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青少年时期,被整个院里的人当作瘟神一样防范。
虽然随着他当上警察,那些谣言和歧视不攻而破,但他还是跟邻居们关系淡淡的。
他只是说:“回来办点事。”
“哥, 我还想吃橘子……”杭攸宁刚好从屋里出来,她穿了一身睡衣,睡得迷迷瞪瞪的。
秦婶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失声道:“这,这怎么有个女孩啊!”
许野那句“关你屁事”差点脱口而出,他强行咽下去,解释道:“我媳妇。”
“你,你结婚了?找了个南方人?这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啊……”众人震惊了,正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的时候。
杭攸宁站在许野旁边,睡眼惺忪跟大家打招呼:“秦婶,孙奶奶,是我——”
“啊?”
秦婶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道:“哎呦我的天啊!这不宁宁吗!”
“妈呀你俩咋遇上的啊?”
“你妈还好吗?她咋没回来了啊”
“哎!这脸这咋整的啊!”
她们马上把杭攸宁团团围住,一百个问题要问。
杭攸宁刚要回答,就被许野拽了回去,他道:“她生病了,不能多聊。”
啪地把门关上了。
屋里又剩下两个人了,许野摸了一下杭攸宁的额头,还是烫。
他道:“你出来干嘛,又凉着怎么办?”
杭攸宁没回答,任由许野把她拉回床上,厚厚地裹上几层被子,只露出一个头来。
许野又弄了一块热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道:“别再起来了,我很快回来了。”
杭攸宁突然开口了,她问:“哥,你为啥要说咱们俩结婚了?”
许野一怔。
杭攸宁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安地转动着,那一头毛栗子一样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卡通人物。
许野看了她一会,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说?”
许野跟他爸爸其实长得很像。
都是瘦高个,微长的脸型,只是许野比他爸爸轮廓更深,眼睛更大一点。
但是现在,戴了眼镜,就像到几乎没有差别。
被子里,杭攸宁握紧了拳头,一层薄汗从后背渗出来。
她没有说话。
许野给她倒了一杯水,加了一片冰糖,轻轻搅拌着,屋里只有铁勺碰撞着玻璃,轻轻的声音。
许野自顾自道:“你这两天难免出门,这两天他们看见了瞎猜,说不定会惹事。”
街里街坊住了二十几年,他们都是一群过分的热心肠。报警说有人非法同居,搞破鞋,也是有可能的。
现在顶多嚼个舌根,也不至于追到家里看结婚证。
“倒是你,其实不应该跟他们说你是谁的。”
杭攸宁看着递到嘴边的水,有些迟疑,还是张口喝进去。
“我下了药。”许野说。
“啊?”
杭攸宁一惊,只觉得全身都麻了。
“感冒药。”许野道:“喝了之后睡一觉,晚上烧要是还不退,必须去医院。”
“好。”
许野喂她喝完水,就起身把窗帘拉上了,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泛着蓝色的昏暗。
杭攸宁闭着眼睛,默默等着他离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将她黏在脸上的头发捋到一边。
轻而冰凉的触感,带来一阵颤栗,杭攸宁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顺势划过她的额头、脸颊、脖颈,就像是抚摸着一块易碎的水晶,一件稀世珍宝。
再往下,她没扣好的扣子,露出一点锁骨的肌肤, 洁白,娇嫩。
那是属于【兄妹】绝对的禁区。
他的手终于离开了。
杭攸宁松了口气,她实在受不了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枕头两侧塌陷了。
他双手撑在枕头边,轻而缓地靠近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嘴唇上。
“没关系的。”他轻声说:“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随即,许野为她掖好被子,道:“好了,睡吧,我买橘子回来。”
前一天的午夜,杭攸宁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她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叫得这样响过。
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进攻,可是因为刚游过泳,加上生理期,她的手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
男人想要抓住她,被她挣脱,黑暗中他们无声地过招,书架应声而倒。
一片混乱之中,她被死死地禁锢在一个怀抱之中,有男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是完全进入不了大脑,她疯狂地挣扎着。
“宁宁,是我!许野!”
直到力竭,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黑暗中,只能看清楚一个模糊的轮廓,而他身上的气味确实熟悉的,消毒水、洗衣粉、陈旧书卷的味道……
“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
许野松了口气,他放开她,打开了灯。
灯光如水,倾泻而出,照亮了废墟一样的客厅,也照亮两个人。
许野穿着一身黑夹克,风尘仆仆的,地上还有一个行李箱。
他刚才也吓到了。
因为久久没有杭攸宁消息,他实在坐不住了,跟领导请了假,出来找她。
他框定了几个地方,辽西城是第一站,其实人海茫茫,他都做好了找不到人的准备……
可没想到,半夜一打开阔别已久的家门,发现家里像爆炸现场,正中央还坐了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那一刻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笨!”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知道上这来。”
他就怕杭攸宁没地方住。
杭攸宁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脸色惨白,身体痉挛似的发抖。
许野本来打算好了,见到她先好好骂她一顿,可是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把声音放轻,道:“淋雨了吧?家里能洗澡,我去给你放水。”
他起身准备过去,却被杭攸宁一把抓住胳膊。
她看着他,双眼通红,嘴唇哆嗦,她说:“哥,我想跟你说——”
“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许野却一下子抓起她,杭攸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身下,正洇开一片血迹。
杭攸宁从恍惚中醒转,一下子跳起来,道:“不是不是,我我……”
她慌乱地推开许野,道:“我去洗澡!”
许野在门口敲门,说:“宁宁,受伤了就得去医院啊!”
杭攸宁在里面涨红了脸,她难得发了脾气,道:“不是!不是!你别管我了!”
“你这孩子,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许野也生气了,却在下一个瞬间有点明白过来了:“啊,你是不是那个?”
杭攸宁气得不想说话。
许野讪讪地道:“那我给你找衣服。”
他终于离开了。
亏得这个插曲,杭攸宁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了。
如果跟赵明明好的那个男人,真的是许叔叔……
那么许野,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呢?
赵明明死前频繁地缠着他,什么没对他说么?
就算是,他说他查了黑蜘蛛的案子,查了整整十年。
关于他爸爸,他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么?
热水打在身上,却一阵阵地发寒,杭攸宁知道自己又要发高烧了。
许叔叔在赵明明死后不久,就自杀了。
而黑蜘蛛的同伙,上个月还活生生地跟他一起出现在庙里,而且那个矮胖的身影,绝对不是许叔叔。
要么,今晚的一切,都是她猜错了。
要么,黑蜘蛛……不止有一个同伙……
杭攸宁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立起来,就像她小时候在碗柜里发现蚂蚁窝,以为就只有那一堆,可是搬开第二个碗,更多的蚂蚁密密麻麻地爬出来……
许野又来到门口,道:“宁宁,你怎么样了?我给你拿了睡衣。”
杭攸宁已经晕晕沉沉的了,她看着那道门,是许野的身影。
他是她的哥哥,从小到大对她最好的人。
她甚至一度想要跟他结婚。
可是,他值得信任吗?
全世界,有任何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吗?
门被猛烈地敲响了,许野的声音传来:“你吱个声!!”
“我没事,你把衣服放在门口吧——”
杭攸宁在那一刻,下了一个决定,她不会告诉许野这件事。
她没有证据,如果猜错了,对去世的许父,是一个很大侮辱。
也因为,她现在太虚弱了,腹痛如刀绞,还在发高烧……
万一,万一许野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她不能这时候跟他摊牌。
很冰冷,很残酷。
但是所有的肉食动物,都会在受伤时远离同类,这是保全自身的本能。
关于狮子有这个说法,但是是假的!
杭攸宁从浴室出来之后,许野已经把客厅收拾得差不多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问她在找什么,只是从厨房端来了一碗面,没好气道:“吃点东西!”
杭攸宁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到麻木了,她几乎是扑到桌前,狼吞虎咽地开始吃。
只是一碗挂面,仅仅加了猪油和盐,却香得让人想落泪。
等她吃完才发现,许野没吃,许野在洗衣服。
他把她的湿衣服,沾了经血的裤子,都洗干净了挂起来了。
杭攸宁猛地一下弹起来,道:“哥!我自己洗!”
许野搓着衣服,头也没回,道:“你洗个屁,快吃!”
失而复得的喜悦过去了,他开始生气,翅膀硬了,离家出走连个信儿都没有。
但是碍于她生病,也没法发火,只能哐哐哐把脾气溺死在洗衣盆里。
杭攸宁嗫嚅道:“会倒霉的……”
“倒什么霉,我看你成天淋雨挺倒霉!”许野没好气道:“挺大个人不知道躲雨!”
说着他干脆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随手塞到盆里,露出精壮的上身。
许野看着瘦,实际上身材算是壮的,一丝赘肉也没有,暖黄色的灯光下,每一寸都有好看的肌肉线条。
杭攸宁呆呆地看着,虽然夏天不少男人打赤膊,但是许野从来没有这样过。
正在想的时候,许野晾好了衣服,看她还傻乎乎地戳在那里,气不打一处来:“你还不上床!等啥呢!”
他用被子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然后拿了个嗡嗡作响的电吹风给她吹头发。
暖热的风让杭攸宁昏昏欲睡,许野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带来一阵酥麻。
她觉得自己僵硬的肌肉,慢慢地在放松,变成一团软乎乎的棉花,跟被子融合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许野开口了,他道:“你都查到什么了?”
空气中如同有一道细微的弦,绷紧了。
杭攸宁说:“没查到什么,时间太久远了,我连赵明明奶奶都没找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许野似乎松了一口气。
许野道:“该查的我都查了,她奶奶什么都不知道。”
“嗯。”
吹好头发,许野拿着吹风机出了门,随手把灯关了,只剩下一盏台灯,幽幽地亮着。
杭攸宁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又这返回来,在她面前蹲下,很严肃的说:“杭攸宁,我跟你说件事。”
杭攸宁看着他。
他很少叫她大名,也很少这么严肃地看着她。
“我答应你,黑蜘蛛的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他说:“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责任。”
“嗯。”
“但是你,得学会放下了。”
杭攸宁怔怔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大概是因为没穿上衣,肌肉分明的体魄,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原始的压迫感,包括他的眼神。
“你还年轻,有很多事情要做,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地跑来这里,对你的人生不负责任。”
杭攸宁讨厌这样的眼神,也讨厌他说这些话。
他明明知道,查明这个案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不久之前的北京,他还斩钉截铁的支持她。
可现在,他用这样无可反驳的普世价值观来劝她,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
杭攸宁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被子。
许野的声音仍然不疾不徐的传来:“而且你没有执法权,也不懂刑侦手段,效率很低。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杭攸宁打断他,道:“哥,我想睡了,肚子疼。”
许野沉默了片刻,随即起身,道:“好,你好好睡,我们明天再说……”
许野这一趟回来,一来是为了找杭攸宁,二来,他调职去南方,这边还有一系列手续需要处理。
包括这个房子,也不能老这么空着。
但八十年代,东北打工的人比较少,租户更少。
至于本地人,都听说过这个房子吊死过人。
一脑门官司,许野对着那群八卦的邻居们,更没有好脸色。
出门给杭攸宁买了早饭,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称了两斤橘子,这个季节的橘子是油青油青的,看着就酸。
他回去的时候,杭攸宁还在睡,他就把东西放下,留了张字条,出去办事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前脚走,后脚杭攸宁就睁开了眼睛。
她走到了客厅,仰头看着天花板,那里原来有一个吊扇。
许野他爸爸,就是死在那里的。
那时候许爷爷已经过世了,杭攸宁记得许爷爷的葬礼,络绎不绝的人,许叔叔穿了一身白麻衣服,站在门口跟人还礼。
有几个许爷爷的老战友,是直接哭晕过去了。
但是许叔叔的葬礼,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应该就隔了几个月,那时候许野已经被放出来了,但已经被退学了,每天跟着小混混到处跑。
许叔叔的尸体两天之后,才被单位的人发现,已经长满了蛆虫。
是杭寻去办这个案子的,也是杭寻给他办的葬礼。
似乎没有多少人来,似乎就在大家的世界里,就这样轻轻地掀过去了。
现在想来,这多少不符合常理。
虽然,他们家刚办完丧事,虽然,许野当是别人嘴里的“强奸犯。”
但许叔叔大小也是个厂领导,怎么就没人愿意过来呢。
杭攸宁打开门,走到外面。
正好赶上白菜运过来,老板站在小山堆一样的白菜山上,跟阿姨奶奶们讨价还价。
墙根下已经码上了一排一排的大白菜,就像一大片白绿相间的海,杭攸宁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突然有一天秋天街道上,就摆满了白菜。
白菜来了,冬天就要来了,有酸菜汤和大饺子也不远了。
一片欢快的氛围中,杭攸宁主动跟那些阿姨们婶婶们唠了会嗑。
她现在孤身在外,越多人知道这里有个她,越安全。
随后,趁人没注意,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单元楼。
这是这一片采光最不好的房子,很僻静,这里住着一个有名的酒蒙子,叫郝明贵。
郝明贵也是厂里的职工,不过成天吊儿郎当,本来是工人,现在就在厂里打更。
杭攸宁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是小时候有一次从他家门口经过,见他蹲在单元楼门口,那姿势像是拉屎一样。
他裤子拉链里却露出一节古怪的、短粗的东西,他不停地揉着,见小姑娘经过,非但没有停止,还招招手让她过来。
她觉得吓人,就跑了,回家一说,张淑芬堵着门把他祖宗十八代给骂了一顿。
但是这个人有个点:他特别恨许野的爸爸。
恨到什么程度呢?每次喝酒,都要去许野家尿尿,被许爷爷拿着拐棍打了一顿,才算完。
过去太久了。
许野他爸对院子里大多数人来说,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形象,“他这人,有点傲,总感觉看不起人。”
“他当厂长的时候,可抠门了,不是扣工资就是罚款!”
“就是!”
最了解他的,除了亲人,还有敌人。
杭攸宁敲了敲门,叫了一声:“郝叔?你在家吗?”
一连敲了十几次,门才被猛地打开,郝明贵顶着鸡窝头,吼:“谁啊!”
一股酒臭味扑面而来,杭攸宁面不改色,她举起手中的酒,和两斤橘子,道:“郝叔,我是辽西晚报的记者,想来采访你一下。”
郝明贵愣了。
眼前的女人,皮肤白皙,烫着头发,穿着连衣裙,像他垂涎欲滴的那种女大学生。
但是,她脸颊上横搁着一道疤,这让她平添了几分凶相,让人又升不起色心。
杭攸宁坐在小板凳上,整个屋子里都是酒瓶、烟头、散发着又潮又臭的味道。
“你们晚报采访我干啥啊?”郝明贵翘着二郎腿,抽着说:“我又不是啥大人物!”
杭攸宁道:“我们呢,就是要采访最真实的老工人,看看他们的生活怎么样,是不是遭受过不公平的对待。”
郝明贵猛地坐直了:“我说了你真能报?”
杭攸宁说:“如果是真的,能。”
郝明贵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从现在的厂长,曹国静这个死老娘们,骂到组长不是好人凑的。
杭攸宁安静的听着,她没有审讯的经验,所以也没有引导他任何。
终于,他说到了许野他爸。
“许建邦搞腐化!以为我不知道呢,把厂里的钱都给外面小娘们儿花了!”
杭攸宁说:“郝叔,不能胡说。”
“我胡说啥啊!”郝明贵急了,一拍桌子道:“你问问,他当副厂长那几年,我们过得啥日子!”
“那说明厂里效益不好啊。”
郝明贵急道:“你就查吧!我们厂里,他搞研发之后那废品率,一年产多少废钢,这些都到哪去了!”
杭攸宁道:“那跟小娘……那跟女人有什么关系?”
她希望郝明贵曾经目睹过赵明明跟许建邦幽会的场景之类的……
却没想到,郝明贵烦躁的揉揉头发,最终说出来的是:“他跟曹国静搞破鞋!”
曹国静,是现任的厂长,原来就住杭攸宁家那栋楼,现在应该一早就搬走了。
杭攸宁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她非常高,且漂亮,她老公是很矮,且敦实的男人。
所以有人说他们是武大郎和潘金莲,她那时候太小,也不懂什么意思,只记得爸爸似乎呵斥过那些人。
杭攸宁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打更!我什么不知道啊!”他说:“我亲眼瞅见他俩夜里去办公室,第二天我就被打了!”
“被打了?被谁打了!”
许建邦看着斯斯文文,绝对不像是能挥拳头的人。
“应该是,许建邦他儿子?或者他雇人打的。”郝明贵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那杂种养的从后面偷袭,我到后脑勺留疤了……”
杭攸宁在心里又记了一笔,她重复道:“所以,你看见许建邦跟曹国静在一起走,你就被打了?”
她说完一遍,看着郝明贵躲闪的眼睛,心中有了猜测:“然后许建邦回家了,你是对曹国静,又说了什么吧?”
比如,我有了你的把柄,让我占点便宜。
郝明贵涨红了脸,嚷嚷道:“那咋了,只许他们当官的吃肉,我喝点汤不行啊!”
杭攸宁还要再说,突然间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准确来说,是拍门声。
“谁呀!”郝明贵伸手刚打开门,就被大力地扯开。
是许野,他面容冷漠的扫视了一下屋里,随即伸手拉起杭攸宁就走。
“哎哎哎你干什么啊你,这都采访呢!”
郝明贵醉眼朦胧,也没认出来他,追上去想骂人,被许野亮出的警官证给逼退了。
杭攸宁被他扯了一个踉跄,那边晾晒秋菜的邻居们,也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着。
许野深吸一口气,把手从她胳膊上拿下来,转而牵住她的手。
“哟,小两口还整挺浪漫!”
“可不咋地!宁宁——有时间上家里来吃饭啊!”
杭攸宁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好。”
就被许野强行拉到了屋里。
门重重地关上了,许野压制住的脾气,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他刚才回来不见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比恐慌的状态,到处去问人,才知道她去了郝名贵那里。
杭攸宁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说:“我问郝叔一些事情!”
许野道:“你找他问什么!你不知道他是个色狼,又是酒鬼吗?”
杭攸宁道:“我知道,但是我可以对付他。”
她身体已经恢复多了,而郝明贵多年烂醉,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许野深吸一口气,道:“你找他想查什么?告诉我,我替你査!”
杭攸宁没有说话,她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他的怒火。
“我们昨天已经说好了,不要再查案,不要处在危险中,还有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对吧!”
杭攸宁仰头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在许野身上看到了张淑芬影子。
他们同样强势、站在制高点告诉她应该干什么,声音大得像是能包裹下整个宇宙。
许野看着杭攸宁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心中升起一阵暴躁,声音不由得提高:“你说话!”
“没有说好!”杭攸宁道。
“什么?”
“你说了,但我没答应。”杭攸宁道:“我就是要查明白!”
这是她第一次跟许野顶嘴,这一刻,她不再是妹妹,而是一个平等的人,跟他对峙。
许野并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区别,他只是又急又气。
“你现在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你明白吗?你那么好的天赋,你应该做的是上学!你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刑侦,你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他把上午去排队复印的卷子,拍在桌上,到底说出口:“吴教授不同意带你工作,你必须得走高考,你需要大量的时间做卷子!”
他句句肺腑,苦口婆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看:“宁宁,现在这个时代,就是你往上走就能鲤跃龙门的时代,机会稍纵即逝,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杭攸宁看着那沓试卷,他出去这么久,应该也是好不容易搞来的,他巴心巴肺地为她好。
她却突然走神,想起了那次喝醉酒,她问他:“以后结婚,我就是跟着你,而不是跟着我妈妈了吗?”
跟着张淑芬,是守着小店,蹉跎时日,跟着许野,是卧薪尝胆,鱼跃龙门。
他们都如此强悍,如此正确,他们可以主导她的人生,她连反抗的理由都没有。
杭攸宁想说什么,可是她不太会组织语言,千言万语就只有一句:“那我走。”
许野拉住她,道:“你什么意思?”
杭攸宁抬头,看着他道:“我不想跟着你了。”
许野呆在原地,仿佛一把冰凉彻骨的剑从后脊背直接刺入。
杭攸宁道:“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住在这里,就要听你的话,我不想听你的话。”
一句话让她说得颠三倒四,许野却听明白了。
他刚才的满腔怒火,一瞬间消失殆尽。
两人僵持了许久,他终于干涩的说出口:“别走。”
杭攸宁没有说话。
“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灰败,他道:“但好歹把身体养好吧?”
他又说:“我走。”
说罢,他就出了门。
杭攸宁听见他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迟疑了一下,随即转身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许野站在单元楼门口,烈日滚烫,白云悠悠地从他头顶游弋而过。
他本来想一直在门口守着的,让她哪里都去不了。
但是他觉得不应该这样。
她是聪明、强大、自由的女孩,他不应该困住她,试图困住她也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去买了点水果和烟,去了他刚工作时呆的派出所。
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大家伙忙忙叨叨,见他来了,都很惊喜。
“你小子行啊!还知道回来!”
又道:“听说黑蜘蛛案子终于破了,多少年了,你可算圆了念想了。”
许野没有什么心情寒暄,只是勉强对付了几句,就找到了管卷宗的同事。
问道:“郭哥,我能看看咱们所卷宗么?”
“黑蜘蛛的?不是都已经破案了么?还看?”
“不是。”许野声音低沉,道:“我要看一下,杭叔办过所有案子的卷宗。”
“杭寻?”
“对。”
当初杭攸宁失踪的时候,许野也知道,她肯定是去查那个同伙了。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出更多的线索,才能找到她。
他按照之前的思路,再次提审了顾其行。
电厂少女被杀案影响极其恶劣。况且顾其行招认了年轻时犯过多起凶杀案。
他多半是要判死刑的。
因此,没有下半身的老头靠在椅子上,一脸木然。
其实这个念头一起,就会发现很多东西都太过巧合。
就在黑蜘蛛重新出现之际,顾其行杀了纪小南,被害人的选择、作案的手段,都极其相似。让全国的警力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案子上。
但真正的黑蜘蛛,就蛰伏在不到一百公里外城市里,默默筹划着一场谋杀。
他们之间,很可能有着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许野问道:“你已经在地下生活多年,为什么突然犯案?”
“就,一时糊涂了。”
顾其行杀人凶残,对他老婆活像个暴君,但面对警察反倒显得木讷不善言辞。
“有没有人教过你毁掉痕迹?”
“没有。”
“你和高飞,也就是黑蜘蛛,是否相识?”
“不认识。”
他们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生活轨迹的确没有任何交集。
问什么,顾其行就答什么,就如同一块榨不出任何水分的木头。
许野几乎觉得要放弃的时候,宋之江拿了个保温杯进来,道:“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别那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