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空留  发于:202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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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怨她?”时不虞不解:“我如果对时家有怨,怎会千里迢迢赶回来劫囚,又怎会为了救你们去和言十安做交易?”
被点了名,言十安眉眼不动,乖乖坐着。
“这些我们都知道,娘也知道,可大义上的事归大义,私心上来说,又觉得你是怨她当年护不住你,才让你像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一般在外边长大,在外遇到的人千好万好,又怎及得上在家中养在富贵窝里。”
时不虞很认真的想了想这短短十六年有记忆以来的人生,确定以及肯定:“我没那么想过,在外边这些年我每天都很开心,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能过得比我更开心了。”
时绪趁机道:“等娘醒了,你告诉她你这些年过得有多开心,去了她的心病。”
也……不是不行,时不虞应下来。如果只是多说一说自己那些开心事,就能让她不内疚,不多想,那她愿意的,毕竟,她打心底里希望对自己好的每个人都好好的。
时绪开心了,他也想和小妹多聚聚,可抬头看到言十安,又想起来他们在京城那一摊子事,忙又补了一句:“若是京城事情紧要,等娘醒来陪着说说话,解了她的心结就好。”
“不差这几天。”言十安接过话来:“若有紧要的事,我派人送来即可。”
时不虞算了算,歇战期还有段时日,离春闱都还有十一天,多待几天也耽误不了什么事,便跟着点头:“我多留几天。”
时绪这下算是彻底放下心来,爹和大哥生死不知,他实在承受不起母亲再有什么闪失了。
“那言公子……”
京城如今的情况必须有人坐镇,言十安道:“我明日一早就走。”
总算是能把一直粘在小妹身边的人甩脱,时绪更开心了,起身道:“小妹你看着母亲,我去让人收拾房间。”

时绪一走,时不虞莫名就有点不自在。
言十安同样有些坐立难安,毕竟病床上躺着的是时姑娘的母亲,这层身份,和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又笑了。
言十安道:“你先说。”
时不虞当然就当仁不让了:“你的身份时家人已经知晓,如何相处你自己拿捏,不用在意我,我和你另算。”
“我们是交易?”
“如果是一开始,我会告诉你是交易没错,可现在我知道不是了。”
言十安心跳得厉害:“怎么说?”
“这一局,我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不是以这种方式进来,就是别的方式进来。”
时不虞看病中的人一眼,起身坐到言十安对面,放低了声音继续道:“我从不怀疑白胡子对我的用心,更不认为他会算计我。但我记得阿兄说过,十三年前,白胡子卜了一卦后去了趟京城,结果带了个我回去,可见那一卦和我有关,可见,我本就是局中人,无论如何都躲不开。我和你做交易既不是因,也不是果,充其量,只能算是我入局的方式罢了。”
言十安很少见到时姑娘这样的人,她认知清晰,对自己认定的是非对错都有根有据,不轻易信人,但也不轻易疑人,换个人,未必不会对白胡子教导她的用心起疑,可她就不会。
“我和你,不能算在时家这一头里,得算在白胡子这一头。”
时不虞看向对面的人:“我曾问过大阿兄是不是早知道你,白胡子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干系,他说是。他问我,你值不值得我帮,我说你值得,他便说,他们也有这样一个值得他们为之赴险之人。那时未多想,后来就渐渐明白了,也不知白胡子和皇帝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这个局他不知部署了多少年,换言之,白胡子和你的目标一致,那我和你,便算不得是交易了。既然是白胡子的局,作为他的学生,我和你应该说是联盟。”
言十安本以为时姑娘是把他们两人的关系重新定义了,诸如朋友之类,可听她仔细道来,却发现他们之间远不止是朋友这么简单,而是牵扯更深,更远。
可据他所知,国师终身未娶,未有子息后人,在京城时得启宗看重,庇护过不知多少人,不曾听闻和皇室有任何不和,且离开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怎会和皇帝有深仇大恨?
“那仇恨,你可有方向?”
“有猜测,还需要一点时间证实。”时不虞把话题说回去:“我和时家在这方面是分开的,你莫要搅到一起去。有些关系,还是不要弄浑为好。你只要不伤时家人,怎么用,用到什么地步,几分亲厚,我都不干涉。将来论功行赏时,我这些功劳都是白胡子的,你不要记到时家头上,他们能得多少,全看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做了多少。”
滔天功劳只有白胡子承得住,真要给了时家,那是给时家招灾。
言十安自是听得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感慨道:“怎么想那么远了。”
“未雨绸缪,防微杜渐,是谋士最起码的本事,等事情都发生了再去补救,那还算什么谋士。”
有了这番对话,两人的关系好似又更近了一步。
次日一早,言十安便准备离开。
“山上雪厚,下山时注意些。”时不虞裹着厚厚的披风,内里还抱着手炉,仍觉得寒意阵阵,山上比京城冷多了。
言十安看她说话声音都颤,催促她道:“你赶紧回屋,我这就走了。”
“九阿兄要是来了信,你记得立刻让人送来。”
“记下了,你阿兄的信都会立刻给你送。”
时不虞也就不自讨苦吃,摆摆手转身就走,穿得太厚,走路都有些一摇一摆的。
言十安觉得像某种动物,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收回视线,言十安朝前来送行的时绪道:“雪化之前尽量少下山,免得泄露踪迹,除了药材,嚼用也会再让人送些来。”
时绪弯腰行礼:“多得公子费心,时家才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有吃有穿有用,时家上下感激不尽。”
“时姑娘为我谋划,我自是得免了她的后顾之忧。”言十安说得直白,并不瞒着自己做这些的用意。
时绪也不觉得伤了自尊,他们本就是小妹的后顾之忧,是累赘,至少眼下是。
“三叔在年前使人送回来过一封信,只说已经到了新斧镇,并未有其他消息,我便没有让人送来。”
言十安点点头,新斧镇曾是忠勇侯镇守数年的边塞重镇,他在那里出事,真留下了什么线索,当也是在那里。不过那里如今被丹巴国占据,能进去那里就已经是时家三叔本事不小,想要找到线索,非短时间能成。
“此事急不来,你安抚好家人。时姑娘近来谋划的事情多,有任何事,你都可随时派人去寻我。”
时绪行礼应下。
站在山峰上看着他们一行几人渐渐走远,时绪被冷风吹得头脑越加清晰,言公子这心思,那是完全摆在明面上了,小妹怎么好像还没看出来?
“二公子,夫人醒了!”
时绪忙回转,远远的就见小妹撩起门帘迎大夫进去,他进屋一瞧,娘的眼神落在小妹身上就没挪开过。
“夫人近来思虑过甚,还是要放开些才好,不然岂会被小小风寒拖累至此。”
大夫人轻轻点头:“劳烦您了。”
“奉公子之命前来,在下不敢居功。”林大夫起身看向主子口中得当成他一般对待的时姑娘:“刚刚去看过那位老太爷,情况没有丝毫好转。”
时不虞昨晚便去看过,见人睡着便未打扰,大夫昨日就说过情况不好。
“还请大夫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时家眼下实在不能再减员了。”
“我会竭力一试。”
“多谢。”时不虞稍一想:“我记得白胡子那有一本手抄的医书,能被他收藏的肯定不差,回头我要来送你,当是谢礼。”
林大夫拱拱手:“姑娘要是给金给银在下都要说一句不要,可医书在下实在拒绝不了,就厚着脸皮先向姑娘道谢了。”

第174章 娘,我回来了
时不虞正打算送一送林大夫,可刚一动,就听得一声细声的,但是急促的‘不虞’,不用看也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
时绪见状,示意小妹别去,他去送大夫,并将屋里其他人都领了下去。
时不虞从不是扭捏的人,便是如今实在不知如何和母亲相处,态度上也坦荡极了,往床前的脚踏上一坐,侧身抱着膝盖,看向脸上有了笑模样的人。
“我没怨过你。”
时大夫人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
说了第一句,发现也没那么难开口之后,时不虞嘴皮子就恢复了灵活。
“你也不用怪阿姑,觉得是她取代了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我才和你不亲近。我和她的关系,跟你不一样。”时不虞伏到膝盖上,仔细和她分说这其中的不同之处。
“阿姑是玩伴,是帮手,是照顾我饮食起居的人,是教导我礼仪规矩,是非善恶的人,也是站在我身前,为我挡下所有伤害的人。从最早来到我身边,她就在我床边打地铺,至今都是如此。她从来都将自己定义为仆妇,属下。从一开始只是身手不错,到如今样样都会,是她对我的百般用心。她也告诉我,因为我出生在时家,得时家悉心呵护了最难的那三年,白胡子才能养出现在的时不虞,换成别家都不可能。”
时大夫人一开始还有些被女儿拆穿心思的赧然,可听着听着,便多了对万霞的感激,有时家才有如今的不虞,有万霞,也才有惦记时家的不虞。
只是她仍想知道:“我呢?”
“你是母亲,是我的来处。”
时大夫人瞬间泪如雨下,十三年的分离,十三年的想念,这段时间的种种情绪起伏,在这短短一句话里悉数被抹平。
母亲是来处,世间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所以,她大可不必吃万霞的醋,不必去想在女儿心里,她和万霞谁更重要。
“你别哭呀!”时不虞跪立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很多年没使用过的称呼一时喊不出来,你也不能怪我,不是我在闹脾气,也不是我在怨谁,就是生疏,你等我熟悉熟悉就能喊得出来了。”
时大夫人连连点头,试探着抬起手握住女儿的手,见没被挣脱,也没被抵抗,眼泪流得更急了。她生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的女儿,天知道当时有多开心。后来虽然被弄得心力交瘁,但只要看一看玉人般的孩子就觉得,做娘的能替她遮风挡雨一辈子!
可如今,却是女儿在为时家遮风挡雨。
时大夫人忍不住想,莫不是老天垂怜她失去丈夫儿子,才让这分离多年的女儿又回到了身边?
可是,可是怎么就不能都在身边呢?
时大夫人自出事就强忍至今的泪水,在已成为她靠山的女儿面前一次流了个痛快,不必担心被其他人看到她的软弱,她的担心,她的害怕,待过了今日,她仍是时家的当家夫人,是被所有时家人依靠的人。
时不虞渐渐也懂了这眼泪,她只默默擦拭着,等她痛快哭了一会才道:“哭久了伤神,你身体还弱着,会撑不住。”
时大夫人自也知道,握着女儿的手贴在脸上,像是从她这里汲取力量一般,连连做着深呼吸,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眼泪也不再流得那么厉害。
又稍等了会,时不虞才扬声问:“谁在外边?药好了吗?”
“好了。”时绪应声而入,手里拿着铫子,手柄用厚厚的布巾包着。
见母女俩亲密的姿态,他心里欢喜,也不挑破,道:“端过来药就凉了,索性把铫子一并拿来。”
“你快些倒出来去门口凉一下。”时不虞看母亲一眼,刚哭了一场,眼见着就又犯困了。
时绪忙倒出药来晾了晾,将药递给小妹,自己则坐上床,扶起母亲靠在自己身上。
时不虞想了想阿姑平时是怎么做的,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母亲嘴边,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下,边给自己开脱:“我没做过这事,不能说我做得不好。”
时大夫人听着这话就开心,配合着去接下又一勺,道:“做得很好。”
“那是。”时不虞觉得自己真是厉害得很,学什么都快,很快一碗药就见了底。
时大夫人好久没有过这种幸福的感觉了,儿女围绕在身边一起照顾着她,如在梦中。
这么一想,时大夫人就有些慌了,抓住女儿的手,温热的,实实在在的,她仍是不确定:“我是在做梦吗?是不是梦醒了,你根本就没回来?”
时母的这个举动,让时不虞切身感受到了母亲的心情,离开时家她每一天都过得精彩得不得了,可她的母亲却留在原地,不知承受了多少伤心难过和思念。
盘桓在嘴边的称呼冲口而出:“娘。”
时绪惊讶的看向小妹。
时母更是怔住了,都不再靠在儿子身上,倾身上前,双手把住女儿的手臂:“你喊我什么?是不是你喊娘了?果然是梦是不是?果然是梦,我果然是在梦里……”
“娘,是我回来了。”时不虞打断她的自我怀疑否定,又唤了一声,并道:“我这几天都不走,等你睡醒了我一定还在。”
时母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这实在是真得不得了,她也想信得不得了,可是,可是……
她转头看向儿子:“绪儿,你也在梦里吗?”
时绪红了眼眶,哑声道:“娘,不是梦,真是小妹回来了,是小妹喊你了。”
“我竟能等到这一日,我以为永远都听不到这一声娘了!”时母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满脸的泪,却又满脸的笑,握着女儿的手不放。
时不虞觉得难受极了,可情绪却无论如何都发泄不出来,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知道流眼泪是什么感觉,她从来没有过。
时母强撑着不睡,她仍是害怕这是一场梦,睡过去了也强行睁了几次眼睛,可到底是精神不济,不一会就握着女儿的手,靠在儿子身上沉沉睡去。但只要时不虞试图收回手,她就会立刻醒来,然后握得更紧,直到确定眼前的人还在才再次睡去。
时不虞坐着不动了。

第175章 母女之间
时大夫人这一觉睡得香甜,再醒来时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只觉得身体那种沉沉的感觉褪去,整个人都松快了,就连心情也是开怀的,就好像做了场美梦一般。
时大夫人猛的睁开眼睛,手一动,就感觉到了手心的异样,她忙抬起头来,看到了做梦都不敢想的景象。
她的女儿一只手被她握着,另一只手拿着书,此时正枕在手臂上安睡着。期盼了多少年的一幕就这么突然间展现在她面前,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
时不虞似有所感,茫然抬头一看,顿时无奈了:“怎么又哭啊!生我的时候你是不是舍不得让我哭,所以不给我眼泪,把眼泪都留给自己了。”
“噗哧……”时大夫人哪听过这样的俏皮话,眼泪还没停下来就又笑了,她不好意思的转开头去抹眼泪,哪怕不方便,另一只手也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开。
“看起来精神好些了。”时不虞托腮看着她:“一场小病差点拖成了大病。”
时大夫人立刻自责上了:“害得你大雪天的跑这一趟。”
“不是这么算的。”时不虞摇摇头,松开手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我先去如厕,快憋死了。”
时母撑起身体看着她一路甩甩手臂踢踢腿,心知她是一直被自己拽着,自己睡了多久她就在脚踏上坐了多久,怕是手脚都麻了。
她又开心又心疼,本以为无望的事突然就实现了,真跟做梦一样。
门帘一动,时绪托着铫子从外进来,对上母亲失望的眼神有些好笑:“娘您这是有了女儿就不稀罕儿子了啊!”
“儿子天天在跟前,稀罕什么。”时母下意识就回了一句,可转念想到另一个生死不知的长子,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时绪只当没看出来,还打趣:“这药是不是得让小妹来喂才不苦?”
“她喂的何止不苦,是甜的。”时母暗暗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又开心起来,低声问:“她一直坐在这?”
“她一动您就醒,就一直坐这了,让我拿了几本书过来看,饭都是用勺子吃的。”时绪上前把母亲扶起来,往她背后塞了被褥好让她舒服些。
“现在什么时辰?”
“午时正了。”
竟然午时正了,那岂不是说不虞就这么坐了将近三个时辰?怪不得憋成那般。
看着脚步轻快着进来的女儿,时母又有点想掉眼泪了,果然,她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好的,谁都及不上。
时不虞痛痛快快的喝了两碗茶,滋润滋润受了虐待的喉咙,一转身见时绪把药倒好了,就自觉的接过去一勺勺喂母亲喝下。
对她来说,这心结已经解了,和时家的关系就算是恢复了,完全不必多想。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她不管。
她向来如此,该动脑的时候算无遗策,其他时候她吝啬得很,能不动脑就不动脑,最好是什么事都让别人想了去,她只要吃喝玩乐就好,用白胡子的话说,她天生长了个知道对自己好的心眼。
时母虽然还想听她叫声娘,可到底心疼她,喝完了药便催促道:“回屋去歇歇吧,娘没事了。”
时不虞起身伸了个懒腰:“让人请林大夫去了,待他来看过我再回。”
正说着,林大夫来了,号过脉后便笑了:“果然心病还得心药医,夫人这病已经好一半了。”
时母看女儿一眼,笑着点头:“劳烦你了。”
林大夫摆摆手,把小药枕收进药箱,向时姑娘道:“老太爷那我想到个古方,方子要用的药材我也看过,公子送来的里边都有,只是……有点冒险,不知老太爷如今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时不虞看向时绪,如今时家当家做主的人:“你怎么说?”
时绪稍一想:“我去看看二叔祖是不是醒着,问问他,久病成良医,他对自己的身体是最有数的。”
“是这个理。”林大夫就喜欢这拎得清的人家,和那些嘴里说着全凭大夫做主,出了事就找大夫麻烦的人家好了不知多少倍。
“我也一起过去吧。”时不虞道:“昨日去他睡着。”
时绪笑:“再去做一回心药?”
“要能有这作用,再做一回我也乐意。”时不虞走到床边,把嘴边那个字挤出来:“娘,我去看看二叔祖。”
时母欢喜得不得了,连连点头:“穿暖和些,山上要冷许多。”
“我都不知穿了多少层,都快走不动道了。”时不虞拍拍手臂证明了一下。
时母看着,确实是比上回见着要大了几圈,便也放心。
二叔祖时庆是如今时家辈份最高,年纪最长的人,住在最背风,光照最好的主屋,一进院子就闻到了重重的药味。
来得正好,人醒着。
见他们进来,时庆让人扶着坐起来一些,摸了个东西颤巍巍的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提了提精神。
“听说,你和言公子,昨日来过,有心。”
明明已病到气息奄奄,此刻却仍想要以病弱之身把时家撑起来,世人总说风骨风骨,这便是。
时不虞看着他就想到白胡子,上次占卜过后,他躺在床上也只剩这么一点,吃不下东西,说不了多的话,清醒着的时候就冲着她笑,那会要不是时家覆灭在即,她一刻都不会离开白胡子身边。
大阿兄说好转了,也不知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想着白胡子,时不虞对眼前之人便有了代入感,关心都多了几分:“林大夫说有个古方可以给您用,但是有点冒险,担心您身体受不住。”
时庆眼睛亮了亮:“方子,不知能否,给我一观。”
林大夫从药箱里拿了递过去。
时庆气力不足,时绪上前接了送到他面前,担心他看不清,又将药材一样样读给他听。
时庆凝神想了想,抬起头来道:“我愿意一试。”
林大夫提醒道:“要是受不住,您可能就……”
“我知道。”时庆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气息微弱:“这样,我拖不久,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林大夫拱拱手:“老太爷果断,我去准备。”

看二叔祖精神不济,兄妹俩打算离开。
“留下,说说话。”时庆示意他们坐:“既是冒险,有些话,得先说了。”
是这个理没错,可听着这话从一个迟暮之人嘴里说出来,平添许多心酸。
时不虞不知如何安慰人,但她自有一套行事方式,在床榻前坐下来,先他一步把他想听的,不放心的说了。
“事情我已经查明一些,朝中贵妃和朱凌身份有异,章续之也不清白,朝时家动手,多半和忠勇侯挡了丹巴国的路有关。”
时庆听得人都坐起来了一些,瞪大眼想说什么,却喘得说不出话来。
时绪忙上前将人扶起来靠着自己,抚着他的后背顺气。
“我是来安您心的,不是要您命的。“时不虞眉头微皱:“您若想知道更多就不要过于激动,不然我就不说了。”
时庆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一会后才睁开来,哑声道:“你说,我,不激动。”
时不虞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时绪,看着他喂下去半杯才又开口。
“时绪你好好操练时家人,后面有用。时家是武将世家,想要起复,也当从军功方面着手。”
时绪一口应下:“便是这大冬天,大家的操练也没有停下,你往西边走一些就能看到。”
时不虞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太师是我大阿兄,旷景是我五阿兄,曾正已倒向我们这边。这仅仅是能拿出来说的,还有一些暗子未动,到今年年中,最迟下半年,不说大势已成,事情也必会更加明朗。告诉您这些,是知道您心里挂心什么,仇敌就在京城,您要攒住这口气多活几年,才能看到我给时家报仇。至于您关心的时家子息,有我做下的安排,送走的孩子将来不说有多大成就,肯定能好好活着。其他人,各安天命,但是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庇护时家一日。不知如此说,是不是能安住您的心。”
时庆勉力笑了笑:“你都,说完了,我,没说的了。”
时绪庆幸小妹过来了,二叔祖现在的情况,真要让他一一去交待后事,他死死提着的这口气都要散了一半。
“我的老师都八十多了,之前也是病了回大的,如今都熬过来了,您比他小了二三十岁,不能还比不上他。”时不虞垂下视线:“时绪必是要离开的,后方还得有您镇着我们才能放心。”
时庆定定的看着她,玲珑心思,却又如此赤子心性,时家命不该绝。万幸当年无论他人怎么说,大哥都竭力护着这孩子,如今才能得她这般鼎力回报,一饮一啄,一饮一啄啊!
章续之!时家与你,不死不休!
“我会熬过去。”
几个字很轻,却铿锵。
从二叔祖院里出来,时不虞裹紧披风深吸一口冷凛但不含药味的气息,心口被沉沉压着的感觉终于褪却了些。
她想抱抱阿姑。
这么想着,时不虞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回屋了’就跑了。
时绪也不追,目送她离开,转身往西边走去,那里有他带着人整出来的演武场,不止其他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亦是。
祖、父、兄的仇,怎能不报!
那边,时不虞一进屋就看到了正缝着什么的阿姑,她跑过去蹲下抱住腰靠着不动了。
万霞知道时大夫人对她有成见,上山后便基本待在院里没出去,闻着姑娘身上淡淡的药味笑问:“和好了吗?”
“本来也没不好。”时不虞此时才真正放松下来,母亲和阿姑的不同还有一点她未说,阿姑是能保护她的人,而母亲是需要她去保护的人。所以在母亲面前她是山,可到了阿姑面前,这山塌方了也没关系,反正阿姑怎么都接得住。
万霞放下刚缝了一半的手焐子,把人提拎起来坐到自己腿上,握住她微凉的手搓揉,温声道:“你娘这是心病,你待她好一些,她很快就能好。如今她是时家那些女眷的天,塌不得。”
“她要是让我不和你好呢?”
“她便是心里醋着,也不会让你这么做。”万霞笑:“你母亲及笄后,据说求娶的人从东门排到西门。她母亲早逝,父亲耳根子软,被继室撺掇着差点早早就许了出去给人做填房。她愣是靠自己十二岁就拿到了掌家权,两个妹妹都是她拉扯着长大的。你父亲能娶到她,都是因为他答应你母亲会帮衬两个妹妹的婚事。连妹妹都这么护着的人,怎会做出让女儿吃亏的事。”
时不虞没骨头一样瘫在阿姑怀里,听着那些关于母亲的,她一无所知的过往。从见面就知母亲是个担得起事的人,却不知她是自小就担事了。
万霞轻拍着她的背:“姑娘不用逼迫自己,自在相处就好。待相处得久一些了,自然而然就亲密了。”
“阿姑你真好。”
我好,是因为你好呀!万霞轻笑着,若姑娘一见到亲生母亲就将她抛之脑后,她怕是也做不到这么从容大方。她太了解姑娘了,十三年的陪伴,不是谁能轻易取代的,那她又何必去做个恶人,让姑娘失去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
低头看着就这么睡过去的人,万霞脸上笑意更甚,解开她的披风,再解开一层层衣裳。
她拥有这些就够了,其他本该属于姑娘和她人的感情不该再去染指。过于贪心,最后可能要失去更多。
时不虞就这样在山上住了下来,多数时间陪着母亲,或聊天,或一个看账本一个看书,母女间眼见着亲近起来。
不起风的时候她去演武场看了看,见他们练得热火朝天便不再管,反倒是万霞去得多些,在言宅的时候她就常和言家的人交手,刀也是要磨才会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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