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虞只是笑,脑海里突然就浮现那个人的模样。
她也是有一回突然想起来有段时日没送东西回去了,让喻良带人去采买的时候才从他那里知晓,言则不久前才让人送了许多东西进山。
言则一个管事,哪有权力擅自做主。她当然就知道了,是计安在替她顾全家人。
时不虞扁嘴,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是个普通的世家子呢?
要是个普通的世家子,她就把人拐跑了!
第327章 希望是谁
都说到计安身上了,时大夫人顺势就道:“听你二哥那意思,算着时间他应该是今日离京,走了?”
时不虞点点头:“早上刚走。”
大夫人有些担心:“以你和他的关系,皇帝恐怕早就把你盯牢了,你此时出来没关系?”
“计安早就防着会有出入不便的时候,这几年陆续以他人的名义买入了周围几处宅子,后门对着后门,来去特别方便。”时不虞托着腮:“他们只把言宅盯死了没有用,言宅周围那一大片实际都在计安手中。”
原来如此,大夫人看女儿一眼,很想问问丈夫的事。可此时在这屋里的女眷,谁家的男人不是生死不知,要是大家都问,不虞也无法个个都说得清楚,反倒给她添麻烦。
念头几转,大夫人说起别的事来。
陪着稍说了说话,时不虞就起身道:“你们继续忙着,我去向二叔爷问安。”
这是应该的,大夫人起身,其他人也都跟着站起身来。
大夫人道:“晚饭快好了,我们去准备准备,一会就在这屋里摆几桌,把大家都叫来热闹热闹。”
“听娘的。”
时大夫人握住她的手,心下欢喜得不得了:“你快去,二叔肯定已经在等着你了。”
时不虞响响亮亮的应着话,离开时的身姿轻盈得鸟儿一般。
等人走了,时大夫人笑脸都收不起来,看着一众人笑问:“你们瞧着不虞是不是长个了?”
“我还道是她瘦了。”小婶婶接过话头:“听大嫂嫂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长高了点。上次她和你站一起差不多高,这回瞧着比你高一点了。”
其他人不论看没看出来皆是附和。
小婶婶打趣:“大嫂嫂你快收收笑脸,嘴巴都要扬到耳朵后边去了。”
“我高兴。”时大夫人脸上笑意更甚:“现在她能亲亲热热的喊我一声娘,我这颗心总算是安稳了。”
“她那会就是还有点生疏,毕竟这么多年没见面。”小婶婶笑道:“刚才我心里都还在打鼓,想着要和不虞说点什么好,结果她就让我们骂骂她,我这一听着顿时就觉得亲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能让自家以外的人骂了去?她就是拿我们当家人在亲近呢!”
大夫人本就高兴,听着这话更开怀了,她的女儿,处事最周全不过。
“都赶紧收收东西,把这里收拾收拾。佳宁,你去灶屋看看有什么菜,能做的都做了。我去库房再找些出来,今天大家放开了好好吃一顿。”
小婶婶闺名佳宁,清清脆脆应了,快步去往灶屋。
那边,时不虞到了二叔爷的院门前,有家仆在候着。
家仆迎上前来几步,行礼后道:“老爷子说您来了,请您直接进去。”
时不虞点点头,边跟着他往里走边问:“二叔爷近来身体怎么样?”
“好许多了。”家仆示意姑娘注意脚下台阶:“前段时间林大夫来看过……”
时不虞一愣,停下脚步问他:“林大夫来过?”
“是。”家仆也是一愣,他以为是姑娘安排的,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时不虞继续往屋里走。她自家知自家事,脑子她有,但在这些琐事上并不够周全,也不够细致,还只能做到你需要什么,我给你什么的地步。
从时绪那里知道二叔爷身体大有好转,她就没操心了。
可是显然有人替她想了。
家仆将她带去的是书房,时不虞看向书案后坐着的二叔爷时庆,依旧还是显得瘦弱,在烧着火盆的屋里也穿得很是厚实,但是已经没有那种随时会落气的感觉了。
“您看起来身体大有好转。”时不虞上前行礼。
“这条命算是留住了。”时庆示意她坐,看着神情间一如既往明媚鲜活的侄孙女,就知她在外边没受着什么委屈。
“听下人说林大夫来过?”
时庆显然之前也以为是她让人派来的,此时听着就知道了,是有人替她做的安排。
“说是马上要随他家公子离京,不知多久能回,先来给我号号脉。他们离京了?”
“嗯。”这是时家眼下的当家人,时不虞将该告知的事一一告知,没道理外人都知道的事,自家人还瞒在鼓里。
时庆听得极认真,边听边点头,过程中不曾多问一句。
直到最后时不虞说完了,他才道:“把握大吗?”
“我只能说,既然选择了以这种方式去成事,那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若是最后这种方式没能成功,那就换一种。”时不虞端起茶喝了一口,抬头笑道:“起兵造反就落下乘了,希望我们不用走到那条路上去。”
话未说满,却分明信心十足,时庆轻轻点头,又问:“你留在京城,足够自保?”
“够,您放心。”
时庆端起茶盏,却未送入嘴边,重又放了回去。这样那样的事说完后,他终于问出心里最记挂的事。
“时衍的信我看了,你觉得,活下来的会是谁?”
时不虞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以我对时家人性情的分析,若有人活下来,要么是最有可能替家人伸冤报仇的忠勇侯,要么是最被族里看好,能把倒下的忠勇侯府扶起来的我大哥,要么……”
听她语气顿住,时庆心下就是一紧,追问:“要么什么?”
“要么,其他人都重伤在身,无法选择让谁活,只能用性命护住伤势最轻的那个逃离。”时不虞低头轻声道:“我当然不希望他们当时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但若真是如此,他们护住的那个人做得很好,没让他们失望。”
时庆捶了捶闷痛的胸口,他那英勇一世的兄长,当时若被逼迫至那个地步,该有多憋屈!
“这是最坏的情况,不一定真会如此。”时不虞把话又圆了回来:“事情发生至今已经一年半,那人还是没有露面,可见是在等待时机。待计安那里有了动静,他看明白了计安的立场后会自己找过去的。到那时,一切就都明朗了。”
眨眼间,忠勇侯府倒台已经一年半了。
时庆看着这称得上简陋的书房,笔墨纸砚仍是用得最好的,书卷却不足他原来的十分之一,好在,心境尚平和,就连这破败的身体,在走了趟鬼门关后也有了好转。
他收回视线,看向对面静静坐着的人:“都在好转了。”
“是,都在好转。”时不虞转开话题:“娘说要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我扶您过去?”
“我往那里一坐,她们反倒吃也吃不好,话也不敢说,何必去做这讨人嫌的事。”时庆摆摆手:“你难得回来,好好和她们说说话。”
“是,那我明日再来陪您说话。”时不虞起身,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你问。”
“您希望活下来的是谁?”
时庆默了一默:“于私心上来说,我当然希望是我的儿孙。可从时家来说,我希望活下来是大兄。只要他活着,忠勇侯府就倒不了。”
时不虞笑了笑,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时庆看着门口好一会,然后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时,他们是不是也面临了这样的选择?
时家这顿饭到场的基本是女性,宜生出现不太合适。
时大夫人便和女儿商量着,让时家几个半大的男孩去陪宜生吃饭。
时不虞又额外交待给了以时怀为首的弟弟们一个任务:这几天带着宜生在山上放开了撒撒野。
时家的孩子对时不虞这个堂姐崇拜得很,拍着胸脯应下来。
于是接下来几天,时不虞陪陪母亲,去和二叔爷说说话,多多的睡觉。
宜生则被一帮小子拽着这里那里的疯玩,弹弓准头练得不错了,爬树不在话下,还学会了抓麻雀。
他看不到,始终笼罩在眉宇间的阴霾渐渐散开了些,嘴角已经能弯成带笑的形状,眼里有笑时,眼尾会微微上扬。
爬上树顶的最高处,宜生看到了远处层层叠叠的山,看到了更远处的空旷地有连绵的屋舍。
往枝丫上一靠,随着树枝上下起伏,他抬头眯起眼睛看向天空,一朵朵软绵绵的白云仿佛就在眼前飘浮着。
他接住一朵,送走一朵,再接,再送,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下来。
风裹着丝丝凉意从身上拂过,衣摆翻飞,让人有出尘之感,他突然就想起来一句——不如归去。
他笑了,怎能归去!
宜生闭上眼睛,多久不曾清爽过的下身每天每天都在提醒他曾吃过怎样的苦,受过怎样的罪。
就算要归去,也时候未到。
他得活着,有朝一日用得上他时,他愿意以自己为人证,告诉天下人,皇帝是个怎样的恶鬼!
始终浑浑噩噩的脑子,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就清醒过来,知道了自己这副身体还有这样的作用,他好像也不那么痛恨了。
而且,姑娘喜欢喝他煮的果茶,喜欢吃他做的菜。
他还知道姑娘喜欢怎样浓度的墨,宣纸喜欢裁剪成多大,看书有什么小习惯。
姑娘会‘宜生宜生’的喊他,很大声。
姑娘会用行动告诉他:宜生,世间真美好,有那么那么多值得去费心的人和事。宜生,我们一起出海去啊!
怎能归去呢?
“宜生阿兄,快下来,回家啦!”
何宜生低头,看向站在树下仰头朝他招手的两个半大孩子。
为了姑娘,他也不能归去。
待到时不虞在山上待了足有十天,准备离开时,何宜生和来时比已经大变样。
之前总显得有些阴沉沉的,如今明朗许多,经常垂着的头也抬起来了。
他开始平视自己,观察到这一点的时不虞顿时开心了,道:“要不再多留几天?”
“下次姑娘再带我来。”
很好,声音不再如穿女装时尖细,也不是压着嗓子的闷,而是轻而缓的从容。仔细听仍能听出点异样来,可他本人姿态坦然,反倒让人不敢多想。
时不虞满意了:“早该带你来的。”
“不迟。”宜生唇角上扬:“姑娘太忙了。”
“此番回去会更忙。”时不虞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变成劳碌命了。”
打好包袱的万霞看她一眼,养圆了一圈,趴在桌子上坐没坐相的人还挺有怨气。
大夫人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何宜生忙起身去接了。
“正好,都是给你的。”
何宜生一愣,低头看着手里重重的包裹。
“给你做了两套冬衣,中衣是我做的,外衣那些是佳宁她们几个做的,你也不用想着怎么拒绝。”
大夫人在女儿身边坐下,握住女儿的手笑道:“咱们家现在这个情况不虞还愿意带你回来,可见你对她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你把她看得也重,什么都以她为先。做娘的照顾不到她,就盼着她身边有真正关心她的人,你就把这几身衣裳当成是我对你的谢意,哪怕是为了让我安心,你也要开开心心的收下。”
“我是真的开心。”何宜生抱紧怀里的包裹:“以前在家时,从头到脚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母亲亲手为我一针针缝制,转眼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失去味觉许久的嘴里,此时却让何宜生尝出了苦意,他仍是让自己露出来一个微笑模样:“如今有伯娘为我费这个心,我再开心不过。”
时不虞没有和家里人说起过宜生的来历,大夫人也不问,更让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去打听。时家不同以往,不虞不说,那就说明时家不必知道。
此时听宜生这么说,大夫人也只以为他爹娘不在了,这么乖巧的孩子,让她更心生怜惜,温声道:“都是我半个儿了,以后给不虞做衣裳的时候都有你的份。”
何宜生看姑娘只是笑,便也应下:“那宜生就不和伯娘客气了。”
“就该这样,推来推去的才见外。”
时不虞这时才开口道:“我们一会就要走了,你不去和时怀道个别?”
“正要去。”何宜生又朝着大夫人倾身一礼,他是真的开心,也是真的感激。
何宜生一走,万霞也提着包袱出去了,留下娘俩话别。
“谢谢娘。”时不虞伏在桌子上看着娘,印象中抱着她哭的年轻女子,如今鬓角都有白头发了。
宗妇不好当,时家倒台后家里剩下的多是女眷,而她就是那些女眷唯一能依靠的人,但那时好歹还有时绪在,至少外边的事不必她操心。
如今连时绪都走了,二叔爷虽管了外边的事去,可顾忌着他的身体,娘还是接管了一些事。
可和上次回来时相比,明显还是老了许多。
好在族里的人都算听话,又有个小婶婶能帮把手,不然娘会更辛苦。
大夫人笑:“谢我什么?给宜生做衣裳?”
“您对他好,是希望他对我更好。”
明明以前是个那么听不进去话的孩子,也不知老先生是怎么教的,如今竟如此的玲珑心思。
时大夫人心下感慨不已,道:“有些事不必问也能看出个一二,他明显是把你当成了主子对待。可他若只是个普通下人,你也不会把他带到娘面前来,还说是认下的弟弟,这不就是在告诉娘,要对他好一点吗?”
第329章 他有死志
大夫人轻抚女儿头发:“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娘不在意,就算他将来是时家的姑爷,只要是你认的,娘都认。”
“娘,他不是……”
“娘知道。”大夫人笑了笑:“娘是想告诉你,娘在意的是他对你好不好,是不是能帮上你的忙,在娘看不到的地方,他是不是也如这些天一样以你为天,是不是无论任何时候都站在你这边。娘只在意这些。”
时不虞听懂了,娘只在意她好。
“他是个本可翱翔四方,却被生生斩断翅膀的人。”时不虞想到初见时宜生的模样:“他有死志。”
大夫人恍然:“我就觉得那孩子总是一副不开怀的样子,原来如此。你平日里要留意着点,年纪还这么小,从头再来也都来得及,不要轻易就放弃了。”
世间也不是所有事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时不虞心里想着,嘴里却应着,把话题转开了去:“我送个人回来帮您吧。”
大夫人笑:“心疼娘?”
“嗯,您就没个清闲的时候。”
本是玩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得着这样的回应,大夫人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摸了摸女儿的脸,声音温柔得像是怕吓着谁。
“不用,娘忙得过来。你爹和大哥生死不知,你二哥这一去也不知是不是有归期,你也在为了时家找生路。娘现在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扛得住,你不用担心娘。”
时夫人笑了笑:“娘就在这里守着,无论你们谁回来,家都在。”
时不虞挪过去抱住娘的胳膊,大夫人则抱住了她。
母女俩安静的相拥着,像极了‘相依为命’那个词。
“这些天我在山上走了走,也让阿姑到处探了探。时家底子还是厚,三叔带走了不少人,时绪又带走了一批,如今家里都还留了二十家将。不过家里的男主子老的老,小的小,其他全是女眷,我担心家将里有人起背主的心思,所以来时就多带了十个人。”
时不虞轻声道:“我会将他们带到二叔爷跟前去,由二叔爷调派。我吩咐过,在这里他们只听二叔爷和您的命令。这十人里,有五个是白胡子为我培养的死士,死都不可能背叛,另五个是计安的人,也是被千锤百炼过的,您一定要信任他们。若他们说有危险,要离开这里,您不用犹豫,配合他们行事。”
时不虞坐直腰,从袖袋里拿出一张自己画的地图铺开:“这是我吩咐人另外准备的一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万一这里不安全了,我的人会带着大家撤去这里。那里我都备下了可供一百人吃用一个月的东西,足够我得到消息赶过来。这图纸我只准备了一份,您把路线记下来。一会我就交到二叔爷手里,也会让他记住后毁掉。”
大夫人心里一千个疑问此时也什么都不问,仔仔细细的记住路线,又沾了茶水在桌子上重复画,直到确定自己真的记住了,她才折好了还给女儿。
“你二哥留下的人都是千挑万选过的,定然将这些都考虑进去了。”
“他考虑他的,我考虑我的,叠加起来就是双重保护了。”时不虞安抚母亲:“我行事一定会把风险都考虑到,并为之做好应对之策,用不上最好,但万一要用呢?这个万一,在我这里不能是漏洞。”
大夫人想起来那回送时家的孩子离开,不虞也是做好了种种准备,虽然最后没用上,但知道那些风险都有规避之法,他们才更安心。
“娘都听你的。”
时不虞抱着娘又蹭了蹭:“计安不在京城,有些地方我得替他走动,过年肯定是回不来了。您有什么事和我的人说,不要一个人在那着急,我得着时家人的消息也会及时送回来。”
“娘现在心里踏实了,不会乱想,你不用记挂我。”大夫人拍拍她的背:“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生存了半辈子,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战战兢兢,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心惊胆颤。你还和我这内宅妇人还不一样,定然更不好过。娘照顾好时家这些人,不给你添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若事不可为……”
大夫人闭上眼睛,在女儿耳边低语:“抛开一切,去活你自己。”
时不虞想抬头,却被母亲抱住了动弹不得。
“娘……”
“娘最近总在想,若是你的祖父,你的父亲和你大哥三个人里只能活一个,他们会让谁活下来。想来想去,没有答案。做了忠勇侯府多年的儿媳妇,娘知道,你祖父不会踩着儿孙的血活。你的父亲上敬尊长,下护子女,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让父亲和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你大哥是被他们带在身边教导长大的,更不可能踩着父祖的尸体只为自己活命。”
眼泪从大夫人脸上滑落,没入时不虞的脖颈间。
“忠勇侯府的人就如这块招牌,忠且勇,你在外养大,但也占了这两字。本可以不回来,可你回来了。你在救下我们之后就算是还了生恩,可你却一脚踏入这泥潭里至今不能抽身。若你祖父,你父亲,你的大兄知道你是这样的好孩子,我想他们一定希望你在为时家拼尽全力后保全自己。”
大夫人松开女儿,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不虞,答应娘。娘有三个最好的孩子,不能最后一个都剩不下。”
“我答应您。”时不虞用手背擦去娘脸上的泪,说得一点不为难:“真到了那样的时候,我一定让阿姑背着我逃命。”
大夫人轻拍她一下:“娘是认真的。”
“娘,我也是认真的。”时不虞把手背上的泪偷偷擦到母亲裙摆上,继续道:“白胡子从小就教我‘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还觉得阿姑身手差了点,带着我跑不了,很是训练了阿姑几年,就怕我把性命交待在不值得的地方。您放心,我惜命得很。”
“老先生教得太对了,就该如此。”
大夫人听笑了,一颗心也放下来了大半,能把不虞教导成这般的老先生在她心里就是个老神仙,说什么都是对的。
更重要的是,他的话不虞显然都是记在心里的,真是再好不过。
时间已经不早,时不虞朝娘道:“和二叔爷道个别,我就该走了。”
“娘不舍得你,但不留你。知道你心里有娘,娘心里就安安稳稳的。”大夫人主动拉着她起身,牵着她往外走,说着不留的人,又留下了一路的叮嘱。
十天,和亲的队伍也不过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
和亲公主的嫁妆大大小小装了有二十车,再加上清欢自己的人手,计安的人手,以及荣丰带领的一百禁卫,哪个驿站也没有那么多马匹可供换乘。而长途跋涉,就必须顾及马匹的健康情况,自然就走不快。
歇息的间隙,清欢下马车活动身体,展颜在一边陪着。
清欢看他一眼,笑道:“胆子大了不少。”
“如今没有顾忌了。”展颜伸出手臂让她扶着,也不管身后不远处荣丰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清欢抬头看向天空,真宽,真广,让人觉得心胸都敞亮了。
计安看那边两人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和罗青说话:“天干冷得厉害,怕是要下雪了,交待下去,让大家做些准备。”
罗青应下来,正要说话,就见有属下跑过来禀报:“公子,有人求见。”
计安这一路都在等着有人找来,没有多想便示意他把人领来。脑子里转了一圈这时候来见的人,要么是前边的吴非,要么是后边断后的时绪,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游家派来的三人。
可当看着由远及近的三个身影,他愣住了。
领头那人策马过来哈哈大笑:“嘿嘿,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你们……”计安又惊又喜,看着三个好友神情间难得的有些失态。
三人下马,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笑容,齐齐朝他拱手。
计安上前把他们的手按下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有些人有些事在预料之中,可眼前这三人出现在这里,他完全没想到!
“你们怎么来了!庄南你怎么可以出京?”
“我请辞了。京城实在闷得很,我想出京再游历一番。”庄南促狭的笑:“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那可真是巧了。”计安笑了又笑,看向另外两个:“你们呢?也是出来游历的?”
“正是。听庄兄一说,我就觉得正合我意。”窦元晨拍拍左边庄南的肩膀,然后又拍拍右边的曾显:“曾兄也正觉得京城乏味,便也跟着我们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真是有缘得很。”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一个比一个强,计安却听得暖心得很。他们还是顾忌他的身份,很少再喊他一声十安兄,可行动上却始终都在维护他。
庄南伸了个懒腰:“我爹一怒之下把我的银钱全收走了,我身上就几两散碎银子,你可得收留我,不然我就得去和乞儿抢食了。”
轮流给了三人胸膛一拳,计安道:“能交上你们这么几个朋友,是做言十安的那些年里最大的收获。”
四人相视一笑,好像回到了他身份未揭穿之前,四人相处时的模样。
计安带三人去见清欢。
这种时候还能凑上来的是真正的朋友,清欢很为阿弟高兴,但她现在实在也是拿不出别的东西来表达心意,直接往三人的荷包里一人塞了把金豆子,让他们去买喜欢的东西。
庄南本要推拒,可是见窦元晨那人精还主动把荷包撑开了,但也有样学样的把荷包口子撑大一点,坦然接受了这位行事素来不拘一格的公主的赏赐。
曾显自然也不落后。
清欢就喜欢这样的,又往他们荷包里多放了一把金豆子。
告退离开,走远了后窦元晨掂了掂荷包,嘿嘿笑着:“哥几个,我们先离开几天再来?到时十安兄你再带我们去拜见公主,记着都换成大点的荷包。”
另外三人皆因那声‘十安兄’心下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庄南跟着嘿嘿笑:“我觉得行,十安兄腰间那个就不错,借我用用?”
计安看窦元晨一眼,抬手就拍开了庄南伸过来的手:“我不能自己拿着去装我阿姐的金豆子,要来便宜了你?”
“你就是拿个麻布袋去公主都能给你装满了,和我们抢这点金豆子干什么。”庄南说着又要去捞他的荷包。
计安眼疾手快一手按住自己的,一手去抢他那个装满金豆子的。
眼看着老家要失,庄南只好赶紧回援,打打闹闹间,好像又回到了曾经。
有了兄弟相陪,或说说笑笑,或策马扬鞭,这一路终于不再难熬。
荣丰见他们竟然敢不来向自己问好,重重的哼了一声,打定主意回头要让他们好看。
晚上在驿站住宿,计安让人准备了吃的喝的,四人好好喝一杯。
窦元晨指了指外边:“方便说话吗?那位荣丰公公的态度可不太友好。”
“无妨,离着远。”计安给他添上酒:“他身娇肉贵,住在北屋那边仅次于公主的房间。外边也有人守着,听不了墙角。”
“那我就可以放放心心的说话了。”窦元晨举起杯:“来,为我们在这数百里之外的相聚,干杯!”
这确实值得喝一个!
酒杯撞在一起,眼神碰在一起,眼神流转间满是开心和欢喜,这就是朋友的意义所在。
酒过一轮,计安问:“怎么想到要请辞?你爹,你祖父同意?”
“自你离京后,我就一直在请教祖父和父亲,今后该以何种态度和你相处。父亲说,我不必站队,保持着交情即可。可祖父却说,在你需要的时候我在,我们这交情才在。”
计安笑着:“你素来更听庄老将军的话。”
“祖父历经三朝,见识过启宗的英勇盖世,也感受过平宗的豪爽大气,所以他的性情受了两位先皇许多影响,更重情重义。父亲在皇上手底下为官,则不得不更小心谨慎一些,担心喜怒不定的君上一怒之下庄家就会有倾覆之祸。我明白他的担忧,也确实不敢任性,所以才会束手束脚。”
庄南摇晃着酒杯笑:“可后来祖父把我叫去,说十安公子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京城谁人不知?我和你疏远了,不会有人夸我,只会有人骂我趋吉避凶。皇上该借此收拾庄家的时候还是会收拾,并不会因我和你疏远就放过庄家。我当时真是……恍然大悟,于是我就请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