青禾让徐祯带着大使坐车,自己快走了几步跟上,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俺告诉你,不是啥短见,也不是怂,”姚三抬起?头?眺望远处,他渐渐停了脚步,声音低沉,“而是心软,也就是太有?良心了。”
做他们这行太有?良心,是赚不到钱的,混个?十来年?也只能赚辛苦钱。
姚三问她,“你知道歇家怎么赚钱不?”
没等姜青禾开?口,他接着说下去,“原本歇家算个?啥,不就是搁商客往来要道上搭窝铺的。可谁想就这样过日?子,那窄小的棚子住得人都烂了,又搭帐篷,后来有?了点银子,立即盖了屋子,畜生棚都建了,又修了个?大灶房,请伙夫来烧饭。”
“那钱咋来的,十里二十里没个?歇脚的地方?,就这地有?,可不是价都由人定,”姚三冷哼了声,“俺见过有?良心的,这会儿还守着那半大不小的屋子呢,没良心早就住上四合院,歇家生意?盘得到处都是。”
“你也是,”姚三点点姜青禾,“俺要是你,上年?皮货的事,俺指定跑远压价收了其他牧民的皮子,通通卖给?皮客,先把钱赚了再说。”
“而且你瞅瞅自个?儿,俺从来没见过做歇家的,还肯为牧民打算,羊毛收了赚钱后再给?他们换粮食,你可真是癞呱子栽跟头?——另有?个?窝法阿。”
姜青禾低下头?看脚尖,她确实没法子赚昧良心的钱,她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谈买卖也误打误撞。
但她能学?啊。
姜青禾回他,“那我也可以是慢雀儿早飞迟落架。”
她瞧着树荫下的日?光,语气平缓,“如果赚大钱要没良心的话,那我宁可有?良心,赚一点是一点,至少这辈子对得起?自个?儿。”
姚三盯着她看了会儿,倒是笑了,“冲你这话,你倒还算凑活。算俺做件好?事,给?你支几个?主意?。”
要是他没见过牧民,要是姜青禾说的回复他不满意?,甭说十两银子,百两他都懒得给?上个?主意?。
姜青禾尽量让自己不要高兴外露,只是微微笑着说:“那叔我们先去染坊瞧瞧?”
“嗯,这还算有?点样子,做歇家跟衙门?打交道,你就得不上赶着,”姚三见她还算有?些成算,也说了几句。
然后他没走几步又停下,他问,“刚才俺们从那北海子走过来,一路上有?啥东西,你还记得不?”
“芦苇和?白杨树还有?碱篷子,”姜青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老实想了会儿才道。
他又问,“今年?小麦收了,麦秆呢?”
“麦秆还搁家里头?。”
姚三瞥了她一眼,“你晓得俺为啥要问不,你说你不出去,待在这个?湾里,你也没待出个?名堂来。”
“染坊是没布,羊毛也少,你就不会想想,草也是能染的吗?你瞅瞅这个?山洼子里头?尽是草和?树了,你就压根没想着!”
姚三说是恨铁不成钢,可他语气倒缓和?不少,“没布没羊毛的日?子,别老想着这些,这塘边的芦苇杆能染,麦秆也能染,还有?那柳条子,秋收后的芨芨草,你们湾里不是还种了高粱,高粱皮染色比这些都好?使,还有?稻杆,费点劲罢了,哪些染不了。
除了俺说的,就俺走过来路上看见的,那么老大一片苞谷地,苞谷熟了,苞谷皮也能染。”
“这不出来了,你想让这个?湾里人赚钱,自己又不用多少本钱,染草再织出点花样子来,这手活她们编筐的不是熟得透透的。”
姜青禾眼神一亮,连连点头?,她此时只恨自己没有?带纸笔,不然她指定立马奋笔疾书,她瞧着这满片的绿草,脑子里仿佛有?灵感不断往外冒。
“这是第二个?要教你的,做歇家得一看二问三记四想五学?,”姚三站着没走,动?手扇了扇风。
他难得有?瞧着顺眼的,也把肚子的货掏出来说了点,“好?比你去草场收羊毛,你去的路上就得看了,看啥,要看路,连路你都不看不记,你还有?啥指望。”
“还有?看啥,看这路上有?啥,草是啥草,牲畜都能吃的不?能有?啥用,不认识咋办,那就问,长了张嘴巴不是让你天天吃饭谝闲传的。”
“知道了这些,有?时候是派不上用场,可要是但凡有?用得上的,偷着乐吧,不要平时不烧香,忙了胡抓浆。”
姚三说得口干舌燥,他指指那屋子:“去你家给?俺倒碗水,俺接着说。”
姜青禾忙回去给?他倒了凉水,请他上座,自己去拿了纸笔,坐在底下老实听他讲,这可都是干货。
姚三瞅了一眼,“识字,这不更好?了,那你记着哈,俺只说一遍,没记住下回不管你请的大使还是县令都没有?用。”
姜青禾点头?如捣蒜,一边笔动?得飞快,索性她记性还算不错,将他之前说的话,大差不差给?记了下来。
姚三喝够了水,清了清嗓子道:“进了草场就得看,看人看蒙古包,看人穿啥衣裳,蒙古包的新?旧咋样,这一眼的功夫,你就能知道他们过得咋样。穿的破,收东西别给?钱,给?钱他们也不花,你拿粮食、挂面、糖块甚至锅铲啥的换,他们指定很乐意?,下回还眼巴巴留着东西要等你来。”
“穿得挺好?,大部落的,给?钱给?砖茶,最好?有?翠的布匹、珠链、以及银碗,木包一层银的那种,他们才乐意?跟你换。”
姚三点到为止,这种东西他说得详细也无妨,压根不怕姜青禾抢饭碗,而且这一眼的功夫可得练上好?些年?。
“还得看蒙古包里有?啥,这就得问,问了之后记住,别问了就当耳旁风。记住后得想,这俺能卖不,有?出路不,有?谁能要,要了之后兜底能兜住不?想完就得学?,学?了要做,不做拉倒,别赚这份钱。”
“俺说的是草场,你们这湾里难一些,可赚头?也多,地多山野货物多,哪些不能往出卖。”
姜青禾记完,赶紧抓住机会问,“那这些东西做好?了,都去摆摊兜卖,还是说走街串巷更适合一些。”
“娘嘞,你当你做歇家,还是做出拨子阿,”姚三数落完她,也别扭夸了她一嘴,“你看,你这不就记了,不晓得出拨子是啥吧。
歇家在俺们这叫坐商,啥叫坐商,你有?店铺有?屋舍的。出拨子叫行商,哪都蹿的,靠走的,他们收了东西用骡马载了四处买卖的,有?些也卖给?歇家店铺里。”
“你接着记,这歇家除了办客栈给?行客居住,包办客商的买卖,以及做蒙藏通译等等外。另有?的就是开?个?铺面,最多的是卖蒙藏两部落的东西,这种俺们称歇店。”
姚三给?了最为中肯的建议,“别窝在这山洼子里头?了,你得到镇上去。在这你都赚不到啥钱,那这地的其他人,也就这样过过日?子算了。”
“得你先赚到钱了,其他人才能从你的路子拿到几个?钱。虽然俺话丑可理端,要是你是个?瘸子,俺就不说了,为啥,瘸子是走不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