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想, 或许,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只象征着一段不体面的宫廷秘史而已,没资格收到任何的礼物。
“你要开始感动了吗?”安妮低下头,她生病时收到了其他贵族送的骨瓷牛奶杯,眼下兑了一些奶茶,热腾腾的茶香压制了鲜奶的腥味,鲜奶又中和了茶叶的涩味,她端在手里啜茗。
索菲丽达闻言愣了一下,她在安妮的脸上寻找开玩笑的神色,但却发现安妮并不是开玩笑。
“当然没有。”
她有些愠怒:“这么多年了,对我的境遇不闻不问。因为别人一句话,就要把我嫁到千里之外的异教国,连正室都做不了,做什么...可笑的夫人!”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是怎么对我的!”索菲丽达高声说道,她很少有这么失态,高涨的情绪。
安妮没说话,索菲丽达又安静下来,她低头深思,眼下送这些东西,无非是因为她即将就要远嫁到迦宁,为了用情亲操纵她在迦宁一切以莫尔兰利益为重,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这证明,国王曾经并不是忘记了自己有一个女儿,而是他没忘记,但还是选择主动刻意忽略了,国王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么一段过去,可到了需要利用她的时候,国王又忽然想起来她这个人了,开始施舍东西了。
宫廷和王都里的贵族都是人精,国王对谁好,他们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嗅到风声,纷纷附和,例如安妮。
但国王要是刻意的打压冷落谁,这些贵族也绝对会效仿,索菲丽达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受到的冷遇,其实都只是因为她不受父王的重视而已。
她觉得自己很有立场去怨恨,但如此想想,她不该怨恨,毕竟她从来都知道所谓父王的真实面目。
王室的父子君臣,天生就是敌人和棋子罢了。
“国王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他自私刻薄,薄情寡义,一切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对待子女都是如此。”安妮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她抬眼看向恢复平静的索菲丽达,目光幽深。
“那么我很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他才对老沃伦公爵的后代那么格外优待?”
起居室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二人,骨瓷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
“我记得公主你提起过,王储妃能成为王储妃,与老沃伦公爵的死亡真相有关。”
安妮的话让索菲丽达唤回一些回忆,她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老沃伦公爵并不一定是保护国王而死,那为什么国王如今要对他的后代这么好?你觉得这象是什么?”
安妮问道。
她的双眸如同找寻到猎物的鹰隼,锐利地仿佛能将它穿,她在等公主说出她预设的答案。
索菲丽达转了转脑子:“补偿。”
“因为愧疚,所以补偿。”
公主瞪大了双眼,可是如今人人都知道,女沃伦公爵是未来的王孙妃,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回到王室的手中。
且不说,沃伦公爵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就说假设。
“假设国王是为了补偿沃伦公爵的死,才对他们一家人这么好,又给沃伦女公爵钱财地位,甚至修改继承法。又假设,这一切都是王储妃提出来的主意,让女公爵继承爵位,又让她成为王孙妃,变相的收回了一切。”
“既然想收回,为什么起初要赐予?”安妮追问。
“这证明,陛下并不想补偿老沃伦公爵的死,只不过,名义上他可是为了救陛下而死,他不得不犒劳名义上英雄的后人。”索菲丽达按捺住心里的惊骇,她顿了顿,心里的乱麻逐渐清晰起来:“在王储妃成为王储妃之前,老沃伦公爵的继承人,也就是现在女公爵的父亲,他刚死没多久。”
“那个时候,沃伦公爵的位置要么落到旁支手里,要么落到女公爵那样一个牙牙学语的儿童身上。”
女公爵的父亲是怎么死的?这也是一件值得探究的事情。
所以,不难想象,王储妃意外得知了关于沃伦公爵的秘密,即将被国王秘密赐死,但她为国王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顺利的将沃伦公爵一家的秘密掩盖在滔天的陛下恩宠中,等无知的女公爵长大,再将她身上的一切都收回。
到时候,再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国王的秘密,即使知道了,自小被捧杀的女公爵也无法做什么。
她虽然是公爵,但没有一天在任上工作,没有自己的心腹,没有自己的忠实部曲,她连利用公爵职权造反的能力都没有。
犹如一个任人宰割的娃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国王对她的恩惠。
索菲丽达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有些冰凉,不好言说的恐惧感蔓延开:“所以,当初陛下会力排众议修改法案,让公爵变成一个小女孩,因为只有这样的人做公爵,他才能安心。”
安妮引导公主梳理出来了这一切,她能感觉到,索菲丽达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或许她也遗传到了她父亲身上的洞察力。
“这才是王权角逐的世界。”
安妮落寞地环顾自周,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敢在国王面前展露智慧和聪明,宁愿扮蠢,装作鲁莽。
“身为一个国王,他不会拥有任何的慕儒之情,爱情和友情,任何的仁慈和宽宏,那些只是假象。”
“任何的国王都是一样,他们只会利用身边能利用的一切,遮掩自己的面目,实际上使用最肮脏的手段。”安妮低声的说着:“为什么王储妃能在这样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因为她赌自己能成为王权最得手的棋子,能生下继承人,且她赌赢了。”
“我们能走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像王储妃一样成为成为它华丽的遮羞布,要么毁掉它。”
这一句又一句,丝毫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奶茶冷却后散发出的冷腻气味有些败兴,可洗耳倾听的索菲丽达手指却在颤抖,她并不是害怕,反而脸庞上浮现着浓浓燃烧的野心,这使她的呼吸加重了许多。
“我想毁掉这一切的不能见光的污秽。”
她紧紧的抓住了安妮的衣袖,“我明白了。安妮,我明白你说的“最深的缘由”是什么了。”
“如果不毁掉它,那么永远有无休无止的杀戮发生。”
“这一次的刺杀,你认为会是谁做的?”安妮反问索菲丽达公主,她推理出这一切的过程,与公主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将她引入思考的路途,都是为了引出这一个名字。
“加姆威科侯爵。”公主垂眼,眼皮轻阖。
美尔夏宫。
国王居住在二层,拱形廊道铺着大理石地砖,最低等的侍女们隔三差五就会将这里清扫一边,擦拭昂贵剔透的玻璃。
这些玻璃在顶天立地的长条窗框里装点了屋子,显得通透又开阔,若是运用在数十平米的书房中,则会显得过于没有隐私感,所以又有人发明了窗帘,国王不可能用棉麻制品,于是只能使用厚重的丝绸,绒布。
即使屋外刮起夏风,被束成一捆的厚重绒布窗帘也纹丝不动,显得毫无生机。
就如同国王的脸色一样,木然,苍老的没有活力。
斯特兰奇的身影笔直而宽阔,他一语不发地站在逃犯的左边,轻微地低着头,冷漠的目光斜眼看着正在跪地向国王陈词求饶的逃犯。
逃犯衣衫褴褛皮包骨头,他身上还穿着行刺时的麻衣,染了鞭刑的血污,他不是死士所以逃跑了,在港口的仓库里躲了这么多天,他没能逃出搜查。
王储双手叉腰,他的披风都没取下来,样子象是耀武扬威的花蝴蝶,“陛下,捉拿这逃犯可费了我们不少的功夫,即使是这样,我们依旧没有让他逃脱!”
他伸出脚来踢了踢皮包骨的逃犯:“在国王面前,好好的交代清楚,到底是谁指示你们行刺国王,他是谁,怎么吩咐的,怎么通过层层检查制造起火的,都说明白了!”
“要是敢隐瞒或者欺诈,现在就砍了你的头!”
那命逃犯卧倒在地上,他的眼睛里只有洁白干净的地砖,缓缓地抬起头,逃犯看向上位的国王。
“没有人指使,我们是自发的组织,目的就是为了取国王的命而已。”
王储闻言,勃然大怒:“还敢狡辩,你可想清楚了,说实话,还有可能得到全尸!”
他的怒吼之后就是无限的寂静。
那个逃犯什么也没说,匍匐在地上,仿佛不怕开水烫的死猪。
国王在上头坐着,见状感到无比乏味,他摆了摆手:“把人带走砍了吧。”
“可是他还没交代幕后主使是谁呢?”王储疑惑地反问。
国王摇摇头,他看起来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其实他早就猜到了,这个逃犯一定会什么都不交代。
“他不会说的,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吧。”
国王对王储这个傻儿子心生怜悯,他为什么总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看不清楚,反而在有关自身利益处却那么会算计呢?
侍官见国王发了话,站出来说道:“既然这样,王储和勋爵先把这个逃犯关押进地牢吧,国王每天这个时候都得午睡了。”
王储没再说什么,反正又不是刺杀他的刺客,他点了点头,看向斯特兰奇:“走吧,那我们就告辞了。”
斯特兰奇点头,退出书房。
二人带着逃犯去了地牢,将囚犯关押在底下的囚室中,等待着刽子手准备好东西,既然国王有命令,那么这个人明天一早就得砍头。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准备着。
王储与斯特兰奇在地牢的拐角处停下脚步,王储心里有许多的疑问想问斯特兰奇。
他叉着腰在地牢里转了好几圈。
“教堂那具尸体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流言有没有压制下来?”
“查到了尸体是一个曾经在教堂唱诗班的男孩。压制流言的散布已经初见成效了。”斯特兰奇回答。
王储点点头:“大主教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卧床不能下地,我得多去看看他。至于这次国王被刺杀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我真不懂,为什么国王就那么断定这个人什么也不会再说了,要是上上酷刑说不能还能撬出一些东西。”
他面露遗憾,摇头:“算了,砍了就砍了吧,省的麻烦我们去追查。对了,你得准备准备,去迦宁给索菲丽达送嫁,算一算,两国商议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
斯特兰奇又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这种不爱搭理人的样子让王储很是恼怒,他啧了一声:“斯特兰奇,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紧绷了,你得松弛一些,即使在办事也别那么严肃。”
“安妮.米勒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的。话说,她的伤好了没有?不耽误送嫁吧?”
王储琢磨着,送嫁就意味着与其他国家交流,有什么生意上,政治上的机会都是第一手,所以他才想让自己的心腹占满席位,要是安妮.米勒去不了,他还要找一个能替换的人。
斯特兰奇压抑着细碎的情绪,“她可以。”
“那就好。”王储拍了拍伯爵的肩膀,他嫌弃地躲开了一只肥硕的老鼠,拎着衣摆离开了这环境堪忧的地牢。
转眼间,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阳光的余温只在地砖上留存,乌云逐渐攀爬,包裹住天空的一隅。
斯特兰奇行走在宫廷的穿廊中,他抬起头,透过横平竖直的建筑物,看见了扩散的乌云。
这预示着今晚会有一场不令人期待的瓢泼大雨。
抓逃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国王说刺杀的事情完结了,就是圣旨,无需再查。
但他不是很相信,在那个位置上呆了那么多年的国王陛下,会一点异常和蹊跷都查不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看出来了异常,国王也不会就那么让自己的隐私公之于众,所以他不会在明面上动手。
斯特兰奇打算穿过走廊,忽然一个陌生侍女迎面走过来,她拦住了他的去路,恭敬地说道:“伯爵,索菲丽达公主请您去一趟。”
他也不意外,抬眼说道:“是安妮.米勒要找我?”
侍女很敬业,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前面带路,“您跟我走吧,伯爵她说晚餐冷了就不好吃了。”
起居室,餐具摆了两套,安妮坐在窗台边的小凳子上,用铜剪子修理白瓷颈瓶里的洋桔梗,她的右手不能抬,否则会牵动伤口,只能很笨拙地使用左手,但好在只是修理纤细柔软的花朵,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三两个侍女正在忙碌,她们将菜品依次呈上餐桌,即使盖着罩子,可美食的味道依旧从缝隙里透出来,再配上这闲适优美的氛围环境,很难让人不放下戒备。
斯特兰奇踏入这个房间,第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人。
窗木都斑驳了,傍晚阴翳的乌云使光线微弱,烛火早就用上了,疏落地摆在房间各处,空气里的香味裹挟着即将下雨的泥土味。
她站在两扇细长的窗前,倾身抬手修剪那些杂乱的叶子,专注至极,仿佛垂首雕刻一件装饰品,但又不得不因为顾忌伤口而小心翼翼。
奇装异服的裤裙与短衬衣,她扎了一条马尾,细细长长的垂在背后,依旧没有一丝的杂乱,姿态十分的像一个运筹帷幄的优秀捕食者。
在大自然的范畴中,能力越强大的动物,身上的花纹和棱角就越鲜明,越利落。
他叩了叩门扉,安妮回过头,她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她冲他抬了抬下巴,“坐,就当自己家一样,我有话问你。”
侍女一个个打开菜品的罩子,默默地出去,将门关上。
斯特兰奇顺从地在她对面坐下,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不到两秒,他抬起手提了公勺,目光在桌上巡视了一圈,默默给自己面前的盘子添了一道浓汤。
四五道菜,都是他很喜欢吃的东西,“想问我的还不少啊,竟然做了烤鸭。”
斯特兰奇没好气地说道,他就这点爱好,被摸透之后就经常被拿捏。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安妮在他的对面坐下,她欲言又止,觉得做人也不能太过于功利,好歹也是个朋友。
“算了,饭后我再问吧,不差这么一会儿。”
省的对齐信息之后,她会食不下咽,影响口腹之欲。
脆皮烤鸭配黄瓜丝,沾上甜面酱,与薄饼一起塞进嘴巴里,安妮右手不能用,她只能笨拙地用左手拿勺子吃饭,但战斗力依旧□□。
斯特兰奇很好心,他在铜盆里净了手,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帮助身残志坚的女伯爵包了几片烤鸭。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不用谢,我知道我是个好人。”他答道。
她有些噎住了,清清嗓子,眼见着差不多了,就问道:“你不打算主动告诉我,那个逃犯都跟国王说了什么吗?”
“本来在你们押送逃犯进美尔夏之前,我被国王叫去了书房,这老头竟然问我,觉得这逃犯是真逃犯还是假逃犯,吓的我,都不敢留下来了。”
她心有余悸的扒了一勺胡萝卜红烧肉,骟过的猪崽子们已经长大了,这是玛丽不远千里用船运到王都宰杀,公主派人出去抬回宫的北方猪肉。
果然,毫无一丝腥味儿,只有肉香,炖的软烂了,加上胡萝卜和紫皮葱碎,这就解了腻,带有一丝丝的清甜。
如果作为饭友,安妮觉得自己与这个饭友很能吃的到一个碗里去,口味差不多。
斯特兰奇放下了他的叉子,“他真这么问你了?”
安妮点头。
“那逃犯见到国王之后,只说他们是自发组织的刺杀,什么背后的主使也没交代。”
他如实说道。
“你抓到人之后,有没有可能被掉包,你自己没动什么手脚吧?”安妮狐疑地问。
“没有,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做手脚,给自己找麻烦?”
斯特兰奇澄清了她的猜想。
“我与这件事无关,要说唯一的关系,就是收到了那张做提示的纸条。”
安妮冷哼一声,言之凿凿的说:“那这个逃犯,是加姆维科侯爵故意留下来,给你拿去交差的吧?”
在事发之前,斯特兰奇没有出现在狩猎场,而是去见了加姆维科侯爵,这件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谁会在意哪个伯爵见了哪个侯爵。
但只要细心的打探,动用了马车就能留下痕迹。
“也可以不用这么...聪慧。”斯特兰奇弱弱地说,他发现在安妮.米勒面前丝毫没有秘密可言。
“我不是有意想瞒什么,只不过照你的说法,既然国王已经怀疑上侯爵,他就一定会遭到暗中灭口。”
“所以,不知情对我来说才是最有利的?”安妮反问。
安妮问。
“收到那张便条后不久, 在狩猎日当天,我去见了他,他将为何要刺杀国王的原因, 都告诉了我。”
斯特兰奇答。
他之前并不知道国王和王储妃在其中的故事, 但顺着线索追查,真相顺藤摸瓜到了他的手中。
“第一次见到侯爵的时候,我打心眼里觉得他象是一只花孔雀。”
安妮陷入了沉思和回忆。
同路这么多天,又在王都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久的日子, 她从未在侯爵的脸上看到如同其他贵族一样瞧不起她的轻蔑神色。
他对任何人都很宽容,脾气好,容易劝说,也十分好客和细心。
他会在知道安妮喜欢美食的时候命人购买王都里最新鲜的水果, 在不谙世事的女公爵面前,他并不像一个监护人, 一个兄长那样管束她,而是给足了女公爵选择生活的自尊, 又象是做老妈子,又象是朋友。
原来以为,是这位侯爵脾气好, 是因为他受尽了追捧,长在春风中, 自然也会对陌生人报以足够的善意。
他那精湛的演技,好似十足就是一个天生没心眼子的人。
作为女公爵的监护人,他是沃伦家族唯二的直系后裔,他的母亲就是老沃伦公爵的女儿。
如果王室利用了他的家人的性命, 还准备继续吃干抹净,他当然有资格怨恨王室。
侯爵告诉斯特兰奇, 当年在海岛上,年轻的国王和老公爵遇到敌人,国王杀了老公爵,换了衣裳,把老公爵的尸体丢弃,让敌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国王处决了当时在岛上的一切目睹者,只剩下一个带国王离开海岛的船手。
后来那个船手在海外失踪,国王以为他死了。可多年之后,老沃伦公爵儿子的葬礼上,那个老船手竟然自刎在庄园门前,国王害怕这个秘密已经外泄,害怕遭到报复,于是他接受了王储妃的献策。
“原来是这样。”
“国王才不会大张旗鼓的将寻仇的侯爵赐死,他会找机会暗中动手的。”只是不知道,女公爵知不知道这一切。
安妮回头看向窗外,这个宫廷实在是太复杂了,她可真想回默沙威堡,看看运河修的怎么样了,过不会掉脑袋的安稳日子。
斯特兰奇离开宫廷几天后,安妮与公主见到了迦宁的使臣。
他们是坐船来的,有官职品级的成员共有八人,男性都约莫在四五十岁左右,穿深衣大袖,束了发,腰间挂着玉佩和香囊,嘴里说的话,安妮听不懂,但勉强能理解。
学过两国语言的使臣在中间做翻译。
使臣给公主带来了许多的迦宁国书籍,上面都有莫尔兰语的批注。
翻译告诉索菲丽达,迦宁是一个拥有十七个郡的国家,与东陆的大国西泽列相邻,南部是山区,北部是平原,都城在就北部,与莫尔兰王都的风土有些相似,他们的国君和太后都十分期盼公主能早点嫁到迦宁。
每日都召见使臣学习语言,听使臣说当地的事情,安妮这才在只言词组中,对那个神秘的南陆国家产生了一些实际的构想,他们的国家也实行分封制度,面积只有莫尔兰的十分之一,周围小国林立。
这样的南陆,有点战国时期的味道,还并没有出现一个大一统的王朝。
学习当地语言的日子风平浪静,在这个过程中,安妮忽然收到了香缇夫人的信。
她说当初在城里买的那一块地如今已经变成了王都城内最大的陈酒庄园,因为各国的使臣都在,他们办了一场宴会邀请各国使臣,又邀请了王都内的许多商人参观,吸引了许多异国的生意和订单。
安妮这才回过味道来,原来在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买地,是为了做展销中心啊。
转眼间,宫廷内诡异地平静了月余,只有几场宴会遮蔽着寂静的风波。
临近公主出嫁的前一周,随行送亲队伍开始将行李和物什运上两艘庞大的帆船,国王陛下忽然下旨,叫加姆维科侯爵同行送嫁。
加姆维科侯爵早在逃犯被砍头时就被软禁了起来,这次叫他送嫁,只不过为了在名义上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实则是处死。
安妮心里清楚这一切,脸上什么异常也没表现出来,她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照常与公主出双入对,学习文字,整理行装。
临到船队出行前一天,索菲丽达在起居室里将新派来的侍女们都叫进屋子。
一共有五人,她们属于近身伺候的侍女,穿着体面的统一服饰,肤白貌美,牙齿齐齐如贝,身形匀称,没有晒斑,一看就知道出身贵族家庭。
索菲丽达与她们也相处了月余,并不生疏,她进屋之后,叫她们五人都在凳子上坐。
没人敢动,为首的侍女名叫塔其拉,她年龄最大,有十九岁了,出身也高,父亲是王都附近的一个男爵,舅舅是子爵,其他侍女都听她的派遣,主动认她做头儿。
索菲丽达便看向塔其拉,塔其拉会察言观色,见公主看着是真想与她们说说话,就顺着意思坐下了。
“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另外几个才跟着坐下,她们有些拘谨。
“没什么。只不过马上要去迦宁了,想问问你们,有没有想要留在王都的,毕竟你们的父母家人都在这里,要是跟我去迦宁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公主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她将目光一一划过侍女们的脸颊。
又道:“如果有人愿意留下来,我可以向王储妃开口,让你们去她那里做侍女,毕竟王储妃平时对你们那么好。”
索菲丽达的话,暗指这一个月来王储妃派人来偷偷收买侍女,让人盯着公主和鲁尔普伯爵的来往。
她猜测王储妃给了不少好处,总有人忍不住收了,不过也她们来的时间短,如果有也就一次两次而已。
塔其拉听出来了公主的话,立马起身,她背影笔挺,垂着脸说道:“公主,我们并没有对您不忠诚。”
她缓缓抬起头,“我们早知道跟着您可能会永远也回不来王都,王储妃也确实总是派人来送东西,叫我们偷听您和鲁尔普伯爵说话并向她汇报,可我并没有答应。”
公主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这么诚恳,直白的将她的忧虑说出来。
“真的?”
“确实是这样。”其他侍女也开口说道。
塔其拉说:“早在初进宫时,我就想清楚了。王储妃身边已经有许多的侍女和女侍官了,再怎么说也不会需要我这么一个新来的。即使为他们所用,他们也会觉得我是一个会背叛主人的人,何谈重用?”
“只有跟着公主,才是我眼下最有出路的选择。”
塔其拉似乎早就将这个理念灌输给了其他几位侍女,她们都统一的接受了这个说法,在索菲丽达都没开始拉拢的时候,就已经达成了内部的稳定,此时此刻,她们点了点头。
这实在是让索菲丽达有些猝不及防,她只见贯了会背叛主人的侍女,会倒卖消息的宫廷守卫。
这么耿直的侍女,她还是第一次见。
其他四个侍女最大只有十五岁,个个天真烂漫没见过什么世面,有塔其拉这么个主心骨在,似乎很是步调一致。
“你们都能这么想,我很开心。”索菲丽达说:“既然这样,你们跟着我去了迦宁,只要衷心的为我办事,等我站稳脚跟后我会给你们每人留一笔嫁妆钱......”
公主将安妮说的好处都许了下去,她有些无措地坐在屋子里,随后就吩咐几个侍女下去收拾行李,塔其拉却没离开,她折返了回来。
见到塔其拉又回来了,安妮询问她怎么不去收拾行李。
塔其拉摇摇头,“早就收好了。公主,我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
塔其拉在地上直直的跪了下来,她的脸色极其认真:“您能允许我在二十五岁之后离开宫廷吗?”
索菲丽达很好奇她离开宫廷是为了什么:“可以,但你要去做什么?”
“我想投效鲁尔普伯爵,我听说她的领地里有女治安官。我识字,读过很多书,也会骑马,公主,到时候您能推荐我吗,我可以不要那笔嫁妆钱......”
“......”索菲丽达摸了摸后脑勺,怪不得这侍女这么果断的的拒绝了王储妃,原来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她崇拜安妮。
不过,别说一个小小的男爵之女,现如今王都里的贵族女儿家,哪一个不崇拜她?就连她这个公主都不能例外。
“好,我答应你。” 索菲丽达点头。
第二天,到了的日子,为了国家的颜面,仪式还算办的盛大,港口附近聚集了许多民众围观公主上船。
安妮与斯特兰奇在公主上船后,侯爵也暂时被放开了自由,跟随他们登上航船。
侯爵被两个便装打扮的骑士软禁着,关进了船舱里,那两个骑士对外称侯爵病了,需要长时间休息。
安妮没能见到侯爵一面,她跟着穿华服带正式冠冕的公主进入了专用的船舱。
公主指了指站在墙边的收拾东西的塔其拉,这次安妮与公主说话没有将侍女赶出去。
“她叫塔其拉,说要等到二十五岁之后,投靠去你的领地做女治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