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一看,好家伙,对面?男人黑麻布裤子上用红长条的布头?紧紧缠了几圈,绑在腿上不伦不类的。
那男的喊:“你个?偏心玩意,凭啥你们娘三,俺娘老子都有,俺没有,别扯俺的绑腿。”
姜青禾差点没笑出声,趁着两人又吵起来的时候,赶紧溜走了。
这一路走来,不同于以往全灰黑的样子,这会突兀地在每个?人身上出现了红。要不是包头?巾,也有的拿来当红腰带,拴在自己的衣服外头?。
舍不得的如花婆子,只包了几颗纽扣,又很舍得的,让娃穿了双全红的布鞋。
等第三天时,湾里有娃穿了大红的衫子,也有妇人露出红色的里衣,有人也穿了拼凑起来的红下裙。
好似难得穿个?红,都扭捏了几分,不敢高声说话,一个?个?花檎模样,晒红的脸蛋,闪光的眼神?。
谁能说她们不爱美,谁又说她们笨拙地打扮自己,一定不美丽呢?
夜里姜青禾好好洗了次澡,隔天一早穿上她拼凑出来的大红外衫,白色的里衣,裙子做了红白混色的,绲了道黄边,认认真?真?绾了个?发髻。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有点恍惚。
徐祯一出来见了她,眼都看直了。
“好看不?”姜青禾笑着问他。
他偏了下视线说:“该抹点红的在脸上。”
其实姜青禾以前长得是好看的,没有攻击性的美,到了这里不捯饬,又加上气候干,风沙大,也渐渐失了模样。
可眼下穿着红,脸上带着笑,按这里夸人的话说叫秀溜。
徐祯揽着她,心跳着很快,真?想蔓蔓快点长大,自己一间房阿。
但是他说出口的是:“为什么男的没有新衣裳穿?”
他那么好个?大小伙,穿着灰布烂衫站在她旁边,跟个?臭要饭的一样。
姜青禾摊手?,“谁知道呢。”
反正她最后没把这衣服穿出门,还太招摇了,不承认是被徐祯闹的。
但等她到了染坊,听见有男的“声泪俱下”地喊:“为啥男的没有新衣裳穿?”
“俺们也要穿新衣!染个?旁的色来!”
姜青禾第一个?念头?冒出来,徐祯,乌鸦嘴。
她又看看天,也没下红雨阿。
别瞅春山湾地方小, 二愣子可不少。
过来找土长的那五六个男的,花花肠子一副,净爱些俏的玩意。
长得五大三粗,皮肤墨黑, 一穿白的, 跟乌鸦梳妆——黑里俏似的, 都不忍心多瞅他们一眼。
“凭啥给娘们染啥红丢丢的色,一个个扮的连毛角子都要飞了,”叫黑娃的不满极了,“恁得给俺们也染个瓦蓝的色才成。”
“晚点再?说,”土长冷着脸, 蓝草才种下去没多久,哪来的蓝拿过来给他们染。
前?儿个才染了红, 哪有步子叉得那么大的。
“那总得给染个旁的色吧, 她们穿新衣裳, 俺们啥也没落着好, ”黑娃大喊。
头上立即挨了土长一掌, 被揪着耳朵往前?走,“你以为你是伢伢子, 跟你说话?还要提猴猴剥蒜蒜, 耳朵塞驴毛了听不见是不?”
黑娃讨饶, “哎呦, 土长你轻点。
现在?农忙, 土长天天这跑那跑,火气大得很, “你们几个正?愁处不愁,愁的驴卵子转筋, 都给俺滚去秧苗地里忙去。”
几个人?灰溜溜跑远了。
每年种稻子前?,得提前?育苗,芒种前?一天移栽出来,到了芒种开始下地插秧。
每家的秧苗都是出苗后?,按捆分给大伙的。
土长眯着眼瞅他们的背影,“俺也去地里走一趟,他们说的别管,这头那头忙哪有功夫能管得上他们。”
“想?染也没法子,布头不够,”苗阿婆背着手摇头,又对姜青禾说:“过来煮料。”
今天染坊里只有她们两人?,宋大花跟虎妮下地去了,至于她们还留在?这,得把其余毛线给染了。
眼瞅着快到芒种了,没多久就是端午了。这里过端午有个习俗,要带五色线。
不过湾里人?最多带个红绳,其他绳线费钱。
但她们要卖钱,苗阿婆调了四小盆染料,分别是红、黄、蓝和黑,至于白压根不用染,只要将白羊毛洗干净就成。
灶台边苗阿婆用木棍搅着染料,姜青禾在?一边用拨吊转羊毛线,之前?的羊毛线太粗了,编绳线不好看,得要特别细的才好。
“做啥要那么细,一丁点大,手捏着都费劲,”苗阿婆不解。
姜青禾边转着边说:“这样编五色绳好看又省料,之前?这搓得跟筷子头一样粗,得费多少毛线。”
“婶,你等着我这弄好,给你编条看看,”姜青禾伸手理了下羊毛线,她低着头看有处打了结的地方,自顾自说,“之前?说教婶你打毛线,你说学?不上,这绳编手指头更使不上劲,我编条给你。”
“那感情好,俺这手指头费劲能编点啥,你编点俺瞅瞅。”
姜青禾很会编绳,早些时候还摆摊编过不少手链和中国结赚过钱,不过她以前?用的是蜡线,现在?羊毛线也凑活能用。
她拿出之前?染好的几种颜色,虽然粗了点可也能用,先用三股绳编了串麻花练练手。
苗阿婆看见后?笑?了声,“这俺也会。”
“闹着玩的,”姜青禾笑?道,又给拆了,认真选了红色、浅黄和没染色的白,浅黄单独一根,红白一起,三根对折。
苗阿婆也停了搅料的动作,拉了把凳子凑过去看她编,初时也不觉得有多稀奇,直到姜青禾拉紧了绳线,一朵红色小花乍然出现,包裹着白色的花芯。
“嚯,这咋来的,”苗阿婆很是震惊,她在?镇上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款式。
姜青禾又放慢动作给她编了个,熟练的话?一会儿就能编完一串,没有连接的断口,一朵又一朵小花串成了手链。
“俺可不舍得带,多漂亮啊,”苗阿婆喃喃。
“带呗,坏了再?给婶你编,”姜青禾拉进凳子,她又新起了绳来编。
手上动作没停,她低着头编绳,微微侧头跟苗阿婆说:“婶,你说我教湾里人?编绳咋样?她们编完按五条绳一个钱收进来,再?卖出去。”
“这是你自个儿的本事,你真愿意教给她们?”苗阿婆沉思了会儿问。
姜青禾摇摇头,“这也不算我的看家本事,也是从别人?那学?来的,能教就教,想?着叫大伙也赚点钱。”
苗阿婆叹口气,“你教了她们,有些人?可不会念着你的好。”
“我也不是为着叫大伙念我的好,一个人?一双手能编多少,编多些卖出去也多,”姜青禾笑?了笑?,“我也想?告诉她们,染了色的线也可以不织成褐布,能做成别的,就算她们不染,那就收她们的毛线自己染,再?卖出去。”
苗阿婆没有阻拦她,而?是说:“等土长她们来再?商量商量。”
可土长和宋大花几个一瞧到编得这样细致的绳串,人?家肯教,哪有不应的理。
当天晌午就挨家挨户支会声,今天地里活早点歇,男女老?少都来拿着凳来村口,有事要说。
不年不节还赶农忙边上的事情,搞得大伙稀里糊涂,摸不着头脑,但也早早歇了工,小孩拿着矮凳,大人?搬了长凳,要不椅子慢悠悠走来。
女人?们最近可有得聊,刚找地坐下,屁股挨着凳就指指别人?衣裳上的红花,“咋想?的,真艳,俺回去拿了那灰衣裳,你给俺也做朵花呗。”
“这有啥,你瞅瞅小凤那,她用皮胶黏了朵红花,粘那筷子上充那发簪。”
“你可别说,瞧着还怪好看的,俺等会儿去问问咋做的。”
说到兴头上又放声大笑?,叫那群抽着烟的汉子不解,直说她们都疯了头。
直到土长踩在?凳子上时,大伙全都住了嘴,仰头瞧她。
“今儿个叫大伙来,不为别的,说说染坊的事。老?有人?说,俺们山毛子穿点黑唧唧的色就成了,要啥艳的,下地做活又不耐脏,做啥费钱。”
“俺呸!”
土长站在?椅子上,气势半点不减,“啥山毛子就不能穿翠了,一年到头那灰不溜秋的。你们瞅瞅对面草场的蒙人?,穿的绿缨缨,红当当的多好。少给俺说些没味味子的话?。”
“不过,晚些等打了槐米,也给男的染些能穿的色,省得追着问俺。”
底下一阵笑?开,黑娃几个带头大喊:“得嘞!”
土长等安静下来又说:“今儿个找你们,也是给你们谋了个生意,要不要做随你们。”
她拍拍手,一个木头架子从人?堆里推了出来,上头悬了一排粗细不一,五颜六色的线。
这倒好,可上面挂着的一串串花色不同,瞧着就别致的手链,一时叫众人?看直了眼。
“啥子,瞧着新奇。”
“咋还能编了花,俺瞅瞅,”有人?蹬了下板凳,踮起脚往那瞅。
小娃们要不是被爹娘牢牢绑着手,早就蹿上摸摸瞧瞧了。
一阵轰动中,土长敲了锣才停下,姜青禾将木架子移到中间,面对众人?投注而?来的视线,她不慌不忙地开口:“现下大伙心里肯定在?想?,这些线又是弄啥名堂嘞?”
“对啊,把俺们喊来做啥子哟。”
姜青禾问:“想?不想?五月五前?挣几个钱?”
“这不废话?,”有个汉子说,立马被他媳妇一巴掌将脸挨到一边去,骂道:“闭紧你的沟子,少叽歪,听人?说。”
“五月五镇上人?家带五色绳,”姜青禾指指架上的彩绳,“早前?没法子也就算了,眼下湾里自己能染色了,总得赚几个子,五月五也好吃几个油饼,蒸一笼花馍馍是不?”
“咋赚?”胖大婶站起来大声问,“俺可以背着绳去镇上吆喝,你听俺给你来一个。”
她清了清嗓子,“哎—卖绳喽—卖五色绳嘞,栓了五毒不侵哩—”
“咋样,俺这吆喝够带劲吧。”
“去去去,少添乱,看俺,俺不会吆喝,可俺力气贼大,俺能扛着这个木架子走十里路不带喘的,”有个精瘦的妇人?用屁股顶开胖大婶,摩拳擦掌要上来。
眼见又有人?站起来,姜青禾连连打住,“婶子婶子坐下,我说的赚钱法子,是编花绳。”
“俺会掐帽辫,手上活计俺们能成的。”
“等等,”黑娃他跳上自己的凳子,站起来喊,“俺们男的能做不?别又只给她们这群婆姨吧,俺不服气!”
“去打听打听,湾里搓麻绳、掐帽辫、编筐哪个俺不是呱呱好的,编个花绳咋了,俺也能编。”
边上妇人?拍拍他,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中,妮!你去吧。”
这话?叫围着一圈坐着的人?像点到引线的炮仗,轰然炸开,笑?得人?前?俯后?仰,一波又一波的笑?声。
黑娃被笑?多了,早就不在?意了,他还故意将右手塞进咯吱窝下,拿出来朝那妇人?点了下,背过身扭捏地说:“死样。”
这会儿姜青禾也憋不住了,她笑?得憋不住,趴在?树喘气。
黑娃还没歇,得意地晃头,“看来最近水色好,婶都看俺像个丫头子了。等俺留搓鸭子毛,指定美?”
有个娃的声音突兀地传出,“妮,你别说了!还留鸭子毛嘞,别叫人?晓得你是个五相?不端的丑八怪,略略略”
“二娃子,看俺不揍你,”黑娃撸起袖子,被大伙笑?着拦住了。
姜青禾实?在?笑?得停不住,她肚子疼,没法子说话?,还是土长说的,“要是想?来学?的,到社学?里来!”
社学?是湾里很特殊的存在?,镇上拨派要建的,建好到现在?,能在?学?堂里读书的,五个手指头都点不完。
今年更是只有三个人?肯读,先生的束脩镇上也不肯再?给,都是土长从自己口袋掏出来垫的。
本来社学?是读书的地方,大伙不愿意进来,之前?也总是绕着这地走。
姜青禾说:“学?编花绳也是做学?问,站在?外头那,也教不了不是?”
“周先生应了没?”
“问问周先生吧,俺们不好意思进里面。”
“是啊是啊,”
别瞧大伙大字不识一个,可对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先生,还是颇为敬畏的。
土长只好去边上小院请了周先生过来。
周先生一瞧是那种很和气的中年人?,穿着身泛着白的青袍,上来就先带笑?,“土长跟俺说过了,都进去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你们要是不肯去,说不得以后?更没点人?气了,去吧去吧。”
他见众人?还是不愿意走进去,就自己进门,将两扇大门给推开,自顾自走进院子里。
一时有人?迈了进去,后?头大伙才你推我,我推你跟上。
虽然社学?人?很少,可课舍却大得很,当时按照五六十人?的容量建的。没有专门的课桌,只有几块长木板,下头木桩抵着。也没有凳子,用截了好几半的木墩子代替的,所以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坐的地方。
此时还早,窗户有光照在?木板上,大伙各自找了位置坐下,瞧着上头的黑漆板,隐约还有些大字印在?上头,一时倒是静得可怕。
周先生瞧着这么多人?坐在?下面,神?情恍惚,一时也没急着走,大伙更加闭紧了嘴巴。
任凭姜青禾说啥是啥,又有周先生在?一旁,也没人?说笑?,更不太有人?吱声。
姜青禾见着也学?不成啥,只好放他们走了,一说可以离开,顿时跟踩了油似的脚底一滑溜走了。
周先生满脸歉意地土长说:“都怪俺在?这。”
“哪里怪得了先生你呢,”土长说,“他们是敬畏先生。”
周先生微微摇摇头,他怅然地说:“在?下还是回镇上吧,这么多年也耽误了娃们,前?日成子和宝地也说不来了,哎。”
这不是周先生第?一次请辞了,他是真愧疚,啥也没教出来,白占着湾里的地,拿湾里的粮食。
这叫他着实?良心难安。
“先生你再?想?想?,”土长还是没答应。
周先生静静地站在?社学?的院子里,姜青禾走出门,又回头去,他跟棵松柏似的,生在?那里。
“社学?办不下去了?”姜青禾问。
土长也没瞒着她,“没人?读,先生的束脩也交不出来,社学?也就是有个名头罢了。”
“这摊子事跟你搭不上边,你别操心,明天叫些人?将社学?的长板子搬出来,在?外头教吧。”
“哎,”土长看了眼渐渐衰败的社学?,那牌匾都掉了漆,当年落成的时候多有排场阿,周先生还那时还只说晚生、在?下的,如今也满口的俺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缓步离开了。
姜青禾走一步三回头,她揣着满肚子想?法往家里走。
她很清楚,教授四书五经这种的社学?,在?湾里压根是走不通的。
这里五六岁的娃有些带着下地干活了,更别提社学?进学?的年纪是十二岁,这么大的孩子能算是半个壮劳力了。
社学?要想?在?湾里继续待着,得走出一条别样的路出来。
她想?了一路,走回了家,在?门口瞅见几个娃蹲在?那,也没注意瞧,以为又蹲在?那找啥虫子。
都上了台阶,又赶紧走下来,她叉着腰说:“把脸给我抬起来!”
刚才头挨着头假装没听见的几个娃,唉声叹气的,老?实?将脑袋抬了起来。
抹了一脸黄泥巴的蔓蔓,还举起沾满泥巴的手傻乐,其余三个也跟她如初一辙。
姜青禾差点没掐自己人?中。
好样的,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想?,是得有个地方管管他们了。
糊了一脸泥巴的几个娃, 回家后挨了一顿呲。
徐祯抠着蔓蔓脸上干掉的泥巴,姜青禾出?去倒完一盆泥水,放盆子?蹲下舀水的时候,瞅见蔓蔓手里还紧握着。
她指指蔓蔓的手问, “手里藏了啥?”
蔓蔓转转眼睛, 手往后藏, 在她娘的注视下,还是伸出了手。一只被拽了后腿的癞呱子倒吊着,无助地呱了声。
姜青禾深深吸了口气,“你抓它做啥?”
她真?的不理解,那么丑的玩意, 为啥要抓它玩,不过继泥巴糊脸的操作都出?来了, 她也能稍微接受点。
“它一戳肚子?就?呱呱叫, ”蔓蔓很认真?地回, 还拿一根手指戳了戳癞呱子?的肚子?, 它立即咕哇咕哇地喊起来。
“明天我们还去找挂挂牛、花姐姐、”蔓蔓小嘴叭叭地外报, “蛇鼠子?、草滋婆 …”
姜青禾脑子?嗡嗡得响,前头挂挂牛和花姐姐, 一个是蜗牛一个是七星瓢虫, 她还能接受, 后两个壁虎跟大飞蛾以及乱七八糟的虫子?, 她完全受不了。
在她彻底发飙前, 徐祯很识时务地捂上了蔓蔓的嘴,“快闭上你的小嘴巴, 癞呱子?拿去放掉,不能带上床。”
蔓蔓委屈, 但她不说,再?不舍,她也还是将癞呱子?给放了。
她说:“回家去吧,你不回家,我就?要挨揍了。”
“明天你跟着我们去下地,”姜青禾给蔓蔓换衣裳的时候说,夏初本来就?是虫蚁出?没的季节,真?要不管让她们去抓啥虫子?,被毒虫咬了都不晓得有没有药。
蔓蔓很识时务,她爬上床,摇头晃脑地说:“好吧,我去地里挖曲蛇。”
湾里人管蚯蚓叫曲蛇,姜青禾伸手拍了下她的屁股,“啥都挖,你管土的啊?”
“我不管土,我属虎的,嗷呜,”蔓蔓假装张牙舞爪的,然后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其?实她不属虎,她属老?鼠的,但不妨碍她觉得老?虎很威风,默认自己就?是属老?虎的。
等蔓蔓睡了,姜青禾解了发髻梳头发,侧头跟徐祯说:““眼瞅着到农忙,这头那头活,我们没法看着孩子?,老?让四婆带着,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哪有成天让她给娃烧饭的理。”
“你说叫周先生上午和下午教孩子?认几个字,晌午接回来,他能愿意不?”
她转过身盘腿坐在炕沿,梳子?还挂在她的头发上,徐祯拿下梳子?,给她打结的地方梳顺。
边梳边说:“人家教书先生,估摸着不会愿意,娃又闹腾,啥之乎者也我们听着也烦,那么枯燥,娃咋能学得进去。”
徐祯不是很愿意,他对啥周先生不熟悉,而且陌生男性会让他很防备。尤其?蔓蔓上厕所?还不是很利索,她害怕旱厕,要人陪着,那么小的娃,出?了点事?他会疯的。
他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再?想想,要不你带着娃在家,我下地干活。”
姜青禾犹豫的也是这个点,她摇摇头,“趁现在天还算不上热,带在身边先,晚点再?瞧瞧。”
让她完全不下地,将活扔给徐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个人压根干不完地里那么多的活,就?算加上马骡子?去拉地,那下种啥的一个人够吃力能做完。
姜青禾盯着床头柜上的蜡烛,抠着自己的手,叹一口气,“要是有所?幼儿园就?好了。”
那就?不用?整天瞎担心了,不用?下地的时候担心娃乖不乖,有没有受伤,现在还得操心有没有捉啥毒虫玩,被咬了咋办。
生了个娃,就?有操不完的心。
徐祯将梳子?搁在一旁,他也盼望,不过接话时笑着说:“你办一所?好了。”
天知道?,他就?是随口一说。
姜青禾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
但只亢奋了一会儿,她爬上床,没有能看小孩的老?师啊,她自己是绝对不行的,压根没有那份耐心。
在脑子?盘算了一遍,宋大花排除,虎妮更不行,太虎了,想来想去,她居然觉得,也就?徐祯最合适。
徐祯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姜青禾说:“要是真?能办个幼儿园,你去当幼儿园老?师吧。”
“??”徐祯差点被吓醒,翻身揽过她,摸摸额头,也没发烧啊,轻轻拍拍她的背,“睡吧,别想那不可能的事?了。”
姜青禾拍了他一下,拉起被子?闭上眼,承认自己疯了,净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第二日一早,蔓蔓跟着爹娘下地,她又不干活。戴着小草帽,左边背着她的水壶,右边挂着黄色小包,包里鼓鼓囊囊的,塞了啥姜青禾也不知道?,徐祯给装的。
哼着乱七八糟的词,手里握着木质小铁锹,到了地里就?坐在小马扎上,吭哧吭哧奋力刨土,时不时伸脚踩踩梆硬的土块。
挖到一条蚯蚓就?哈哈笑,但她也不敢上手碰,只敢蹲在旁边瞧。挖的出?了汗,她会自己从?包包里掏出?叠好的白布巾子?擦脸,然后笨拙地在马扎上叠好。
拧开水壶的盖子?喝一口水,倒一点在自己脏兮兮的手上,甩一甩,伸手从?包里掏出?个用?麻纸裹好的东西。
坐在小马扎上打开,露出?里头半块焦黄色的火烧,那是四婆昨天去镇上的时候,买了给她的。
皮在鏊子?上烤的干,软黄米做的又带着点黏劲,蔓蔓一大口咬下去,枣泥就?绽开在她的嘴里,甜得她嘴里还没咽下,又咬了一口。
觉得干就?喝口水,她戴着草帽,坐在小马扎上,吃着跟大人手掌差不多大的火烧。这时的日头很好,田里有风,远处的山林里有鸟叫,时不时有虫鸣。
蔓蔓觉得下地真?好玩,有吃有喝还有虫子?玩。
如果不看她爹娘的话,确实在田里很惬意。
一到姜青禾夫妻俩身上,一个牵着马骡子?在犁地,一个在砸土地,干的衣裳都湿透了,脸上红得跟熟透的樱桃一样,满脸挂着汗。
下地做活就?没有轻松的。
偶尔姜青禾歇了去喝口水,蔓蔓还给她递火烧,塞在她嘴边,太干巴了点,吃一口得喝一半的水。
下地实在累了,姜青禾还走了不少路去折了几根柳条子?,教蔓蔓和徐祯吹柳笛,这里管吹柳笛叫吹咪咪,姜青禾说不出?口。
她慢慢且控制力度的拧松柳条,将皮和芯分开。得到一段完整的柳皮,没有破损,切下来短短的一小截。
然后放在嘴边吹,吹出?了长而尖锐的哨声,蔓蔓觉得好玩极了,她喊:“我也要玩。”
拿到手憋了一大口气,吹出?了很长的哨音,很吵很闹,却也叫这寂静的田里添了几分热闹。她高?兴地沿着田道?边,一声短一声长吹个没完。
之后两人去犁地,蔓蔓一会儿吹柳笛,一会儿找蚂蚁,半点不觉得枯燥。
白天忙完歇了活,姜青禾没敢将她放在家里,而是带着去湾里教大家编花绳。
这会儿地方变成了在社学的不远处,桌子?和木墩子?全都搬了出?来,大伙也明显不再?拘束,该说就?说。
黑娃见了她娘俩,大声招呼,“大把式还带了小把式来嘞!”
蔓蔓知道?把式,很多人都说她爹是把式,把式就?是厉害的意思。她小脸激动的红扑扑,也很大声地回:“是嘞,我们全家都是把式。”
这让坐在那的妇人汉子?全都拍着桌大笑,有个婶子?抹着笑出?来的泪问她,“蔓蔓,你是啥把式?”
蔓蔓半点没犹豫,凑到她边上说:“我胡说最把式了,我娘老?说我胡说八道?很厉害。”
“哈哈哈哈,哎呦,不成了,俺肚子?抽得疼,要笑叉气了,”旁边笑得最厉害的妇人,趴在木板上捂着肚子?。
蔓蔓蹲下来伸手给她揉肚子?,小脸沉重,“那姨姨你得去找李爷爷给你熬苦汤了,没事?的,喝下就?好了,大人不怕苦的。”
这下又叫人笑又叫人稀罕。
那妇人直把蔓蔓搂在怀里,想伸手掏点啥给她,谁料今天没带,拉着她说:“明天你还来,姨给你吃油糕。”
蔓蔓摇摇头,她娘教她不在外头要别人的吃食,她笑着跑到姜青禾面前,双手比划,说有姨姨要给她吃比她脸还大的油糕,她没要。
不得不说,小娃添油加醋的本事?很厉害。
姜青禾半点不信,拉了个木墩子?叫她坐边上,宋大花给底下大伙发绳子?。
发了绳子?就?开始教编法,她没教编小花的,那太麻烦了,而是教了些更简单的方法,有手就?会,编的花样子?还好看。
湾里妇人连掐帽辫、编柳筐那么繁琐的都会,这种几条绳子?绕来绕去的压根难不住她们。
倒是姜青禾后头教的装蛋兜,叫她们觉得又新奇又不解。
“这装红鸡蛋的,到时候装在这个袋子?里,再?拿到市集去卖,”姜青禾踩在个木墩子?上,说的时候加大了音量,“这个编的要稍微难点,编三个袋子?能赚一个钱。”
这下叫大家卯足了劲去编,本来也不难的事?情,还能边说嘴边手里动作不停。
姜青禾时不时下来教几句,蔓蔓她有样学样,故意背着手,到处转悠,她还要点评的。
“姨姨你编的绳子?太大了,我娘不是那样说,要小小的,小娃戴的才好看。”
“这个兜兜好大,没有那么大的蛋蛋呀。”
然后她转到了黑娃那边,听了边上的婶子?叫他外号,她也跟着叫,“黑妮哥哥,”
“啥?你叫俺啥?”黑蛋不敢相信。
蔓蔓瞅了瞅他的脸,笑嘻嘻改了称呼,“黑哥哥!”
黑蛋抹脸,边上听着的又是一阵大笑,没听着的赶紧过来问,也笑开了。
“小丫头片子?,”黑蛋瞧她无辜的样子?,圆花大眼,好看极了,也舍不得骂她,妥了协道?:“喊吧喊吧。”
啥黑哥哥、黑妮哥哥,小娃长得好看,都听她的。
“黑哥哥,你编的真?好,”蔓蔓瞧着他编的绳子?,一条又一条串在一起,编的齐齐整整,她惊讶,“跟我娘教的不一样。”
黑蛋翘起他的头,“那是,这是俺自己想的,好看不?”
蔓蔓使劲点头,她扭头就?喊,“娘,你快来看啊!”
黑蛋想捂住她的嘴,姜青禾匆匆走过来,边走边问:“咋了?”
“好看,黑哥哥编的,”蔓蔓指着那手绳说,边上的几个婶子?婆婆也探过头来说,“怪道?,编的还真?好哩。”
“你自己想的?比我编的好,小后生实在了不得,”姜青禾拿起手绳瞧了又瞧,比她教的编的更复杂了点,加了几步后编的更好看,更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