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情侣?
杭攸宁回到家里,在关门的一瞬间,她的笑容立刻就消失掉了。
取而代之的深深地疲惫。
她的房间根本不像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挂着各种各样的冷兵器,剑、刀、长鞭、铁指环……
以及各种各样的书、法律、法医学、痕迹学、犯罪心理学……
墙上还挂了许多张照片,密密麻麻的人脸,标记着不明所以的信息:
江苏,徐朝云,酒店工作,B类
山东,刘小麦,纺织厂工人,C类
杭攸宁看着那些烂熟于心的面孔,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去卸妆。
因为工作需要,她必须每天浓妆上班,这样才能保持上镜的美观。
遮瑕膏是杭雅菲给她带的,很好用,杭雅菲如今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女总裁,随手一瓶化妆品就是进口货。
卸了妆,她跟七年前其实没有区别,仍然眼睛小,仍然不好看,眼睛下面,是一块狰狞的伤疤。
来凤鸣的中药很有用,它渐渐地淡了,不再凸起,但无法消失,留了一道红痕。
白天可以化妆,晚上对着镜子,她就可以看到它。
它代表着的那段血腥黑暗的往事,便呼啸而来,痛苦和迷茫,充斥着她每一次呼吸间。
陆淮有句话说得没错。
这些年,。
许野坐在车上,仍然看着文件。
宋之江扫了一眼,眉头一皱:“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在看这个案子?”
许野道:“有些疑问一直没能解决。”
“什么事情?”
“根据方临河的话,杭寻所控制的潜在犯罪者,一共五个人,黑蜘蛛、林子、方临河、顾其行,庄泽书……可能还有更多,除了林子是本市人之外,这些人都是天南海北的。”
林子是杀了那个杭寻那个精神病人,他是杭寻办案时遇到的,有迹可查。
可是其他人之间,相隔万里,杭寻是怎么找到他们,跟他们联系上的呢?
“这……”
“还有,方临河为什么会自杀?”
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他们为了抓捕方临河,故意让杭攸宁犯险进入偏僻的荒野。
感觉,是方临河被他们设局给骗了。
可是实际上,方临河在见到杭攸宁之后,莫名其妙进行了大段的剖白,交代自己和杭寻的犯罪事实。
然后被抓之后,他又莫名其妙的自杀了。
现在想想,他更像是故意当着警方面说出这些话,然后赴死。
后来调查发现,这个方临河不是本市人,他是个孤儿。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本市生活。
他也并不是赵明明的同学,只是老在学校附近晃悠。
总跟着一些捞偏门的人做一点生意,比如偷医院的药品,把农村的孩子带到城市来卖。
他本就是一个心术不正,残忍冷酷的人。
他说认识杭寻,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所以杭寻让他找了赵明明,利用赵明明怀孕威胁许建邦。
许建邦妥协了
而这些钱,通通流向了一个账户——年老昏聩的赵奶奶,他把这些钱,取出来给杭寻用。
因为杭寻想杀掉黑蜘蛛,他和杭寻决裂,独吞了这笔钱。
问题就在这里。
赵奶奶的账户由他保管,被发现的时候卡里剩下五十来万。
还有一百多万的现金,被陆续取走,不知道在哪。
普遍说法,是他进行了个人消费,或是转到了香港的账户,无从追查。
可他把钱转到了香港的账户,而自己却留在这里?
而杭寻的所有消费,更是从头到尾,都是他工资的正常水平。
那这笔钱去了哪里呢?
许野认为,他们反反复复地问杭攸宁,她爸爸死前说了什么。
就是这笔钱去向。
宋之江拍拍许野,道:“天下疑难案件何其多,你何必跟这个案子死磕呢?八十年代的故事,就留给八十年代吧。”
许野没有说话,车滑入夜色之中。
宋之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许野突然开口,道:“我后悔了。”
宋之江道:“啊?”
许野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他后悔告诉杭攸宁,杭寻的事情了。
后来,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又年代久远,针对杭寻的调查不了了之。
也就是说,如果他坚定一点,杭寻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瞒她一辈子。
那样的话,她仍然是那个崇拜爸爸的小女儿,遇到再多欺凌和坎坷,她心里始终有一座灯塔,她拥有单纯明亮的快乐。
可是……
许野忘记不了那年的春节,杭雅菲从深圳回来了,已经是一个外贸公司的女老板了。
杭建设也带着媳妇儿回来了,张淑芬的家,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
杭攸宁也在笑,包饺子,看春节晚会,放鞭炮。
许野自从爷爷死后,就再也没有跟家里过年了,他也很快乐,很兴奋。
过了十二点,众人疲惫了,要睡了。
杭攸宁却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哥,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在家睡。
但还是拿了东西,陪她走了。
因为过年,公车停了,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小心翼翼地在萧瑟的冬夜里穿行。
钱塘江在冬日的严寒中,仍在奔流,许野过桥的时候,还道:“如果在东北就好了,我给你做个冰车。”
杭攸宁突然一声不响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她直接扑向了桥边!
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了,只差一秒,她就葬身在冰冷的江水里。
他猛地抱住她,两人跌倒在地上,他心脏狂跳,大声地吼道:“杭攸宁!你疯了吗……”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来。
杭攸宁把脸埋在膝盖上,她在哭,无声无息,撕心裂肺。
一片雪花从暗蓝的天空落下来,然后一片接一片,落入滚滚的江水中,也落在她的头顶。
“哥哥,我受不了了。”她低声说:“太痛苦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不怕,哥在这,哥陪着你。”
许野用力抱住她,他当了多年警察,也算铁骨铮铮。
但这一刻,他肝肠寸断,怎么办呢?他没法替她疼。
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她。
苍茫的宇宙陷入了寒冬,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热源。
他跟杭雅菲本来就不对付,很少单独打电话。
接起来,杭雅菲道:“喂许野,我在金丽酒家,我喝了酒,你能过来接我一下吗?”
她最近来回江南这边谈生意,白天在市里,晚上回蒋家里住。
许野皱起眉,本来就心烦,他说:“你咋寻思说这话呢?还我接你,我把酒灌你嗓子眼里的?”
杭雅菲说:“你不接就不接,费那么多话!”
说完,啪的一声,电话就挂了。
宋之江在一旁听到了,直乐,道:“你对人家大美女温柔一点啊?”
“我又不欠她的!”
宋之江道:“我还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皮夹里的照片,可是她啊!”
许野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宋之江赶紧举起手投降。
时钟指向了十二点,
那边杭攸宁整理好了今日内的稿件,吃了一粒安眠药,准备上床睡觉。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是杭雅菲。
杭攸宁接起来,那边杭雅菲像是喝了酒,声音带点沙哑:“你在哪?”
“在家。”杭攸宁补充道:“在城里的家。”
杭雅菲沉默了一会,道:“许野不在你身边?”
“他出差了。”
“你们俩快办事了吧!”
杭攸宁有点不耐烦,道:“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里一阵沉默,许久后,杭雅菲幽幽地叹了口气,她道:“我从小就讨厌你!”
什么?杭攸宁愣了。
“妈妈偏心杭建设,爸爸偏心你,教你练武、写字……你还一脸可怜巴巴,好像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你一样!”
杭雅菲的声音带着微醺:“谁想过我呀!我他妈恨死你了!”
杭攸宁坐直了身体,她道:“还有呢?”
“还有许野。”她说:“当初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你扮可怜!让他对你死心塌地,你是不是专门喜欢抢我的东西啊!”
杭雅菲有过很多男朋友,但是一直都没有结婚。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道:“许野喜欢你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书桌边开始写字,那边杭雅菲借着醉酒,絮絮叨叨地哭诉着:“我们俩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他那时候一直送我回家——”
杭攸宁冷笑一声,刻薄地说:“杭雅菲你以为你是谁啊?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是吧?”
她写完,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走出门去,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邻居也是电视台的,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杭攸宁,一边打电话,一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手里,是一沓白纸。
第一张写着:请帮我打这个电话131XXXXX
第二张写着:告诉他,杭雅菲出事了,快报警。
邻居的瞌睡,激灵一声醒了。
杭雅菲本来在这边,包了一个出租车司机。
可是应酬完,她才发现那个司机没有在酒店门口等,已经晚上十点了,除了酒店的灯光还亮着,街面上已经黑漆漆的了。
她只能裹紧了披肩,朝公交站走去。
大概是因为夜太黑了,街上没有什么人,她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姐!小姐!”
她回过头,发现是一个穿着破烂的,脸上脏兮兮的流浪汉。
他觍着脸,道:“小姐,你长得好漂亮,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杭雅菲一声不吭,踩着高跟鞋就往前走。
流浪汉在后面一直叫着:“小姐,小姐……呸!不过是只鸡!傲气什么!”
她终于走到了公交站,可是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末班车。
杭雅菲一向孤傲独立,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觉得发毛,想找个人来接。
可这个时候,让女生出来不安全,她周围的男的……又都对她有点意思。
杭雅菲最烦跟“这点意思”扯上关系。
她选择打电话给许野,她真的烦许野,也知道许野是真的烦她。
几年前,杭攸宁跟许野在一起之后,看许野那个肉麻的眼神,就好像天地之间没有别人可在乎了。
那姐姐估计也排在后面了。
想到这,杭雅菲心里就酸溜溜的。
她一直认为杭攸宁是自己的所有物,她得好好打拼,给妹妹挣前程。
可惜开完公司,扭过头,妹妹已经被坏小子拐走了。
她本来想解释一下,自己的状况的,可是一听许野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腔调,她就没好气儿地挂了。
那辆车,就是这时候行驶过来的。
“小姐,走么?”
并不是出租车,那年月经常有没有出租车牌照的人,拉私活赚钱,俗称黑车。
杭雅菲犹豫了一下。公交遥遥无期,不远处,那个流浪汉好像还在转悠。
司机是个中年女子,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纹绣的眉毛,和极粗的眼线。
杭雅菲打开车门上了车。
“去蒋家里多少钱?”她说。
“五十。”司机笑了,随手扭响了车内的收音机,邓丽君醉人的歌声放出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这么好的女孩。”司机说:“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是吧?”
时钟一针一秒地走着。
杭攸宁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跟杭雅菲聊着闲话:“你大晚上在外面干什么,我听见风声了。”
杭雅菲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在阳台看风景呢!”
杭攸宁竖起耳朵,努力地辨认着背景音,她听到了轻轻地“叮”一声,尖锐的金属物品碰触到了什么。
杭雅菲突然道:“我不和你多说了……我……如果你认我这个姐姐,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杭攸宁说:“什么问题?”
“爸爸死前最后一句话,究竟说了什么?”
杭攸宁只觉得浑身巨震,整个人几乎僵在那里。
与此同时,她心头生起的,是一阵巨大的兴奋感。
只有黑蜘蛛那一行人。会反反复复地问这个问题。
那个人……出现了。
仿佛身处于巨大悬崖边缘,脚边就是万丈深渊,她已经有点拿不住电话了,她一边朝卧室走去,一边轻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必须拖延时间,给警察找到杭雅菲的时间。
许野接到电话之后,人已经在火车上了,所幸的是车还没开动。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车上跳下来,一边迅速报警,一边朝金丽酒家赶去。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金丽酒家。
所幸的是,金丽酒家也安装了监控器,在监控里,隐约能看见杭雅菲朝公交站走过去。
他们挨家敲响了附近的住宅,最后,在一个流浪汉口中得知:“你说那个特别漂亮的小姐啊,她啊,上了一辆黑色的夏利。”
但是他实在是记不住车牌号了。
许野道:立刻和交警陈支联系,协助在主干道设卡,封了国道和高速的出入口。”
“你们四个把队里剩下两辆车都开出来,别挂警灯,沿着夏利离开方向全城寻车。”
“你们俩去检查监控,根据目击者描述画像,尽快锁定嫌疑人。
“是!”
那个年代,车还不多,他们通过排查,一定能锁定这辆车。
杭雅菲浑身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了。
她的手被反绑在身后,扬起的脖颈上面,抵着一把尖刀。
高大的女司机仍然戴着口罩,蹲在她面前,为她举着手机。
她要求她,装作跟杭攸宁闲聊,套出那个问题。
“你就告诉我吧。”她颤抖着说:“我,我就想知道。”
对面的杭攸宁没有说话。
女人似乎笑了一下,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她不知道,你就得死!”
杭雅菲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她不断深呼吸着,放松着自己。
半晌,杭攸宁开口了。
她说:“你要跟我争那个东西吗?”
杭雅菲微微一颤,惶恐地看向女司机。
而却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兴奋。
女司机在纸上写了三个字:“问出来!”
当年,杭寻跟杭攸宁相隔了一扇门。
他用血肉之躯,堵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
“宁宁……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也要记住……”
杭攸宁把耳朵紧紧的贴在门上,他说了很重要很重要的话。
她确实听见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她无数次拼了命地想,用手去锤自己的头,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了。
也许,那是一个名字。
也许,那是一个地点。
也许,那是一个物件。
杭攸宁的眼神游移着,快速的扫视着墙面,可是对方很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她心一横,说了出来:“你要跟我争那个东西吗?”
那边许久静寂无声,她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就在这时候,杭雅菲颤抖着说:“爸爸的东西,当然也有我一份。”
“可是,那是留给我的。”杭攸宁继续说。
“你就告诉我,它是不是在你手里。”
杭攸宁道:“是。”
许野之前的判断错了,这听上去不像是钱。
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杭攸宁迅速捂住话筒,无声无息地去开门。
门外是警察,他们背后背着个包抻着大天线,想要用基站信息追踪杭雅菲的信号。
另外一个警察,用笔在纸上写着当前的情况。
被挟持人:杭雅菲。
车辆:无牌93年黑色夏利,银色轮毂。
嫌疑人:女,相貌身高衣着未知。
车辆最后出现地点:钱塘大桥的路口南往北方向,车速约60公里每小时。伴行车辆较少。
杭攸宁现在要做的,就是跟歹徒斡旋,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杭攸宁对着话筒,道:“在我住的地方,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你来取吧。”
杭雅菲颤抖着,半天没有说话。
杭攸宁又道:“你那么想要,就过来拿呗,我自己在家。”
不知道为什么,女司机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她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上面是“让她给你送过来,一个人来。”
杭雅菲脑内混乱不堪,她不知道刚才那段关于许野的胡说八道,杭攸宁是不是听明白了,她万一真的一个人来怎么办呢?
她迟疑了一下,女司机又写了一个地址。
杭雅菲读着:“我在常乐路三段40……杭攸宁!别过来!杭攸宁你快跑!快跑!”
她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两件事。
首先,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但是根据距离来看,自己绝对常乐路,他们是要骗杭攸宁过去。
其次,折腾这么久,她突然明白一件事,女司机带口罩只是为了麻痹她。
对方是个团伙,跟黑蜘蛛有关的团伙。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留活口。
她必死无疑……
到了这时候,她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杭攸宁!没事的!你要好好——”
女司机一把将她拽到地上,一刀凶猛地插入腹部。
电话里传来杭攸宁的喊声:“喂?喂?你有本事冲我来!别碰我姐!”
杭攸宁又好像回到了那个傍晚。
爸爸死的那一天,她同样拼了命地去推门,可是怎么都推不开。
她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这世界上自己最爱的人,一点一点地消逝。
杭雅菲……她的姐姐,那么美丽骄傲,会给她梳头发,有一口吃的,一定凶巴巴地塞在她嘴里。
杭攸宁几乎要求饶了,可是最后一刻,她抱着电话嘶吼:“徐朝云,是不是你!”
两名警员都愣了,而电话那头,有一个陌生的女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杭攸宁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起来一样,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她紧紧握着电话,踉跄着起身,看向卧室的墙壁。
警员这才发现,整整一面墙,密密麻麻的贴满了照片,仿佛无数张人脸在凝视着对面,甚至有些恐怖。
每一张照片旁,都写了姓名、籍贯、出生年月,现在的职业。
还分别标了奇怪的字母A、B、C……
其中一个,正写着徐朝云的名字,写了C,只不过,那是一个男人。
“我不光知道你,我去过你家,你妈妈七十多岁了,她生了病,硬撑着一口气一直在等你回来……”
对方简直在嘶吼:“你说什么!你闭嘴!”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那个人又找到你了,对么……”
痛苦和兴奋同时充斥在脑海中,她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他一定告诉你,你不是阴阳人,你是人类中的高等生物……可是他一直在利用你,他根本不在乎你!”
“在乎你的,只有你妈妈,你今天杀了人,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许队!找到车了!”
许野的判断没错。
通过树枝断裂的方向,还有车辙的痕迹,他们在江边的一处树林当中,找到了那辆车。
可是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一些血迹,杭雅菲被带走的时候,应该也是反抗过的。
“应该就是这附近,他挟持她,是走不远的。”
可是这四下荒芜,他们会去哪呢?
杭雅菲说的那个地址,已经派人去了,听说是一个出租屋,里面没有人,应该是那个劫匪的住址。
而他们现在人在哪呢?
许野深吸一口气,他们应该主要在树林当中行走,因为没有人,但是根据时间判断,并没有走多久……
杭攸宁紧张地握着话筒。
对方什么也没说,但他的呼吸声非常急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杭攸宁所有的神经都绷紧了,她紧紧地握着话筒,手指青筋暴露。
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她知道,徐朝云在跟谁说话。
这是她离那个人——
那个寻找潜在犯罪者,威胁许建邦,杀了她父亲的,又用方临河一条人命栽赃他……
这是她离那个人,最近的一次。
失血过多,让杭雅菲整个人虚弱无力,她紧紧地握住拳头,她知道,晕过去她就完蛋了。
徐朝云神经质地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对方在说:“杀了她,你就证明自己,你是高等生物!不杀她,你就永远是个可怜虫!阴阳人!”
而那一边,被扔在地上的手机传来杭攸宁的嘶吼:“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因为相信他的全部都死了!”
徐朝云终于崩溃了。
而且是大崩溃。
他扔掉了电话,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膏和眼线,绵延出乌黑的两团。
“我不……我不……”
他抽噎着,突然把手机扔掉,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杭攸宁还在电话里说:“你告诉他,他要的东西就在我这,别伤害我姐!我就给他!”
“喂?”
“喂!”
杭雅菲无声的张了张嘴,可是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曲动双腿,一点一点地挪着,身下蜿蜒出一片血痕。
宁宁……
可就在这时候,电话因为耗电太多,无声无息地关机了。
杭雅菲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因为失血过多,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头一歪,彻底倒在了地上。
电话挂断了。
杭攸宁把指节咬得血肉模糊,不停地问警员:“你们定位到具体地址了么?”
“不行,电话挂断了,没法追踪位置。”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杭攸宁扑倒自己的照片墙前,这是她用整整七年,整理出的成果。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她一直能听到,背景是熟悉的风声,那是!
并且警员进门的时候,杭雅菲的声音急了起来,带了哭腔。
是不是说明,那个劫匪也着急起来。
他们的动作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他怎么会知道,警员来了?
杭攸宁转头就朝门外跑去。
她迎面看见许野,正带着一群人,朝她的公寓楼走来。
如果正常的劫匪,一定会把受害人,带得越远越偏僻越好。
可是黑蜘蛛这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狂妄,他们觉得正常人都是羔羊,只有他们的捕猎者。
而且,他们反反复复提到当年的杭寻的死。
杭攸宁脑子里升起一个离奇的念头。
她怀疑,徐朝云背后的那个人,想重现当年的场景。
她和爸爸背靠背,只隔了一层门板,她看着最亲的人死去,无论怎么哀嚎求饶,都没有用。
所以,会不会,杭雅菲就被关在这栋公寓楼里?
许野根据逃跑的痕迹,跟杭攸宁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他们根据公寓楼的结构,排除那些不可能的,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翻找,杭雅菲居然就关在杭攸宁楼上三层的空屋里。
那里没有住人,也没有装修,杭雅菲因为失血过多而倒在地上。
所幸送往医院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杭攸宁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来凤鸣跟张淑芬都来了,两个老太太互相瞧不上了一辈子,到老了,反而是个伴儿。
张淑芬哭得肝肠寸断,来凤鸣镇定些,一直拉着医生细细询问,这种情况怎么护理。
杭攸宁等到了医生说情况稳定了,才慢慢地走向来凤鸣。
“姑姑。”她低声叫了一声。
来凤鸣回头看向她,女孩正当盛年,已然不是当年那个虚弱无力的小丫头了,倒是她自己,已垂垂老矣。
她说出了在心里埋藏了七年的话。
“你为什么骗我?”
七年前,是江南最冷的一个冬天。
杭攸宁住在许野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声不响,只是看书。
许野不劝她,只是每天赶回来给她做饭。
变着花样做,今天红烧带鱼,明天孜然排骨,后天又不知道哪买来一只老母鸡,加上香菇和枸杞给她补身体。
但是杭攸宁吃得很少,曾经那么贪吃的孩子,食物再也无法带给她欢欣和愉悦,只是保持生命体征的必要手段而已。
许野没有说她半句,他舍不得。
他只是远赴上海……去买了一个冰箱。
仍然每天做每天做,吃剩下了,就放在冰箱里,他热了带到局里吃。
他没有办法替她痛,但他可以给她丰足的食物、陪伴和爱。
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杭攸宁已经瘦了十五斤,婴儿肥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瘦削的感觉,就如同一柄淬炼过的长剑。
她终于大彻大悟。
“我很痛苦,不是因为我爸爸是坏人。”她低声说:“而是因为,我爸爸明明不是坏人,但是所有人,都希望我相信,他是个坏人。”
许野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我必须说服自己,他是个坏人,这一切坏事都是他做的,才能忘掉一切,往前走。”
杭攸宁道:“但是我明明知道,他不是。”
就算证据确凿。
就算所有人的证词,都指向他。
可是她是爸爸胸口上长大的孩子,她知道他的善良、忠厚和满腔正义。
那些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他教给她每一个道理,比方临河可信,比任何人都可信。
“这世界上其实没有什么人了解他,如果连我也放弃了,还指望谁把他身上的脏水洗干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