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空留  发于:202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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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知道这些事的也都听得认真,时不时跟着点头附和。
“他为人也没得挑。京城几个大书局抄书的纸和墨条,他都免费供了几年了,书院里好几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差点读不下去的,也都是他出钱供的,他不说,别人也不知道,可我伯父和齐心先生是好友,我才无意中知道了这事。这样的皇子,多来几个才好。我自己不是个东西,但不妨碍我喜欢这种有本事还有心对人好的人。”
“他做的可不止这些。”另有一人开口:“据说好些个学士,这几年冬天的炭火都是他送的。”
“对对,我也听说了,还听说他请人把几个条件不好的学堂都重新翻修了。”
“何止,去年有两个老夫子过世,起灵的钱都没有,也是他出的。”
“还有还有……”
一时间,酒都没人喝了,互相交流起自己知道的关于安皇子的事来。
而这些事,必然会传播开去。

能得民心者,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或许就连做下这些事的计安,当时也未必抱着将来要用上的心思,只是做成习惯了,就继续做了,帮得上忙的,就帮了,顺带一把手的事,就顺手了。
于是,有了今日之果。
此时的时不虞还以为计安被人忘了,甚至还有些人走茶凉的紧迫感,于是一到家就把言则叫了来。
“朱凌原来的宅子,有什么动静吗?”
言则有些意外,他们盯的不是朱凌吗?不过他仍是立刻回话:“朱宅被皇上封了后再没有人进出,公子也未派人往里探过,目前里边什么情况,小的不知。”
“派人探探。”
“是。”言则稍一想,问:“姑娘想查的是什么事?有个方向,小的更好安排。”
“皇宫一直在进人,但是计安的人盯了这么久,却再未见有人抛尸出来,以之前死人的频率,这不太可能。”时不虞把朱凌那一张宣纸重又找出来:“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言则经这一提醒也想到了:“姑娘是觉得,尸体可能埋在贴了封条的朱宅!”
“没错。也不是没有乞儿胆大包天的把贴了封条的宅子变成自己的窝。可朱宅是官邸,而且宅子所在的位置并不偏僻,随时会有巡逻的人经过,没几个人有那胆子往里闯,是个埋尸的好地方。”
时不虞看向言则:“顺着这个方向去查,我要让皇帝过个不安稳的年。”
“是。”
“再让人去探一探朱宅的地道通过去的那个宅子,排除掉埋在那里的可能。”
那地方离城门近,人多眼杂,很可能会有人擅闯,没有朱宅安全,若他们真这么做了,时不虞觉得章相国应该会选朱宅。毕竟朱宅是真的大,只那个荷塘都能沉尸不少。
言则应是,见姑娘没有别的吩咐,退下去做安排。
接下来要干什么?时不虞左看看,右看看,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明明千头万绪,可头脑好像什么都感应不到,一片茫然。
这种感觉让时不虞极为焦躁,并且越来越焦躁,呼吸也越加急促起来。
她按着公仪先生教的法子试图平复呼吸,可不但不见起效,反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知道自己要不好,时不虞赶紧撑着书案站起来,踉跄着撞到墙上,靠着墙一步步往外走,不敢开口喊,竭力稳住不让呼吸乱了。
平时轻松走过去的路,今日远得仿佛要跨过千山万水,眼前一花,她左脚踢到右脚摔倒在地,呼吸一声重过一声。
不急,不急。
时不虞越加冷静,左右一瞧,往前爬了一步,从百宝架上就近抓起一样东西奋力往门外扔去。
听着一声脆响,她放下心来,伏在地上枕着手臂等。
灶屋里,万霞正给姑娘炸鱼骨,边将诀窍教给宜生。
宜生其实之前就学会了,但他觉得自己做的不如万姑姑做的好吃,让万姑姑再给他讲讲。
听着这一声响,宜生正要说自己去看看,就觉得身边一阵微风吹过,万姑姑人已经到了门口。他来不及多想,立刻跟着跑。
奔进书房,万霞看到伏倒在地的姑娘吓得心跳都差点停了,飞扑过去将人揽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看她呼吸急得都快闭过气去了,赶紧从怀里摸出从不敢离身的药,捏开外边的蜡,将药丸递到姑娘嘴边,
宜生不用她说什么,飞跑进屋里端起姑娘未喝完的茶出来递过去。
确定药喂进去了,万霞抱起姑娘回到卧室安置到床上。
示意宜生和跟来的青衫翟枝出去将门关上,万霞踢了鞋子上床,扶姑娘坐好,坐到姑娘身后脱了她的衣裳,一手扶着她,一手用巧劲推拿后背。
一会后,感觉到姑娘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她才停下动作,重重的呼吸了几口气,就这么片刻功夫,她已经额头冒汗,后背尽湿。
稍缓了缓,她又赶紧将姑娘的衣裳拢好,扶着她靠躺在自己身上,扯了被子过来将两个人都盖住。
时不虞蹭了蹭阿姑的下巴,声音虚弱无力:“我好了。”
“是阿姑疏忽了。”万霞把人抱得更紧一些,也蹭了蹭她。
姑娘已有将近两年未犯病,她大意了,上次姑娘有迹象的时候她就应该提高警惕才是。
时不虞轻轻摇头,这会没力气,就不和阿姑争辩了。
“睡一会,阿姑陪着你。”
“不困。”何止不困,时不虞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自小,白胡子就教会她自己和自己对话,教会她常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这么理解……
她也就习惯了去寻找答案,这个答案不需要告诉任何人,也不为任何人,只为了让自己知道。
白胡子说,人可以装糊涂,但不能真糊涂。
所以,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心。
不知道的时候是真不知道,知道了后就在心里做过种种利害权衡。
从一开始理所当然的觉得他们不可能;慢慢的觉得可惜计安是那个身份;再到舍不得他;再到今日听了丽妃的话导致自己犯病。这个过程清晰得,她都能清楚的讲出每一个心态变化的时间节点来。
“阿姑,我喜欢他的。”
“嗯,阿姑知道。”
“可也只能在心里喜欢一下。”
时不虞虚软的声音突然就凝实了,没有犹豫,没有不甘,只是平平实实的,无比确定的说出心里的答案:“我们不能在一起。”
万霞低头看向自小看大的孩子:“那些问题未必没有解决之道,姑娘不必急着做决定。”
“以我的脑子都想不出解决之道,就不必自己骗自己了。”时不虞笑了笑,扯着被子捂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口鼻在外:“无解。”
“姑娘……”
“这个决定对我并没有什么伤害,我还是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去我所有想去的地方,过最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些和我有关的人掣肘不了我,他们也不必因我受他掣肘。报效朝廷也好,为国尽忠也罢,便是要造反他们也只管去做。该升迁升迁,该罢黜罢黜,该杀头杀头,一切都与我无关,只和他们自己有关。”
沉默片刻,时不虞嘴角微微上扬:“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万霞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姑娘的头。
时不虞侧身,把头埋进阿姑怀里。

第336章 不虞没病
宜生在屋外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出门来的万姑姑,忙低声问:“姑娘她……”
“睡了。”万霞回身将门关上,见言则也在廊下等着便走了过去。
“青衫跑去找我说要请大夫,我才知道了。”言则担心万姑姑以为青衫和翟枝心不向着姑娘,往外通风报信,先替两人解释。
万霞听着心里确实舒服不少:“请大夫了?”
“言德去请了。”
“去退了信吧,姑娘没病。”
言则只以为万姑姑是担心这于姑娘名声有碍,却听得她又道:“自姑娘六岁第一次犯病至今,公仪先生都未找出她的病根来,并说姑娘的身体很好,你请再多大夫来于姑娘也无益。”
言则一听忙让青衫去找言德。
万霞稍一思量,觉得这事还是得说上几句让言则心里有个底,不清不楚的更让人多想,便率先进了堂屋。
“进屋说。”
言则和宜生忙跟了进去。
“老先生说,姑娘天生就开了‘心窍’,世间一切对她来说,只要她想学就能很快学会,这样的人按理来说是活不久的。偏偏姑娘开了‘心窍’的同时‘情’那一窍却又关闭了,以至于她对感情的感知力非常弱,所有的情绪她都要延后许久才能感受到,这样反倒保护了她不受伤害。到她六岁时,‘情’那一窍突然开了,那也是她第一次犯病。”
宜生隐约有些懂了:“对情感不敏锐的时候,再聪明也不会多想。‘情’这一窍开了,便能正常思考了。”
“没错,这对姑娘来说是灾难。年纪小那会她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想到什么,就会去追根究底的想。不由自主的就焦躁,着急,喘不过气,心跳加快到晕过去,救醒过来后继续想,再晕过去,如此反复。”
万霞轻轻摇头,那时,姑娘被折磨得差点疯掉。
“老先生怕她出事,就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给她解答,仔仔细细的,从头至尾的给她讲。然后教她如何将问题排成列,然后有序回答,给姑娘养成一套独属于她的秩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除了吃喝拉撒睡,师生俩就维持着那样的状态,这才逐渐将姑娘的情绪稳下来,之后又用了半年引导她过度到所有的问题都自己去寻找答案,再到她渐渐掌握自己的情绪,这才有了你们现在看到的算无遗策的时姑娘。”
光是想象这个过程,何宜生就觉得姑娘吃尽了苦头,并且:“老先生这样的老师,世间仅有。”
“确实是,他为哪个学生都呕心沥血。”万霞看向两人:“告诉你们这些,是不想你们心里有什么隐忧,以后对姑娘的吩咐生出疑虑。姑娘现在已经极少犯病,上次还是两年前,你们不必多虑。”
言则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万姑姑只管放心,公子离开前有交待,对姑娘不敬就是对他不敬,重办。”言则笑了笑:“在一年半前,我确实对姑娘有这样那样的提防担心,但时至今日,我绝对是将时姑娘当成了第二个主子看待,绝无不敬之心。”
“言管事对姑娘什么样,我和姑娘都看在眼里。”万霞起身:“姑娘睡醒就好了,之后你们都不必提起今日之事,还如之前一般对待她就好。”
两人同时应下。
时不虞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看着窗外的光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她可真棒,今天又混过去一天。
时不虞打了个哈欠,抱着被子来回滚了几滚,散了懒气,躺平了双脚往上一撑,将被子撑成了帘儿,然后两只脚在被子里你来我往的一番追赶,再用力一踢:“走你!”
坐起来一瞧,被子甩到了角落,满意。
明明是一掀被子的事,她忙得身体发热。
身体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么一番折腾之下,好像更乏力了。时不虞回头瞧了床一眼,干脆继续睡到明天早上去?
正要往后躺,门推开了。
万霞看她坐了起来便笑:“难得这么自觉,睡好了?”
“睡好了,正要起床。”时不虞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想,踩着鞋子起身。
万霞上前来给她穿衣裳。
“天快黑了,什么时辰了?”
“都酉正了,今日是下了雪,外边看着还未黑。”
都这么晚了?时不虞又开始犯懒,按住阿姑给她穿衣的手,撒娇道:“不穿了,我继续睡。”
万霞瞧她一眼,拍开她的手将她衣裳穿好,边道:“饿着肚子睡,半夜又得醒,睡得也不好。”
肚子适时的唱了一出‘空城计’应和万霞的话。
时不虞拍了肚子一下,骂道:“叫什么叫,不争气。”
“姑娘要实在不想吃,阿姑也不勉强,就是可惜了那全鱼宴,不如便宜了塘里的鱼儿……”
“吃吃吃,要吃的!”时不虞顿时两眼发光,边单脚跳着给自己穿鞋边往外蹦,将迫不及待演绎到了极致。
万霞看着姑娘的背影笑了,捏了捏荷包里新放进去的一颗药丸,慢悠悠的跟着走了出去。
姑娘沉睡的这一个多时辰里,她已经捏了这个荷包无数次。
这是公仪先生特意为姑娘研制的药,专门缓解她犯病时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症状,在姑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后,药效很好。
而姑娘今日犯病的原因,显而易见,因为计安。
无论决定做得多么理智,放下计安竟逼得她犯了病,只更说明了计安在她心里的地位。
她是过来人,情之一事上她的结果不算好,但过程不算坏,可她无法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姑娘去享受那个过程。
姑娘的身份注定了她不能只注重过程,在做下这个决定之前,她心里恐怕已经在是和否之间衡量了无数次。
一定是实在无计可施,她才选择了否。
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怎可能为一己私心让大好局面变坏。
她家姑娘,宁可自己过得不好,也绝不可能坏了老先生二十年的心血。
万霞看着埋头苦吃的姑娘,心更疼了。

第337章 约见曾正
今年的雪下得比去年早,也下得更大,一晚过去,世间彻底白了头,而雪花仍在洋洋洒洒。
去年的大雪过后,院子里多出来一个巨大的丑雪人。
今年,院子里稍偏一些的地方,雪都仍是完美无瑕。
而最闹腾的那个人,今日还未出门。
言则匆匆前来,在外除了披风,跺脚抖了雪,这才掀帘子进书房:“姑娘,您找我。”
“坐。”时不虞指着地上的图纸道:“看看我画的这一片宅子,是都属于计安的没错吧?”
言则跪坐下来,拿起图纸一一辨认,一会后点头:“姑娘画得没错。”
“听说最近有不少人想买这些宅子。”
言则不知姑娘的用意,只认真的回答每一个问题:“是,尤其是围绕在言宅周边的四处宅子,天天都有掮客来问。”
时不虞示意宜生拿过图纸铺在书案上,指着言宅东边的宅子道:“把这处卖出去,若对方自报家门,权势大者得,若不出面,价高者得,让出面的人表现得市侩些,贪婪些。”
“是。”
时不虞又指着紧挨着东边那处的左右两户:“等那处卖出去后,这两处假装转手,把那户盯死了。”
“是。”言则看明白了:“这些宅子若一直在原来的主人手里,怎么高价都不卖,您担心会被人疑上。”
“没错,不能让他们怀疑宅子在计安手里,他们会扩大盯梢的范围,于我们不利。”
“姑娘想得长远。”
时不虞看着图纸,计安才是真正想得长远的那个,这些年他陆续买下来了以言宅为中心的,围绕言宅两个圈的宅子,内圈四户,外圈六户,将言宅护在层层保护当中。
那些盯梢的人,实则全被盯得死死的。
他当时选择在这里安家,恐怕也是因为这里的宅子好入手,价钱也不算贵,言宅会这么大,其实就是两处宅子打通的。
那十户宅子有的空置着,有的则住着计安手下给他做买卖的属下,以他们明面上的身份,住在这里也算合适。
时不虞指着内圈里剩下没动的那处宅子吩咐:“把这里收拾出来,我要用。”
言则一眼就看出了这宅子的优势,虽然不大,但它的位置非常好,往里是言宅,往外则被公子的另两处宅子遮得严严实实。而且不远处是个巷口交汇的地方,往哪里进出都方便,但又不会正好在交汇处,有被人留意上的风险。
“宅子时常有人打扫整理,姑娘随时可以用。”
“再细致些,我要用来待客。”
言则应下,知道要做什么,他就知道要怎么布置了。
“一个时辰够吗?”
言则没想到现在就要用,愣了下后应下来:“够,小的这就去安排。”
“等等。”
时不虞取笔蘸墨,一挥而就。
“派人把这封信送到曾家,请曾大人过来一叙。”
原来是要待这样的客,言则双手接过信,飞快离开去安排。
时不虞起身去到宣纸下方,找出几张一一细看,又铺开一张大宣纸铺在地上,拿起笔慢慢写。
宜生就趁着她停下来的时候递茶递糕点,万姑姑说了,这时候就算喂姑娘吃苦的她都会吃下去。
离约定的时间过半,时不虞回屋让阿姑给她重新梳妆,换了见客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正式。
万霞笑:“姑娘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
“以前有计安挡在前边,我只管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时不虞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可现在我得自己走到台前去了,要有个大人样。”
万霞戴上最后一朵珠花,看着镜子里沉静的姑娘点头嗯了一声:“是大人了。”
时不虞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待阿姑给她披上狐裘,手上也戴好了手抄,这才走出门去。
宜生撑开伞在外边等着。
“曾大人在大理寺多年,有非常敏锐的感观,宜生你不过去。”
宜生点头应好,将伞递给万姑姑。
从这边侧门到那屋的后门,只需几步跨过一条巷子。
言则引着姑娘去到厅堂,一进屋,暖气扑面而来。
“久未住人,屋子有些清冷,烧了四个大火盆暖了屋子刚刚才撤下,只留下这个大小适中的。”
时不虞脱下狐裘,在垫子上坐下,左右打量一番:“言则你做个管事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些,到你手里的事就没有做不好的,将来打算为官吗?”
言则心下一跳,亲自将茶捧到姑娘手边,笑道:“公子安排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他那人御下严,但也不会亏待自己人,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
“是,公子赏罚分明,属下无不服气。”话一顿,言则看姑娘一眼,却又问:“姑娘觉得,小的适合当个什么官?”
时不虞笑了,心里不还是挺想嘛,不过能在计安身边做这么多年的大管事,信任是独一份的,将来肯定会将他放到重要的位置去替他继续卖命。
“以你的本事,去哪里都能拿得下。”时不虞看着他笑道:“我觉得去礼部帮着招揽天下英才挺好,去工部做些实事也不错。这两部既不像吏部那样管官员任免,不像户部管土地,也不像兵部那样沾了兵权。你身份和他人都不同,去这两个地方更安全些。”
这事言之还早,但走在这条路上,为的不就是这么个将来吗?
言则郑重道谢,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这天底下除了公子,他最信时姑娘。
喝了一盏茶,身上有了暖意,曾正也准时到了。
时不虞不想出门冒风,就讨了个巧,在门口相迎,并亲手给他打帘子。
一脸笑盈盈的,一点不显得失礼。
曾正失笑,来时路上的种种思量,眼下倒觉得有些多余了。
进屋落座,下人奉茶后退出屋外,只余言则和万霞留下伺候。
时不虞率先笑道:“本该我登门拜见曾大人才是,可我这身份如今去哪家都只能带去麻烦,只好劳您这大冷天的出门。”
曾正看向笑语晏晏的人,他知道计安这个未婚妻,也有过猜测,可真正亲眼见着了,他发现自己猜测的好像过于保守了些。

曾正看向对面的姑娘:“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即是他?”
“我即是他。”时不虞回得迅速又干脆:“我做下的一切决定,他都认。”
曾正点点头,伸手相请:“姑娘有话请说。”
“曾大人是爽快人,那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曾大人……”曾正轻笑:“我如今可不是什么曾大人了,姑娘不如换个称呼。”
“早晚还是,为免以后改来改去的麻烦,就这么一直唤着吧。”时不虞笑着,不避不让的对上他的视线,挥手示意阿姑将东西拿过去给曾正。
曾正深深的看她一眼,也不再纠正这个称呼,接过卷起来的宣纸缓缓推开。
这是一幅人物关系图,其中的人物是章续之,贵妃古盈盈,朱凌,以及皇上。
“贵妃是章续之远亲的事满朝皆知,所以他才是章相国,朱凌和贵妃是同乡的事不说人人皆知,但也并非无人知晓的秘密。”
曾正放下图纸抬头:“除此之外,你还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告诉曾大人,此古盈盈,非彼古盈盈。此朱凌,也非原来那个。”
时不虞将他们的身份,他们纠缠不清的关系等等详细的告知了曾正,就连她的怀疑都没有隐瞒。
曾正中间一度都坐不住了,跪立而起,但始终没有打断她的话。
之后,屋里有好一阵的沉默。
时不虞也不催促,端起茶来慢慢喝着,在心里嫌弃言则不给她煮果茶。
曾正擅长破案,不用费多大的劲就将这些事分析得明明白白,可他不敢信。
若这是真的,按大佑律,他们的九族诛一遍都不够!
不,要是古盈盈和朱凌不是大佑人,诛不到,可是,他们怎么敢!
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竟敢如此大逆不道!竟敢把偌大个大佑当猴耍!
他们怎么敢!
曾正闭上眼,再睁开眼时,那些思绪已经沉进心底。
“姑娘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来查此事。”
“是。”时不虞完全不瞒着:“没有大理卿曾正破不了的案子。”
“我手下无权无人,做不得什么。”
“您如今是无权,可要说您无人……”时不虞笑了:“就像计安是被迫自承身份一般不可信。”
曾正大笑,这个比喻,他有些喜欢。
时不虞也笑:“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这事在我手里许久也只查出个皮毛,就拜托曾大人了。”
“姑娘这般看得上,这案子,我接了。”
话题一打开,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想来曾大人一定知道真正的朱凌没死。”
曾正轻轻点头:“猜到了,姑娘这么有底气,当是知道他在哪里。”
“就藏身在京城章相国的一处宅子里。”时不虞告知:“我的人亲眼所见,丹巴国的使臣曾偷偷前去见过他,并且,在他面前姿态很低,行的是臣下礼。”
使臣行臣下礼?曾正若有所思,那这朱凌在丹巴国的地位不会低,范围缩小了不少。
不过:“比起确定他是丹巴国的什么人,眼下更重要的是找出证据证明他不是朱凌,贵妃不是古盈盈,以及,查清楚章续之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时不虞笑了:“这就有方向了,所以说,这件事还得交给曾大人来做。”
“姑娘也知道,只是怕我闲在家里发霉,才找点事让我打发时间。”
“曾大人高看我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要是能轻轻松松就把这事查清楚了,肯定就自己去查了。”时不虞端起茶盏举了举:“曾大人可以夸我擅长使唤人。”
“能把人用好就是大本事。”曾正同样端起茶盏举了举,喝下一口。这话倒不是恭维,但对方是不是真有这大本事,还得再看看。
时不虞也不在意他心里怎么想,只有终于把这事甩出去了的轻松,为了甩得更干净些,不但将自己所知的所有事都说了,还将自己在这事上的安排都一一告知于他。
最后给出自己的期盼:“不想让皇帝过个好年。”
曾正差点笑出声来:“这真是个……朴素的念头。”
“我也这么觉得。”时不虞笑:“曾大人觉得能实现吗?”
“能。”曾正回得毫不犹豫:“时间非常充裕。”
“那我就等着听好消息了。”
“姑娘已经做了这么多安排,不用很久就会有消息。”
“那最好不过。”
两人相视一笑,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身后仿佛都有尾巴在摇。
正事说完,时不虞说起闲言:“听说曾公子和窦公子、庄公子一并离京了。”
“说是要一起出去游历,倒也挺好。”曾正说得好像真是那么回事:“说不定在路上还能碰上个认识的人,一起也有个伴。”
“曾大人说得是。”
在知道庄南请辞,三人一起离京的时候,时不虞就猜到了他们的去向,现在更是确认了,她道:“是计安的福气。”
“他们四个就是彼此的福气。”曾正感慨:“我家那小子,看起来什么都随了我,却又处处不如我。我也曾担心他将来是不是会吃大亏,是不是会接不住曾家。没想到曾家失势后,他交了这几个好友却让他开了窍,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心了。他们这一程,可以一起走很远很远。”
时不虞较了个真:“要是走不远呢?”
“那不是也有伴吗?不孤单。”曾正语气不变,也没有多想,就这么平平常常的说着不平常的话:“以曾家现在的情况,再坏也就那样了,赌一把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这点胆气我还是有的。”
“曾大人错不了。”
曾正失笑,也是奇怪,这样的话从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却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曾正想了想,有了答案:是底气。
而她这底气,好似并非来自于计安。
至于是来自于谁,却也不必探究,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曾正站起身来:“这里,我平时方便过来否?”
“方便,还从来时那张门进。”
曾正拱拱手:“希望下次过来时,能给姑娘带来好消息。”
时不虞回礼:“我等大人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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