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店禁止驯养饿虎by璞玉与月亮
璞玉与月亮  发于:2024年08月22日

关灯
护眼

许野是物证专家,而宋之江是审问的高手。
宋之江把一叠资料放在桌上,然后笑道:“顾伯伯,我来之前去精神病院看过小玉,日子过得不错。”
顾其行仍旧木着一张脸,嗯了一声。
“她今年四十岁,以后的日子没个亲人照看,实在可怜。”宋之江道:“但还好,阿福出来就能看顾她了。”
说出顾阿福名字的那一刻,几乎行将就木的顾其行微微抬起眼。
那双三角眼狠厉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宋之江却继续道:“我虽年轻,也知道,何个东西有儿女重要?顾阿伯你,也是为了儿子,做下错事。”
顾其行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顾阿福最多判个五年,如果有立功情节,还会减刑。他才是你们顾家的希望,对伐?”
宋之江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拿出一个文件,道:“顾阿福同我讲过,他曾见一个陌生男人,找过你。”
“顾阿伯,若真能抓到人,顾阿福就属于立功。”宋之江道:“我不知你同那个人,是何个关系,难道能比儿子亲么?”
顾其行垂头,不说话,许久才道:“我不晓得他是不是什么黑蜘蛛,那一日。确实有个人找我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
“他叫我杀人。”
宋之江跟许野对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震惊。
“他知道纪小南的事情?”
顾其行抬起头:“他知道我不痛快。”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魔相毕现
没等两人问,他自顾自地说起来:“刀刃入皮肉,噗呲一声,有血溅出来,心里就安静了。我从小就喜欢——”
他笑了一下,道:“他跟我说完之后,我心里那个痒,就被唤起来了,原来我还活着,我以为我早就死了……”
一阵寒意攀上脊背,许野想起杭攸宁的那句话:“会杀人的人,跟不会杀人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宋之江冷静地打断他:“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不认识他啊!”
“那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顾其行道:“我小时候的最好的朋友,让他来找我的。”
“你朋友叫什么?”
“叫来潮,我俩通过信,不过这十年,少了。”
来潮……
许野只觉得耳熟,终于,他想一件事,一件让他肝胆俱裂的事情。
杭攸宁同他讲过。
她的父亲,原是将家里人,本名不叫杭寻。
他是在钱塘江潮汛来的时候被养父捡到的,所以,他叫来潮。
还有一个姐姐,叫来凤鸣。

那时候顾其行就跟别人不大一样。
比方说那时候,小孩们中间流行下陆行棋,顶多输了闹闹脾气。
顾其行算着算着,发现自己要输了,会一言不发地把棋盘掀翻了。
对方的孩子嚷着让他赔,他木着一张脸,扑上去死死地掐住那孩子的脖子,下的是死手。
如果不是附近有大人,那孩子就被活活地勒死了。
但偏生他爸妈还有钱,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当然事事宠着,哪怕家长打上门来,顾阿妈也是连骂带哭护着自己的儿子,舍不得说半句。
长此以往,当然没有小孩愿意跟他玩。
除了来潮。
那时候来潮的外号叫做“小先生”,是个十分端正的男孩。
每日凌晨四点,准时起来练武,随后打水、泡茶,伺候来家一家子吃穿用住
——那时节,来家已经败落了,剩下点富人家的体统,全靠这个“小先生”。
有坏小子笑他,说他捡来的,来家养的狗。
他从不恼,只是温和地一笑,搞得说的人也没意思起来。
街面上的小孩,别管比他大,比他小,都愿意同他玩,他有种当哥哥的风范。
但他偏偏跟顾其行关系最好。
顾其行听不明白话,他就一遍一遍地给他讲明白,顾其行打人,他就躲开——习武之人,这点灵巧还是有的。
讲到同来潮的往事,顾其行眯起眼睛笑了,跟所有追忆往事老人一样。
“他同我讲,我顾其行,天生弗一样。”
“有何个弗一样?”
“跟畜生一样,有天生吃肉,有天生被吃,我吃肉,我当然弗一样。”
那时候,顾其行长期处于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之中。
这愤怒来源于,他想让人都听他的,可是除了他娘哄孩子一样哄他,没人理他。
而且大家都觉得他很好笑,他觉得自己就是正常吃饭、走路。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天下第一滑稽之事。
他经常站在哄堂大笑中,可能他只是动了动脖子,或者走神看了什么东西,突然大家就突然间大笑起来,他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他可笑。
只有来潮安慰他。
那时候,蒋家里还有田地,许多人家养羊,咩咩叫得让人心烦意乱。
来潮说:“你看,狼关在羊圈里,肯定遭人笑话,但是狼始终比羊厉害。”
他木着一张脸,问:“为什么?”
“狼能杀羊,也能杀狼。”
来潮微微一笑,他是个温和又端庄的好少年。
他第一次把刀刺进羊羔肚皮的时候,看着手底下无法挣脱、由他掌控的小生灵。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满足,他想原来是这样啊,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这么痛快。
包括后来,他把亲生妹妹压在身下,她无处可躲,像一只弱小的白羊一样,让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让一直看不起他的妹妹,求饶、痛哭、还是没有办法反抗他,这种快感甚至大于性欲。
此时已经没人敢笑他了。
大家都觉得他骇人,
阿娘说他天魔附身,花大钱请了和尚做道场,哭哭啼啼地念经。
后来和尚差点被他杀了,就再也不敢来了。
阿爹打他,打折了好几根藤条,他们都觉得他是怪物。
只有来潮陪着他。
陪他发疯一样,一夜跑上几十公里,发泄旺盛的精力,陪他一拳一拳,把路过斜睨他的人,打出脑震荡。
也陪他把刀插入小动物的身体,感受划开一个柔软生命的“噗嗤”一声。
只是“陪”,来潮从不上手,他只是在他身边看着他。
“我爹讲我缺桑,是天生个坏胚。”
在少年顾其行抱怨时,来潮很温和地说:“羊吃草,就是善么?狼吃肉,就是恶么?你只是天生比别人厉害。”
顾其行是真的把他当朋友,唯一的朋友。
后来妹妹怀了孕,家里怕他出事,就紧急把他送到了外地,而来潮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来家赶了出去。
他们彼此留了地址,自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可是经历战乱、颠沛、被通缉,他辗转各地,却突然收到了杭寻的来信。
“那时候,我满脑壳都是死,”顾其行道:“他同原来一样,开导我,还教给我一些方法。”
“何个方法?”
“要想捕猎,血迹怎么清理、逃要往哪里逃……”
许野心重重一沉。
杭寻,是最优秀的刑警,他教给顾其行这些反侦查的手段,应付五六十年代的刑侦,绰绰有余。
“这十年,又断了联系。”
“那个男人来,同你讲什么?”
“讲是来潮让他来看望我,然后就是一些闲话。”
顾其行想了想,他又说:“他不知从哪搞来一只羊,在我家杀了吃肉。”
那是一只母羊,还有乳房,被男人摁住,蹬着细瘦的腿,发出凄厉的叫喊。
顾其行咽了口吐沫,苍老的脸上都是痴痴地渴望。
纪小南只是在那个时间点出现的。
他恼怒她居然敢拒绝自己的儿子。
但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他太怀念那种,掌控一个女人,兴奋到浑身颤栗,毛孔舒展的感觉了。
是来潮,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随时会破土而出,变成铺天盖地的,黑色藤蔓。
许野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你和来潮的信在哪?”
“烧了。”
“从哪发过来的?”
“东北。”
……顾其行一个久居地下的江南人,怎么可能知道,杭寻后来去了东北?
许野记忆中的来潮——也就是杭寻,是个大英雄。
他们那个年代,大多数男人是不带孩子的,包括许野他爸。
只知道孩子犯错了,就竹笋炒肉伺候。要是没犯什么毛病,就全交给孩子他妈管。
许野没有妈妈,他就跟野孩子一样,满大街疯跑。
真正管束他的,是杭寻。
杭寻那时候把杭攸宁带在身边,教她写字,画画,给她讲故事,故事多半是一些侦探小说。
不过杭攸宁那时候还是个只知道盯着肘子肉流口水的小屁孩,真正对杭寻故事上瘾的,还是许野。
许野特别崇拜杭寻,或者说,院里的小孩都对杭寻或多或少的有点崇拜的心理。
他性子温和,衬衫永远干净挺括,头发清清爽爽,跟人关系不是很近,但任何人找他帮忙,都会立刻赶过去。
“南方人,娘唧唧的!”有人在背后说他。
可他是个屡次上报纸的大英雄,敢跟带着刀的歹徒搏斗,是局里破案最快的警察,那些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霸,大老远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得远远地。
许野总是偷偷地模仿他,模仿他穿衣服,模仿他走路的姿势,模仿他说话那一点软乎乎的南方腔调。
包括这么多年,他念了警校,当了警察,杭寻也一直是他的偶像。
而现在,杭寻不仅跟黑蜘蛛案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在……
“他在唤起犯罪欲望。”宋之江道:“顾其行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倾向,他让他更加自大,动起手来才会没有底线。”
许野没有说话,宋之江道:“你在想什么?”
许野说:“我在想,顾其行是第几个。”
“什么第几个……”宋之江说到一半,脸色发白。
“有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么多年,他一直寻找一些具有潜在犯罪倾向的人,一步一步诱导他去犯罪。”
顾其行,黑蜘蛛,庄泽书……都被他选中的人。
所以,黑蜘蛛性情鲁莽暴虐,但是每次犯罪现场搜寻不到任何证据,而且每次都能完美逃亡。
——背后,是有这样一个人,在设计、指挥、操控。
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那个神秘的同伙,宁可跟黑蜘蛛内讧,也要救下杭攸宁。
他们应该都是他“团队”里的人。
黑蜘蛛因为某事跟他闹翻,而杀了他。
而那个同伙,对曾经的“老大”还心存怜悯,所以他不想杀杭攸宁。
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许野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心理变态”宋之江道:“听你描述,他太完美,太压抑了,需要释放,但是他是警察,他不能自己去犯罪,所以他要诱导别人。”
许野喉头干涩,他说:“这只是一种猜测。”
宋之江点点头,道:“我再去提审一下庄泽书。看看能不能有线索。”
许野不愿意把杭寻看成一个变态。
他知道这对杭攸宁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杭寻对他来说,不仅是个父亲,还是一个精神支柱,杭寻所说的话,就代表正确。
杭寻轰然倒塌了,可能她的半个人生就坍塌了。
他不能再让她查下去了。
杭攸宁在本子上画着关系图。
按照郝明贵的说法,许建邦有贪污腐化的可能性。
但是这件事,太超出她的能力范畴了,最多她也只能报警,让警察去查。
但时隔多年,查起来估计不容易。
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反而是郝明贵让故事线更加清晰了。
她之前就察觉到,那个风声鹤唳的年代,许建邦那么仔细的人。
他是怎么认识赵明明的?
不可能在学校门口“选妃”吧?
就算是偶遇,那发展成情人关系,也需要几次接触。而他们根本就没有长期接触的途径。
唯一一个可能性,就是有人在牵线搭桥。
她现在的猜测,就是某个人,很可能就是厂里的员工。
他想求许建邦办事,获得某种经济往来。
赵明明,跟那个礼盒一样,是他行贿的礼物。
许建邦真的跟赵明明开始了交往,赵明明怀孕了。
或许她希望许建邦娶她。
也或许,她背后的那个人,以此为筹码,跟许建邦提出了更多利益的要求。
赵明明频繁去找许野,或许就是逼迫的一种方式。
许野对赵明明虽然有点不耐烦,但他应该带她回过家,跟很多人一起那种。
那时候很流行呼朋引伴的带一群人回家。
而许建邦,这样一个“洁身自好”、兢兢业业的人,在自己的家里看到赵明明,他最隐秘也最可耻的秘密,是一种怎样的惊恐?
所以,许建邦跟那个人妥协了。
他给出了那个人需要的东西,可能代价就是,解决掉赵明明。
那个人就派出黑蜘蛛解决掉了赵明明。
这是黑蜘蛛第一次作案,也就此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许建邦知道了那人的可怕,对那人之后提出的要求,不敢拒绝。
但终有一天,他没法完成他的所有要求。
所以,许建邦选择了自杀。
这个人,是个关键。
杭攸宁隐隐觉得,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但机械厂那么大,谁跟许建邦有利益交换,查起来太复杂了。
要查,可能还真得从曹国静查起。
许建邦死后,她当了厂长,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但是曹国静不是郝明贵这种两瓶酒就能打发的人。
她并不知道怎么去见她。
正满腹踌躇的时候,她发现她又走到了赵明明家附近。
这其实是个犯罪现场。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里,总有一种家一样的依恋。

那条河上,影影绰绰地有什么东西飘过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艘小船。
纸扎的,颜色辉煌绚烂,在将暗下来的天色下,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我有定海针,镇尔邪祟身,我有昆仑锤,杀尔豺狼骨……”
一个女人似哭似唱的声音传过来,纸船突然莫名地燃烧起来,烈烈火光照亮了幽暗的河流……
“这多少年没见这东西了!真不怕抓!”
“这本家可真有钱!”
杭攸宁才发现,进去的小道上,前面挤满了人,都在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杭攸宁走过去,就见赵明明家亮着一盏昏暗的灯,一个男的正在猛烈地敲着鼓,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随着鼓点跳着舞,一边低声唱着:“莲花宝镜焚骷髅,魂亡胆落莫见愁……”
杭攸宁问旁边的婶婶,道:“这是干啥呢?”
婶婶小声道:“跳大神,小孩家家的不能看!”
“啊?不怕被抓么!”
早几年,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怕是要蹲大牢的。
“就说是呢!偷偷摸摸就得了,胆子可真大。”
又有一个男人在旁边插话:“没办法,太邪门了,听说这家早年死了女儿,是怀着孕被人杀了……”
“我也听说过,不过,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
“那女孩回来了……”
众人无不骇然,那男人压低了声音,小声说:“说是房子要拆了,过来看看,结果看到那女的了”
杭攸宁呆了一会,才看到,一个老迈的身影就坐在屋外,像是赵明明的奶奶。
她十分抱歉,有点想过去跟赵奶奶坦白,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候,那个跳大神的女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哭喊声:“我苦也——”
而那个男人站起身来,一边拼命敲鼓,一边追着女人跑,两人在屋里转了无数圈。
男人把鼓一扔,抽出一根鞭子来,一边喊着:“神鼓一打鞭子翻,诸邪妖魔退散——”
跳大神的女人被这鞭子抽倒在地上,不住发出哀鸣:“我错了——我不该留恋人间——”
男人反手又是一鞭子,是真的用了狠劲,女人脸上被抽出了一道血痕,不住翻滚着,发出真实的惨叫。
杭攸宁看傻了,问旁边的人:“他,他怎么打人啊?”
“这不是打人,是打鬼,就说那个女孩的鬼附在大神身上了,二神把她打怕了,她就不敢来了。”旁边的女人解释道。
杭攸宁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
赵明明,死在她最好的年纪,被人诱奸、威胁、虐杀……
变作鬼了,还要被人打。
她死死地握紧拳头,看向被人拥簇下,那个白发苍苍的身影。
赵奶奶有八十左右了,但是身体还相当硬朗,拄着拐棍,目光炯炯。
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挤过来,对她道:“妈,馆子订好了。”
杭攸宁一怔。
赵明明父母双亡,也没听说有叔叔伯伯在世,而且这个男的年龄也对不上。
而且这个男的,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猛然想起,他是理发店那个浑身戾气的青年,方临河,她还感慨,为什么会这么巧遇到一个潜在犯罪者。
他居然是赵明明奶奶的……儿子么?
赵奶奶微微点头
方临河说完话之后,看着跳大神的皱起眉,吼道:“你没吃饭啊!不使劲儿就别领钱!”
二神闻言赶紧加了把力气,抡圆了鞭子抽上了地上的女人,女人发出一声不似假装的惨叫。
那场凌虐持续了半个小时才结束,大神起身又唱又跳,最终收了神通,又变做了一个面色黝黑、戴着金耳环的中年女子。
赵奶奶道:“了。”
女人讪笑道:“放心吧,这鬼骨都被我碾碎了,保准她不敢来了。”
杭攸宁一呆。
赵明明跟她奶奶相依为命,在她出事的时候,奶奶正好出门去了。
黑蜘蛛说过,赵明明死前,还求着他不要伤害奶奶。
可是这个奶奶,她不是在超度赵明明。
而是在……这镇压她
镇压她,碾碎她的骨头,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
许野看完所有卷宗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杭寻的从警生涯,都称得上漂亮。
他那时候,民警和刑警也没有什么分别,大到入室抢劫,小到邻里纠纷,只要他经手,都办得很漂亮。
就算是赵明明的案件,他并没有侦破成功。
也是在那个刑侦技术几乎为零的时代,通过脚印、血迹、大量的走访……确定了赵明明是他杀而非自杀。
因此,许野才能回家。
他那时候还是初中生,他吓坏了,不仅仅是因为被铐起来关进警局,而是所有人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容辩驳的意思,就是他。
当年这个案子称得上轰动,让一个女孩怀孕自杀,可以判死罪。
层层督办,也给了办案警察极大的压力。
可是杭寻,真正顶住了压力,坚持把案子查清楚,也坚持放了许野。
许野知道杭寻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很多,但是看到卷宗的时候,才真切的知道,他顶着巨大的眼里,完成了多么巨量的工作。
这样一个善良接近圣人的人,真的可能是变态吗?
如果他真的跟黑蜘蛛有关系,他会做这么多无用功吗?
所里的同事已经有了一些要下班的,随口问:“兄弟,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啊?”
“今天不行,我有事。”许野道。
“哟,找对象了?”
“没,朋友。”
许野出了所里,远远地就瞧见孙胖子,一身老板派头,靠在一辆现代轿车旁边抽着烟,大老远地朝他招手:“野哥!”
“不错啊!这是发财了?”
“装相!”孙胖子嘿嘿一笑:“现在都得讲究派头!”
他从包里掏出个东西,道:“东西给你带来了!看看吧,气派不气派!”
许野接过去,检查了一番,道:“原来长这样啊……我这一半存款都交代了!”
孙胖子抽了口烟,道:“咱们这边还属于俏货,但南边都不罕见了!”
当年,许野跟孙胖子一起扒火车,卖香烟瓜子。
后来许野考上了警校,孙胖子南下去深圳做生意。两个人当年饿得啃一块窝窝头的少年。
如今也都是光鲜体面的青年了。
许野把包裹掏出来,给孙胖子看:“就是这个,你帮我查查,这书是怎么进来的,经谁的手?”
这是“黑蜘蛛”那家书报亭里找到的。
他不仅卖大量的港台武侠小说,还卖黄色书刊,应该都是走非法渠道在香港进的。
黑蜘蛛,逃亡将近十年,又整了容,卖这些违禁品。
他背后,一定是有相当大的社会能量。
能查到进口书的渠道,说不定能查到他同伙一些蛛丝马迹。
“行!”胖子说:“我有几个兄弟,也干这个的,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许野说:“你做生意要注意,别踩线。”
“那是!我心里知道,那条线在,才能走得远,放心吧啊!”
胖子又拍拍他,道:“说真的,野哥,警察能赚几个钱啊!你真应该跟我一起去南方闯荡闯荡,凭你的脑瓜,早发达了。”
许野沉默不语,他突然说:“我找到宁宁了。”
胖子瞪大了眼睛:“在哪找到的?”
“办案的时候。”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胖子说:“孩子怎么样啊?还记得你吗?”
“算是记得吧!”
许野道,她当然没有忘记他。
但是跟他所期待的,似乎又相差了不少。
他一直认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但杭攸宁只是把他当成了哥哥,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大概跟杭雅菲不相上下。
她以后如果结婚生子……会有更多人排在她前面……
胖子瞧着许野的表情,他当然知道杭攸宁对许野来说意味着什么。
许野其实人缘不错,他讲义气,脑子又灵,无论什么时候身边都有一群伙伴。
但是他知道,他们这些人从没走进许野心里过。
许野一根筋地喜欢他妹妹。
“嗐,这么多年不见了,感情得慢慢处。”胖子说:“谁对她好,那孩子心里有数。”
许野打断他,道:“我想跟她结婚。”
“啊?”胖子一惊非同小可,道:“她才多大啊?”
许野看起来就像一个目光清澈的疯子,他说:“我想跟她定下来,趁她还不懂事。”
他掩饰般地低下头,道:“我该怎么做……比较到位?”
跟孙胖子分别之后,许野慢慢地往回走。
其实他原本计划是,带杭攸宁去所里看看,然后跟孙胖子一起吃饭。
他想让她看看自己战斗过的地方,他在这里,办的第一个案子,第一次有人送感谢信……他不及杭寻,但他想跟她分享自己那些小小的荣耀。
也隐隐地,有跟老同事炫耀的意思,他想把她介绍给所有人。
只是,他现在都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今天的天气很好,火烧云把一切蒙上了一层琥珀色。
街边的副食店里,最后一锅槽子糕刚刚出炉,散发着蜂蜜和牛奶的味道
许野排队买了两斤,他知道杭攸宁一定爱吃。
如果她在家的话,会欢呼雀跃地接过去,快乐围着他转,他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聊天,讲今天都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以及一同计划着结婚,该采买什么东西。
他想那个画面,越想就越沉迷。
张淑芬让他娶杭攸宁之前,他没有想过跟杭攸宁结婚。
他一直在找她,找到她之后,立刻提交了工作调动的申请。
但他没想过他们之后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
一旦接受了“结婚”。
他才意识到,这件事千好万好。
这世界上,他最喜欢她,最不想跟她分开。
结婚,他们就永远在一起,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他每天下班回来,就能见到她,他看到好吃的东西,就可以买给她。
他们可以拉着手,一同在街边漫步,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便再次有了血脉至亲——他原本没有什么所谓,但想到会有一些拥有他血脉的孩子,长得像她。
他心里便充满了一些毛茸茸的喜悦。
如果从未有过,便也没有什么。
可是这些日子,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要结婚。
那些美好画面,仿佛浸透了蜂蜜的色泽,如此真切又甜美。
可现在,这一切都消失掉了。
越往家走,许野就越不安。
他不知道杭攸宁是不是还在家,事实上他整个下午都在心神不宁地后悔,他应该不管不顾地守在门口才对。
如果她走了,他该怎么办呢?
如果她没走,他又该怎么留住他。
许野提着槽子糕,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家里的门。
一片漆黑,打开灯后,发现房间被整理过了,一个人都没有。
许野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就像是明知道自己没有考好的学生,成绩终于发下来的那一刻。
他在黑暗中,枯坐了许久,正如这许多年,没找到她的日子。
也许人生本就是孤独的,而她也只是一个虚幻的念想。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爷爷揍他的地方,也是……爸爸上吊的地方。
他一遍一遍地用恨来让自己记住,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抓住那个黑蜘蛛。
可是现在黑蜘蛛伏法了。
他却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天地空空。
不知道坐了多久,火烧云褪却,夜幕暗蓝,他想起身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许野打开门。
杭攸宁站在那里,卷卷的、栗子一样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她提着两包东西,笑眯眯道:“哥,我买了熟食回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