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安起身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这画像,又问:“古家是哪一年大火?”
下属回道:“德永二年。”
时不虞摩挲着手炉:“我记得你之前说朱凌和古盈盈青梅竹马,两家差点结亲。”
下属应是。
“有没有可能是古盈盈先被盯上,被灭门后,假的古盈盈以凄惨身世把朱凌引去京城,再在路上将他调了包?去京城后他所有的关系都是新建立的,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从时间上来看,说得过去。”言十安道:“古盈盈是德永五年入的宫,在那之前的事太过久远,她那时又没留下多少痕迹,不好查。”
“章相国既然敢把人送进宫,那就是把相关的事都处理好了,顺着他安排的去查,事情的真假不论,时间线能摸清楚。”
言十安点点头,让属下退下去查,他说起在查的另一桩事:“章相国那宅子果如你所料,在前朝时曾是一位皇子的府邸。”
时不虞听着各朝各代的人物故事长大,稍一想就知道了:“那个排行老幺的九王爷?”
“没错,就是他。”
皇室出个明君不容易,没脑子的却一扫一簸箕,这位被称为幺王爷的就是其中的典型。
史书上形容他貌胜潘安,形态风流,妇女无不爱之。他在绘画上非常擅长使用视觉感极强的颜色,被人捧成画圣,也因此极得帝后喜爱。太子也从不将他当成威胁,对他很是不错。
要是他安于此,这辈子也能过得逍遥,偏他受了身边人的蛊惑,觉得小小王府实在衬托不出他的谪仙姿态,只有那张龙椅才配得上他。于是他仗着宠爱要了个职位,手里有了些兵马,这就开始折腾夺嫡。
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后来事败,史书上只有一句记载:几年之功成,一日之功败。
若没有眼前的事,这话不好理解,可已知他们有门路送人进宫,那是不是说……
两人对望一眼,从来没有人夺嫡是挖地道去夺,他们完全不曾往那个方向想过,从史书上对幺王爷的形容就是个绣花枕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笨人用笨办法?并且还办成了?!
时不虞立刻想到了:“朱凌那宅子和他有关吗?”
“之前只查到经手了哪些人,相国府的消息我是今日才收到,让人查去了。”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停下在等消息。”时不虞把不太热了的手炉递给宜生:“沉棋先生都告御状了,案子仍是没有动静?”
“皇帝让他们尽快查明,给沉棋先生一个交待,今日都去刑部提审了,大理寺去了个敬陪末座的资格都没有的小官儿。”
“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用‘拖’字诀了。”想到自己之后的打算,时不虞道:“这事随他们去,先放一放。”
言十安有些意外:“不添把火?”
“就算再加三把火,火候也还是不够。”时不虞摇摇头:“既不够逼他们弄死朱凌,也不够逼他们露出真面目,更不用说揭了皇帝的真面目,都差得远。”
言十安本来还做了些其他安排,听她这么说稍一沉吟,也觉得有理。
过了腊八就是年,各家铺子都妆点上了红色,街上年味越来越浓,满城的喜庆味儿。
时不虞始终记着自己的柔弱人设,平日里不常出门,真要出门撒欢就着男装,今日却是好生打扮了一番,跟着言十安去给老师送年货。
言十安知道她少有和女性长辈相处的经验,安抚道:“师母最好说话不过,之前就说过想见你,不会在礼数上为难你。”
“公子不必担心,姑娘平时虽然自在惯了,但该会的都会。”万霞提醒道:“她把你当自家晚辈看待,估计会问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家人什么时候过来这些事情,你们对一对为好。”
“阿姑提醒得是。”言十安看向时姑娘:“我和老师说过你孝期满了才来京城,这也有半年了,肯定会问及此事。我会说我父亲身体不好,无法长途跋涉,等明年春闱过后看看是何情况,若身体有好转,父母会来京城操持我们的婚事,若不能成行,我可能要推迟入仕,先回老家一年。”
“这么说,明年春闱后怎么办?”
“到时就说父亲身体在好转,等大夫说他可以出行即会来京城。”
时不虞暗暗感慨,连一件小事都要这么费心周全,可言十安有多少远比这大得多的事,换个人,怕是都要记混了。
时不虞有心和人相处好的时候,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虽然今日也谨记自己的人设,但她也知道长辈多数不喜欢病歪歪的人,一下马车便扬起唇角,用笑容去冲淡妆容上的弱气。
果然,齐夫人的担心在看到笑容可掬的人后就全没了,心里还怪那传言实在太没谱,不过是刚刚守完孝一时还没养回来,如今瞧着不就挺好了。
之后也如他们所料的问起成亲之事,听言十安那么说了后,齐心虽然不赞同他在派官的关键时刻回家,但成家立业也着实两难,最后便也说到时再看。
两人留下用了午饭才离开。
言十安骑马走在马车一侧,见时姑娘伏在车窗那看着外边,他问:“难得出来,下来走走?”
时不虞有点犯懒,今儿好冷呢!可最近天天在家算计谋划玩心眼子,身上好似都蒙了一层难闻的气味,她决定还是去人群里沾点人味儿。
下了马车,时不虞看着满载而归的行人随口问:“年货准备好了吗?”
言十安平日里那么多事,哪会关心这个,因此回答得很是保守:“应该备了一些,往年过年都不曾缺过什么。”
“这种事问你确实是问错了人。”时不虞朝身后不远处跟着的言则招招手。
言十安眼里浮起笑意,他最喜欢时姑娘越过他去吩咐言家的下人,可惜这样的时候不多。
言则快步过来,态度已经从之前的被动接受到现在已经会主动问:“姑娘看中哪样吃的了?”
“……”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一大乐趣的时不虞不是很开心,以后都不能拿这事逗言则了。
“年货准备得怎么样了?”
言则看公子一眼,脑子转得飞快,立刻道:“如往年一样备了一些可以久放的菜色和米面。”
看言则不说话了,时不虞惊讶:“就这样?没了?”
“公子会给所有人多发一个月月钱。”
“月钱是月钱,年货是年货,这哪是一回事,你们这年过得可真……素。”时不虞拿自己比了比,他和白胡子的年过得就有滋有味多了,各种各样吃的喝的玩的,小零嘴有阿姑做的,有各位阿兄们派人送回来的,她能不重样吃到十五。
“窗花呢?”
言则摇摇头,言宅的年,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公子依旧会忙到深夜。
时不虞开始撸袖子,回头喊:“阿姑,快来。”
万霞正在一个摊位前看一个小花球,琢磨着自己应该能做出来,到时可以挂在院子里添点喜气。
听着姑娘呼唤,她过来看着姑娘这架势就笑:“姑娘这是想抢哪家?”
时不虞记起来自己的柔弱人设了,忙又将袖子放下来,抬起的肩膀放下,气势落下来,整个人都柔弱了,堪称大变活人。
当然,声音也软了:“阿姑,他们都没准备年货,你快看看要买些什么,我不想过个冷冷清清的年。”
万霞讶然:“在这里过年?”
“白胡子那里回不去,阿兄们都有家人,我就不去了,暂时也没到可以和所有人见面的时候。”
万霞拉着姑娘往前走了几步到无人的地方,提醒她道:“姑娘,你也有家人。”
时不虞一愣,对,今年她也有家人了,可是……
“我对他们陌生,他们对我其实也陌生,互相都不知如何相处,大过年的,就别让大家都不舒服了。”
知道姑娘这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除多年的生疏感,万霞便也不多劝,不过是一个年罢了,将来还有很多年。
言十安立刻接过话来:“我让人多送些物资过去。”
“我也送一些吧。”时不虞看向阿姑,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万霞点点头:“也好。”
时不虞顿时眉开眼笑,言十安同样笑得开心,今年,他不是一个人过年了。
万霞和言则一通买买买,马车成了载货的,来回跑了好几趟。
时不虞则和言十安去看小玩意儿,觉得好吃的,买,觉得好玩的,买,觉得新奇的,也买,还给丑到家的雪人买了个步摇,也不知她从哪里看出来这东西衬那雪人。
总之,满载而归。
接下来几天,万霞和言则同进同出,有商有量的买入种种年货,并安排下人妆点一新。
时不虞则埋头剪窗花。
言十安一张张拿起来看,觉得有点神奇,堆雪人能堆出一个那么丑的,修三角梅能修秃一片,窗花这种精细活却能做得这么好。
“手下人查到了,不止是朱凌的宅子,和朱家相连的三座宅子曾经是一处占地极大的大宅,是幺王爷扩建的。后来几经变化,成了四座宅子,现在那三处宅子的主家看起来和他们毫不相干,是不是真不相干,还要再查。”
“金吾卫将朱凌家挖地三尺也没找出别的地道,但是之前怀疑朱凌的时候盯了他一段时间,也没见过有不对劲的马车从朱家出来,要是周围还有宅子就想得通了。”时不虞头也不抬:“那位幺王爷也没那么笨,朱凌家里通往外边的这条暗道,应该是他在事情一开始就给自己准备的退路。”
言十安有些疑惑:“若朱凌家里没有通往相国府的暗道,为何不直接将人送去相国府?”
“太远了。从城门去往相国府,一路要穿过多少坊,风险太大。而且章相国并非没有政敌,若是时常有马车送人入府,难免被人注意上。从暗道先送去朱凌那里,就算有尾巴也都甩掉了,哪怕是摸到朱凌这里,他章相国也安全。就像眼下的情况一样,我们明知这事背后有章相国,可我们拿不到任何证据。”
言十安轻轻点头,看时姑娘剪好了一张,他问:“这个容易学吗?”
“你有空?”
“最近大家像是都在等着过年,事情不多。”
时不虞指挥他坐近一点,自己也拖着一筐子纸和剪子朝他挪了挪:“你拿张纸,像我这么对折,再这样……”
教的人聪明,会总结,学的人也聪明,会找诀窍,记步骤,虽然不可避免的剪坏了几张,但仍是很快成功了。
言十安小心的把窗花一点点拉开,没断!
两人对望一眼,都笑开了,更积极的投入到这件大事中来。
第166章 欠下束修
进入腊月最后几天,时不虞带着言十安这个什么都没玩过的小可怜过了一回真正的年。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祭灶神。
言十安在做糖瓜的时候出了大力,时不虞则在吃糖瓜的时候出了大力。
腊月二十四,扫房子。
其他地方自有下人去打扫,书房却是两人自己来。
腊月二十五,吃豆腐,赶乱岁。
时不虞贪甜,趁阿姑不注意一碗豆花放了半碗糖,结果甜得都苦了,又偷偷舀了一些沉在底下都化不掉的糖放言十安碗里。言十安吃了这辈子最甜的一次豆花,喝了三碗水都没能冲淡嘴里的甜味。
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
两人去了集市买肉,偏他们都不会挑,净买了些别人不要的瘦肉,兴冲冲回来,耷拉着脑袋又被阿姑赶去重新买。
腊月二十七,赶大集。
这一日的东西集市人多得摩肩接踵,言十安担心走散,始终让时姑娘拽着他的衣袖,正经的没买几样,乱七八糟的买了几箩筐。
腊月二十八,打糕把面发。
时不虞没什么力气,打几下就不行了,她也不走,搬了张小杌子坐在一边口头指挥言十安,大冷的天,言十安打出来一身热汗,脸上的笑容却没下来过。
腊月二十九,祭祖蒸馍要打酒。
往年这一日,言十安心里都很沉,又是一年过去,大业却看不到曙光。可今年却不同,时姑娘此刻就在门外等着他祭完祖去吃蒸馍,只是这么想着,他的心情就轻快极了。而且,今年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充满希望。
三十,岁除。
时不虞今日穿着一身红袄,还戴了顶红帽子,看起来就喜庆得不得了。
言十安则穿上了外祖母做的那身新衣裳,是和时不虞截然不同的清新,两个人站在一起互相映衬,如一双金童玉女。
“今天要干什么?”言十安笑问。
“贴年红。不过你得先写春联,笔墨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下笔。”
言十安也不推脱,在书案后站定稍一想,挥笔而就:风卷雪花辞腊去,香随梅蕊送春来。横批:春意盎然。
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时不虞点点头,也不错,毕竟是要贴到大门外给所有人看的。
贴好春联,就该贴窗花了。
两人剪了一大筐,一人指挥一人贴,时不时正了时不时又歪了,时不时还要分辨一下这张是谁剪的,总结下来就是:剪得好的全是时不虞剪的,不好的全是言十安剪的。
主院的灶屋窗户上也被两人贴上了,剩得还多,他们抬着筐决定去把客院也贴上。
“从没见公子这么开心过。”婆婆听着他们说笑着离开,边炸肉丸边感慨:“今年总算是真正过了个年。”
万霞正仔细的去鱼刺,打算做道鱼丸,五公子让人送了好些鱼来。
闻言她问:“往年都只是吃顿年夜饭?”
“都算不得什么年夜饭,充其量就是比平时多几道菜,仍然是公子一个人吃饭,吃完了就去书房,到凌晨方回屋歇息。”
“夫人这一日没有任何表示?”
“她顾不上。”
那边时不虞也在问:“过年这天你们母子都不见面的吗?还是说明日初一再见?”
“见不了。”言十安拿着鸡毛不紧不慢的往窗花上抹浆糊,今天他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些事上:“皇帝为表仁义,会接她进宫一起祭祖过年,最快也要到初二才会离宫。”
“那你们什么时候见?出了节?”
“她觉得该见的时候,我只需等着即可,早的时候初二,最晚一回三月了。正了吗?”
时不虞退后看了看:“往左边一点,过了过了,右边一点,对对,就这样。”
言十安重又拿起一张铺开来,边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不懂她。她只有我这个儿子,要完成大业只能靠我,要报仇也只能靠我,完全说得上是母子相依为命,可她却从不疼我,在她心里,所有事情都在我之前,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微不足道。”
言十安笑了笑:“但我要是有半分不听话,兰花姑姑立刻就来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我也觉得她对你坏得很。”时不虞双手托腮,做事那是完全没有的,她就是个指挥家。
“她要是听你这么说,肯定要说你也坏得很,怂恿我和她关系不好。”
“说去呗,我又不痛不痒。”时不虞挠挠脸蛋:“我只记着对我好的人,那些对我不好的,和我有多近的关系都是无关的人,无论他们说我什么,怎么看我,是不是在骂我,那都和我没有关系。”
言十安也看出来这一点了,每次她都把母亲气得跳脚,可无论母亲怎么反击,说难听话也好,骂她也罢,她都笑嘻嘻的恨不得再火上浇油一把,完全不当一回事。
“向你学习。”
“你和我学的东西可不少了,什么时候把束脩交一下?”
言十安笑眼看她:“其他先生的束脩是肉干、莲子那些,不知时先生的束脩想要什么?”
“肉干也不是不行,但肯定不会有阿姑做的好吃。”时不虞想了想,最近是真的天天在吃,一时实在想不起来还想吃什么,胡乱道:“先欠着,等你大业成了后再提,到时我要狮子大开口。”
“行,我记着了。”
今天这一天好像格外漫长,贴完窗花,挂上红灯笼,将言家妆扮得焕然一新,时间也才到午时。
万霞担心姑娘受寒,在屋里给他们弄了个围炉,把他们连同宜生一起赶回了屋。
时不虞很快又找到乐子,找出叶子牌来斗叶子。
这又是言十安没玩过的,可他上手很快,摸懂规则后就输少赢多了。
时不虞那颗聪明脑袋用在谋略上无人能敌,但她也只那时候愿意动动脑,玩乐这些,她向来是全靠运气来玩。碰上言十安这种不必用心去算,只过一下脑子也能算得差不离的对手,输得被贴了一脸白条。
偏她半点不以为意,时不时吹一下,笑得比谁都大声,感染得宜生都嘴角微微上扬,更不用说言十安了,这是他最不务正业的一天,也是最开心的一天。
第167章 互相送礼
时不虞习惯了年夜饭要围坐在一起团团圆圆的吃,今晚的言家自然不会分桌而食。
只有两个主子吃饭未免太过冷清,时不虞就做主把亲近的一众人都叫了来入席,吃着喝着说说笑笑着,守岁至下一年,再当面说一声新年快乐。
言十安赏了所有下人,送给阿姑的礼物是他从库房中挑的一支上好的碧玉簪。
万霞也不推拒,欣然收下。
时不虞看似矜持实则期待的用眼角看着他,阿姑都给了,那该轮到她了吧?!
言十安被她的小表情逗笑,将一个盒子放到她面前:“看看喜不喜欢。”
时不虞立刻不矜持了,麻利的打开,入眼即是一抹红。她拿出来一瞧,有些开心的放到自己脸颊旁边:“是我!”
言十安本还有些忐忑,看她如此便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这些年也没有别的消遣,太累了就拿块木头削着玩一玩。”
万霞侧头一看,木头雕成的人儿远不如真人鲜活,可那娇憨的神态,那飞扬的笑脸,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自家姑娘,更不用说他还将披风涂上了红色,再看看头发的样式,分明是按着姑娘堆雪人那天的模样做的。
“喜欢。”时不虞看了又看,她只捏过泥巴人,可是丑得很,和红梅居那个雪人有得一拼,她一掌就给重新按泥里去了。
不过……
“我没准备。”
言十安也不说不需要,而是道:“离出节还早,可以慢慢准备。”
好像也是,时不虞点点头,得好好想想回个什么礼。
万霞瞥言十安一眼,也不拆穿他那点小心思,拉着姑娘回转,再不歇天就要亮了。
一年过去,从德永二十年进入二十一年。
这一年里,有人升官,有人夺职,有人起复,有人沉寂,而正月里的走动,最能看清楚人情冷暖。
相国府和太师府门前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与之相反的曾家则门庭冷落。
言十安去给老师拜了年,又跟着老师去了几家关系好的人家,之后和好友聚了聚,又赴了同窗的几次宴,就已经是初十了。
而时不虞过得更简单,大阿兄忙不过来,逮着七阿兄有空的时候见了一面,她的年就只剩吃喝,以及给言十安准备回礼了。
她画了一幅画,正是二十八那日打糕的言十安。
言十安知道那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可从画上见着仍是觉得惊奇,他竟然会有这般热气腾腾的模样,他竟然能笑得这么纯粹,此时回想起来,那时的他心里好像完全没有那些大事,有的只是打糕打得越来越好的开心。
他把这幅画挂在书案的对面位置,抬头即可看到。
时不虞尾随而来,看他这么珍视自己的礼物心里暗暗开心,但又不想让他发现,便随口说起正事:“都快出节了,前线还没送消息回来?在我预想中,年前就该送到了。”
“送回来了,但是如今正值新年,送回来的又只是消息,并非立刻就要开打,所以未闹出大动静,我便也没和你说。”言十安道:“该准备的我都在让人准备了,大阿兄必然也是如此,不必担心。”
时不虞微微点头,伸了个懒腰道:“松快日子结束了,对了,还有一个月春闱吧?”
“没错,二月十五。”
“很快了。”时不虞想了想手头那些事,道:“和上次你去参加秋闱一样,那些消息让他们直接送到我这里来,我来处理,这段时间你沉下心思好好做功课,争取春闱考个好成绩,再一路高歌拿下进士,你这经历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祖坟冒青烟那种?”
“祖坟都着火那种。”
两人相视一笑,都想起来秋闱那会的对话也是差不多这种,总之祖坟是一定要做点牺牲的。
正月十九,百官开印。
新年第一次大朝会,大家还未从喜气盈盈的新年氛围中脱离出来,就被扎木国边塞囤兵,战神驻守的消息砸了个瞠目结舌,若非告知这消息的是皇上,他们都要问一问是不是说错了,正和大佑打仗的是丹巴国,扎木国不还正友好通商着吗?
若是扎木国也对大佑起了觊觎之心,那大佑将面临什么,站在这大殿中的人都很清楚。
更何况,对方还派出了楼单。
皇帝看着下方一众乌央央的脑袋:“诸卿可有对策?”
沉默蔓延。
“啪!”皇帝不知将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怒声道:“全哑巴了?要你们何用!”
如此大的事,谁能眨眼间就想出对策来。伏太师抬头看去,他已经记不起,多久没这么认真的看过当今皇上了,相由心生,原来还算周正的面孔,如今已经满脸横肉,戾气丛生。
皇上对上了他的视线:“太师可是想到对策了?”
本就站在前列的伏太师上前一步:“臣,自请出征,迎战楼单。”
不止皇上愣住了,朝中其他人纷纷看向太师的背影,只有邹维的心情和其他人不同。他早已经从外孙那知晓了此事,但太师真正站出来,他才敢相信外孙竟然真的让伏威站到了他们这一方。
皇帝站起身来走到前方,居高临下的看着伏威:“太师,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伏威完全没了平日昏昏欲睡的模样,他挺直腰,沉下肩,抬头看向皇帝的眼神炯炯有神。
“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很多人都忘了,臣曾是声名赫赫的少年将军,曾以几千兵马抵住了十万敌军的围城。皇上,您也忘了。”
皇帝确实忘了,他近来记性越来越差,不要说这么久远的事他不记得了,就是去年的事,他都时常记不起。
当然,他不能认。
“太师曾经的威名朕当然记得,但是你也说你那时是少年将军,现在再上战场可就是白头将军了,这些年你也未曾征战沙场,哪会是楼单的对手。”
“若臣能打败所有将军,不知皇上是否同意臣领兵出征?”
皇帝大笑:“你若能将所有将军打败,便是不去,朕都要下旨令你去。”
伏威转过身,朝一众武将抱拳:“那便让大家看看,我伏威是不是拿不动长枪了。”
要不是太师自己说起,就算把数得着的武将派空了也无人会想到他。
年轻的不知他曾经的丰功伟绩,年老的倒是知道,却也都把他当成了同时代的人,以为他也如同自己一般上不了马,拿不动刀了。
这下不止是皇上有了兴致,满朝文武百官也想知道太师还有几成功力在。
皇上特旨,大殿外那大片的空地眼下就是演武场,又从禁军中找来十个身手好的将领,还命人牵来好马,并备上武将常用的一排兵器。
伏太师将朝服脱下,露出里边一身蓝色劲装,他早有准备。
身边有人劝他:“太师,您何必……”
“大佑,谁人是楼单的对手?”
那人看向对面也在各自做着准备的一众将领,年轻一些的打打普通的仗还行,但是和战神楼单对上,没有胜算。年纪大了的那些多是启宗皇帝时期真正上阵杀敌过的,可他们是真上不去马了。
“曾做过最年轻的将军,便再做一回最老的将军,又如何?”
太师踢起衣摆一角,接住系在腰间,大步上前从武器中取了长枪掂了掂,重量差了点,比他家那杆差远了。
翻身上马,策马在场中跑了一圈,在一众将军面前勒住马,问:“谁先上?”
“末将右神武统领庄泽,向太师请教。”一个四十左右的将领率先走出来行礼:“末将的祖父在世时曾盛赞太师之能可比肩卫青,末将仰慕久矣,请太师不吝赐教。”
太师伸手相请,当时跟随启宗皇帝的一众大将里,庄明最年长,他最年幼,年纪相差最大的两人关系却最好。后来经历几番变故,他得在朝中坐镇,有些关系就不得不断了,如今倒是知晓庄泽的长子和言十安关系不错。
两人都使长枪,无论是在马上的对战,还是之后下了马的你来我往,都可看出庄泽底子扎实,可谁也都看得出来,太师未使出全力,且游刃有余。
最后,庄泽的长枪被挑飞了出去。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一个接一个的上场。
可即便是面对这样的车轮战,太师也未见丝毫疲态,更是全程处于优势地位,甚至到了最后,每一场对战的时间还更短了。
皇帝看得大喜,连连叫好!
他万万没想到,成日在朝堂上睡觉的太师竟有着这样的好身手!
“若早知太师还有如此身手,当时就该派你去和丹巴国打,而不是让那该死的段奇去,这都丢了多少城了!”
太师躬身,抓住这个机会道:“丹巴国连下数城,士气正盛,段将军后面怕是还会扛不住。”
段奇是章相国的姻亲,但他更担心这么丢城下去会要牵连到自己,听了这话非但不气,还连连附和道:“太师说得是,该召段奇回京问罪才是。”
皇帝也觉有理:“正好,扎木国这边有太师,朕放心,丹巴国那边你们可有举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