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去了机车厂。
机车厂的保安大哥,并不认哈德门,一直瞪她:“你打听我们领导干什么?你哪个单位的?”
她没想好说辞,只是嗫嚅着道:“我是辽西晚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
“你?”
保安上下打量她一下,乱蓬蓬的头发,脸上带道疤,衣服也脏,完全就像个乞丐!
“滚滚滚!哪来的女盲流啊,再跑来捣乱我揍你啊!”
杭攸宁被推搡了一下,小腹钻心地疼。
这样显然不行,她想。
所以,她来到了【好莱坞理发店】。
她决定改头换面,假装自己是个记者,才可能采访到厂领导。
“妹啊,稀罕啥样的?”大姐催促道:“我说你烫个小波浪卷儿,老带劲儿了!”
“不不不,那个不好看!”
杭攸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她很有主见,看完了整本,毅然决然地抬起头,道:“姐,我喜欢你这样的!”
“啊?哎呦!姐这好看是吧!”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道:“行啊妹,你可真有眼光!”
她笑嘻嘻道,一边哼歌一边给杭攸宁洗头发,道:“我这可是邓丽君同款!”
杭攸宁很高兴,道:“我也喜欢邓丽君!”
收音机被扭响了:
美酒加咖啡
我只要喝一杯
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
明知道爱情像流水
管他去爱谁
大姐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杭攸宁的发间,小太阳将她的脸烤得热乎乎的,她昏昏欲睡,恍恍惚惚做了许多梦。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了,一股寒气冲进来。
杭攸宁激灵一下醒了,是一个年轻人,长得很好看,就是满身戾气。
“我他妈让你把门前扫了你听不见么!”
大姐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忙不迭的赶过去:“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来客了!”
“店你能开就开,不能开滚!”
他甩了一句,把门摔得山响。
杭攸宁平时不爱管人闲事,但是这次没忍住开口问:“这是谁啊?”
“对门的,家里有钱,买了一条街的铺子。”她说:“原来他爸总带他来剪头发,现在他爸不在了,凶得很!”
“他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叫方临河。”大姐说:“看上他了?可别啊!他成天在外面打人!”
当然没有……
杭攸宁掩饰的笑了一下,随即凝视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她在想,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天生的杀人犯?
应该是巧合吧?
他看上去应该没有犯过罪,她现在也没工夫管闲事。
她又在邓丽君绮丽的歌声中,昏昏欲睡。
做了好几个梦,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老板娘在一旁,搓着手,尴尬地笑道:“孩子,你睡着了,这扯不扯,时间有点整长了……”
杭攸宁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从发根开始,一头的乱卷纠缠在一起,圆滚滚的,如同一颗柔软的刺猬。
而且特别显老。
十八岁的年龄,跟旁边已经过了四十的老板娘,活像是姐妹。
老板娘讪讪地笑:“你别看乍一看不好看,这发型,你得细瞅!”
于是杭攸宁鼻尖贴着镜子,细瞅,瞅了半天。
老板娘在一旁,心虚得都快给她跪下了。
她才开口道:“好漂亮啊!”
“啊?”
真的,杭攸宁这辈子从来没有打扮过自己,她脑子里好像就缺乏了关于“漂亮”的这根弦。
但是此刻,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不一样。
毛茸茸的卷发,让她看起来像个成熟的女人,那道疤又添了几分凶悍,像电影里的女特务。
而不是那个她熟悉的,苍白孱弱的样子。
杭攸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一鞠躬,道:“谢谢老板娘!”
柔软的毛栗子跟着抖了三抖,老板娘尴尬地赔着笑了。
杭攸宁回了赵明明家里。
她已经把这个废弃破旧的老屋,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买了锅、碗、手电筒,甚至一件冬天的厚棉袄,她把它当被子盖。
在早市买的,凌晨的时候,有菜农挑着菜来卖,不到七点就散了,因而叫早市。
也有人卖牛奶、卖家里不用的东西、卖病猪肉、卖磁带、卖黄色杂志……
衣服说是外贸进口的,但都旧旧的,有股味。
有人说那衣服不干净,有人穿了之后发现有血迹,还做噩梦。
杭攸宁不怕这些个,反正不用票又便宜,她买了一大堆,才花了十三块钱。
她买回来,用消毒水泡了一下午,晾干了之后,原本那种耀目的天蓝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灰蓝。
她觉得很漂亮。
西服外套太大了,她索性学着杂志上的女郎,披在外面,裙子则别了几个别针,正好是时下流行的“一步登”。
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却觉得自己很漂亮。
这是第一次,她没想案情,她什么都没想。
只是转着圈,开心地哼起歌来:“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接一杯……”
张淑芬最讨厌人“臭美”,不过这通常是骂杭雅菲的。
杭攸宁没有什么臭美的机会,因为她不漂亮,衣服也都是穿张淑芬和杭雅菲的旧衣服。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穿“新衣服。”
夜幕低垂,云霞跟夜的宝蓝色,混合成无比壮阔的紫色,房间里渐渐地暗了。
新衣服的颜色,也渐渐看不清了。
就这时候,她突然听见了“碰”的一声。
如同雷鸣一样,把她从美梦之中惊醒。
她目瞪口呆地回过头。
一个老人家站在门口,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明——明明——”
老人喉咙响着,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指着她不停地颤抖。
杭攸宁想去扶她,可是这时候又传来一个男声:“姨,你怎么了?”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但是杭攸宁急于脱身,她条件反射地从窗户一跃而出。
只差一点点,她没有看到那个男人,也没看到跟在后面的方临河。
一个矮胖的男人进屋扶住了老人,屋里虽然暗,但一目了然,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狐疑地问:“姨,你看错了吧?”
“错不了,是她——”
卷头发,不知羞耻的大胸脯,嘴唇像是吃了死孩子一样猩红,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站在窗口一边打拍子,一边练舞:“一哒哒,二哒哒……”
老人攀着男子的胳膊,神经质地念叨:“怪不得有人说这里有动静,她冤魂不散,她回来了……”
男子也吓到了,他拉着老人道:“姨,我们明天再来——你别——走吧!”
话还没说完,他屁滚尿流地就往外跑。
“瞅你那点出息!”方临河却直接进了屋,扫试了一圈:“我看哪个鬼赶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在方临河凶狠的骂声中,老人慢慢地平复下来。
她没有逃,而是重重地一跺拐棍,眼神变得凶狠,骂道:你这个杂种草的,你回来干什么!活着丢人现眼,你死就死远一点!
杭攸宁在对面的屋檐上屋顶,赤着脚踩着瓦片,飞速地狂奔、飞跃、狂奔。
她如果被送到公安局,他们一定会把她遣送回去。
可是,可是她还刚查出一点眉目,她不想放弃……
不知跑了多久,她才停了下来。
脚早已被粗粝的砂石,磨得血肉模糊,刚才涌上心头的一点喜悦,如同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她为刚才自己浪费时间感到羞耻。
她是来找真相的,房子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
她就应该分秒必争地去查,去想,大不了在街上挨个去看,杀人犯没有那么多的……
可她用了一下午做头发,还用了不少时间臭美,还“美酒配咖啡……”。
杭攸宁只觉得无地自容,她坐在屋顶,秋风已经很凉了,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像个幻梦。
她想起那个【欢度中秋】的灯牌,应该快到中秋了吧?
她想妈妈了。
张淑芬偏心,骂人,从来不懂尊重她。
但是有张淑芬在的地方,就有家。
她只觉得小腹如刀绞般的疼痛起来。鲜血顺着光裸的大腿流淌。
刚才换衣服,没来得及放月经带,她赶紧抹干眼泪,站起身来。
她决定回去。
她应该去跟赵明明的奶奶道个歉,然后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比如月经带,怎么能留在那呢!
如果被抓就被抓吧,总比让人家奶奶觉得闹鬼强。
最好能跟她聊一聊,问出点东西来。
可是等她回去之后,她发现赵奶奶已经走了,他们没有动她的东西,想来是没有发现。
那她也没脸住下去了,她把所有东西放在包里,一瘸一拐地走了。
秋天的夜晚,已经很凉了,街道上人渐渐地少了,他们都回家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
走着走着,她抬起头才发现,她走到“她家”了。
那一片灰色的大楼,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楼下还是有老人在乘凉,每个单元楼前面,都拉了晾衣绳,床单随着风飞舞着……
“秦婶!快收衣服了!下雨了!”
一个女人从她面前跑过,她记得她,叫秦姨,秦姨当新娘子的时候,是她去“压包的”,就是找个小孩子跟着嫁妆一起来到新房。
她记得那时候秦姨像朵花一样,羞答答被婶娘们推搡着到了新郎怀里,新郎则傻乎乎的,耳朵后别了根烟,呲着大牙傻乐。
秦婶如今变成了一个满脸凶相的中年妇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就抱着被子走了。
她走过她跳过房子的小广场,纳过凉的老槐树,写过作业的窗台……
“一、二、三、四——”
她抬头看到了她们家的窗户,小小的,深蓝色的,亮着暖黄色灯。
好像她现在上去,就能看见爸爸在灯下看书,妈妈在织毛衣,姐姐和杭建设,在写作业。
眼泪奔涌而出,随着雨水,一点一滴都顺着脸颊滑过。
是真的下雨了。
第51章 真相(一)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准备往火车站走,一边想,许野当时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住朋友家之前,他也住过火车站吗?也会跟她一样哭鼻子吗?
等等……
许野家……
杭攸宁心跳如鼓,趁着大雨倾盆之前,她飞速跑到大院里,然后噔噔噔上了许野家的单元楼。
楼道里还是当年的样子,无非是多了个酸菜缸,少了几个盆栽,扶栏锈迹斑斑,摸上去却很光滑,
她小时候那些男孩,不喜欢走楼梯,总是顺着栏杆往下滑,看来现在也一样。
她走到了许野家那一层,还是那个豆绿色的铁门,据说还是爸爸帮着漆的。
对面是一堆杂物,最下面是个小小的三轮车,是许野小时候许叔叔亲手做的,大院里的小孩都骑过。
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她转身把三轮车的车座翻开,伸手进去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把钥匙。
许野小时候调皮,许爷爷打人是往死里打的,因此他闯了祸不敢回家,就猫在外面,有一次在外面睡了一夜。
许爷爷和许叔叔都急疯了。
从此之后,许叔叔就藏了家门钥匙在这里,说你实在害怕,就等爷爷睡了,自己拿钥匙回来开门。
这个秘密,许野只告诉了她。
钥匙舒畅地伸入,黑暗中发出咔嚓一声,门响了。
杭攸宁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她几乎要欢呼出声。
她刚才突然地想起,那天晚上吃饭,方同说过,许野警校毕业了,回辽西当了好多年警察。
……他住哪里呢?他都当警察了,不可能再住那群小混混家了。
最可能的,就是住在这里,许爷爷和许叔叔去世了之后,房子本来就是他的。
那么,现在这个房子是空的。
门缓缓打开,一股红木家具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往事的味道。
杭攸宁摩挲到绳子,拉开了灯。
穿越时空一样,跟梦里,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许野家,就出现在眼前。
自己小时候趴着睡过觉的沙发,吃过西瓜的茶几,玩过小推车的地板,只是添了一个电视,蒙着细细的白布。
她慢慢打开许野的房间走进去。
跟他在杭州租的房子差不多,比他青少年时期还简单,单人床,叠了豆腐块一样的被子,旁边放了一张桌子,一个柜子……
杭攸宁突然站住了,狂喜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
把一个荒废无人的房子,锁砸开住进去,无论如何是不违法的。
可是现在,这个房子有主人,她是非法入室!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我哥哥也不可能不让我进来啊!
另外一个小人说:你少自作多情了,你没征得同意就不应该进来
正在天人交战的时候,她突然瞥见了许野的桌子下面压了什么。
那年月,桌上一般都压着一个玻璃板,玻璃板底下压着照片啦、票据啦,一目了然又安全。
但是许野的桌子底下,是一幅画。
残破的,已经被撕得稀碎,但能看出来是幅儿童画。
杭攸宁很警觉,心想,难道是什么办案的证据?
可是仔细一看,她愣在那里。
是她小时候画的一幅画,叫《我的哥哥》。
是画许野带她去抓蜻蜓,每到初夏,暴雨过后,总会出现大片大片的蜻蜓,非常漂亮。
许野就带她去捉,那是她童年最快活的回忆。
她小时候很喜欢画画,给爸爸妈妈画贺卡,画小动物,画卡通人物,大多数画都已经扔了。
可是在这里,许野还保存着她童年,那么拙劣的涂鸦。
她还在旁边的书架上发现了一叠信封,非常厚,全部都是查无此人的退信。
【河南许昌……杭攸宁收】
【四川乐山……杭攸宁收】
【新疆乌鲁木齐……杭攸宁收】
他一直在找她,可是找不到。
杭攸宁趴在桌上,轻轻把脸贴在玻璃上,然后抽出一封开始看。
“宁宁,我上了奉天的警校,你回来要是找不到我,别着急……”
“宁宁,你现在应该是大姑娘了,千万记住,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打回去,特别是你哥你姐。”
“宁宁,我调到省厅了,单位食堂特别好吃,你收到信一定来找我,我带你去吃炸丸子。”
“宁宁,你是不是把哥哥忘了。”
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玻璃板上,就像一个小小的湖泊。
其实她刚搬到南方的时候,经常想念许野,她记得这世上有一个人,买四块馅饼给她吃四块。
可是张淑芬说:“你想人家干嘛,人家早把你这个小屁孩给忘了!”
慢慢地,她也不想了,她接受了她自己是一个对谁都无足轻重的人。
可是原来,在她想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忘了她。
杭攸宁收拾好情绪,她想,反正已经进来了,她最起码要打扫一下卫生。
许野大概有半年多没回来过了,灰尘积得特别厚,杭攸宁忍着腹痛,把整个房间拖了一遍。
然后她意外地发现,许野家居然可以洗热水澡——跟澡堂里一样。
她这几天一直都没能洗澡,只是用毛巾蘸了点热水擦身而已,当暖热的水流扑面而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所有的疲惫和难堪,都烟消云散了。
她实在是很容易满足的人。
洗完澡,她把自己买的那件男式旧棉袄铺在客厅的地上,她准备今天晚上,把这个当作床。
血还在流,妈妈说过,沾了女人的经血要倒霉的,所以她不敢睡许野的床。
比起原来四面漏风的破屋,现在已经够舒服的了,她拿出那个小本子,开始对明天需要去“采访”的领导们。
这一次,赵明明奶奶撞破了她,也提醒了她,她待在这里时间是有限的,不能无穷无尽地浪费。
她必须提高效率。
先去见那些可能性比较大的人。
可是谁可能性比较大呢?她谁也不认识,这些名字对她来说,都一模一样。
时钟一点一滴地走动,她突然间想到了。
赵明明死的时候怀孕了!
杭攸宁在纸上写了“简爱”两个字,她倾向于是很多次。
赵明明贴在天花板上的书,她仔细的撕下来,给图书馆的管理员看了。
图书管理员说,这本书叫《简爱》,是一个贫穷女家庭教师,爱上一个富豪的外国爱情故事。
并且她还认识这张纸,说应该不是从书上撕下来的,应该是一本杂志的节选。
赵明明把这段话,贴在了自己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这不像是一个,被强迫的女孩子。
更像是,她真的爱这个人,渴望跟他进行一些平等的交流。
可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跟一个成年男人,甚至位高权重的成年男人平等交流呢?
杭攸宁虽然傻,也知道,大人们对小孩子,总是不大瞧得起的。
警察当初查了很多遍,她这两天也一直在走访赵明明当年的邻居。
他们都不记得有男人来家里找过赵明明。
所以,一定是赵明明去找那个男人的。
赵明明白天要上学,那么只能是夜里,夜里一个女孩子来回,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可是个流氓罪判死刑的年代。
说明他们俩约会的地点,一定离赵明明家不远。
是哪里呢?
金帛酒店,首先排除,距离太远,也太过光明正大了。
也不可能是赵明明家那一片平房区,房子与房子的距离太小了,隔音也不好,他们长期一起,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杭攸宁看着地图,最近的楼房区,是铁道职工宿舍,那个男人是铁路的人么?那就难找了。铁路系统那么大。
普通人想查案,太难了。
杭攸宁把地图蒙在脸上。
她只能把自己想象成赵明明。
午夜时分,奶奶睡了,邻居们也睡了。
而她穿了一件最漂亮的裙子,涂了红嘴巴,就像是赴舞会的辛德瑞拉,在夜色下匆匆而行,穿过小路,进了院子,上单元楼。
这一路上,只有月亮看见她,没有一个目击者。
她轻手轻脚地上楼,停在门口,然后轻轻地敲门——不对,她敲门的话,邻居们会听见的,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一定会有人注意到的。
那么就没有敲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那个男人打开门,把她迎进去……
然后过了一阵时间,晨曦微露,她又从里面出来。
趁着环卫工人还没有上班,又急匆匆地回去,这一趟还是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好麻烦啊,杭攸宁想,他们搞破鞋的人,都不嫌累么?
直觉告诉她,她漏掉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但那是什么事呢?
她想不到,今天太累了,她的眼皮已经快合上了。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杭攸宁去拉了一下灯绳,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片黑暗。
算了,明天再想吧。
她这么告诉自己,可是思维仍然是活跃的。
她想,这个男人大概率是有老婆的,不然不会冒险到去杀人。
只是这个老婆,很有可能值夜班,或者经常出差。
所以他可以趁她不在家,让赵明明过来约会。
好恶心。
可是他怎么通知赵明明,他老婆不在家呢?打电话?又或是写信,这都会留下痕迹……
地图在脑海里出现,一个一个厂区,一个一个家属楼。
就在杭攸宁快睡着的时候,一道闪电闪过脑海。
那个【欢度中秋】的灯牌!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第次浮现:
爸爸说过,赵明明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特别紧身的练功服,所以腹部隆起非常明显。
她的窗外,是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
以及,桀桀怪笑的黑蜘蛛:“你不是有那双眼睛吗……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她一跃而起,胡乱披了件衣服,就朝外面跑去。
雨已经停了,可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风寒凉。
她刚有点缓过来的身体,瞬间又僵硬而冰冷,小腹刀绞一般的痛。
不过她也没心思管,她一直在狂奔,路上的车鸣笛飞快的经过,飞溅起水花浇了她一身
她终于跑到了赵明明家时。
整个平房区,仍处于黑暗之中,如同一个蛰伏着的、巨大的秘密。
杭攸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沿着曲折的小路,走了进去。
赵明明的后窗,正对着的那条小河,在黑暗中静静地流淌。
杭攸宁把湿透了的外套脱掉,慢慢地走入水中,
即使因为下雨而涨水,河道之中最深的地方,也只到杭攸宁的胸口。
河的正对岸,是一所学校。
可是,如果一直向北,斜着游,就可以游到两个硕大的暗管处。
建国前,这里是个军械厂,通过这两个管道把工业废水排在河里,可是老百姓用水还指望这条河,因而怨声载道的。
所以建国后市长特地下了禁令,这两个管道就废弃了,另外建了排废水的管道。
——那个【欢度中秋】牌子,就在上面,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挂着灯牌,节日时亮,平时暗淡。
杭攸宁看到了赵明明。
她穿着一件练功服,她在屋顶上,痴痴地望着灯牌,直到它亮起,或者突然闪了几下。
所有人都以为只是电路不稳定。
只有她知道,这是一个讯号。
她高兴地跳起来,跑下屋顶,然后一口气跳入河水之中。
她从小就在这条河里玩,所以她游得很快,午夜时分,没人看见她,即使有,也把她当成一条鱼。
而管道里,有一个男人等在那里,从河里轻轻拉出他的美人鱼。
杭攸宁水性也很好,她手脚并用地爬上那个管道当中,已经被封死了,很黑,很空荡。
顺着管道走,就能看见一扇铁门,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如果打开它,就直接能进入当初的军械厂——现在的辽西第一机械厂。
杭攸宁茫然地看着那高大的厂房,如同面对一只巨怪。
她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就是机械厂职工楼。
住在这里的,有她妈妈这样,百货大楼的职工,分的也是机械厂的房子。
另外一种,就像是许野他爸爸一样,是机械厂的高级工程师,后来做了厂长。
杭攸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许野家的。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疯了一样,翻箱倒柜地找了。
她在找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很多往事在脑海中第次出现。
许叔叔有洁癖,总戴着一副眼镜,为人很冷淡,整个大院里,对杭雅菲最亲切。
他说杭雅菲聪明。
许野在外面疯玩,别人问,你爸不打你么?
他很得意道:“我爸值夜班去了!他不管我!”
许叔叔真的非常经常的值夜班,许爷爷身体不好,许野是大院里可以疯玩最久的小孩。
最后的最后——
她想起爸爸,爸爸办案的时候从不避着她。
在许野家,发现了赵明明的内裤和私人用品……
但爸爸说那跟许野没有关系。
爸爸还让他看了好多照片,问她:“宁宁,这里面有坏人么?”
她仔细地看,却笑了:“爸爸,你好马虎,你把许叔叔的照片也夹在里面了哈哈!”
爸爸也笑,道:“所以,许叔叔是坏人吗?”
“当然不是了!”她一边摆弄着其他照片,一边干脆地回答。
轰隆一声雷鸣,大雨又下起来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杭攸宁瘫坐在地上,她周围是无数散乱的书籍
一本精装版的《简爱》,静静地躺她手边。
杭攸宁努力了几次,还是没有勇气把它拿起来。
一道闪电划过,将漆黑的屋子照亮得犹如白昼。
突然……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杭攸宁的肩膀上。
雷雨夜,赵伯一激灵,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吵醒,他侧过头看——
一个脸色惨白,眼圈乌青的女鬼,正死死盯着他。
他在吓得背过去之前,认出来了,这个女鬼,正是他的亲老婆。
秦婶道:“老赵你听没听见有女孩的叫声……”
“你这虎娘们儿,你吓死我了!那不打雷吗!”
“不对!”秦婶注视着天花板,看起来特别像翻白眼,她喃喃道:“楼上的小许都多长时间没回来了,可是楼上一直都——”
突然!楼上传来了咣当一声巨响,如同有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夫妻俩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赵伯说:“闹,闹贼了?”
秦婶说:“听说许野他爸死得老惨了……”
夫妻俩赶紧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听到动静,不止秦家一个,第二天一清早,几个邻居都围在许野家旁边,想敲门,又不敢,只能在门口交头接耳:“要不报警吧?”
“警察来了说啥啊?”
就在这时候,门被打开了。
许野穿着一件白衬衫,头发清爽,皮鞋锃亮,看着一群邻居堵门口,道:“有什么事么?”
“我的天!你啥时候回来的!”秦婶抚着胸口,道:“这个我吓得!”
“我昨晚半夜到的。”许野道:“可能是行李箱动静,不好意思啊!”
众人虚惊一场,一片欢笑,秦婶道:“没事就行,我还寻思闹贼了呢!你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许野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