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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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早就因为?那?座好房子嘀嘀咕咕,又或者背后嚼舌根的,一下全舒坦了。
姜青禾也舒坦了,至少以后大伙往来,不再?老是?扯着她的房子说事了,以前含糊其辞,反而叫她们猜的越厉害,索性编点谎话。
她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她又拍了拍手,吸引大伙的目光,“这?染坊不是?我的,它是?土长为?大伙建的!”
“啥意思?”
“啥叫为?俺们建的,俺们可没答应哈。”
“对头对头,给俺们建的还?要钱,这?说得过去?吗?”
宋大花白了那?群人一眼,大喊一句,“你听人先讲完再?说成不!”
一群人被吼得住了嘴。
姜青禾缓了口气,“是?阿,为?大伙建的为?啥还?要钱?”
“这?染坊它就是?块地,你想要它出粮食出菜蔬,难道光撒种就能自?个儿?长出东西来?”
“你不翻土,不犁地,不漾粪,不间苗,不拔杂草,不天天去?看顾,这?地里的东西能长好吗?”
“长得好才见鬼了”宋大花喊,“俺可没见过。”
“地它光撒种都长不好,你们还?说牲口要好,勤添加勤喂,夜草还?要饱。咋到了染坊,就变样了呢?
不给钱,线能染出色来吗,明矾水不要钱的吗?大伙来白做工吗?”
姜青禾抓紧道:“染坊染线说是?要给钱,那?钱是?给谁的?是?给大伙的啊!”
“这?钱俺们给出去?了,咋又给俺们了,你会?不会?说,”大娘跳起来喊。
“咋不是?给你们的,你们以为?为?啥要收钱啊,土长说了,染完的线要是?织成了布,各家?收上?来,全给你们卖出去?!”
“原先褐布啥价阿?一匹顶天了才四五十个钱,但是?你要进了染坊,大黄大红一顿染,嘿,一匹布百来个钱都能卖出。”
姜青禾说完最后一句,“差的钱你们想想,别省了这?么几个子,丢了五十来个钱。”
她这?话无异于是?在往河里丢大石块,溅起一大滩水花,久久不能平息。
各家?心里盘算着账时,蔓蔓突然问,“娘,五十个钱能买啥啊?”
“能买三?四斤的盐,还?能买好几包土糖,猪板油也能买七八斤,羊油十斤总有的,吃也吃不完。”
姜青禾这?番话死死踩在大伙心坎上?。
她们一盘算,好似真的不染色,先因着这?一两个钱,损失了五十个钱。
那?比剜她们的心还?要叫她们难受哩。
“俺染,谁不染谁傻,”
“滚一边去?,你染个啥,你家?线有俺家?多吗?”
现场的风向转变,犹如夏风一晃眼滚进了春天里。
姜青禾松了一大口气,她说:“不急,先进来里头瞅瞅。”
蔓蔓跟在后面?小?声嘀咕,“可算走了。”
哎,大人真是?太能说了。

蔓蔓走进了?染坊, 她哇了?声,旁边二妞子说:“贼拉大。”
大说的?不是屋子大,而是染坊里的东西大。
蔓蔓从没见过比她人还高的陶缸,她张开手都只能?抱住一半, 踮起?脚也没办法瞧到缸底。
“大肚子缸, ”蔓蔓拍拍染缸, 她偷笑着跟小草说,小草也躲在缸后面笑起来。
然后?一转头,是六口低矮的?大灶口锅。
蔓蔓和小草齐齐哇哇叫了?声,她们从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锅。
“我可以躺进去睡觉,”蔓蔓说, 真像张小床。
小草说:“俺们两个都能?躺进去睡。”
她这?话说完,旁边黑脸妇人?喊, “天老爷嘞, 这?锅得费多少铁打呦。”
“打满这?几个锅, 半个清水河都要被舀干了?, 真是造孽, ”有个老婆子说。
枣花婶叫唤道:“这?又是做啥嘞,那个青禾阿, 你来给俺们说说呗, 这?稀罕玩意可真多呦。”
姜青禾很乐意给她们说道, 还要详细具体, 不然她们真会以为染个色就收一个钱呢。
“枣花婶你说的?那个架子阿, 那是染完后?先挂那,看水滴在这?排水沟里?, 滴干了?再晒出?去,”姜青禾踩踩地上的?一道排水沟。
又指指那十来个的?大陶缸说:“这?缸还分染缸和清水缸, 清水缸里?还分了?水缸和碱缸。婶子你们可别觉得这?布和线搁里?头一放就染成了?。”
“那是有门道在里?头的?,线也就罢了?,你要染麻布,自家?浆衣服晾干的?时?候也梆硬对不?”
“可不是,还得再捶捣几遍才服帖了?,”有个嫂子回。
“那你瞅布硬成那样子,能?染透色吗,这?布拿到染坊里?来,得先给搁放了?土碱的?缸里?一天才成,脱了?浆还得拿到那桌子上,一遍遍捶才好染嘞。”
姜青禾务必让她们知道,这?钱挣得多不容易,从大锅煮料费几个小时?到还有煮布,以及染色搅拌不停手等等。
说得大伙那叫个晕头转向?,姜青禾还带着她们去了?储藏室,拉开一个个抽屉给她们瞅,“这?是明矾你们熟得吧,这?还有青矾,也是来上色的?。”
她掀开旁边的?桶,“还有这?白灰,以及自己烧的?土碱,一大捆线一个钱,布头两个钱,自家?染买买都费钱是不。”
“你说的?名堂这?么多,谁晓得你们染出?来啥样子,”水根媳妇她还是心疼钱,骨头里?挑刺。
“过两天来瞅瞅,眼下啥还没置办好,”姜青禾倒不是搪塞,土长和苗阿婆今天去买红染料了?,还没回,染色得晚些时?候。
一群女人?又问个不停,姜青禾答得口干舌燥,脑子胀得要命。
她忍不住想,这?群人?是比别人?多了?张嘴吗。
送她们出?门时?,姜青禾着实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往回穿过几扇门,折回去找蔓蔓。
她在门口边上看,连个人?影都没瞧到,她正想喊,结果发现锅里?有东西在动,下一刻露出?只脚。
她揉揉自己的?眉心。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这?话真没错。
她走过去,只见蔓蔓四仰八叉地躺在锅里?,一只脚翘在小草身?上,另一只脚则搭在灶台边,还打起?了?小呼噜。
两个娃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姜青禾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索性喊了?虎妮来,轻手轻脚地把两个娃分开,各自抱一个。
老沉一个娃,姜青禾差点没抱住。
虎妮瞥她,伸手捞过,她一手一个都抱得住。
姜青禾佩服至极,她小声说:“给你走个后?门。”
“啥后?门?”虎妮不解。
“你来染坊里?搅大料,就你这?力?气和身?板,没几个人?比得过你。”
虎妮骄傲,“那是,俺能?一个人?挑两个口缸” ,她转眼变脸,“可俺地里?的?活咋整,俺娘得追着俺打。”
姜青禾暗自翻了?个白眼,啥时?候四婆真打了?。
虎妮将蔓蔓抱进屋,姜青禾从墙上拿起?围裙,边系边说:“别走了?,晚上叫四婆也来吃。”
“那你可有福了?,”虎妮安置好小草,走出?来说:“俺娘做了?甜醅子,俺去舀一盅来哈。”
“你全拿来我也不介意。”
“美死你得了?。”
甜醅子一开盖,淡淡的?酒香气随之飘散,熏得已经走到灶房门口的?蔓蔓咽了?咽口水,耸了?耸鼻子,摸着路走进去。
她头发全散了?,东一簇西一撮,揉着眼睛像是刚睡醒的?小兽,迷蒙中寻找香气的?来源。
四婆笑眯眯搂过了?她,让虎妮找了?把梳子,蔓蔓还没睡醒,趴在四婆的?膝盖上,四婆轻轻给她梳顺头发。
“婆婆,”蔓蔓醒来后?抱住她,嗅来嗅去的?,“婆婆你带啥好吃的?来了??”
宋大花坐在一边大笑,“青禾你瞅你家?这?崽子。”
姜青禾有啥办法,招呼道:“来吃婆婆做的?甜醅子。”
“我要多多,小草姐姐呢,”蔓蔓被四婆牵过去时?说。
虎妮喝完一碗后?抹抹嘴,“还在睡呢,晚点叫她。”
蔓蔓坐在她专属的?小凳子上,捧着小碗,闷了?一大口甜醅子,甜滋滋又带着点酒香,嚼着软软的?莜麦,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这?种?用莜麦舂了?皮,煮到八成熟晾凉,放曲子发酵两三天的?甜酿,夏天热气腾腾时?,煨在冷水里?,一碗就能?解了?大半暑气。
甜酒香真让人?不能?拒绝,连徐祯都舀了?两碗,小口小口品着。刚醒的?小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塞了?一小碗,她茫然地舀起?,塞进嘴里?,呀,好甜。
二妞子和虎子则端着碗蹲在地上吃,按他们俩的?话来说,这?样吃才得劲。
灶台里?的?干鱼还炖着,可没人?在意。
土长和苗阿婆就是这?时?候来的?。
先进门的?土长还愣了?下,“这?么早吃甜醅子了??”
“哎哟,这?味可真香呐,”苗阿婆说。
“快来喝一碗,”四婆给舀了?满满两大碗,姜青禾拉了?凳子请两人?坐下。
这?让一路风尘仆仆,晌午只吃了?个干馍馍配水的?两人?,一时?饥肠辘辘起?来,没有多客气。
喝完又舀干净莜麦,才觉得浑身?都有劲了?。
坐在透光的?屋子里?,孩童满屋,锅里?有菜,大人?全都有说有笑,捧着碗甜醅子,两人?都生出?种?,日?子就该这?样过的?感?觉。
“瞧都忘了?正事,俺来这?,是想说明个一早来染布哈,大伙都先上手试试哈,好的?就留下当伙计成不?”
土长带了?点笑,“四婆要是来,俺也给你招进去当伙计。”
“哎呦,俺这?老胳膊老腿了?可不成,”四婆笑着拒绝。
蔓蔓嘴里?的?莜麦还没完全咽下,她站起?来举起?手,大声自荐,“我们这?种?小胳膊小腿能?去吗?”
一时?屋里?大笑起?来,苗阿婆笑得快岔气了?,直说:“能?去能?去。”
隔日?天没亮,蔓蔓还真醒了?,跟着一起?去了?染坊。
反正她一路上,都趴在她爹的?背上呼呼大睡,进了?染坊就躺在长桌上,盖了?衣服又睡了?一觉才醒。
姜青禾叮嘱她,“不要乱跑,尤其在煮东西,你不要跑过去。”
蔓蔓点点头,她不跑,她小小步地走。
这?时?的?染坊点了?蜡烛,四角又插了?火把,黄蒙蒙的?灯光下,两口大锅咕噜噜煮着水。
染缸里?红花饼的?臭味很重,刺得人?鼻尖发痒,蔓蔓打了?个大喷嚏。
红花染色前得过几遍碱水,这?个度好没好,只有苗阿婆能?掌握。
之前姜青禾学的?那些都是皮毛,真正要上手染的?色全都一样,不偏色,压根做不到。
苗阿婆所有染缸里?的?红花饼和碱水配比,基本一样,染出?来的?色很正。
正宗的?红花染很麻烦,澄完碱水后?,还得放酸梅水,也不知道土长哪里?找的?酸梅,酸的?要命,加酸才能?出?红。
一浇下去,屋里?的?人?全都打了?个大喷嚏。
可染正红就得用红花,不过初上色很浅,得染十几遍才能?出?大红,在市面特别抢手。茜草和茜根染出?来的?是暗红,适合做日?常衣物,苏木染出?来是木红色,姜青禾挺喜欢,红而不艳。
宋大花跟虎妮搅着羊毛线,让它浸到缸底,苗阿婆反复叮嘱,“这?红最怕碱水,碰了?碱水就褪回白色。”
“阿,”宋大花惊奇,“那不是都不能?用浆糊浆洗了?。”
虎妮憨笑,“那不挺好,洗了?再拿回来染呗。”
姜青禾说:“红花染的?线只做被罩,染色太麻烦的?,要价得高。湾里?大伙用苏木染。”
茜草煮了?再用明矾固色的?,虽然颜色比红花染出?来的?要暗,可它耐酸碱,固色性好,省去了?不少时?间。
苏木加上五倍子染出?来,明矾固色,用这?种?染料还有个好处,姜青禾煮料时?笑着说:“到时?候还能?放鸡蛋在锅里?煮,染红卖出?去。”
“成啊,”土长赞同?,“挺有搞头。”
蔓蔓没听懂,她也喊,“成啊。”
喊完接着窝在灶台边,苗阿婆说给她煨番薯吃,她等着吃番薯呢。
吃了?小而甜的?番薯,她又四处转悠,屋里?还有个婆婆,土长的?奶奶也闲不住来帮忙。
她喊蔓蔓过去,一大一小来染指甲,拿了?点红花水。用木条子蘸在指甲等它晕染开,多染几次指甲上能?染一层红。
虽然一洗就没了?,可蔓蔓还是很臭美的?,左看右看,美滋滋地欣赏。
她还被徐祯抱着去晒染好的?毛线,抬高手一根根挂在晾晒架上。
蔓蔓瞧着,她笑着拍手说:“木条子真的?会长出?彩线。”
回到屋里?时?,虎妮高兴地喊:“出?红了?!”
宋大花指着桶里?那块红麻布,笑着跳脚:“真出?红了?,哎呦这?红色真喜庆啊!”
土长沉稳的?脸上也挂着笑,苗阿婆背过身?去摸眼睛,姜青禾笑道:“真好,红红火火嘛。”
她们几个要是再年轻十来岁,指定得嚷破屋顶,再跳着欢呼雀跃,伸手拥抱在一起?。
蔓蔓也喊:“红红火火哟。”
她还不知道这?一块红布对于大人?的?高兴,可她明白,红色真好看啊。
大家?笑过后?,几人?合力?将染成红色的?麻布挂在外面,虽然没那么鲜艳,可随风飘摇时?,像是生在枝头的?花。
一伙人?都站在晾晒场下,瞧着那深浅不一的?红,又凝神细看这?块红布。
染出?来时?,每个人?都为它欢呼过,可如今横挂在木杆上,又有种?别样的?感?觉。
大伙还穿着或灰或青的?衣裳,可却?染出?来了?那样漂亮的?红。
“做成招幌挂在这?里?吧,”姜青禾一说,大伙全都应声。
让第一块红留在染坊,希望以后?能?从这?片土地上生出?更多的?红,更多的?颜色。

那些早起种地的人们, 背着锄头?从小道经过,远远就瞟到了有一团红。
“啥玩意?”老头茫然地问。
四处黄漫漫的地,草芽匍匐,而油菜苗才刚探出, 连高耸遮蔽的树都没有, 那红艳艳一抬头便能瞧见。
“咱们去瞅瞅, ”大娘推着前头的婶子,一伙人下了土道,拥着赶紧往染坊去了。
走到那挂着大红布的前头?,迈不动?脚,哪有人不爱艳的。
“俺还道她们是白捞毛, 啥色也出不了,顶多染个?大蓝, ”嘴边长了个?痦子芳姑叹道, “多好的布, 连个?揪揪也没得, 平整得很。”
矮妇人说:“可不是咋的, 要是有布索索就好了,红艳艳的, 俺给鞔在鞋帮上, 给俺闺女做双红布鞋, ”
边上有个?婶子拍着大腿喊, “染啥线嘞, 就该染个?布头?,晚点春耕又农忙, 夜里织褐子眼神?不好使。”
“要是能染些布头?,俺现在取钱去, 染了红给闺女小子的那衣裳,绲几条边,也算穿件春衫了是不?”
眼见着红布,大伙兴头?上来,也忘了要上工,也不找地坐下。背着篓子,手?里要不拿着草镰,要不是锄头?,说得唾沫横飞。
“俺想给娃做个?绌口子,栓两条绳,多耐看。”
有个?小媳妇,脸庞还生嫩的,她捂着嘴笑道:“有红布索索,俺只想给自个?儿?凑一凑,做两双夹袜,现下能穿,到收了棉,絮一层,那不是入了冬也能穿。”
“那俺扎自个?儿?头?上,谁说麦子颜色不能戴红了,”妇人指指自己后脑绾的发髻,上头?只包了个?黑线编的网罩。
也有说到里衣、裹肚等贴身的衣物,全都围着笑开?了,笑声爽朗。
一日复一日的生活,从没点新奇的颜色,像只石碾子似的年复一年枯燥转动?。
但她们终归不是石碾子,过节时都忍不住花上两个?钱到镇上逛逛,经过布店,不买也得瞅过瘾了才走。
更?别提大市的时候,也舍得掏出几个?子,买点布索索,糊成鞋面?子,走亲访友的时候穿。
她们越说越起劲,染坊正做活的人,也忍不住走出来听一嘴。
有婶子瞟见了,连忙大声问,“哎,土长,你说是不是该染些布索索?”
“一直说染色,染了织褐布,哪有那么多羊毛线嘞,染布索索挺合算,俺也愿意掏钱买上点。”
“是嘞是嘞,”
“真?要买布索索?别俺们染了,你们也不要,”土长故意这么说,其实她早就听见心里去了。
“谁不要,染,”花婆子颤颤巍巍地说,她从兜里掏出个?布头?,里三层半三层包着,一解开?露出五个?麻钱。
她全掏出来,抖着手?放在土长手?上,“染吧,俺婆子买,买了裁一段给俺孙女做个?头?花,娃苦哩。”
“你们大伙都听俺婆子说一句哈,”
这时更?多的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男男女女都有,花婆子也不打怵,慢吞吞地说:“前些天,大伙都说做啥开?个?染坊,黑了心才要钱。可俺盼着哩,俺这个?腿脚,连镇上都去不得。”
“过年想给娃扯块红布头?,做件钻钻儿?都没法子,俺孙女才三岁,媳妇儿?子又不在家。湾里其他女娃都带了头?花,俺孙女远远瞧着,俺心里难受啊。”
花婆子从不往外说苦,她本?来就是湾里一等一能吃苦的,腿脚不好使,愣是能种出几亩田地,一个?人拉扯着孙女,衣裳也总浆洗得干净。
她的话大伙都老老实实听着。
“俺说你们闹啥,俺婆子真?不晓得,先前种棉的时候,俺这心里老得劲了。家里又没头?羊,入冬哪有羊毛做衣裳穿。种了棉多好啊,俺早也盼,晚也盼,入秋就不用缩得跟个?孙子似了。”
“有个?染坊就更?好了,要钱咋了,去镇上你想买还买不着嘞。眼下就搁自己眼前头?,倒是犯了病,得要挤兑。俺是没钱,可俺有良心。”
花婆子拉着土长的手?说:“俺都晓得,俺啥明白。”
土长说不出话来,只是反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俺可是都说好话的,瞅瞅你们这伙人,一点东西?就要闹腾,不想染就滚犊子,俺染,俺掏钱,”胖婶子哼了声。
气势摆得很足,然后上手?摸了一遍,又嘿嘿干笑道:“出门急,一个?子也没带,俺晚点回去取去,土长你给俺记个?名哈,俺才不赖账。”
“还有俺,俺来五个?钱的成不,给俺记下。”
“俺俺俺,俺出钱!”
一下全涌到土长面?前,要求记个?名,她们不染色,但她们要布头?。
姜青禾耳朵充斥着各种叫嚷的声音,手?握着毛笔写?得飞快,每次都怕毛笔滴了墨团在纸上,提心吊胆地写?完。
她想过很多次染坊的第一笔生意,可能是麻布又或者是羊毛线,但没想过是卖布索索。
苗阿婆给她端了杯茶,慈祥地笑笑,“在发愁去哪找布索索?”
“也没有,”姜青禾揉着自己的脑袋,她觉得自己以前的思维根深蒂固,压根没摸清,也不懂别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全靠莽劲。
“那就是在想,为啥她们不想染线,掏钱都想要布索索了是吧,”苗阿婆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边上来,“都节省惯了,俺们这地方又不出啥色,染蓝的也不算多,沤麻泥简便,所以都将布往泥里搁,染黑穿身上耐脏。”
“镇上布又贵,一尺都舍不得买,能匀出几个?钱,也只能买布索索,色翠的都要靠抢。湾里好些人家过年也不扯新布,靠攒的布头?,绲个?衣裳边,贴个?鞋面?就算体面?了。”
“你别瞅她们好些要布索索的,其实都给攒着,四时八节的时候拿出来。”
姜青禾一时沉默,她抠着笔杆子,花婆子的话给了她挺大触动?,她问:“去哪能买到布头?呢?”
她完全忘记了,当初找到土长说要卖染料的时候,她一心是全想着要赚钱的。
可现在,她却在想,怎么能以最低的价格,买到大的布头?染色。
“明早跟俺去趟布坊。”
苗阿婆以前能在染坊里做管事,自然也有布坊的门路,她知道布坊有很多粗白布的长布头?,裁衣裳会留下一大批,只不过要走门路。
她舍了老脸去问问。
不过布坊那管事也是个?熟脸,早前经常来染坊的,以前他有批衣裳染色没染好,还是苗阿婆给他办妥的。
当即拍板匀给她将近半车的布索索,宽窄长短都有的,给了最低的价。
还说下个?月有批细布的货,要是她要,也给留着,只管过来拿便是了。
回程的路上,苗阿婆守着这一堆的布头?,她感慨:“人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那婶你回去,听见她们的叫唤,指定更?没白活,”姜青禾打趣。
她也真?没说错,当车刚在染坊门口停下,守在门口的宋大花大喊,“天嘞,你们把布坊守门的打死?了不成?”
这别致的说话方式,让姜青禾无话可说,她拎着两捆布往门里走,“不止,我还进去把布坊的管事给绑了,这布全是我偷的。”
宋大花完全没搭理她,“哎呀,这布索索老大一块,拼几块能给二妞子做件衣裳了。”
虎妮用手?肘杵杵姜青禾,“你们真?没塞啥给管事的?”
“你们两个?尽由嘴胡拉,”姜青禾伸手?在她俩后背一人拍了一掌,“拿进去吧,别瞎叨叨。”
“哎!”两人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染完这么一大批的布头?只用了三天,染布头?最大的好是不用控色,染出啥色就是啥色。
所以很深的红也有,浅红也有,反正红色深深浅浅基本?没有相同的。
卖给湾里人前,土长说:“你们可以先挑,二十个?钱四十条布头?。”
宋大花不可置信,“四十条?四十条?”
虎妮揉了揉耳朵,“俺还没耳背,别喊那么响。”
“先给我来四十个?钱,”姜青禾甩了两串钱。
“你要这老些,挂身上阿?”宋大花恨不得摇摇她的脑袋。
姜青禾蹲在地上翻红布,呸了一声,“你懂啥,我做了衣裳自个?儿?穿。”
她受够了,今年春末最后几天,她要穿新衣。
把焊死?在身上的灰黑色给扔了。
“能做一身不,可着你先挑吧,”宋大花满脸带笑地说,“反正俺们身量差不多,俺又是个?没皮没脸的人,到时候只管问你借来穿穿。”
“我呸,”姜青禾笑着啐了她一口。
苗阿婆笑道:“赶紧挑吧,晌午后她们可就来拿了。”
哪里等得到晌午后,晌午刚歇了工,洗完手?一群妇人乌泱泱地来了,围得屋里连个?光都瞧不见,更?过境的蝗虫似的。
一个?个?大喊大叫,“俺的娘嘞,还有这么大块的布头?,一个?钱一块,先给俺来十块。”
“滚你爹的,你都拿了,俺们拿啥,不准给她!”
为着块红布头?互相撕扯,姜青禾偷偷问土长,“拉不拉?”
“那娘们力?气大得跟头?虎似的,俺不拉,”土长摇头?,别到时候胳膊都给卸下来。
“让她们抢吧,好些年没看见过湾里妇人扯头?花了。”
可她们抢的也不是头?花,也并没有真?恼,都笑着打闹。
有的挑中大块赶紧塞自己手?里,有的则拿着红布头?喊:“水河,这块布头?方正,你家闺女不是要到好事了,赶紧拿着,到时候图个?喜庆。”
“可多亏了你眼亮,这块长布的你拿着,你老娘不是过生了,拿去做个?包头?。”
大家难得有这样高兴的时候,欢欢喜喜地挑了一块又一块,这也舍不得放,那也舍不得扔,直想着都收进自己怀里。
花婆子也领着她的孙女来了,祖孙俩挨着边,知道任她们挑后,花婆子笑了后又抹了把眼睛。
每挑一块就跟孙女说:“这拼了给你做条红裤子成不?再给你做对头?花?”
小孙女笑,她虽然黑,可眼睛很水灵,奶声子说:“给奶也做。”
她点了点花婆子对襟袄上破了好几个?洞的纽扣,“包扣子。”
“好好好,包扣子。”
这一个?下午,湾里的妇人都没下地,要不在自家,要不三五个?凑在一起,笸篮里放着针线,笑眯眯地做活。
有的拉着孩子上前,拿着布头?比比划划,嘴里念叨:“给你做件红衫子,你过几天穿着去外家走一趟,别给俺在地上滚脏了,过年还得穿的。”
也有的喊娃,“老实给俺坐着,量量你脚长了没,女娃子家家的,整天瞎混。哎呦,真?长了,新做双红布鞋,别一天往上盘土,脏了就甭想要了。”
娃们忙不迭点头?,出来玩一碰头?都纳闷,忙问,“过年了?”
“俺娘转性了,这么红都肯给俺做衣裳了。”
有个?年长的女娃满头?雾水,“俺娘更?不对劲啊,不年不节说要给俺做鞋子,难不成有骚毛鬼,俺得去问问。”
然后摸着挨了一巴掌的脑袋,高高兴兴回来了,大喊:“俺娘没疯!她捡着宝了!”
另一头?几个?小媳妇则聚在一处,说着做条啥裹肚,能绣个?花样更?好,再给家里枕头?做个?红罩子,指定好看。
湾里汉子下工回了家,也纳闷,出来倒洗脚水的功夫碰个?面?,直到真?稀奇。
觉得最稀奇的是姜青禾,她衣裳还没开?始做嘞,湾里妇人居然变了样。
她往湾里去找土长的路上,碰见有在灰布头?巾上缝了两朵红花的,还有在毛蓝布的单衫上缝了个?暗红色的领口。
“你瞅俺这领豁儿?好看不,”那婶子指着问姜青禾,眼神?中又充满了期待。
其实有点红蓝有点不配,但她说不出不好看,“婶你这手?艺可真?好,要是你再给衣裳绲条红边,指定更?好。”
“是嘞,怪道你能染出这样的色来,俺晚点回去就给绲几条去。”
她走到半路还被个?嫂子拉了偏架,那嫂子穿的褐布衣裳上,突兀地缝了两个?口兜兜儿?。
姜青禾只顾往那上面?瞟,硬是被那嫂子拉着问她,“妹子你说,这男的是不是二杠子,非得说娃穿红,没给他。诺你瞅瞅,谁家男人绑腿用红布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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