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空留  发于:202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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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跌倒,爬起
将曾大人送出门,时不虞正想着要将人送远一点,曾正就拱手拦了:“就此别过,姑娘留步。”
姑娘行万福礼,真就留了步,爽快得很。
曾正大笑,单手背在身后,大步离开。
没了外人,时不虞便又松了一身骨头,没了刚才板板正正的模样。
“言则。”
言则以为姑娘要吩咐什么正事,忙上前应话。
“下回记得给我煮果茶,这茶都不甜。”
“……是。”言则索性把这当成正事记下来,姑娘这显然是打算将这当成会客的地方,回头他就专门在这边添个小炉子,专门用来给姑娘煮果茶。
时不虞往言宅走,边问:“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是,正要和您说。”言则跟到姑娘身侧,将不久前才拢总好的消息仔细告知:“昨晚两边宅子都派人去探过,火烧过一回的那处宅子并无异样,朱宅也没看到坟茔,不过看着不像完全无人出入,小的安排人藏身在朱宅等着了。”
“今日还在下雪,我们的人留下的痕迹会被雪掩盖。之后化雪得好几天,化雪后的雪水又会留下好些天,至少十天内,只要有人走动必会留下痕迹。”时不虞笑:“真是老天都不站他们那边。”
言则跟着笑,他如今也越发这么认为了。
“让人尤其留意那个荷塘,没有坟茔,只可能是沉了塘。”
“是。”言则又问:“若发现了什么,如何处置?”
“等人走了把人捞上来。”
“是。”
曾正上了马车,撩起帘子看向这不起眼的宅子,以他的眼光,自然品出了这宅子的妙处。
得知计安要离京,他猜到了定然安排了后招,可没想到,他留下的是个人。
若这个人就是他的后招,得多有本事才会让他如此信任。
“老爷,沿原路回家吗?”
曾正放下窗口帘子:“走别的路口出去,绕一圈。”
到了家,曾正一进大门就吩咐:“去叫老壳过来。”
“是。”
一处衙门的领头人是什么样,这个衙门上下就是什么样。
大理寺位列九卿,权力当然不小,曾经也是各家子弟削尖了脑袋想进的地方。
可自从曾正这么个铁面无私的人成为大理卿后,那些世家子何止是不想进,本来在这里的也都各展神通的离开了。
曾正也不要其他权力,只管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事。
他这样的性子,和大理寺实在是绝配,这些年,悬案旧案都让他破了不少。
皇帝也不瞎,在时不虞把这个案子掀出来之前,他完全没有让曾正升迁的打算,只想让他在这个位置再坐他个十年八年,甚至更久。
而曾正,也只打算走这条路。
大理寺在他手里多年,被他提拔上来的都是手底下有真本事的人,就算是个不起眼的仵作,能协助他破这么多大案,必然是这一行的顶尖。
老壳来得很快,算着路程,怕是得着消息就过来了。
曾正示意他坐:“大理寺不忙?”
“下雪天,少卿戴大人体恤我等,这两日都是让我们早早归家。”
自己提拔上来的人,曾正自是知道少卿戴景行的为人,根子正,但是性情是大理寺最圆滑的,许多需要对上对下的事,都是让他去应对。
他被罢黜这段时日,他也常上门来。
看老壳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曾正端起茶盏:“有话就说。”
老壳也干脆,这就把自己感知到的事说了出来:“戴大人,好似有意您的大理卿之位。”
曾正并不意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尤其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回去,把这个位置拿在自己人手里总好过来个外人。
可是,现在不行。
“你何时有这种感觉的?”
老壳据实以告:“有段日子了,担心是自己想多了,所以一直没敢和您说。”
“他前几天来见我都未提及半句。”曾正轻笑一声:“也属正常,毕竟我离开大理寺已经近一年了,大理卿位置一直空缺。”
“在小的心里,只有您才是大理卿。”
“若把事情办好了,我未尝没有可能回去。”
老壳神情一喜:“你有法子了?”
曾正笑:“我是因什么案子被罢官的?”
“尸山案。”老壳一口道出,可是:“那案子不是都结了吗?”
“你觉得,真是朱凌?”
老壳知道不是,身为仵作,哪那么好糊弄,更何况当时已经查到了一些事。
不过当所有人都认下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说话。
“现在能继续查了吗?”
“能暗中查。”曾正看向他:“从哪里摔倒,我就要从哪里站起来。”
老壳也想,他这人痴得很,一辈子只做两件事:让死人说话,和让死人安心。
那个案子草草结案,既没让死人说话,也没让死人安心,他不甘心极了。
只是:“大人,时间过去这么久,尸身已经腐烂,当时查到的那些事如今都派不上用场了。”
曾正拿手边的东西随手摆出一条直路和一条弯路:“要去到对面,我可以走直路,也可以绕一绕走另一条路,虽然会远一点,但更宽敞。”
老壳眼睛一亮:“大人请吩咐。”
“可能会有危险。”
老壳雪白的牙齿都亮了出来:“大人从来都是自己冲在前边,若小的都有危险,大人只会更甚。大人都不怕,小的有什么可怕的。不瞒大人,这案子小的一直惦记着,当时那些证据全都保留着,一点没扔。小的做梦都想把这凶手拽出来,让他们安心。”
老壳老壳,大理寺上下都这么喊,可他实际才刚三十,只是总胡子拉茬的看起来有四十,再弄得脏一点,说五十也只觉得长得着急了点。
曾正记得,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到二十。别人家是没有更好的出路不得不子承父业,他却是早早的把父亲赶回家,好赶紧继承父业。
他是真喜欢。
曾正最喜欢老壳身上这股纯粹的劲,实在是太稀有了。
“明天你随我去一趟太平县,大理寺那边我会周全。”
话说得含糊,老壳只挂心一点:“和这个案子有关?”
“没错。”
老壳精神一震,当即起身:“小的这就回去准备,恕小的先行告退。”
“老壳。”
老壳把刚转过去的身体转了回来:“是,大人。”
“我必不会轻贱你的性命。”
老壳笑了,一礼到底:“大人多年来的信誉,正是小的敢追随在大人身侧的保障。”
曾正走出屋,目送他脚步轻快的离开,伸手接住一朵雪花笑了。
他这几十年,还不算失败。
只是这趟出行,不轻松。

京城是个最现实的地方,得意时追捧者众,失势时人走茶凉。
不过年余,曾家已经日渐门庭冷落,几乎无人知晓他悄悄离京。
游福休沐在家,在父亲跟前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有些不解:“您派人盯着曾家?”
“留意曾家,不代表要对他不利,我知这些年他对你多有照拂。”游老伸手在火盆上方暖了暖手:“他昨日出门了一趟,并且去的是言宅方向,今日便悄悄离京,我不信这两者间毫无关系。他能被那姑娘看上的,也就是那一手查案的本事了。”
“爹觉得,曾大人已经被那姑娘所用?”
“曾家要想翻身,这确实是个机会。那姑娘行事像她的老师,虽算计人心,却不是以伤人利己的方式,而是让对方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自己也能达成目的。所以当年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被国师所用,如今,她也能让自己想用的人为她所用。曾正是,我游家不也是吗?”
游老叹笑一声:“明明是她要将我游家摆上她的棋盘,却不是她来请我,而是让我去找她,化被动为主动,话语权便也在她手里,一切得按她的来。”
“能让她惦记着去查的只有朱凌案。”游福将煮好的茶倒了一盏放到父亲面前:“当时沉棋撞柱时,假朱凌还未来她就猜到了结果,朱凌如今藏身在哪里也在她掌控之中。曾大人离京若是为查案,应该与此有关。而且,昨日曾大人派人给我传话,让我以查案为由将老壳派出京城。”
“老壳?”
“一个非常厉害的仵作。曾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好几个仵作里看出来他有本事,常把他带在身边,大人破的那些大案通常都有他的参与。”
游老笑了:“不但自己走了,还带走一个厉害仵作,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并且,没有要瞒着你的意思。”
“大人向来信任我。”
“知道他去干什么,你就也往这事上使使劲。”
游福点头应是:“和朱凌一案有关的卷宗都在大理寺归了档,案子已经过去这么久,没人留意了,我再去从中找找线索。”
“不要大意。”游老叮嘱儿子:“曾正在时,大理寺铁板一块,他离开年余了,未必没有变化。”
“儿子知道。”游福应下,稍一犹豫,又问:“她知道您在京城,现在明显又有了动作,可为何却不用我们游家?不信任我们?”
“谋士用人,正如将军排兵布阵,还没用到你,就代表还不到时候。”游老看着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我很好奇,她能布出一个怎样的局面来。”
时不虞这会想都不曾想过要动用游家,对她来说,游家算她的一张底牌。
有的家族屹立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有他存在的意义,现在离那个时候,还早。
她这会正想着,怎么让计安在人不在的情况下,京城还盛传他的名声。
“阿姑,你派个人去给七阿兄递个口信,让他在浮生集开一场和计安有关的盛会,具体要怎么做我不管,做成大盛会就行。”
“是。”
万霞一出屋,宜生就进来了,从她犯过一次病后,她身边任何时候都会留人。
时不虞没留意这些,示意宜生帮忙把四个匣子搬到书案上,按顺序打开匣子处理这些本该计安忙活的事。
当晚她就知道了,七阿兄本人没出面,而是在大家酒兴正隆时撺掇着喝晕头的人提出来,响应者众,他再从中带了带气氛,时间就定在次日,雅集名称也直白:十方安定。
时不虞咀嚼着这四个字,看着那一张张无声悬挂着的宣纸笑了,十方安定,多美好的期盼。
也不知今日应下的人,明日醒了酒会有多少人后悔。
可这一次她却料错了,后悔没去的人是有,可有更多前一日不在场,得知消息后赶去的人。
他们有的未必擅长此一道,有的胸无点墨,肚子里全装的酒肉,有的甚至年纪老不小了,陆陆续续都赶去了浮生集。
不管是不是能吟诗作赋,拍手叫好的声音一定是尽了力的。
还有言十安曾经的同窗,受过他好的人,用过他提供的笔墨纸张的人。
甚至有些没和他打过交道但认可他的人也来了,将浮生集装了个满满当当,气氛撑了个热热闹闹。
这一日,满城尽议十安公子。
达成目的,时不虞很开心。但让她更开心的,是那些未请自到的人如此之多。
朝代兴衰,有迹可寻。
如今的大佑,怎么看都还有救。
雪停了,像是没下够,气温并没有回升多少。雪化得很慢,风一吹,那点雪水结成冰冻,路上滑得很,马车不稳,路上行人更少了。
可有的人,还是出门了。
“姑娘。”言则快步进来禀报:“朱宅有动静。”
昏昏欲睡的时不虞顿时来了精神:“说!”
“属下的人看到有人拖了三具尸首到荷塘边,凿开冰面,将尸首绑了大石头扔下去。依您的嘱咐,确定那些人走了后,他们把人捞上来了。”
“这种天气下水,受大罪了。平时你们公子都怎么赏的?”
“赏一月月钱,也赏过十两银子,或者名贵锦缎这些。”
时不虞暗中比较了一番:“那就赏十两银子吧。”
言则笑:“小的替他们向姑娘道谢。”
“是他们该得的。”时不虞端着茶盏在手里转圈:“这种天气尸身能保存一段时日不坏,让他们把尸首放好,之前你家公子使过的手段都使出来,最好能放到等曾大人回来。”
“是。”
寒冬时节,好像一切都慢了下来。
朝堂一切如旧,皇帝也过回了他觉得最舒心的生活,不,甚至更荒唐。
“素绢说,在宫里谁都可能是敌人,她不敢留任何东西在身边,证据是不可能有的。”
兰花直起身接过万霞递来的茶,重又坐下继续道:“她说贵妃极谨慎,她能去到贵妃身边的时候并不多。但她是医女出身,对药味很敏感,每次去贵妃宫里她都闻到过同样的味道,花了些时间她才大概弄明白是个什么方子。”
“伤身的方子?”
“相反,是个大补的方子。”兰花道:“她说,若只喝这个方子,对身体有益,可皇上常年有喝鹿血的习惯。”
“补上加补,久了身体会受不住。”时不虞若有所思的低喃:“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好办法。”
兰花喝了口茶:“素绢想问姑娘,是否要把这事掀开来,她有法子。”
“不着急。”时不虞笑:“让他多补补,多多的补。”
兰花也就笑着应是。
“素娟还说,贵妃宫里近来杖毙了好几个宫女,但她怀疑宫女并不是被杖毙,她们都长得很出挑,而且她在得知杖杀了宫女后找理由去过贵妃宫里,并未有闻到血腥气,而且,贵妃宫里也没有打死人的紧绷感,小宫女都没有。”
时不虞轻轻点头:“从相国府传回来的消息看,近来送进去的人不多,他们不敢再太过明目张胆是个原因,这事传开后各家也都很戒备,再想下手不那么容易了。新鲜的人不够多,他又已经玩得心花了,野了,由奢入俭难,开始对宫女下手了。让素娟保护好自己。”
“是。”

年关将近,京城渐渐热闹起来。
随着计安离开的时间渐久,而言宅里的人全无动静之余,有心之人又买到了旁边的宅子,附近的暗流涌动渐渐趋于平缓。
可言宅里的主人,不曾闲着。
二十天时间里,朱宅捞出来的尸体已经有九具了。
而曾正,也终于在这日回了京,半点不耽误的来见时不虞。
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直接道:“我见到了安皇子留在那里的属下,从他们那里问到了更多细节,得知姑娘你的命令是要打草惊蛇后,我挖开了古家的坟墓,想来这个举动应该没有坏了姑娘的事。”
“挖得好,正好让心里有鬼的古盈盈惊一惊。”时不虞笑:“曾大人从中找到线索了?”
“尸体不会说谎。虽然古家人已经死了多年,尸身早就腐化,且身体在大火中有损伤,棺材里都是黑的,但骨头还在,尸体化水时的痕迹也还在。”
这是曾正最擅长的事,说起来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我开了十一具棺椁,从骨头和尸水留下的痕迹中都检出剧毒。”
时不虞突然灵光一闪:“若是时间更久一些呢?比如二十年,骨头和尸水仍会留下痕迹吗?”
曾正立刻联想到了她在说的是什么,顿时坐直了些,郑重的回答她:“若是毒性不是强到深入骨髓那种,这么多年过去可能已经留不下什么痕迹了。古家人正是因为死于剧毒,那毒性强到尸水将棺椁都浸坏了,便是过去这么多年,我和仵作都得小心,不敢沾到一丝半点。”
“能让一个正值壮年的人突然死去,不可能是轻微的毒。”既然说起了这事,时不虞就多问了一句:“曾大人印象中,有没有什么毒是既能要人命,但表象上却让人看不出来的?”
曾正想起先皇去世时,身体正是没有任何异常,面容平静得像是睡过去一般。当时并非无人起疑,太医院叫得上号的全被单独看管,一个个轮流进去,结果都是一样。
大家再不甘,也只得相信先皇是死于急病,可安皇子却一口咬定先皇是死于非命,定是有所倚仗。
至于这样的毒,当然有。
“有一种鹰以毒蛇为食,它的排泄物有毒。若只是中了此毒,牛角磨成粉即可解。可若是放入酒中,毒性会增强数倍,神仙难救,且无色无味,银针试不出,脉象探不出。我不是大夫,其中原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在大理寺的卷宗里看到过这样一个案子,对这毒的印象很深,就记下来了。”
“什么时候的案子?”
曾正回想了下:“非常久远,距今恐怕得有百十来年了。”
这么久反倒更加合理,这种毒她都不曾听闻过,也不曾听白胡子说起,也就是大理寺这样的地方留下了记载,并且曾正又专精这一行,有闲心去翻看那些陈年旧案,才知道有这么一种毒。
“大人能把这个案子的卷宗拿出来给我一观吗?”
“不难。”
曾正喝了口茶,继续说起古家之事:“古家既然是死于毒杀,大火就是用来掩藏痕迹的。做为唯一的存活者,古盈盈无论是自己从大火中逃生,还是被章相国派去的人及时救出来的,就都站不住脚。姑娘打算何时揭穿她?”
“不着急,一步步来。”时不虞笑了笑:“她知道有人在查她,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我先看看她打算怎么做。她在明,我在暗,只有她动起来了,我才更好应对。”
曾正轻轻点头:“过两天我打算去一趟章相国的老家。”
“才动了古盈盈这条线,章相国那边可以稍放一放,现在去,我担心对方张开网在等着你。此次出京,你可有告知他人你的去向?回来可有人知道?”
“回来时做了遮掩,无人知晓,离开时只有游福知道。”曾正笑道:“从游福的表现来看,我们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
“不是游福。”时不虞对上他的眼神:“是整个游家。”
曾正愣了一愣,着实吃惊不小。
游家已经太久没有动静,且只有一个官职不高不低的游福在大理寺这种清水衙门,看起来像是已经没落,所以皇上在知道游福的孙子死于自己手里才敢这么不当一回事。
不止皇上这么想,京城许多人家也都这么想。
世家起起落落,实属平常,就连和大佑朝一样长久的忠勇侯府,不也没了吗?
可眼下看来,好像有人打眼了。
时不虞很满意他的反应,连曾正都这么意外了,可以想见之后揭开这张底牌时,该有多少人吃惊。
“游氏老族长此时就在京城。”
曾正虽和游福关系不错,可也不曾打听过他的家事,闻言感慨:“没想到老族长还活着,他上次来京还是启宗稳住局面大赏功臣的时候,之后便带走了大半游氏子弟回归族地,一晃眼,已经四十多年了。”
而今,他再次来到了京城,并且站到了安皇子那一边。
这局面,不可谓不妙。
“大人回来得正是时候。”时不虞转回正题:“我找到他们再次抛尸的地方了,您一定想不到是哪里。”
曾正便也不去想,问:“哪里?”
“朱凌那个曾经名满京城的荷塘。”
曾正确实没想到,但仔细一想,确也不意外,朱宅本就是官邸,贴上封条后更无人敢进,可不就是个现成的抛尸好去处,只可惜了那么好一个荷塘。
时不虞继续道:“我的人已经捞出来九具尸首,正等着曾大人回来细查。待您休整好了,我让人带您进去。”
“以免夜长梦多,就今日吧。”
“也好。”看他虽瘦了些,但精神尚好,时不虞爽快应下:“天黑后您出门,会有人在门外等您。”
曾正就喜欢这干脆的办事方式,起身道:“我会带上仵作。”
“放心,再多带几个也进得去。”
曾正拱拱手,利落告辞,老胳膊老腿的奔波这一路,他得回去歇歇。

曾正被背进朱宅前,绝没想到会看到时不虞。
看着跟在她身边的大管事,和从不离她左右的仆妇,他到底是没有多言。
时不虞却看出了他的担心,轻声道:“大人不用担心,几具尸首罢了,我连乱葬岗都去过,吓不到我。”
“千金之躯,也该不立危墙之下,不涉危险之中。”
“大人说得是,所以我既然敢来此处,说明此地暂时安全。”
曾正也不和她争辩,只赶紧让人带路,早做完早撤离。
朱宅极大,他们选择藏尸的地方在那些人来抛尸的相反方向,靠近院墙的一处小院子里。那里应该之前就没住人,连桌子柜子那些家具都少,正方便了他们摆放尸体。
门一打开,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曾正在门口停了停才进去,吹燃火折子,入眼所见成堆的冰块,让他知道了刚才那股冷气的来源。
他也不问这冰怎么弄来的,和老壳一起给自己穿上一件像是刷了油的衣裳,又戴上了一副将整张脸都遮住,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帽子,最后连手上都戴上了五指手套,准备充足后才上前。
时不虞看得直点头,学到了,回去后她也要弄一身。
屋里还是暗了些,时不虞让人点了火把。
曾正看过来,不用他问,时不虞就给他解释:“外边有人在望风,而且以他们抛尸的频率,今晚不会来,大人放心。”
曾正这才收回视线,继续细细查看。
时不虞看他熟练的翻查身体各处,连指甲缝都没放过,又掰开嘴细看,耳朵,头发里边都一一过目,衬得她和计安在乱葬岗的查看实在不像样。
想到计安,时不虞有些走神,算算时间他应该快到双绳城了,没有人送消息回来,这一路应该还算顺利。
之后,就是你死我活了。
想着他要面对的事,时不虞不由得就哪桩都想了想,只觉得哪桩都难得很。
手臂被碰了一下,时不虞回神,就见曾正走出来将东西一一去除了,留老壳仍在里边忙活。
“三男六女,和之前那些尸首一样,都是被凌辱而死。有两个断了手指头,有一个肚子往上全是紫红色,应是伤了内腑,不过和之前的相比也有些不同。姑娘见过烙印吗?”
“听过,未见过。”时不虞看向冰块围住的尸体:“他们身上有烙印?”
“有许多形状难以言状的烙印。”
“大人在我面前不必忌讳什么,没有我不能看的东西,也没有我不能听,不能知晓的事。”时不虞神色不变:“我知道的事,我见过的丑陋,超过您想象。”
曾正一直好奇这姑娘的底细,但他很好的管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从不曾表现出来过,此时也只是应下,并立刻调整面对她的态度。
“烙印有字,有欢喜佛,有各种……姿势,连私密处都有。其中有一个整个上身前前后后没一块好肉,被印了个遍。”
时不虞略一沉吟,往里走:“我看看。”
曾正下意识想拦,但立刻又按捺住自己,跟着上前引到那具尸首面前,并重新戴上手套,和老壳一起将那具尸首侧立起来,好方便她查看。
时不虞看得很认真,每一个都仔细辨认,之后更是从言则那里要了纸和炭笔,把所有字都记下来,至于图……
咦,恶心!
她抬头问:“最近一次送来的是哪几具?”
安静候立一旁的属下立刻指着靠外边的方向道:“姑娘,是这两具。”
时不虞走过去,边和曾正道:“他朝身边的宫女下手了,最近送来的很有可能是宫女。劳烦大人看看这两具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曾正指着其中一个:“我刚刚就觉得有些奇怪,所有尸首都是穿着中衣,但是只这一具的样式和料子与其他八个不同。老壳,你刚才在这里停留得久一些,有什么发现?”
老壳仍未脱去那一身奇怪的衣裳,一只手还拿着火把,眼神只落在尸首身上。
闻言他立刻道:“其他人都有新伤有旧伤,只有她身上全是新伤,很可能是第一次被凌辱时就没扛住死了。您看她额头,虽然糊掉了一些,但仍能看出来有画过花钿。还有脸上,有点过面靥的痕迹。”
时不虞上前一看,果然如此,毫无疑问,这是宫女。
确定了这一点,她仔细记住长相,尤其是鼻子上那颗痣的位置。
“还有吗?”
老壳抬头:“您是问这一个,还是其他人?”
“你都可以说。”
“有。”老壳走到一具男尸身边,他刚才就是在这里站了好一会。
“大人,您来摸摸这里。”
时不虞看他指的是肚子,下意识就觉得一定有大发现,快步过去。
曾正同样不慢。
尸体早就冻硬了,晃眼看着那里就是一处纵横交错的鞭伤,可上手一摸,有一点轻微的凸起,因为身体硬了,这点凸起反倒格外扎手。
老壳将火把放得更近一些:“大人您看这里,有缝合。”
曾正低头一看,在两处鞭伤相交的地方有一处缝合,鞭伤的颜色很深,再加上身上到处有伤,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处不大的缝合,就算发现了,也只以为是鞭伤的伤口。
他又摸了摸:“五针。”
“东西在伤口的斜下方,仍是在鞭伤上,像是从这里开个口子,把东西硬塞到了这个位置。”老壳点头认可:“是个狠人。”
曾正心下也这么觉得,一抬头,就见那姑娘也在点头。
不知为何,他有些想笑,之前那些担心确实是挺多余。这姑娘她非但不怕,在这样的场合听着这事脸色都没变一下,甚至还觉得老壳说得很有道理。
“可要现在挖出来看看?”
时不虞略一沉吟,摇头:“先不动,他们下次来抛尸时,这些尸体都会现于人前。无论这里藏的是什么,一定于我们有利,当众剖开取出来效果最好。现在要是动了,哪怕是藏回去重新缝好,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是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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