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索着这些事情,耳朵里听见瓶瓶罐罐发出的碰撞,斯特兰奇找了一会儿,然后箱子被合上,他将酒精和止血药拿出来。
“在开始之前,我要注意什么?”斯特兰奇问道,他可从来没处理过伤口,也从来没受过什么重伤。
如果是战场上的士兵,中了箭几乎就只能等血流干,几乎没有别的办法治疗,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的赶过来,最起码,算得上是她在王都唯一的熟人。
安妮说道:“先用酒精擦手。”
斯特兰奇取下手上的戒指,擦拭了一遍酒精,他修长而具有骨感的手指拿着镊子消毒,收敛着呼吸将酒精往安妮的伤口上倒。
“靠......”
她的声音从里枕头里传出来,斯特兰奇的动作一顿,他抬眼忧虑地询问:“你说什么?”
不小心暴露了母语的安妮没有继续做声,高度白酒带来的刺痛感使人神经麻木。
她缓了半天,“没事,你接着来,把箭头取出来,如果开始出血,别害怕,用纱布堵一堵。”
枕头被额上汗水浸透,她说话的声音开始虚弱,这在斯特兰奇的耳朵里,明显就能辨别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叫他别害怕。
斯特兰奇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屏息凝神地伸手,用镊子触碰血污深处的金属箭头。
手是稳的,可以说纹丝不动,可这箭头是锥形,还有倒刺,很不好取,总要拉扯她的皮肉。
有那么一瞬间,斯特兰奇甚至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幻痛。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果断地拨开倒刺将金属箭头拔了出来,金属裹挟着湿润的血落在地上,然后就是,止血,敷药,包扎。
安妮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她生怕影响到拔箭头,手里的布帛都要攥碎了。
直到凉沁的止血草药敷上来,一股浓重的植物味道覆盖了血味儿,才彻底让人放下心。
随后,侍女们进屋,端来烧开过的凉水,为安妮擦拭身上的血迹,更换新的床单,清理屋子里的血迹。
斯特兰奇洗了手,他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胸口呼吸起伏。
索菲丽达和侍女进屋查看情况时,安妮让斯特兰奇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所有东西,都被他迅速的装了回去,掩盖了痕迹。
安妮已经睡过去了。
斯特兰奇并没有跟随狩猎,他意外地缺席了,所以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此刻,正向公主询问确切的情况。
索菲丽达没有说安妮告诉她提前知道了刺杀的消息,她看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先是营地起火了,队伍前方的守卫和几个勋爵都去灭火了。”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身处其中的时候,索菲丽达全程躲在车厢里,倒没觉得有多恐怖。
可现在细想想,可真是狠毒的杀局。
“随后,刺客就从两边的树林里包围上来,大约有几十人左右。安妮让我躲好之后就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那些刺客就用涂了桐油的箭点燃了树林,以及马车上运送的器具,后方的守卫和骑兵也都被大火挡住了去路。”
“国王和王储的马车,正好就被包围在其中,前后都是大火,两旁是刺客。”
她低下头:“我不知道安妮到底是怎么把国王救出来的。”
在那种情形下,能把自己命保住就很不错了。
斯特兰奇听了一会儿,神色凝固,百叶窗透出的光线照在他那张冷峻的脸上,分辨不出一点情绪上的波动,只有一双眼眸,失去焦点的盯着房间里空气中的某个地方。
似乎他早就知晓了这一切会发生。
“我知道了。”他收回目光,低头朝被子里的安妮扫了一眼,“她今天不会醒了,我要留在这里。”
索菲丽达没有察觉伯爵的异样的平静,她点头:“我让侍女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
斯特兰奇跟公主道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婚约,在外人看来,这跟一家人没什么区别,理所当然是斯特兰奇来照顾她。
他在战场待过很长时间,多少知道一些,中箭的伤员即使止住血了,留下一口气,也有可能会在后头惊厥高热,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安妮清醒过来,她翻动了僵硬的身体,扯了扯枕头,寂静的黑夜中,只能听见窗外风声阵阵。
忽然,门被打开,有人举着油灯进屋,漆黑的屋子里有了依稀可辨认的光线,她睁开眼,感觉全身上下都是黏腻的冷汗。
“我醒了。”安妮嗓子沙哑,她发出细微的声音。
随后,斯特兰奇将一盏盏的烛台点燃,他答到:“我知道。”
隔着一堵墙,什么动静儿都能听得见。
“箱子里有个很小的,用布缠起来的玻璃瓶,如果我待会儿开始发热的话,就请你就把那个东西拿来。”
“好。”在让整个房间亮堂起来之后,他吹灭了手里的油灯。
在听到她的话时,斯特兰奇并没有对这个神秘药品有任何质疑。
毕竟她不是一般人,会把自己利用到这个地步,这么狠得下心,没有点后手怎么可能。
其实,安妮敢保证,在救驾之前,她都不会料到第一个试药的人会是她自己。但要是没有这个东西,傻子也不会去挡这一箭。
那可是乱世中比金子还值钱的神药,啊。
“你一定很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吧。”
安妮趴在枕头上, 她看不见伯爵,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安妮能感觉到, 斯特兰奇的情绪在这间屋子里蔓延, 他是小心翼翼的处理着一切,又充满困惑。
斯特兰奇坐在床尾凳上,他背对着安妮,自然也无法察觉她的神色。
“事实上, 这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噢?说来听听。”她把被子裹紧了一点。
如果斯特兰奇知道什么是拼图的话,那么他会认为他拿到了拼图的最后一块。
“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救驾,即使王储和国王都死了, 我照样可以依靠地位在新的君主面前获得话语权。”斯特兰奇扭头侧目看了一眼,他的口吻十分平淡, 在提及国王和王储时,竟然有些讽刺意味。
“但你不这么认为。”他的手指摩挲着家徽戒指, 上面镶嵌了彩宝,在珠光下熠熠生辉。
“拥立新的君主,你不一定能获得现在的地位, 因为你是一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安妮狠狠的回嘴。
“你想拥有地位权势,想不受掌控, 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斯特兰奇起身,手熟的拿钥匙打开了她的箱子,拿出布包裹的小瓶子,又把箱子关上。
他坐到床边, 手指探了探她的后颈,指腹的触感轻微滚烫。
“给, 你的药。”
安妮把盘尼西林接过来,拔掉塞子一口饮了。
“你还没说完。”她有种被戳穿了的感觉,但又莫名想听一听。
“第一条路,不断的为你现在的靠山卖命,让他永远离不开利用你,直到你可以反过来用你的重要性挟制他。到了那个时候,什么性别,根基薄弱都不是问题了。”
“这条路难走,费时费力。”
“第二条路,那就是扶持一个公主上位。”
“最好在她势力微薄的时候就开始,这样她就会视你如心腹。又都是女人,她绝对会给你无比的信任,无比依赖你,直到成为你的傀儡。”
安妮听不下去了。
“我没有要让她成为傀儡的意思。”
斯特兰奇依旧说着:“你感觉自己岌岌可危,所以什么机会都想抓在手里。公主眼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培养了她,又等不了她,只能在现在,利用一切机会在王储和陛下面前证明自己的用处,获得迅速上升的通道。”
“这倒是真的。”安妮答。
她没有了一开始被戳穿的窘迫感,反而坦诚起来:“没办法,谁让我别无选择,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还上有老下有小呢。”
漆黑的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不跟王储拒绝订婚这件事,也是给自己留的退路?万一两条路都走不动了,还能以此为遮蔽,获得喘息的时间。”
她脸上的神色僵住了,“我过说了,我别无选择,你能理解应该就不介意吧?”
“所以,即使不是我,是任何人,只要是王储给你的,你都不会拒绝。”他低低的说道。
安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扭头去看他的脸色,又动弹不得。
“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再试图回头,趴在枕头上等着药效退烧。
其实她很没有把握,万一这个身体对药过敏咋办,万一她提纯的不够咋办,还是很有风险的。
“当然了,什么问题都没有。”斯特兰奇起身,他准备离开这里。
靴子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动静,他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离开,将门合上。
药效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发挥,安妮回想着伯爵今晚的一席话,她觉得,伯爵这个人本来就有许多秘密,而她替他保守了那么多要砍头的秘密,利用一下他未婚妻的身份做退路又有什么问题?他很吃亏吗?也没有吧。
现在反正彼此也没有什么不知道的秘密,反正都是利益共同体了,还差这么一个名分吗?
她想着想着,思绪渐渐归入黑甜的梦境。
再次醒来时,最先是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麦子甜粥味儿,她睁开眼,余光里看见侍女们正打开窗户,清扫地板,更换窗台上新鲜的花束,红艳艳的,竟然是美尔夏南花园里的山茶花。
“这是山茶花吗?”安妮问道,她依旧只能趴着,估计要趴到伤口结痂才能不再卧床,这样美丽的花朵,估计也没什么机会能看到。
侍女踌躇了一会儿,说道;“这是杜洛夏夫人让人送来的,说是感谢子爵您救了她。”
原来是她啊。
侍女继续说道:“杜洛夏夫人让人每天都给您送新鲜的各式花朵来,她还送了一些礼物,和陛下派人送的东西放在一起。”
国王还算有点良心,特地派人从库房里选了一些平时赏赐人的金银财宝,还有一块有伯爵这个地位才能收的光明神殿徽章。
安妮问的详细,侍女就缓缓道来:“除了徽章和花之外,还有两百个金币,一些织金的丝绸,宝石项链之类的东西,需要我给您收到衣橱里去吗?”
“好。”
安妮伸了个懒腰,背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国王送来了这块徽章,那么就极其有可能把鲁尔普郡剩下的几个镇也给她,晋升她为伯爵。
这样一来,她自然就有资格戴光明神殿徽章,进入神殿参会。
看来,只要豁的出去,没有什么是不能弄到手的。
安妮还在想,要如何规划那唾手可得的土地,公主索菲丽达就抱着一堆书籍走进了她的卧室。
索菲丽达很开心,她挥退了房间里的侍女,将书本摆在墙角的桌子上:“安妮,父王给你送了许多赏赐呢,甚至还有光明神殿的徽章,眼下怕是全宫廷都知道了,即将会有一位......”
“全宫都知道了?”安妮蹙眉:“查刺客的事情呢?王储交给谁去办了?”
“赛巴斯蒂伯爵没有告诉你吗?他今天一早就离开了宫里,在王都搜查刺客的下落,王储让他来查这件事。 ”
他去查这件事?安妮有些深思。
索菲丽达又道:“先不说这件事了,安妮。前几天你不是让我换掉身边的侍女吗?我佯装丢了东西,去请王储妃来查这件事,王储妃果然做主让我重新挑选侍女。”
“我又听你的,选了几个年轻的,进宫没有多久的人。”索菲丽达的侍女出身贵族家庭,最低也是个男爵之女。
安妮不再想查案的事情了,反正不是她安排的刺杀,这无需上心。
“嗯,那就好。她们要跟着公主你去迦宁,要贴身的照顾你,得好好的谋划,把她们笼络住。”
索菲丽达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安妮说话的,她将放在桌上晾凉的麦子粥端起来,坐在床边喂给没法翻身的病号吃。
“我这不是来请教你了嘛,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对我忠诚?”
她说的意思并不是浮于表面的尊敬,只要还是公主,这些人倒是不敢当面不尊敬她。
她自己的能力也能够约束好他们的行为不逾越。
“不说像你我一样做推心置腹的好友,但我希望至少我身边的侍女是真心为我考虑的,不会暗地里给别人卖命,或者三两个钱就能收买去了。”
收买人心这件事,索菲丽达承认自己还很欠缺。
索菲丽达说罢,安妮嚼了嚼煮的软烂的麦子粥,她若有所思。
“公主,你想想,半个月前我见了你行礼都来不及,但现在你都能喂我吃粥了。”她露出自豪的笑容:“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对您尽心尽力。”
“做人嘛,都是真心换真心。做侍女的,只求主子脾气好,好说话还不折腾人,公主你在这方面已经够格了。”
“但是,要想侍女们都跟你沆瀣一气,那就得给她们一点盼头。”
安妮用没中箭的胳膊接过公主手里的碗,她嫌公主喂的慢,接过来自己三两口吃了,回头,索菲丽达还在出神的思考,什么是盼头。
“消灭不完的怪物,是没盼头。”
“有盼头,自然就是有奖励,还得是团体奖。公主,那些新来的侍女们都多少有点出身,你知道对她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公主回过神,接了碗放到一旁,答道:“这个我知道,是前程。”
“对咯。”安妮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循循善诱:“一般情况下,给王室做侍女,能得到什么前程?”
索菲丽达对这个很熟悉,她掰着指头数:“侍女们的出路一共只有三条。”
“首先,就是到了二十多岁被赐婚的,如果是我给侍女赐婚,那么再差也能叫她们嫁给男爵做夫人。”
“要么就是封为宫廷管事,走这条出路的侍女大多是嫁给了宫廷守卫,或者一生未婚,管理厨房,衣料仓库,宫里各处的杂事,最最了不起了,能当上王储妃身边的宫廷女侍官。”
“再就是跟着主子出宫了,如果是我,她们会跟我去迦宁,我过的好,她们就能衣食无忧,贵族子弟随便挑选。如果我过的不好,要是沦落到去修道院了此残生,要么被送给别的贵族,要么她们也只能在修道院里老死。”
安妮赞同地点点头,她说道:“所以,公主你得把侍女的待遇提高。同时还要早早的为她们安排好出路,并且告诉她们,得到这样的出路只需要忠心不移。”
“这样一来,无论你将来如何,她们都有安身立命的资本,自然就不会轻易被别人诱惑。”
“换做是公主你受了这样天大的恩惠,会不为施恩的人尽心尽力吗?”安妮反问她。
索菲丽达恍然大悟,“当然了,如果有一个人为我撑腰,给了我可靠的后路,保我不愁吃喝,不用忧虑前途,我自然会把她当成第二个父母一样尊敬爱护,即使事先知道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我也愿意去付出。”
第62章 逃犯
“有许多的贵族, 目光最远只能看见身边的一亩三分地,领地里的农奴时刻都想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也毫无察觉。”
“公主你能有这个体贤下士的行为就胜过很多人了。”
索菲丽达闻言窃笑:“希望如此, 不会有人随时想砍我的头。”
安妮神色戏谑, 淡淡地反问公主:“你觉得,有人是天生就主动被群众怨恨的吗?”
“没有。就拿这次刺杀来说,如果不找到最深的缘由,永远都会有下一个刺客在路上。”
这些话完全超出了索菲丽达能理解的范畴, 什么叫最深层的缘由?
“为什么这么说?”
安妮趴了回去,她摆摆手,“你早晚会懂的,公主, 我要的那些书籍都找到了吗?”
索菲丽达应声:“都找来了,有海航图, 南方国家的地图,要这些做什么, 我在仓库的角落里找了很久,只有这些了。”
“反正要养伤,就连国王的寿宴也不一定能参与, 闲来无事多看看书呗。”
因为救驾而受伤之后,安妮可以明显的感觉到, 她生活的环境又因为见义勇为变好了一点,时不时就有一些面生的贵族前来看望她,不管认识不认识的,总要寒暄一些话, 送一些礼物,女公爵和侯爵也来过, 衣橱里已经快要塞不下了。
侍女们每天都会送来最新鲜的食物,王储妃拨了两个侍女给她使用,打扫房间,但清创换药的事情,安妮还是劳烦了公主。
伤口在三天后彻底结痂,安妮可以起来活动了,但一只胳膊还是不能用力,所以她只在房间内行动。
每日清晨起床后,她盯着两个侍女给屋子里的地毯除尘,打扫完卫生,安妮不允许她们一直待在卧室里。
她会看一个清晨的书籍,然后下午陪公主聊天吃饭,直到国王寿宴那天,她才一个人在屋子里扎了一整天,午后,封伯爵的旨意就下来了。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考公上岸的话,那么也就是过了公示期了,众人通通改了口,开始叫她伯爵。
成为伯爵之后,她收到了授勋礼要用的袍服,紫色滚边蓝色底的丝绸袍子,刺绣了姓氏。
“我父王特意在寿宴上将这件事告知众人,嘉奖你的英勇忠诚。可我认为,即使没有这次,迟早你也是会顺利成为鲁尔普伯爵的。”
“我送的寿礼国王看过了没有”安妮问道。
索菲丽达摇了摇头:“还没有,许多王国都派来了几十人的使臣团,接见完他们,至少也要三天之后。”
安妮点了点头,她站在窗前,六月的阳光刺眼炽热,王都是个炎热的地方,这样的地带,有大批的葡萄庄园,经过一个夏季的炽热,果实会变得更有糖分,酿出来的红酒,能畅销西陆。
迦宁的使团已经抵达了王都,接下来,他们会派人教授公主当地的语言。
这个世界的大陆没有漂移,也没有隔着几大洋,而是一个整体,但因为隔着许多天堑险地,各国互通程度并不高,虽然人种差别是有的,但是语言和风俗乃至宗教都互相影响的程度较小。
语言体系,差不太多,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有游历东西陆,以及南方诸国的学者写下了游记,航海图,学习了许多国家的语言,留下许多参考文献。
安妮活过两辈子,现在总有种随时想大喊礼崩乐坏倒反天罡的冲动感。
她强行按捺住内心的不适,回头说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也跟公主你一起学习他们那里的语言吧。”
省的去了新的地图,还要请翻译在身边,耽误她找机会做生意。
又是三天过去。
安妮可以出屋子了,她天不亮就起床了,换掉晨袍,穿了授勋用的衣裳,与公主一起用过早餐后,她前往了太阳神殿,授勋在这里进行。
外面围观的人并不少,宫廷侍官和几个勋爵接应了她,安妮在太阳神殿隔出来的房间里等待吉时,她百无聊赖的看几个男勋爵在一旁抽烟闲聊,这些人对安妮的态度很微妙。
一方面他们瞧不起女人,又一方面安妮.米勒有些功劳在身上,后台又是王储,不得不礼貌对待。再者,她是赛巴斯蒂伯爵的未婚妻,又不打算放弃头衔,现在甚至要加封,他们都觉得,安妮.米勒是一个古怪的人,所以又自动的将她隔离在交际之外了。
这些人,身上都有爵位,却没上过战场,他们的身份血统是有的,或许就是之前去病房慰问安妮的某个夫人的丈夫或者儿子。
临近中午,侍官说时间到了,她提着袍子从殿内出来,穿过穹顶进入神像供奉的地方,红绒地垫铺出来了一条路,因为使团还在王都的缘故,所以相当一部分人都是穿着奇装异服的异国面孔,安妮用余光撇着。
她看见有一队人穿曲裾深衣,束发戴冠,站在靠前的位置。
这该不会就是迦宁的使团吧?好亲切噢。
她继续往前走,在持剑的国王面前跪下,神甫念叨了一些歌颂之词之后,国王抬起纯金铸造,手柄镶嵌了宝石的窄剑在安妮的双肩搭了两下,这就算是礼成了。
仪式结束后,安妮在美尔夏宫参与了聚餐宴席。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见斯特兰奇的影子,就连王储也只是在授勋仪式上短暂的出现了一下就离开了,宴席上没有他们。
索菲丽达与安妮窃窃私语:“伯爵应该是找到了刺客的下落,王储接到消息之后就出宫去了。别说他,王储妃也杂事缠身,兴许是碰到了什么事情吧,这种场合竟然也不在。”
国王在伯爵的授勋仪式之后邀请宫内的所有人吃宴席,在美尔夏宫摆了十几张长桌,各国的使臣又见识了西陆第一强国的授勋仪式,又吃珍馐美味,喝琼浆玉液,他们带来了异国歌舞伎进献给国王,席间也有表演。
甚至有穿喇叭裙跳肚皮舞的,宴席上的古板贵族们议论不已,才临时被叫下场,鸡飞狗跳的,安妮乐呵呵的欣赏了全过程。
宴席结束后,有守卫到安妮身边来请她,说国王有事要见她。
安妮猜测国王应该是看见了她送上去的祥瑞,她点头,让索菲丽达先行回宫。
随后,安妮跟着守卫来到了国王的书房。
这里的装饰已经不能用浮夸来形容了,她平静的闭了闭眼,从眼花缭乱的木雕,金器,玉器展示台里穿过,说是书房,其实更像个展厅。
宫廷侍官正陪着国王摆弄一些使臣们送来的新鲜玩意儿。
“陛下,鲁尔普伯爵到了。”侍官口中是安妮眼下的官方称呼,封地名加爵位。
她行过礼之后,慢吞吞的上前,国王已经给准备了椅子,她不用人请就主动坐下了。
国王满头白发,身宽体胖,穿绣满金丝的袍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身前有矮桌,他老人家的手里正拿着安妮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把白龟壳占卜器,占了几卦,侍官又帮助国王把里面的钱币装回龟壳里。
国王回过头,他指了指这个白龟壳,说道:“你来的正好,能不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本国的文化中,占卜并不是巫师的专利,神职人员也会用占卜来询问天神的旨意,安妮就送了象征祥瑞的白龟占卜器,以及里面的特定钱币。
在钱币铸造的过程中,安妮特意让工匠改变了它的正反重量。
在安妮起身走过去的过程中,国王又占卜下一个卦,钱币落下之后,又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卦象。
国王翻阅了古老的占卜书解读,这卦象可不是一般的好,说他能长寿万年呢。
“为什么我每一次占卜,都只会出来同样的结果?”
安妮眼睁睁的看着国王瞪大了双眼,开心又不敢相信,她装傻充愣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觉得这白龟壳漂亮稀有,就做成法器送来了。兴许,是国王您就有如此命运吧。”
她将龟壳接过来,掷了一次,竟然并不是之前的卦象了。
又递给侍官,这位服侍了国王半辈子中年侍官也掷出来了不一样的卦象。
这其中的关窍不用打谜语,其实就是他们手上所戴的戒指磁力不一样罢了,国王戴的是纯纯的金戒指,其他人都是混合金属,自然能影响钱币里的磁盘。
国王彻底信服了安妮的话,他抚摸着胡须,渐渐咧嘴笑起来:“看来还真如你说的一样,这卦象就是我的命运。”
说罢,国王就把占卜的事儿丢到了一边,他告诉安妮:“赛巴斯蒂伯爵传信进宫,说找到了上次刺杀案其中的一个。”
“伯爵和王储马上就会押送到宫里来,鲁尔普伯爵是亲历者,不如也留在这里听一听,这个会说什么。”
侍官在一旁开口补充道。
“是在哪里找到的?”安妮下意识询问。
侍官挺了挺胸,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说道:“说是在港口,这个刺客想混进商船里,海禁之后没有走成。”
国王这个老头子忽然眼神严肃了起来,他正对着书房的大门,目不斜视地询问:
“依你觉得,这个,是真吗?”
安妮听了这话,后背浮起一阵冷意。
她依旧装傻充愣:“还能有假的吗?难不成还会有人愿意顶替砍头的罪名吗?”
“呵呵,这倒也是。”国王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他老人家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左边的那些展示台:
“你这个礼物本王很满意,那儿有迦宁使臣送来的对象儿,你过去挑一些,也给索菲丽达带两件,现在就拿去玩儿吧。”
安妮明白国王这是忽然改主意了,不想让她一起等着审讯了。
她满意地笑了笑。
迦宁国地方不大, 物产却很丰饶精美。
安妮挑选了一只白瓷颈瓶,一把绣扇,一尊银错金三足香炉, 她将这些选好之后, 侍官唤来侍女帮忙拿着,安妮这就离开了书房。
临走时看见国王肉疼的表情,所以她现在的心情很是愉悦。
临近出美尔夏宫时,正巧隔着穿廊的庭院, 午后的阳光朦胧如雾,她看见王储与斯特兰奇从马背上下来。
他们二人看起来皆有些为难之色,不知道聚头说了些什么,随后守卫打开牢笼, 拉出来一个浑身都是镣铐的逃犯,这囚犯跌跌撞撞的被推进宫里。
安妮收回目光, 她带着这几样东西,回到了公主居住的宫殿。
起居室里摆着一套安妮改良过的沙发和矮桌, 如果这个时代有电视的话,那么这个沙发极其适合用来躺平。
白瓷颈瓶晶莹剔透,如玉石一样散发莹润光泽, 这东西是个宝物,在王都都很难找这么白, 胎体这么薄的瓷瓶子,索菲丽达很喜欢,她拿在手里摆弄了许久,最后还是放下了。
“父王从来没送过我什么东西。”索菲丽达想起这些年每到过节日, 她总会心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然后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