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的北厅内,邹家长子邹意则和次子邹意环都携妻子在座。
见人还未到,二夫人心里已经有些不喜:“哪有让长辈等她一个小辈的道理。”
“还未到拜帖上的时辰,是郎君说要稍早些来,莫让她以为是我们邹家给她下马威。”邹家大夫人放下茶盏,话应得不软不硬:“如今安殿下不在京城,和她关系最近的就是邹家了,既不是外人,就该对她多两分善意才是。”
“大嫂说的是。”邹意环看妻子一眼:“你若有意见,便告病回屋去吧。”
二夫人心下一紧,忙展开笑脸:“郎君,是我多嘴了。大嫂提点得是,我一会一定注意。”
邹意则眼神都未给弟媳妇一个,示意下人给妻子换一盏新茶。
这时管家进来禀报:“骆姑娘到了。”
在座四人皆是理了理仪容,看向门口。
帘子往两边打起来,身披红色狐裘的姑娘迈步进屋,走至屋子中间屈膝行礼:“骆氏,向各位长辈问安。”
大夫人笑道:“免礼,快坐。”
待阿姑解下狐裘,时不虞在下首坐了,微微抬眸看向几人,对上他们的视线也不退不避。
阿姑说过,只要礼节上尽善尽美,姿态上不卑不亢,她就是对的。要是还有人对她指手划脚,挑剔她,那都是别人的错。
只看大夫人点头的模样,她就知道自己今天做得可好。
客套过后,大夫人道:“以前不知十安公子即是安殿下,但那时就对他很是佩服。不瞒你说,南贤北圣那场雅集,我也央着你们大舅舅带我前去感受了一番。”
时不虞有些意外,她没从白胡子那学着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怎么看人还是学了点的。这位大夫人耳廓清晰,耳垂厚实,额头圆润饱满,下巴圆润,典型的旺夫相,却没想到她也会去看那般热闹。
“这是什么眼神,以为我说假话不成。”大夫人笑:“在娘家做女儿时就喜欢看书做诗,南贤北圣那日实在没忍住。虽然未进浮生居,可在外边更清晰的感受到了大家对十安公子的喜爱。每次他的诗送到外边来,大家都颇有一种与有荣蔫的感觉,就像那是自家的孩子一样。”
大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如此被人喜爱,极好。”
时不虞只当没听懂这其中的意味,微微笑着回应:“他百般辛苦换来的。”
双方都是点到即止。
又叙了叙闲话,大夫人示意时不虞上前,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圈到她手腕上:“以后得闲了常来邹家走动,我们的关系本就是脱离不开的,不必过于避嫌。”
时不虞看着自己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镯子上还带着对方的余温,一眼看着,质地极佳。
“不虞谢谢大夫人。”
“该叫我声大舅母才是。”大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虽然你们还未成亲,但想来安殿下愿意定下这亲事,一定是极认可你的。我们也不多事,他认的我们邹家都认。”
时不虞突然就理解了旺夫这个词,邹家有一个这样脑子清醒又有手段的当家夫人,好处何止是内宅安稳。
“有大嫂珠玉在前,我这东西都有点拿不出手了,你别嫌弃。”二夫人示意管事婆子上前将一个匣子送上。
时不虞双手接了:“心意就已经千金不换。”
二夫人被这话哄得脸上有了笑模样,也就不再拧着劲,反正大嫂都说了那话了,哪里还有她的事,索性大方的道:“以后常来。”
“不虞记着了。”
一直少有说话的邹意则适时开口:“该去拜见父亲和母亲了。夫人,父亲说席面开在主院。”
大夫人应下,心下却有些意外,公公的院里,向来极少留客。
邹意则起身相请。
时不虞不越过他一步,请他先行。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离开。
二夫人有些瞠目,待人走了才问出心中疑惑:“大嫂,大哥对骆氏会不会太客气了些?就算她是安殿下的未婚妻,以我们邹家的身份,大哥也不必如此态度。”
“郎君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大夫人不多做解释:“今日家宴不同平常,外客我都拦了。往年这日,弟妹你娘家的外侄外女可能会在今日前来,我不好拦,你去处理好,让他们明日再来。”
二夫人点头应下,这些年她早被大嫂收拾明白了。只要她安安分分的,日子怎么都好过,她要是闹,哪回也没占着便宜过。
反正大嫂向来公正,该给二房的一点不少,一折腾,到手的还少了,那还折腾个什么劲,她又不是不会算账。
她深入了解过邹家。
邹维有多老谋深算就不说了,长子邹意则颇得其真传,这些年不声不响的缓缓升迁,如今已是五品的兵部郎中。不高不低,却掌着要职。
平日里不冒头,不主事,皇帝想连根拔除了邹家,目前都还没找到他的错处拿下他。
当然,时间长了他肯定逃不过,毕竟没事也可以整出事来。
次子邹意环,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正事一件不干,但不该沾的也一概不沾,堪称滑不溜丢。
而这,就已经是本事。
兄弟两人,明显是在用心培养去往两个方向。一人在仕途发光发亮,一人和世家子弟处好关系,但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家族。
更难得的是,兄弟俩至今未生嫌隙,这在尔虞我诈的官宦世家中太难得了,只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邹维和他那位老夫人的厉害。
平衡住两子的心,这才是最不容易的。
也只有足够聪慧的父母,才能教出丽妃那样的女儿。
迈过主院的门槛,时不虞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她此时代表的不止自己,还有计安。
她今天的表现,会决定将来计安以何种姿态和外家相处。而丽妃对邹家的愧疚,在她心里本就是个隐患,她今日一定要拔除。
屋外阳光过于明媚,衬得屋内光线有些昏暗,都看不清上首之人的长相。
时不虞规矩的行了礼。
“晚辈不虞,问长者安。”
“你倒是规矩,不在称呼上为自己的身份证明一番。”清雅的声音响起,末了又道:“坐下说话吧。”
时不虞大大方方坐了,只要不折腾她,她就是最懂事的小辈。
抬头看向上首之人,有些愣住了:“您是老夫人?”
“有何不对?”
“不够老。”时不虞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以为老夫人都是老老的,可您明明很年轻。”
老夫人到嘴边的话愣是没说得出口,年轻的时候得过无数赞誉,随着年纪渐长,便是称赞她的也只说她当家当得好,或者说她教子有方,与她个人却无关。
连她自己都忘了,年轻时,她也曾风华绝代。
眼前这姑娘却这么直愣愣的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倒让她一时有些接不上。
邹维看确实不显老态的夫人一眼,脸上有了些微笑意:“你倒实诚。”
“是我嘴快了,没过脑子。”时不虞倾身一礼:“老夫人见谅。”
“世上没有夸了人还是错的道理。”老夫人看向她,不论这话是不是刻意讨好,也影响不了她心里的想法。
若她的心智轻易就能动摇,她走不到今天。
时不虞扯了下嘴角回应,暗恼自己不着调的时候多了,绷不住片刻就现了原形。
不过,也不影响接下来和邹家掰手腕就是。
邹维喝了口茶,问:“你祖父可有消息?”
只听这一句,时不虞就知道了,自己和计安的关系,这位知道的不少。
被问这话她也不慌:“时家有消息。”
“看起来,是好消息。”
“能活下来一个便是好消息。”
邹维点点头,扔下这个话题说起另一桩事:“一年七城,安殿下那边可有把握?”
“有。”
“这么肯定?”
时不虞笑了笑:“皇帝说要一年七城,我们可并非今年才开始准备。”
邹维又问:“可需要邹家做什么?”
“邹家已经做了许多了,将来若真要论个从龙之功,邹家一定是排前边的。不过,邹家好像只记得正事,忘了情份了。”时不虞平视的眉眼掀了起来,上扬着看向上首两人:“要说现在邹家还能做什么,也有。”
邹维伸手相请:“你说。”
“让计安感受到他的亲人不止一个癫狂的母亲,还有外祖父,外祖母,有舅舅,有舅母,有表亲。普通人有的,他都应该拥有。”
老夫人开了口:“他不是普通人。”
“所以他就活该一无所有?”
“感情会让他变得软弱。”老夫人语气冷硬,全无感情:“若非他一路这么走过来,成就不了如今的计安。”
“确实是如此,没有他那样的经历,没有那么不近人情的成长过程,他确实长不成如今这般。所以,他活该承受那些痛苦,活该成为替父报仇的工具,活该一无所有。”时不虞冷哼一声:“那我想请问一句,你们想过后果吗?”
邹意则立刻追问:“什么后果?”
“一个承受着痛苦长大的人成为君王,你说,他是成为明君的可能性大,还是成为暴君的可能性大?你邹家,最后又是一家独大的可能性大,还是和大家一起升天的可能性大?”
屋里一片死寂。
谁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谁也没觉得这和自己有关。
可听她这么一说,又分明有着那么大的关系。
“史书上,从来没有外戚笑到最后的。反倒是死得最快的人里,总有那么一波人是外戚干权。”时不虞轻笑一声:“你们想养出一个无心无情的君王,别到最后,把整个邹家都给折进去。”
老夫人垂着头并不看人,只是问:“他恨邹家?”
“计安这不足二十二年的人生里,逼着自己学会了无数的事情,唯独在恨这件事上放过了自己。您可知为何?”时不虞抬头笑了笑:“因为如果要恨,他第一个要恨的就是丽妃。他舍不得恨丽妃,所以只好不去恨所有人。一个人,得委屈自己到什么地步,才能把自己放在这么后边,再后边。”
老夫人似是笑了笑,抬眸看向气势一往无前的小姑娘:“他有你心疼,想来以后不会再受委屈。”
“当然,我不允许。别人有的,他都值得拥有。”时不虞迎上她的视线:“您可知,计安中举,中进士,看榜的时候都是穿的您送他的第一套衣裳。一套衣裳而已,算什么?可于他来说,这却是难得的来自亲人送与的蕴含着心意的衣裳。老夫人,把您的心意这般珍视着的计安,您可心疼?”
老夫人按住心口长长的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少有的失了态。
时不虞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她的话可还未说完。
“得是老夫人您这样的人,才能教出来在那种境况下护住了皇子的丽妃。也得是那样的丽妃,才能逼着计安走至今天。可老夫人好像忘了,丽妃性情随了您,那计安的性情呢?会随丽妃几分?一个性情随了丽妃的君王……”
时不虞笑了笑:“随了丽妃,归根结底也就是随了老夫人您。您不如想象一番,以您的性格,若从小受尽磨难长大,您会如何做?”
老夫人闭上眼,以她的性情,会死很多很多人。
“一句受尽磨难可能空了些,您不知道是怎样的磨难,我倒是知道一桩事,可以和您说说。”
时不虞拿起杯盖把玩,看着上边的花纹道:“计安有一阵迷上打马球,被丽妃发现后派人收走了所有球杆和球,严令他不许再玩。他没忍住偷摸着玩了,丽妃将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拉到他面前杖杀,直到计安答应绝不再玩才停手。之后,凡是喜欢的事全都不许做,凡是他喜欢的东西就毁掉,不允许他有自己的喜好,但凡他有半点不依,丽妃就划伤自己,将伤口送到他眼前,他不屈服就不止血。”
时不虞抬眼看向上首面露惊愕的两人:“日复一日,他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老夫人,以你们相近的性格,当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你会如何?”
老夫人紧紧掐住虎口,没有说话。
时不虞也没真心等她的答案,继续道:“在计安年幼时,邹家在丽妃的逼迫下确实给过许多帮助,可计安十三岁就开始自力更生了。他手里实则是三批人手,一批来自邹老大人您送过去的,一批来自丽妃,一批是他自己培养的,且人数远超前两者。
“他手里能动用的银钱,囤下的粮食,铺陈出去的人手远超你们想象。从一开始,他就没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任何人,甚至防备着成为外戚和母亲手里的傀儡。从某方面来说,丽妃很成功。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很失败。计安,不信任你们。
“你们比我更清楚,他对你们的不信任意味着什么。以你们比其他人更近的关系,将来你们的任何举动落在他眼里,他都会怀疑是不是别有用心。你们随便说句什么,他都会觉得是在挟恩图报。毕竟,计安要的温情,你们从未给过,自然无法回以温情。”
“若真如你所言,你觉得,你说的这些不会落在你身上?”老夫人反击:“到时忠勇侯府又能比我们邹家好到哪里去?”
“到时,忠勇侯府自然会将世袭的名头还回去,不再有忠勇之名,只有时家。”时不虞笑:“老夫人不会以为,我只知进,不知退吧?”
始终未发一言的邹维开了口:“你要断了忠勇侯的世袭爵位?”
“‘忠勇侯’是太宗皇帝给的,时家扛着传了这么多年,一代比一代扛得辛苦,还回去才是正理。”时不虞歪头一笑,看起来狡黠又可爱:“若是新皇看在时家有功的情况下,愿意重新赏一个爵位,那时家不就又有了吗?”
老夫人看着她:“你连这个都算计好了?”
“我不像老夫人,想的是怎么让邹家再进一步,我想的,是让时家退一步。”时不虞对上她的视线:“我给老夫人提个醒,有的时候,拿的多了是祸。”
老夫人却笑了:“说这许多,看似不客气,但句句都是在提醒我邹家莫要贪心。可以眼下的形势,时姑娘不觉得提醒得早了些吗?我有些好奇,为何?而且你做这些,安殿下并不会知情,你也在他面前卖不了好。”
“卖好?”时不虞听笑了:“若为他做什么就是卖好,身为他的谋士,我自己都数不清为他做多少事了,这好,卖得过来吗?”
“那是为何?”
“一个合格的谋士不会只想眼下,而是着眼将来。”时不虞将把玩得都沾上她指尖温度的杯盖放回去,轻轻一声脆响,她抬头看向上首两人:“邹家,是计安将来的隐患。”
邹维轻轻抬手,阻止妻子再说话。
“详细说一说。”
时不虞说得坦荡且毫不客气:“丽妃对娘家有愧,将来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一个太后,补偿的方式非常有限,不外乎官位权势。而这恰好就是十三岁就防着成为他人手中傀儡的计安最不能容忍的,他会怀疑这是邹家仗着曾经有过的功劳想凌驾于自己之上。到时以他的身份,都不必查实邹家是不是真有那个野心,抬抬手就能把邹家抹去。我不在意邹家如何,我在意的是,有的事,一旦开了这个头就停不下来了。”
“人都有暴虐残忍的一面,而计安的这一面比所有人都更强烈。我担心邹家的事会激出他的杀心,他会怀疑所有曾经助他得到天下的人,到那时,必是血流成河,没有谁能阻止得了他。所以,和他关系最近的邹家如何对他,和他相处成什么样,将决定许多人许多家族是不是能存活下来,大佑,是不是气数未尽。”
几句话,听得邹家几人都下意识的坐得更挺了些。
“如果在计安性情走向最关键的时候,他感觉到的是邹家一心为他,甚至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让他为难,激发他的就是善,相反,则是恶。若是前者,他会对人多一点信任,想法会朝着好的方向去。若是后者,大家一起完蛋,而大佑,将多一位暴君。”
老夫人忍不住问:“你既然都想到了他可能会成为暴君,为什么还是要助他成事?你不怕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可时不虞却不由自主的想起许多和言十安相处时的画面,以至于她看起来像是思量了片刻才说话。
“我无法确定将来的计安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我看到的言十安比许多人都更好,绝不会成为暴君。”
时不虞低了下头,把眼底的情绪藏起来,抬头看向上首两人:“我希望你们今后对他少些算计,多些真心。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和身边所有人都有关。”
邹维轻轻点头:“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话。”
“那我就不多留了。”时不虞起身福了一福,转过身后走了两步又停下:“及笄了却还迟迟未许人家的表妹,该议亲了。亲上加亲,可未必是福气。”
离开时,是邹家长子亲自相送。
而时不虞半点不觉得这有何不对,真论起来,她的辈份可不比邹意则低。
直至大门在望,时不虞才回身一礼:“说话多有放肆,请见谅,也请邹家为长远计,把话真正听入耳中,记在心里。”
“那些话于你来说并无好处,可你仍是说了,我们邹家绝非不识好歹的人,今日记下了姑娘的提点之情。”
邹意则看向对面个子娇小,气度却从容的女子,刚才在主院,都忘了她是个年方二八的姑娘。
时不虞点点头,正欲告辞离开,就听得对方又道:“若小女议亲,姑娘觉得哪家为好?”
问她?时不虞笑,那她还真知道。
“听说太仆寺少卿齐中齐大人,正为长子寻一良配。齐家家风优良,齐公子长相周正,品行端正,行事低调,在书院颇得老师喜欢。邹大人可以考查考查,看他是不是如传言中那般。”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听着也是。”时不虞行万福礼:“多有叨扰,这就告辞了。邹大人留步。”
邹意则仍是将人送到了大门处,目送她上了马车才回转,将刚才的话告知爹娘。
老夫人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太仆寺在九卿中排行垫底,且没有实权,欢儿便是要许亲,也有更好的选择。”
“她不会无缘无故提齐中。”邹维轻轻摇头:“太仆寺在九卿中是不起眼,所以大家素来不关注,可她这一提起倒是让我想起来了,太仆寺管着车马。”
“车马?”邹意则瞬间想到了:“战场上,战马是不是充足关系重大,齐中难道是安殿下的人?”
“也并非没有可能。她以安殿下的谋士自居,前一刻还对邹家种种敲打提点,后一刻却建议我们去和齐中结亲家,这已经非常能说明问题了。”老夫人看向下首还留在那里的茶盏:“我有些明白安殿下为何会将她留在京城了。”
“之前曾听安殿下说过她的厉害,没想到是这种厉害法。”邹维笑了一下:“是个认真读了史的人,比我们都研究得透。所以我们还在想着怎么延续邹家辉煌的时候,她看到的是历史上从没有外戚笑到最后。仔细一想,外戚好像确实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邹意则看向父亲:“她今日究竟是何来意?”
“简单点说,就是让我们邹家这个外戚做好榜样,不要贪得无厌,除了把安殿下当成主子,还要当成亲人。明君还是暴君,与我们息息相关。”
“父亲信她的话?”
邹维看向枕边人:“夫人呢,信吗?”
“她给我一种……在给安殿下扫平前路的感觉。”老夫人若有所思的道:“这些事其实还远,甚至不一定能成,可她就是这么做了。将来若事败,她做的这些就是笑话,她本人也将成为笑话。可若事成,她做的这些给安殿下带来的益处,不可想象。就比如我邹家,一定记住了那句‘拿得多了是祸’,也一定会避免成为他刀下的第一个家族。可我们又怎知,她以如此口才说服了多少家?”
邹意则到底是关心女儿婚事,忙问:“那齐家那边……”
“不急,我先去打听打听。”老夫人将茶端在手里:“齐家子再好,我邹家女也不差,不必因他人一句话就急赶赶的贴过去,若因此被齐家看轻,欢儿这辈子的日子就难过了。”
“是儿子急躁了。”邹意则定了定神,说回之前的事:“安殿下那里要如何做?我们若突然示好,他恐怕反而要起疑心。”
“想想他如今出征在外,什么是他最需要的,不要自作聪明的耍那些浮于表面的小动作,落了下乘。”
老夫人提醒长子,续又道:“也不必做得太露痕迹,别想着示点好就恨不得敲锣打鼓的让所有人都看到听到。用用心,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人,用真心才能换回些许。若全是算计,不如不做,说不定还能保下这点香火情。”
“是,儿子谨记。”邹意则应下,稍一想,又问:“她如今名义上是安殿下的未婚妻,可要让欢儿去走动走动?”
“莫让欢儿去打扰了她。”老夫人想也不想就制止了:“她比所有人都忙。”
“是。”
邹维只是听着,并不多言。在教导儿女这事上,夫人自来就做得极好。
待儿子离开,老两口才说起了体己话。
“若安殿下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人陪着,将来能少许多祸事。”
邹维闻言脸上有了些笑意:“我以为你不喜欢她。”
“我不喜欢自以为聪明的人,她是真正的聪明。”在郎君面前,老夫人态度软和许多:“可真正的聪明人,又如何甘愿留在那深宫里。若到那时一个要走,一个要留,怕是要起波澜。”
“她若不够聪明,多半就留下了。她若真正聪明,定然也找到解决之道。”邹维提醒她:“别忘了,她连时家的退路都想好了,更何况她自己的。”
确也是。
老夫人揉了揉额头:“被她那番话带着,不自觉的就想得远了些。”
“那番话我们确实应该好好想想,防患于未然总好过到时不但没享着富贵,还把全族都赔了进去。”
邹维起身走到夫人身后,熟练的给她按揉太阳穴,不疾不徐的继续道:“如今我被罢官,在安殿下占据上风前,敢和邹家扯上关系的人不会多。齐家明面上并未站到安殿下这边,到时不一定会痛快的同意这门亲事。你也不必着急,只要他们没有一口回绝,多半就是安殿下的人,和他们拉扯着就是。”
老夫人点头:“我明白。齐家若有意,便也会和我们拉扯着。”
“没错。”邹维轻轻点头:“是皇上继续稳坐皇位,还是安殿下拨乱反正,就看这一年了。”
老夫人抬手握住郎君的手,这些年,他们就是这么携手走过来的,今后,当也如是。
马车上,万霞也在问:“姑娘不喜欢邹老夫人?”
“谈不上。”装模作样累了的时不虞往阿姑身上一靠,顿时又成了没骨头的一堆。
万霞揽着她靠得舒服些,边道:“姑娘很少对人这么不客气。”
“我要是不硬气点,他们听不进去话。和老夫人打这一回交道,我就知道丽妃那又偏执又刚强的性格是随了谁了。这种性格的人,好也不好。”
时不虞握住阿姑的手,摊开她的手心摸她手心和虎口的茧:“谁家中有这么一位当家夫人,遇着再大的难关,只要能活下命来都有东山再起之日。但谁家要有这么一位当家人,其他人日子都不会好过,东山再起后败落起来也快。”
时不虞拍了拍阿姑的心口:“这里如果坏掉了,万事都好不起来。”
万霞轻轻点头,看姑娘一眼,笑问:“什么时候知道邹家想亲上加亲的?”
“到邹家后。”时不虞不自知的微微皱眉:“之前就知道邹欢未许人家,但并未在意,大家族议亲牵扯太多,不会轻易做决定,及笄后才许亲的不在少数。定亲后快些成亲就是,不耽误什么。可今日到邹家,那小表妹偷偷摸摸看了我好几眼,神情含羞带怯的。我又不是男子,对着我含羞带怯做甚,所以就稍微多想了一想。
“之后大夫人对我的态度也过于亲近了些,老夫人挑的掌家媳妇一定手段了得,待人接物极有章程,但态度是由她自己决定的,而她对我的态度让我不由得不多想。这一想二想的,还不就让我得出结论了。”
万霞看向说完就闭上眼睛打瞌睡的姑娘,将小褥子盖到她身上,心想,只靠那两点不同,一般人得不出这个结论。
不,一般人根本不会觉得被多看几眼和态度亲热一点有何不对。
马车直接驶入前院,一下马车,见言则在等着,时不虞就知道回屋倒头就睡的想法泡汤了。
“姑娘,宫中传出消息,五皇子再次遇刺。”
时不虞有些意外,五皇子在相国府养了一段日子,前几日才被接回宫中过年,这就又受伤了?
贵妃不会那么没脑子才对。
一路思索着回到红梅居,时不虞有了些猜测:“很可能是端妃自己下的手。贵妃虽然降为嫔,可她在宫中一手遮天这么多年,而且只要皇帝始终待她如一,妃位降不降的不重要,她想要对付谁,轻易就能做到。而五皇子如今伤势好转,回到宫中后就没理由再离宫了。”
言则听明白了:“所以是端妃下手让五皇子受伤,嫁祸给贵妃的同时,好让皇上同意再将五皇子送去相国府,让五皇子的性命和相国府连在一起,这样贵妃就不敢再下手。”
时不虞接过宜生递来的茶,揭了杯盖就闻到了果茶的香味,满足的笑了:“古盈盈再动手一定一击致命,不会蠢得再给五皇子活命的机会。去问问五皇子这次伤势如何,是不是再次送去相国府。”
“是。”
言则很快去而复返:“果如姑娘您所料,五皇子背上多了一处新伤,刚刚被送去了相国府,宫里,死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