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不让姑娘失望。”
“不是让我失望,是不要让你的人生虚度。”时不虞笑着眨眨眼:“吃很多好吃的也可以是人生目标嘛!”
何宜生哭着笑了,讲大道理的姑娘有点陌生,说到好吃的就眼睛发亮的姑娘,才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好啦,你回吧,我们走了。”时不虞上了马车,掀起窗口的帘子,伏在上面又轻声提醒了一句:“如果没打算在这里长居,有些事就不必说开了。将来你可以说走就走,何家的根却在这里,以后能多几个走动的亲人也是好的。至于他们那点小心思,能带过去的就带过去了,毕竟他们之前帮忙找你们姐弟时是真心实意。”
何宜生知道姑娘说的是他净身这事,也是他未归时,父亲病重在床,家中只剩一个稚儿,何家有人生出了其他心思这事。
这事放在以前,他绝不能忍。
可跟在姑娘身边长了见识后,这点小事已经不在他眼里了。
“我记着姑娘的话。”
宜生深深的弯下腰去,一直到马车走出去很远才直起腰来。
时不虞在车窗上伏了一会,九月的风已经不带暑意,很是舒服。
片刻后,时不虞收拾好了情绪,挥舞着手臂扬声道:“丹娘,我们找阿姑去啦!驾!”
丹娘扬鞭:“驾!”
万霞伤重时命悬一线,但她身体底子好,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便好得很快。
似是料准了小心肝会来,时不虞到时她已经收拾好了包袱。
反倒是时不虞还得见两个人。
大阿兄虽然迁任了征南大将军,但没那么快到。
时不虞庆幸自己来得早,她虽然想见大阿兄,但见着了肯定要挨训,还是不见的好。
跑路之前,她要先和清欢和范参道个别。
范参很懂她,在这里见到她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定,他半句都不劝,但还是告诉了她一件事。
“前几天我收到一封皇上来信。”
是来信,不是旨意,这其中意味很不一样。
时不虞拒绝看信,让他说。
范参无奈:“总结起来就是皇上借调丹娘做你的护卫。”
“他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没有。”
时不虞一脸不可置信,这亏本买卖也做?
范参赶紧把信展开来放到自家娘子面前以示清白:“丹娘你看,真没有,皇上只说了借用你。”
丹娘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的很委婉,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让她跟随保护不虞一段时日。
“不用他借人,我本也打算跟在小十二身边。”
“啊?”时不虞愣了愣:“可我没打算带你啊!”
丹娘拧她耳朵:“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事给十次机会我也这么说。”时不虞把耳朵抢救回来,双手捂住了继续捻虎须:“我是去玩的,又不是去打架的,带着阿姑就够了。你和范参都成亲了,我还能让你们一直分开啊!”
“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差这点。”这么说着,丹娘一脸威胁的看向范参。
范参立刻举手:“我举双手双脚赞成,而且我忙着呢,一旦开战,我一天可能都没空和丹娘见一面,还不如让丹娘跟着你去玩。”
啊?这样吗?
时不虞看向丹娘,带上丹娘当然没问题,可夫妻是可以这么相处的吗?
丹娘戳她额头一下:“脑子费得还不够?歇歇。”
时不虞立刻躺下,歇了歇了。
两人挺久未见了,互相都觉得对方变化很大。
知道她是来道别的,清欢神情复杂,她为弟弟可惜,同时又觉得这样的时不虞才是时不虞。
也只有这样的时不虞,才值得被弟弟那般心心念念。
“我和言十安聊过你和展颜的事。”时不虞喜欢清欢,说话也不遮着掩着:“他这次立了功,言十安对他的封赏不低,之后他会回到这里继续去挣军功。清欢,公主府不是他的好去处,他开府,你带着公主府嫁过去对你们的将来才好。”
清欢多聪慧的人,一点即透。
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她这么听劝,时不虞也为她开心,但最为她高兴的,是她如今日子过得自在,不必再华服着身,装腔作势,将士们都打心底里的敬她。
“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估计是赶不过来了,但礼物肯定会让人送来。”时不虞看着清欢,神情认真:“你一定要过得幸福美满。”
清欢起身快走两步,过去把坐着的不虞一把抱住,抬起头不让眼泪流得太肆意。
她心疼安弟,也心疼不虞,比任何人都盼着两人能成就好事。
可出身皇室,她又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皇家媳妇不好做,皇后更是层层束缚,以不虞的性子,做不来。
如果需要磨灭不虞的性子才能让两人在一起,她反倒觉得离开是最好的结局。
时不虞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什么都不必说,她感觉到了清欢对她的怜惜。
这个经历磨难的皇室公主,表面上杀伐果断,可内里依旧柔软。
次日一早,没有道别,时不虞带着阿姑和丹娘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们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
看着那些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成亲生子的熟人,时不虞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他们都长大了,再不是能肆意妄为的年纪。
那些男子看她的眼神很奇怪,自家娘子怎会认识这种不安于室之人?
那些妇人看她的眼神就更奇怪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和自家夫君这么不见外?
并非全部都是如此,却也占了大半。
在她为言十安打江山的时候,那些她顾不上的熟人,也都顾不上她了。
都长大了啊!
时不虞仰天长叹,然后尊重。
之后时不虞不再找熟人,而是去了海边,和当地的渔女学习种种在大海中生存的本事。
‘她要去到海的尽头,看看那一边有什么。’这是时不虞十岁时产生的念头,至今未变,如今已经没人拦着她了,她想去看看。
当然,需要做足准备。
时不虞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却也没有忘了那个从不诉之于口的人。
两人好似自然而然的就恢复了通信,有时是三言两语,有时是长篇大论,有时是画卷,她递出去,总有人接住送走。
不用等多久,她就会接到回信。
于是她也就知道了,祖父接连上书,因他失察导致数千精锐枉死,自请剥夺世袭爵位,满朝皆惊。
计安连着驳回三次后,同意不再世袭,但是不剥夺这一任忠勇侯爵位。之后接连给时鸿加恩,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时家并未失势,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崛起。
拒绝授官的三阿兄以白身留在朝中,但凡开口必言之有物,没费多大劲就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五阿兄旷景右迁户部侍郎,七阿兄入了礼部,三位师兄弟加上郑隆等人一起稳固朝堂,皇权过渡阶段的动荡并未掀起太多波澜。
十一阿兄去了大阿兄身边。
满身本事终于得已尽情施展的大阿兄,在领兵南征的第三个月就传回捷报。
而十阿兄则去找深入敌营的九阿兄去了。
时不虞算了算,除了因病重久未出门的八阿兄,阿兄们也算是各有去处。但最终会留在朝中的,只有五阿兄和七阿兄。
除了同门,时不虞还知道了,浮生集在开过一次大雅集之后落锁未再开。
七七虽然不舍,但她更开心,因为她的家人终于回来了。
虽然未能官复原职,需从地方重新开始,今后不一定还能再回到京城来,可家人能再团聚,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并且家人都知道能回来是因她之故,对她极看重,便是将来她不嫁人,在娘家也有立足之地。
时不虞很为她开心,在阮家人离京时,让母亲替她送了一份礼物给七七。
送的是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阮家人知道在京城还有人记着七七,心里多些忌惮,能对七七更好一些。
根本不必时不虞问,言十安就像还在外征战时一样,交待得事无巨细。
以至于时不虞人不在朝中,但是朝堂上多个人少个人都知晓。
次年七月,时不虞做足了准备,带着随行的阿姑、丹娘、潘一、吴非和十一阿兄一起奔赴新的征途。
这就是不虞,永远生机勃勃,迎难而上。
很多人担心,但是在国师说这一趟有惊无险后,便也都不拦着。
可没人想到,这个有惊无险的惊,是这么惊。
九月中旬,有渔船捡到了吴非,他背着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浮力包,把自己绑在木板上漂行,从他口中得知遇到了大风暴,船翻了,他们也被风浪分开。
之后他们找到了其他几个,唯独时不虞怎么都找不到。
这事自然瞒不住计安,搜寻的人手瞬间增多。
一直到十月,他们才在一个海边小村落里找到了腿受伤,人也晒黑了些,但笑容更加明朗的时不虞。
无人知晓,隐在暗处的计安有多如释重负。
他没有现身,一再确定不虞身体无碍后便回了京城,加快了手头上的事。
自然,也无人知晓时不虞怎么想,她将丹娘赶走,和阿姑一起回了竹林深处,好一段时间未再离开。
时不虞自然不是被吓着了,养伤是其一,被白胡子拘在身边养一养心性是其二。
白胡子看她不顺眼得紧,一直到次年春上才放她出门。
可得了自由的时不虞却像是终于长大了,未再出海,和阿姑一起这里走走,那里玩玩,却始终离着白胡子不远,时不时回去看看。
再一次收到画卷时,时不虞并未多想。
言十安似是想和她比一比画功,这一年多时间里通信有之,通画更多。
可将之打开来后,她怔愣着再移不开视线。
画中满墙盛放的三角梅下,身着圆领衫的男人笑得比那花儿都灿烂。
门楣上,‘闲王府’三个字和三角梅争辉相映。
随画卷一并寄来的,还有一句话:红梅花开,可归矣。
时不虞想起自己留下的书信,她说:我等你走近我。
现在言十安回她:可归矣。
时不虞红着眼眶笑了,她在心里给了言十安三年时间,可现在,还不到两年。
是该回去看看了,她连家都近两年未归了。
时不虞看着迎出城门的袁浩笑眯了眼:“袁将军,你怎么还没高升啊!”
袁浩只是笑,侧过身去,伸手相引。
进了城,时不虞又看到了何兴杰。
看着他的官服,时不虞笑:“何将军升官了啊!恭喜恭喜!”
何兴杰躬身行礼。
时不虞此时满是见到故人的开怀,并未多想,继续往前,她竟看到了官服着身的曾正,之后,看到了沉棋、齐心、游福、伍青等等等等她认识的一众人。
她隐隐有了感觉,却又不知事情会如何发展,鬓角有了汗渍。
再往前,她看到曾显、庄南、窦元晨三人。
三人引着她的马车往前走,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然后,她看到了画卷上满墙盛放的三角梅。
三角梅下的大门处,穿着画中一模一样圆领袍的言十安一脸是笑的站在那里,笑得却比那画中更灿烂。
时不虞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已经落在言十安手心,并且,被握得很紧。
抬头看着牌匾上的‘闲王府’,时不虞语气怔怔:“我真成闲王了?”
言十安看着她,眼神温软:“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