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记得,上辈子她看见过很多营销号传说某某画家刨土乱葬岗解剖尸体,在这个世界杂乱无章的当代艺术形式中,写实派的理文算是一朵奇葩。
这位天才有没有挖人坟墓的习惯呢?她不得知:“理文先生现在在哪呢?或许可以叫他再教教您。”
“他实在太忙了,如今正在我父王正在建造的行宫里工作,后面排着我父王的肖像画,还有几个教堂的壁画,他写信来,或许要一年之后,他会去南方游历,兴许能在迦宁见上一面。”
公主身体不好,不能像侄子奥弗一样跟着理文满世界跑,她很是遗憾,又道:“理文先生几年前,被教会的人攻讦,说他竟然在墓地里偷尸体。他们请求王储把他绞死,还是王储出面,这才救了他一命。”
“从那之后,理文先生还得带着王孙一起游历各地,恐怕更是分身乏术了。”公主的侍女在旁边补充道。
安妮不由地失笑,她倒是没想到,这位天才还真干出了这些事情。
“对了,算算日子,王储与王孙也该回宫了,就在这两日的时间。”
索菲丽达告诉安妮,他们父子二人去了一趟南方的邻国,参加一个国王的葬礼,算上返程的日子,就在这两天。
等他们回来了,肯定又免不了是几场宴会,这个时代的贵族还不流行跳交际舞,但要跟国王一起观看戏剧,演奏表演,看舞者表演,这种社交场合索菲丽达也逃不过,她告诉安妮,自己通常都是躲在窗帘后等着散场,省的总有人来搭讪。
等公主适应了外面逐渐升温的气候,安妮又态度坚定地拉她围着湖边漫步。
宫里的景观自然中透露的精致,绿茵草坪修的整齐,不远处就有奴仆在拎着剪刀打理,二人一直在枫树林边徘徊,没有去杜洛夏夫人可能出没的花园。
没走多远,安妮就看见有侍女从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脸上挂着笑意:“王储和王孙的马车已经到了宫外,国王下令让举办午宴,王储妃特地让我来请公主和子爵,中午跟王储妃一道去美尔夏宫。”
“知道了。”索菲丽达与安妮对视一眼,目送着侍女离开。
安妮与索菲丽达公主在前面走,公主的侍女在后面慢慢赶。
“那侍女似乎是径直从乌沙维奇堡过来的,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散步?”
安妮由衷的好奇,难不成整个王宫里都是王妃的眼线吗,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公主苦笑片刻,她的目光垂着水面,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
“这就是王储妃的能耐,不必她主动询问,宫里的人为了讨好她,自动会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她。”
听语气,公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论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即使是救了王储一命的安妮,也只能关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的情况下才能稍微保存点隐私,宫廷里没有秘密。
安妮低声说:“我丁戈的时候,没觉得王储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看来,他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娶了一位好王妃。”
公主也有同感,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侍女,见她们离得远,趁机说道,“你听过她的传闻吧?小的时候,我也一直听人议论王妃当年凭什么能比那些出身更高的人成为王妃。”
“安妮,你猜猜看,真相是什么?”
“我猜不到。”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幼,当然也不知道真相,但我听宫里一个老仆人说,是因为她撞破了国王的秘密,本来要被赐死,后来不知道怎么,竟然让她找到了生路,听说这个秘密,与老沃伦公爵的死亡真相有关系。”
“女公爵的祖父?他不是死在海岛吗?”安妮对这些王室大瓜格外有兴趣,特别是话题里的人,与她还有些相熟。
公主耸肩,眉尾舒展开:“真相如何,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了,希望午宴的时候,杜洛夏夫人不会弄些奇怪的人来。”
午宴在美尔夏宫的主翼一楼大厅里。
安妮,王储妃,以及索菲丽达公主三人结伴前往,抵达的时候,美尔夏宫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
宫殿宽阔,内里描金彩画,采光良好,就连墙边摆放的花瓶都镀金,可以察觉到,这国王很喜欢金灿灿的东西,无论走到哪里都少不了金箔装饰,壁画颜色艳丽,吊在天花板上的巨大水晶灯折射着正午的阳光。
宴席还没有开始,大家在大厅几步之外的花园里玩乐。
穿过一条短走廊,就能看见绿色草地里围起来的大红毡布,以及国王的座椅。
他老人家已经白发苍苍,穿着披风和金线织的袍子,坐在花园里最适合观赏的位置,他面无笑意,耷拉着脸上堆成一团的胡子,与一旁的王储说着什么,似乎不甚愉快。
王储也一脸的怒不敢言,只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不远处,杜洛夏夫人与她的女儿牵着狗在花园里跟人谈话,贵族夫人小姐,被邀请的勋爵们都在花园里面闲聊,等待午宴的开始。
表面上,一团热闹浮华,安妮目光穿梭,她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与此同时,跟随公主和王储妃往前,在国王面前行礼。
国王已经十分老迈,他老年发福,眉毛胡子挤在一起,搭配华丽的衣裳,佩戴王冠,显得臃肿又富贵,一点国王的威严气度也没有,反而象是个享乐之徒。
刚刚与王储的争执似乎严重影响了国王的心情,他此刻没有给任何人好脸色看,自顾自用一把泥金镂空的折扇扇着气红了的脸。
在安妮自报了姓名之后,国王抬起头,扶着精美的座椅,睥睨地看过来,又问王储。
“她就是安妮.米勒?”
一旁的王储挺胸抬头,接过话头,替安妮应了下来,看样子不准备给她开口的机会:
“没错,就是她。赛巴斯蒂伯爵没法娶阿尔莉小姐,他已经与米勒子爵了。”
安妮还在公主身后,她听完这话,惊的抬起头看向王储,王储使了几个不容置疑的眼色,安妮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赛巴斯蒂伯爵人在哪?”国王不悦地问,他根本不在乎米勒子爵是谁。
“他进宫了,在来的路上,您可以亲自问他。”王储没有退步,他提高了声音,依旧这么回答。
阿尔莉是杜洛夏跟前夫生的女儿,明面上只是一个男爵的女儿。但她的母亲可是大名鼎鼎的杜洛夏夫人。
盛宠之下,人人都知道这位夫人离成为王后只有一步之遥,阿尔莉小姐也可谓是无冕公主。
国王本来想找一个旧臣让他们联姻,来给杜洛夏巩固地位,让旧贵族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思来想去,他认为恩克.赛巴斯蒂的小儿子是最适合的人选。
国王和大众并不知道,斯特兰奇早在几年前就在暗地里为王储效命,他与杜洛夏夫人早就因为权利博弈而暗中结下了梁子。
阻挡杜洛夏夫人成为王后的身世,是斯特兰奇亲自挖掘出来的,当然,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这些事情。
在国王的视角里,斯特兰奇与王储完全隐形在了教会悠悠众口的身后,而儿子与杜洛夏之间的矛盾,也没那么严重。
所以,刚刚国王与王储提起这件事,被王储一口否定。
他又扯出安妮的名字来,国王都只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越来越僭越,他都有些被触怒了。
国王与王储掩饰不住的情绪使众人瞬间都关注着这里发生的事情,国王与王储当众吵起来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场面。
而这件事与安妮本人有关,她却什么都不能说,攥紧双手。随几人一起行礼,木头人一样浑身僵硬的跟着索菲丽达一起走开。
她没走多远,打算听听王储与国王争执出个结果。
杜洛夏夫人见状,一脸窃笑的准备走过来看热闹。
路途中,有听清国王与王储说了什么的贵族与杜洛夏夫人耳语几句,杜洛夏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变,驻住脚步不再往前走。
她可没料到,国王口中说的体面女婿竟然是斯特兰奇.赛巴斯蒂。
世上的贵族子弟死绝了她也不会让阿尔莉嫁给这种奸诈的小子。
王储妃适时出面,打圆场细声道:“陛下,既然赛巴斯蒂伯爵已经了,我舅舅家里还有两个毛头小子,您不如把他们叫进宫,瞧瞧看配不配得上阿尔莉小姐。”
国王的面色有所缓和,王储妃的舅舅也是有爵的人家,虽然名声不在前列,但也算得上底蕴深厚。
他老人家吊着眉毛冷哼一声:“还是王储妃体贴。”
不像王储,只知道忤逆他,可惜啊,他就这么一个继承人,气死了也没用。
王储不好在众人面前跟国王闹不和,他主动阴阳怪气的缓和道:“陛下喜爱阿尔莉小姐,不如送她出国找个王子联姻。”
安妮见这里没她的事了,默默地端着酒藏到修剪精致的灌木后,只当耳朵聋了,不砍她的头就行。
杜洛夏夫人刚刚凑近,听了王储这话,不怒反笑:“这可是公主的待遇,阿尔莉怎么受得住。陛下,依我看,王储妃的说法就很好......”
斯特兰奇从大厅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躲在国王仪仗附近灌木里的安妮.米勒,她手里举着水晶杯,如释重负般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
从来没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结婚,会是因为政治上的妥协。
这或许比别的原因好那么一些,但可以看出来, 伯爵与她一样想不通, 二人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后一个得知的就是觐见过国王的伯爵,他才从王储的口中得知自己订婚了,婚期就在冬天, 对象还真是安妮.米勒那个疯子。
也是有够闹心的。
伯爵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安排席位时他还被领着跟安妮坐到了一起,属于是躲都没法躲,他用眼神表达了他的困惑, 但安妮此刻没法解释,她避开了。
事情太突然了, 如果不是国王忽然说要把阿尔莉小姐嫁给伯爵,恐怕王储还不会这么快就造谣他们俩有婚约。
午宴结束, 国王带着杜洛夏夫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这里。
王储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向安妮和伯爵招了招手,往花园的边角走去。
安妮提着裙子, 准备起身,她的胳膊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斯特兰奇还在消化这个安排,揣测和真实给人的感受确实不太一样,他努力的让自己平复心里的荒谬之感:“在王储面前,别做的太过了。他这个人向来小心眼。”
“有多难缠, 也要讲道理。伯爵,我清楚的很, 他是为了让我彻底成为一个王储党,这才不惜让你献身。可我吃了这么大的亏,总得要点什么补偿吧?”
安妮的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不然,我就去向国王请旨,把你让给阿尔莉小姐,王储又能把我的脑袋砍了吗?”
“我是什么很贱价的货物吗?”斯特兰奇接受不了她的说法,二人并肩朝花园里走去。
“你不是,你是秀色可餐的货物”安妮如是说道。
季塔维夫伯爵夫人与两个密友在走廊里,见到他们俩路过,她揶揄道:“伯爵,子爵,你们的婚礼要在哪里办?到时候一定要邀请我,都订婚了还瞒的这么严实......”
“是是是,我们先去一下...”安妮敷衍的应付了过去,离开这几个长舌妇,她小跑进了花园角落里的灌木迷宫。
王储殿下坐在藤椅上,他一脸歉意,甚至有些局促地对安妮尬笑了一下。
“殿下,有什么话,说吧。”安妮的心情不算很难过,但她还是装出了一副苦瓜脸,毕竟之前就商量过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她算是有预案了。
王储收敛了笑意,他抬手挠了挠鼻子:“本来我之前就有意撮合你们,即使这次陛下不说,我也是想要给你们赐婚的,所以啊,安妮,别生气。”
“殿下!您怎么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呢这下闹到了国王陛下的面前,我生气又有什么用?”安妮捶胸顿足。
“子爵,你现在是子爵了,并不是毫无身份的小丫头,你必然是要嫁给有地位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伯爵呢?”
王储觉得自己这不能算恩将仇报,赛巴斯蒂伯爵也不算拿不出手,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还是好声好气:“你们看起来挺合得来的,又是熟人,互相有个了解,也是有缘分,不是吗?”
如果不算上运河那件事的话,王储心里暗暗的想。
他这老红娘一般的话术倒是让人有两分赞同。
“我只有一个要求。”安妮打断王储的自说自话。
“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你肯老老实实的跟伯爵订婚。”王储拍拍胸脯。
“我要在婚后保留子爵的头衔,并且我的领地事物不能有任何人插手,即使婚后我死了,领地也要传给米勒家的人。”
传给弟弟妹妹都可以,这样才能算是世袭,不然跟被吃绝户有什么区别。
这个年代的女继承人,结婚之后就自动成为了某某夫人,领地和治理权全要分给丈夫。
伯爵的母亲那块领地不就是这么被赛巴斯蒂家吞并了吗?好在伯爵还有点阿论盖女公爵的血脉。
王储脸上的神色一滞,他还以为安妮会要求些金银财宝做嫁妆,没想到是领地上的事情。
他思索片刻:“这个嘛,可以,我可以答应你,请国王下旨保留你的爵位和领地的遗产归属权。”
反正只是下个旨的功夫,不花钱就行。
安妮没了意见,接下来就是伯爵了,他一声不吭的站在旁边看好戏,王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想你一定是能体谅我的,对吧。”
“是啊,殿下,我能谅解你,否则杜洛夏夫人就要成我的丈母娘了。”
这话说的具有讽刺意味,斯特兰奇劳苦功高,王储也是只能安抚:“是啊,娶谁不是娶......”
安妮在他们二人说话时,转身离开花园。
在安妮看来,她不必慌张,也不必太过介意。
对于王储来说,有利用的价值,那就是永远可以被优待的高质量人才,有价值的人无论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都能被原谅,但伯爵就不行了。
他自小就是王储的忠臣,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别的选择,王储怎么安排,他就要怎么接受,谁让他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呢?
回到公主的宫殿后,她去画室见了公主,所有的侍女都被公主支走了。
公主沉默的看着安妮讲述她如何找王储讨要了承诺,她想看看公主的反应。
索菲丽达听了安妮的这番话,倒是若有所思起来:“是啊,因为你不一样,所以王储要小心翼翼的拉拢你。可是安妮,你还有什么可以让王储利用吗?”
安妮没说话,半晌后,她又道:“我可以制造出比弓弩更厉害的武器,还知道提高粮食亩产的办法,倒是还有许多东西可以被利用。”
索菲丽达答道:“我可以跟你说实话吗?”
“说吧,公主。”
她起身指了指画室里的南国花鸟图,摇摇头:“我根本没想过要一辈子待在国外,你知道的,如果有的选,我宁愿杀了那个什么国君回来做一个寡妇。”公主的情绪有点激动。
“当初劝你小心王储让你嫁给他的心腹,其实也是存了私心。”
“私心,什么私心?”
“我听说过你在丁戈的那些事情,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无论在给谁效命都能把事情办好。”
“我想争储位,所以才去温泉庄园拉拢你。”公主觉得,对于安妮这样的人,无需任何的隐瞒。
“现在看来,你要嫁给伯爵,我也不求你以后能帮我,但看在现在我们的交情上,我希望你不要拦着我跟王储争。”
公主想过,即使拉拢不成,她也不想多一个安妮这样的敌人。
安妮闻言,倒是觉得意外,这些天相处下来,她知道公主是一个看似不争不抢,但实际上内心留存有恨意的人。
只不过在宫廷耳目下生活,她只能让自己看起来命不久矣,文弱不堪,透明人一个。
“放心吧,其实我对王储也没那么忠诚,答应订婚,也只是为了暂时的利益。”
安妮在某种程度上,一直观察着公主这来回的纠结。
索菲丽达一边真的认可欣赏她这个人,可一边又需要有理由让安妮选择她,但她现在没有任何筹码,只能干眼看着王储将安妮乐攥越紧,王储妃越来越透彻的盯着她。
“公主,如果你真有能回来的那一天,我想我会选择你的。”安妮说道。
她的目光锋利,看向窗外那片枫树林。
“否则,我为什么希望你能健康强壮?”安妮回过头,索菲丽达有些错愕,她没想过安妮会这么直白的说,要选择她。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公主啊,您一定要健康,才能熬的过别人。”
索菲丽达从未被选择过,她的一生都淹没在塔楼的幽灵笼罩下。
“为什么?王储他有势力,有继承人,还对你那么纵容,你又有伯爵的助力,为什么还要选择我?”
公主蹙眉,她正是因为这些缘故,才认为安妮以及做出了选择,觉得她会成为王储最得力的臣子。
“没什么原因。”安妮摇头:“至少如果是你的话,不会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给我安排一个丈夫吧?”
“我当初只想吃饱饭,顿顿有肉,才选择做商人。”
安妮苦笑:“可做商人的时候得罪了太多人,怕被报复,才不择手段成为贵族。我想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做了贵族之后,我发现掣肘却更多了。”
“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公主喃喃的念着,或许安妮跟她是一样的人,都想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随意就能被旁人挥来喝去,安排人生,订下不喜欢的婚约。
可这个世道,要把自己掌握自己的命,多难啊。
“事实上,即使我再有用,再是救了他的命,在王储眼里也只不过是个棋子,随随便便就能把我拴住,我没法反抗,公主您受得了这样的日子吗”
安妮拉住索菲丽达的手:“不光是公主您,我何尝是没有私心。”
“我恨不得让那些不把人当人的东西都杀了,可惜在王储手下,即使我再怎么努力的往上爬,我永远不可能有斯特兰奇那么顺利得能到权利。”
“公主,所以我说,我一定会选择你。”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寂静的画室里只剩下沉默。
第57章 白孔雀
收到亚丁的信件时, 距离国王的生日宴仅仅只有一周的时间,明天,是宫廷的惯例狩猎日, 今天, 美尔夏宫里有戏剧表演,大家都得去。
安妮在公主给她准备的房间里,窗户很细一条,打开厚重的木窗板, 晨光透进卧室,她习惯性起的早。
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反正睡眠从来都不深,即使刻意的锻炼, 也容易被沙沙作响的树叶惊醒。
在信里,亚丁说第一船木浆纸已经抵达了南方, 他们分别在三个国家销售了四次,当地商人还很谨慎, 但货品已经卖完了。
再就是,亚丁将香缇夫人那边的消息也提了提。
安妮买下的那一块地皮,说是项链的价格, 但这年头项链也有贵有便宜的,足足二十个金币呢, 今天安妮才看到准确数字,那是一片换算过来大概五亩地左右的荒芜山坡,虽然在城内,但附近只有磨坊和染布的工坊, 被贫民住宅环绕。
香缇夫人一边处理那块地,要在那里建大型坞堡工坊, 一面又接手了白酒上的产线,她正打算启程回一趟丁戈,亚丁把其他啤酒商的股份收回来之后,钱都入账交给了她,看起来,香缇夫人是想在王都重建酒业工坊。
她一出手,估计北方的酒商也没什么活路了,只是王都那些商人们背后都有人,若是碰到背景没她硬的还好,分走了王亲国戚的蛋糕,安妮觉得自己可能会吃落挂。
看来还是得写一封信给她,叫香缇夫人还是得给竞争对手们留条生路,即使要出手整人,也要借别人的手。
安妮自己就被香缇夫人整过,当年丁戈那些粮食商人也不知道被香缇夫人使了什么好处,出三倍价格也无法买到粮食。
她是个手段大的。
安妮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商业天赋,她之所以能做生意起家,完全是靠着上辈子的技术降维打击了,即使这行不能出头,她一个理科生总有可以拿出来用的后世技术,比如军工化学之类,选择食品类是因为这个没什么成本,如果光看手段,香缇夫人比她强很多,看眼界,这位也不差。
越往上走,安妮就越谨慎,不再想一出是一出,或许这就叫纵横谋划吧。
索菲丽达长了这么大,头一次被一个人坚定的拥护,即使她有目的。
她在压力袭来的同时也很开心,昨晚夜半里,她偷偷去塔楼看了半晌月亮,作为一个没妈的孩子,公主已经习惯了孤立无援,只有先王后留下的遗物能稍微让她平静些许,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然后生出改变它的梦想。
她的梦想是继承王位,把这些遗物搬到被鸠占鹊巢的王后房间去。
如果梦想不照进生活,那么她只想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去沉浸在封塞的沉默中。
可如今这个理想有了实现的可能,她忽然生出更多的欲望,不想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了。
“公主,您也要去看戏剧吗?”公主的侍女在衣橱里给她找衣裳。
“没错,你再帮我找找,我的首饰盒里有一对蓝宝石耳环。我出门要戴。”
她在镜子前面照了照:“子爵起来了没有?”
“已经在外头等了。”侍女说完,狐疑地扫了几眼才前去找东西。
公主也不知道怎么了,再不去关注那些细腻的文字画卷,反而喜欢打听如何织布酿酒,甚至在准备要去迦宁的行李。
几个侍女都有些猜不准,也不知道前几天子爵跟她说了些什么,自那之后,她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可要跟王储妃说吧,又没什么太奇怪的事情可以说。
其实,这还是因为安妮有一天劝她,说南方几百年前有个国王,整日只知道写书法,连鸡蛋几个钱一颗,大米一石有多大一堆都不知道,最后才亡了国。
这连哄带骗的成分比较大,但索菲丽达信了,她也觉得,如果要做女王,光知道什么矿物颜色鲜艳是不够的。
她心思细,原本就很会分析各种消息,时刻盯着王储的动作,所以才能打听到安妮这个人。
其他的拓展,她打算从几个方面入手。
首先就是掌握王国运作的方式,小到骑士们如何管理村庄,大到领主之间的关系势力。其次,就是如何在刀光剑影的宫廷里为自己争取利益。
最重要的,就是切断别人对她的监视。
这几个侍女不是自小在宫里照顾她的,每过三五年,王储妃都会以各种理由调整宫里的侍女,安排新的人在她身边,再用东西收买,她们虽然也还尽心,但收了王储妃这几年的好处,却总不是可以信任的人。
“公主,我没有找到您说的那对耳环,只剩盒子了。”
侍女端着一只空盒出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索菲丽达打算将她们一个个替换成新的侍女,然后带去迦宁,慢慢收买成自己可以用的人。
用安妮的糙话来说,迦宁天高皇帝远,宫里的人手再长也伸不过去,到了那儿,最适合韬光养晦发育团队,她得一个个的试,留下最忠诚的。
索菲丽达对侍女说:“去告诉王储妃,我这里丢东西了,让她帮我查一查。”
要说,索菲丽达虽然不受国王喜欢,又是个透明人,但她也是有母家的,在合并之前好歹还是个小国,合并之后就变成大郡了。
看在那块地的面子上,先王后即使刺杀了国王还能活到病死风光下葬。
国王陛下在外面私生子多的数不过来,但王储妃都不在乎,偏偏只在乎她和杜洛夏夫人,满宫里塞眼线,不就是因为她是合法的王女,母家有人,血统还很正,而杜洛夏夫人又可能成为王后吗?
那些私生子都不敢上台面的。
她最知道她的父王,一天一个花样,最是喜欢听人忽悠哄骗。
她也很知道她哥王储殿下,性格冲,脾气直,又有些鲁莽。
恐怕王储妃也是怕陛下和王储作闹些幺蛾子出来,怕危及地位,所以才这么谨慎吧。
现在,眼看着她要远嫁了,满宫廷的人都安心了不少。
出了门,安妮与公主坐了车,路上安妮听了索菲丽达自己的分析,也忍不住点点头。
真是孺子可教,“所以啊,王孙才是王储妃的宝贝,有他在,大局乱不了。”
“自从杜洛夏夫人在美尔夏住下之后,王储妃总让理文先生带奥弗出远门,一路上也没什么人护卫,我不是很懂,明明宫里更安全。”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公主,你想想,王储妃看似是放心让他出去冒险了,实际上,去的地方又都是哪儿?只不过都是看起来没护卫罢了。”
公主若有所思:“是北方,拥趸王储的领主们聚集的地方,但凡有人刺杀,应该都不会那么容易成功。”
“但他有没有遇到刺杀?没有。这证明,杜洛夏夫人虽然看起来张扬,也不是个冲动的人。”
安妮双手叠在后颈,往靠背一瘫,她小声朝天说道:“最近宫里人多手杂,必然百有一疏,咱们且有好戏可看了。”
这是个危机,也能成为机遇,安妮今天的心情很好,盘尼西林的动物实验成功了。
伤口感染的小兔子活了下来。
她现在十分希望,宫里能出现一场酣畅淋漓的刺杀,好风凭借力,助她稳扎稳打。
抵达美尔夏宫仅仅只需要几分钟,戏剧会持续半天,她们二人抵达的时候,戏厅里已经坐满人了,安妮与公主在王储妃身边的空位坐下。
“你们来了。”王储妃向公主点头,她又看向安妮,对她招了招手,安妮起身走到王储妃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