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不是在指甲里。”看姑娘好奇的眼神,再一想到公子对她已是什么都不瞒着,问什么答什么的状态,他便也坦承:“小的随身携带了银粉,只需沾上些许在指尖便可用来验毒。”
“……”
这实在是太简单了些,时不虞觉得她会好奇,都是因为她把事情想复杂了,不知道的时候会好奇,一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不稀奇了。
吃着糕点,时不虞想了想在贡院吃不好睡不好的人,顿时吃得更香了。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吃好喝好睡好,过得舒舒坦坦,和这个比起来,不那么出息也没关系。
当然,她只敢偷偷在心里这么想,要是说给阿姑听,阿姑肯定又要给她喝苦茶。
阿姑素来最看不得她像条懒虫,恨不得天天带着她拳打脚踢,身体倍棒。
可是,躺着多舒服啊!
偷偷看阿姑一眼,时不虞决定一会就要去躺躺,反正只要她睡着了,阿姑就不会强行拽她起来。
吃着好吃的,耍着小心机的时不虞心情好得不得了。
“姑娘,罗青来了。”
时不虞脸一垮,言则来找她都是小事,罗青来找她最次也是正事,还有可能是大事。
她可以不见言则,罗青却是一定要见的。
叹了口气,她摆摆手,示意放人进来。
果然,罗青送来的并不是好消息:“沉棋先生在京府撞柱子了!”
时不虞心一沉:“人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罗青也是读书人出身,平素再冷静,此时心潮也起伏不定:“他在现场留有手书,说:任何人不得动他,若他活着,他要死在那;若他死了,他要烂在那。”
时不虞放下糕点,边往外走边问:“何时的事?发生了什么?”
“就刚才。”罗青跟着她往外边,一边回话:“沉棋先生在京城留至今日,就是想为女儿讨个公道,可时至今日案子完全没有说道,就好像没这回事一样,他便去找李晟问询。李晟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见他,他敲了堂鼓,之后发生什么还不可知,只知他从衙门出来后就撕下里衣写下血书,之后就撞了衙门外边的柱子。”
万霞拿了披风快步上前给姑娘系上,并让人去备马车。
“去请大夫。”时不虞脚步一顿,声音沉了些许:“吩咐下去,把文人书生的气节挑起来,去把京府给围了。给我七阿兄送信,在浮生集把这事渲染开来,能闹多大就闹多大。”
“是。”
上了马车,时不虞沉默下来。
万霞给她把披风拢了拢:“姑娘在生气?”
时不虞摇摇头:“只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谋士的无奈。”
“姑娘觉得自己算计了沉棋先生?”
“沉棋先生德高望重,我尊重他。”时不虞低下头去把玩自己的手指:“可我是言十安的谋士,首先要考虑的是此事于他是否有利,可以利用这件事去做什么,可以达成怎样的目的。”
时不虞自嘲的笑了笑:“总觉得自己坏得很。”
“可最后的结果,于沉棋先生来说不也是为他的女儿讨回了公道吗?”万霞温声道:“凶手是那样一个人,若非姑娘你,谁能替那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至于过程如何,谁利用了谁,和这个结果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时不虞抬头看着车顶片刻,笑了:“阿姑说得对,只要结果同样也是沉棋先生想要的,我对他就不亏心。”
见姑娘想通了这一点,万霞放下心来。老先生曾说姑娘聪慧无人可及,只是太过年轻了,一颗心没有被千锤百炼过,难免有些妇人之仁,得由她来看着些。
眼下看来,还是老先生了解姑娘。
马车停下来,万霞手快的拿帷帽给姑娘戴着。
她们算是来得快的,但眼前也已经人山人海。
护卫上前开辟出一条路护着她去到最前边,就见沉棋先生还趴在柱子旁边,围在他身边的看穿着应该也是文人。
而衙门,大门紧闭。
时不虞想了想此时上前的利弊,决定稍等片刻,竖起耳朵听旁边人的对话。
她得到的消息快,此时来的都是附近周边的人,真正相关的人却没有,也不知有没有人去请大夫,反正眼下没看到大夫模样的人。
大概沉棋先生实在是口碑太好,又或者说死了那么多人实在是太过天怒人怨,所有人都站在沉棋先生那边,把朱凌骂了个狗血淋头。
至于李晟,自然也没什么好话,只是在衙门面前,到底是胆怯了些,没敢骂得太大声。
就在这时齐心到了,他都没看到时不虞,小跑着上前去看老友,那一声声叫唤,听得时不虞都难受极了。
又等了一会,罗青带着大夫来了。
时不虞带着大夫上前:“老师,我请了大夫来。”
齐心在来时就吩咐下人去请大夫了,见她请的大夫来得更快,可见上心,忙让开一些道:“快来看看,叫他都不应我。”
大夫上前检查。
离得近了,时不虞才看到他撞得实在是狠,额头上血肉模糊,血流了一脸。在他下定决定的那一刻,他大概是真的想就这么撞死了去。
时不虞蹲下身来,伏在膝盖上看着大夫处理他额头上的伤口,心思越加澄明。
她不必去想是不是利用了沉棋先生,但凡有其他法子,他都不必做如此自伤的事,只要能替他的女儿讨回公道,就算是利用,也是好的利用。
所以,不必愧疚。
万霞轻轻点头,走开片刻,很快又回来。
“伤得不轻。”大夫正说着沉棋的情况:“醒来后若有头晕呕吐都是正常,头也会要疼一段时日。”
齐心忙应下来,招呼着下人过来打算把人背到马车上去。
“不……走。”地上的人也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眼睛未睁开,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齐心的手臂,语气无比坚决:“我,不走。”
“阿弟!”齐心又气又急:“便是今日当真死在这里,又如何?伤不到他分毫!”
“我,愿用我这一世薄名,换他遗臭万年。”沉棋缓缓睁开眼睛,忍着天旋地转的感觉去看那衙门大门:“后人细数大佑文人,必有我沉棋之名。而我沉棋,垂垂老矣之时在京府撞柱而亡!因他京兆尹李晟,德不配位!他不配为官!不配!不配!不配!”
沉棋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恨不得把满腔的恨意诉尽,刚包扎好的地方红了一片。
齐心忙按住不让他动了,又让大夫赶紧上前来。
沉棋摆摆手,把人也都推开,闭上眼睛摸索着又躺了回去。
“我哪也不去,我就死在这,就死在这。”说着话,他还哆嗦着手,把额头上包扎的布扯了扔掉,就那么躺在那里,花白头发散乱着,一身狼狈,却也一身硬骨头。
平日里总是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的齐心红了眼睛,谁能想到,年轻时潇洒俊秀才名远扬,比今日的十安公子也不遑多让的沉棋,临老却要受此磨难。
“你先跟阿兄回去,阿兄应承你,回去就找人,一起帮你讨这公道。”
沉棋摸索着握住阿兄的手臂:“阿兄的话阿弟信,可是不行啊,加上阿兄也不行,加上我们南北两派的文人也不够!”
越来越多人闻讯赶来,看着这般狼狈的沉棋先生,听着他如此灰心丧气的话,心跟着往下沉。
眼泪从沉棋眼尾滑落:“我告过官了,告过御状了,我还敲了堂鼓了,可是李晟却说京城每天发生那么多事,哪能净围绕着这么件事,他说这么件事哈哈哈!如此多人命的大案,他却说这么件事!我问他,如此证据确凿之下,为何还不判了朱凌,阿兄你猜他怎么说?他说,那自是人家命不该绝!哈哈哈,他说朱凌命不该绝,那我囡囡的命就该绝了吗?那么多人的命就该绝了吗?阿兄,我恨呐!”
沉棋用力拍打着地面,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粗砺声音仿佛带着血:“我恨朱凌毁我女儿!我恨李晟如此不作为!我恨朝廷用这样的官员!我恨大佑……”
“阿弟!”
“我就是恨!”沉棋像一个准备赴死的勇士,已经完全无所畏惧,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目眦欲裂:“我是大佑的子民,半辈子为大佑尽展所学,竭尽所能!可我的女儿如此屈辱枉死,大佑却要包庇凶手!为何如此不公!为何!为何!为何!!”
绷开的伤口血流如注,配上他此时的神情,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
“我只是想为女儿讨回公道,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人群中已有不少人开始抹泪,对李晟的不满达到顶峰。
若朱凌是需要审讯,要找齐证据才能判他,这么拖拖拉拉还说得过去。可朱凌是当场人证物证俱全的拿下,往公堂一审即可判,却一拖再拖,从十一月底拖至二月,看这架势,还会要继续拖下去,摆明了是有人要保住朱凌!
老百姓是好糊弄,但也并不是没脑子,尤其此时在场的还以读书人居多,想得更远,更多。
就在此时,衙门大门大开,一众衙役如狼似虎般从里奔出。
万霞侧移一步,将姑娘挡在身后。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随后出来,厉声道:“大胆沉棋,诋毁李兆尹在前,不忠大佑在后,在场全是证人,拿下!”
“哈哈哈,来!我沉棋皱一下眉头都白活了这几十年!”
说着话,沉棋想站起来,但是稍一动就天旋地转,连想强撑着坐起来都不行,只能将将撑住地面。
“且慢!”齐心站起身来挡到沉棋面前,脸色不是很好看:“这是李大人的意思?”
那人不敢应是不是,态度却依旧强横:“奉劝齐心先生还是莫要管这闲事的好,有些事沾上身可就甩不掉了。”
齐心下巴一抬,不怒自威:“我齐心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说当说之话,行当行之事,对亲人亲厚,对朋友义气,对小辈爱护!你说这是闲事,于我来说是好友受了欺负,岂有不管之理!”
沉棋抓住他的衣裳下摆:“阿兄,你别管我……”
“我管定了!”几个字,齐心说得掷地有声:“想拿你下狱,除非是从我的身体上跨过去!”
一个读书人站到齐心面前,挺起胸膛道:“先跨过我!”
另有一人站到他前边:“先跨过我!”
“先跨过我!”
“先跨过我!”
“……”
一个接一个的人上前,他们皆着文士衫,每个人都站到前一个的前面,那气势逼得衙役不得不往后退。
可这还不算完,安平扶着一个妇人上前来:“先跨过我这个老婆子!”
然后是个留着胡子的男人:“先跨过我!”
再之后,是个年轻男子:“先跨过我!”
人群中,看了好一会的游福理了理衣袖,单手背在身后走上前去:“还有我。”
“游大人!”有人认出他来,惊呼出声。
这下,本就下不台来的师爷脸色更加难看了,似劝慰又似是服软:“游大人,您说您何必趟这浑水!什么事不能去找大人谈!”
“沉棋先生不是去找了吗?结果如何?这事上我也是苦主,和他又有何不同?不过是个被要求避嫌,至今赋闲在家的闲人罢了。”游福哼了一声:“大理寺案子堆积如山却没一个做主的在,朱凌此案迟迟不破,不知要耽误多少正事!我也想问问李大人,究竟何时能还我孙儿公道!若李大人有何为难之处,那不如让我来,我定秉公办案!”
师爷不敢应话,再一看周围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友善,心知引起了民愤,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让衙役看着,灰溜溜的往回跑。
沉棋拍着地面,一脸的泪,却大笑出声。
他刚刚才觉得大佑无药可救了,可现在他又觉得,文人还有如此血性在,大佑的将来怎会不好!
齐心打算坐下,可矮矮胖胖的个子让他实在是有些困难。
时不虞忙上前搀着他坐下,又帮着把沉棋先生扶起来倚靠着他,然后自己也就地坐下。
沉棋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他不认得这姑娘。
“十安的未婚妻。”齐心低头告知他,末了又加了一句:“是个好姑娘。”
沉棋只以为是阿兄带来的,低喃道:“十安将来大有可为,何必把他拉下水。”
齐心抬头看时不虞一眼,没说她来得比自己还快,大夫也是她请来的,毕竟他也还没想通其中关窍,十安做这些都解释得通,她为自己做什么也可以理解为是十安有交待,可他的未婚妻为沉棋做这些,怎么也说不过去。
时不虞也不接话,拉着阿姑在身边坐下靠着她,看着其他人只是左右看了看,都不必商量,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有意无意的将沉棋先生围在了中间。
正如他们所说,要想拿沉棋下狱,得先跨过他们。
白胡子曾说,一个国家,如果武人失了勇猛,文人失了气节,那就离完蛋不远了。
可如今看来,大佑还有救,但是得换个皇帝。
一想到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时不虞就直犯恶心,那才真是德不配位,言十安才配。
游福提着衣摆踩着空处走过来,蹲下身看着沉棋:“真想死在这?”
“那个一瞬间完全没想活着。”沉棋扯了扯嘴角,微眯着眼睛道:“信仰了一辈子的东西突然就塌了,兜头盖脸的朝我砸过来把我掩埋。”
沉棋似哭似笑:“我已经死了。”
时不虞心下一动,这话里的意思……
如果只是李晟不当人,德不配位,他的天怎会塌了?李晟又不是他的信仰!
她撩起帷帽一角看向沉棋,不,不对!沉棋到了这把年纪,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绝非没有见识的人,区区一个李晟,不会让他有如此绝望的神情!
他对女儿的爱一定是真的,但是这么久都等了,为何突然会如此激烈?
他撞柱,是为女儿的公道,还是,因为信仰的坍塌?
若是因为信仰……
时不虞转头看向京府大门,沉棋先生的信仰无论是什么,是谁,都绝无可能是李晟!
可他却在这里撞柱。
游福长叹一口气,让其他人挪挪位置让个地儿给他,他也在这里坐了下来。
屋内,李晟来回踱着步,见着跑进来的师爷忙问:“怎么样?拿下没有?”
刁师爷一脸的为难,摇头道:“外边,外边……”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齐心和那几个苦主都来了,还来了不少学子,他们说要想拿下沉棋得从他们身上跨过去!”
“反了天了!”李晟又气又急,这可是京城,皇上眼皮子底下闹出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这么下去可不得了!怎么办呀!”
“我这不是在想了吗?”李晟吼了回去,突的心头一亮,双手一击道:“去,找金吾卫!京中治安可是归金吾卫管的,把这些闹事的都抓了去!”
“是。”
李晟仍是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他后悔得不得了,何必说那些话去刺激沉棋呢?不理会不就完事了!
这沉棋也是脑子不清楚,四方合审,怎么就非要围着他吵吵,相国府不敢去,刑部也去不得?
越想李晟越气,最后还把沉棋给恨上了,等他找到机会的,非得收拾了他不可。
衙门外,静坐的人越来越多,占据的范围越来越大,逼得衙役节节后退。
而眼下事情越传越广,仍有无数学子往这里聚集,好几所书院的学子,在先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课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了。
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而这时,金吾卫终于慢腾腾的到了。
时不虞看着领头之人是肖奇,心里更有了底气。肖奇自年后被正式调到何兴杰身边听用,因着他办事稳妥有分寸越来越受到重用,如今都能领队出来办这样的差事了。
而肖奇在看到万姑姑时,便知道戴帷帽的定是时姑娘无疑。
公子早有吩咐,他不在时一切以时姑娘的话为先,时姑娘既然在这里,那这事便肯定和公子有关。
要是别的事可能还有麻烦,这事嘛,倒是好办。拿下朱凌至今,金吾卫别说功劳了,孟将军年前还莫名在皇上那吃了顿排头,所有金吾卫被罚了一月俸禄。这也就罢了,没想到真正伤到孟将军的事还在后头。
每年的年关赐菜都是一场大戏,谁先谁后,谁多谁少,谁的菜色更难得,都是要拿来比一比的。
往年孟将军都处于中等偏上的位置,可今年,他竟然没被赐菜!几乎是立杆见影的,今年孟府门前冷落,远没有往年的气象,一个年过得孟将军瘦了一大圈。
在天子跟前当差,谁也不蠢,一琢磨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就隐隐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可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怎么就还成错了呢?
反倒是何兴杰统领像是知道了什么,今日出来前特意把他叫了去,让他只负责把治安看住了,不让人在京府门前打起来,无论李晟提什么要求都推了不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要怎么做,这会见时姑娘也在,那就更知道了。
肖奇吩咐金吾卫散散在外围了一圈,上前去敲门。
刁师爷像是就在门后等着,他这手还没放下去,门就从里打开了一条缝。
认出是金吾卫的胄甲,刁师爷赶紧把人迎进去,一脸谄媚的道:“大人您终于来了,快里面请。”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肖奇似笑非笑的往里走,也不理会刁荣的话,只让他带路。
刁荣心里暗骂,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敬,禁军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便是个一脸菜色可能家里穷得吃不上饭的小兵,祖上都曾了不得。
李晟面上一喜,见来人是个生面孔,便问:“不知这位是……”
肖奇拱手行礼:“卑职肖奇,今年才到何统领面前听用,见过李大人。”
李晟才不管他是谁,只要确定他是金吾卫就行,立刻道:“来了就好,沉棋不但对本官不敬,还对大佑不忠,本官本不欲惊动金吾卫,可以京府的衙役实在镇不住外边如此多百姓,就交给你们了。”
肖奇笑了笑,不卑不亢的道:“请恕卑职不能从命,维护京中治安确实在金吾卫的职责范围内,但李大人引来的民愤,请恕金吾卫无能为力,毕竟,我们金吾卫都不曾被人如此憎恨。”
李晟脸色一沉:“你这是何意?何统领就是如此管理金吾卫的?”
“这正是我们统领的意思。”肖奇拱了拱手:“还请李大人告知,此事因何而起,统领也好及时做出应对。”
李晟理亏,自是不能说,只是道:“外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此下去,岂不是要乱了套?”
“不知大人说的乱了套是指……”见李晟不说话,肖奇恍然大悟:“大人担心他们会冲进衙门来?大人放心,这事在我们职责范围内,定不会让他们冲进来。”
李晟一时有些放心,一时又更气,金吾卫来是来了,可他们的做法却并不能让他完全放下心来。
他还想说些什么,肖奇已经行了一礼退出去了。便是气得够呛,却也无可奈何,动禁军等于动了皇上的私军,是在往死路上奔,那还得了!
不过是进去说几句话的功夫,再出来时,坐在衙门外边的人好似翻了倍,让肖奇都惊了惊。
稍一想,他往沉棋走去。
可前边的人把他当成李晟蛇鼠一窝的人,立刻拦着。
肖奇笑了笑,话里都不是暗示了,是明示:“金吾卫只管治安,不管恩怨。只要你们不往衙门冲,不在外边和衙役打起来,金吾卫便不能管。”
是这样吗?前边的人是刚刚才赶到的,不敢信,回头去看众人。
时不虞低声靠近齐心:“老师,让他过来。”
不止齐心看向她,沉棋和坐在旁边的游福听到这话都看过来。
齐心想了想学生的立场,扬声道:“请这位小将过来。”
没有人再拦着,肖奇顺利来到几人面前,蹲下行礼道:“众位,金吾卫负责京中治安,不可出乱子,诸位可明白?”
齐心看时不虞一眼,见她轻轻点头,便应下:“我们只为讨个公道,不欲生乱。”
“那便再好不过。”肖奇笑了笑:“金吾卫职责所在,请众位恕罪,不在职责范围内的,我等自然不管。”
几人这下是完全听懂了,金吾卫来是来了,但是并非为助纣为虐来的!不在他们管制范围内的,他们不管!
齐心拱了拱手:“多谢。”
“先生客气。”肖奇站起身来,朗声道:“也请先生谅解,我等职责所在,不能放任尔等行事。”
齐心点点头,看着他走出这个圈子,倾身靠近时不虞低声问:“何意?”
“不必再竖一个敌人。”时不虞撩起帽子一角,轻声道:“金吾卫抓住朱凌却未得功劳,金吾卫内部已有怨气。他们不站到李晟那边,眼下于我们便是有利。”
沉棋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她:“你怎知一定如此?禁军,给根骨头就听话了。”
“先生说的是。”时不虞看向他:“可是那位自我惯了,眼下不会给。”
沉棋眼睛微瞠,抬起上半身看过来,她知晓什么?她又知道多少?
时不虞直直对上他的视线,所有无法言语的事全在这眼神之中。
沉棋卸了力气躺回阿兄身上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这世间公道,从来都是天遮不住,地盖不住的!便是一时掩住了,也总有拨云见日那一日,便是困难重重,也总有那么一些人在寻那个公道。
只不知,这姑娘背后是何人,那位十安公子,在其中又是怎样的角色,他这位阿兄呢?可知他心疼的弟子在做什么大事?
想着想着,沉棋又笑了,便是在造反,又如何?如此皇上,可反!如此世道,可反!
时不虞看向外围又多出来的一圈,从沉棋先生的反应可知,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阿弟……”听着他一声声笑,齐心轻喊了一声。
沉棋睁开眼睛,没回阿兄的话,眼神落在时不虞身上,说着只有他们懂的话:“会好吗?”
时不虞笑了笑,回得斩钉截铁:“会。”
“那就好,那就好啊!”沉棋的身体不再僵硬,闭上眼睛去想自己能做什么。若没有来到这里,若不知此中真相,他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了,可是,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朱凌为何迟迟不判!
他知道了为何如此大案能发生在京城!
他知道了,为何那些人如此有恃无恐!
如此的有恃无恐啊!
可是,谁又决定了就一定如此?!
“接下来,该如何?”
“等。”时不虞垂下视线,对方敢问,她就敢答:“现在着急的不是我们,想要平息此事的,也不是我们。”
沉棋听懂了:“那就等着吧!”
“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我让大夫来给您上药。”
沉棋嘴角微扬:“大夫是你带来的?”
时不虞改了改句式:“我来的时候就让人去请大夫了。”
沉棋睁开眼睛看向她:“我现在很狼狈是不是?”
时不虞回得肯定:“是。”
“那正正好。”沉棋抬起手,将散乱的头发往下扒了扒,用尽全力顺了顺,又理一理,却让他看起来更狼狈,他轻声道:“这样,该更狼狈了,就让人看看,我是何模样。”
“那您想活着看到他付出代价吗?”时不虞语气轻淡:“为了您的女儿,为了您心里那座坍塌的大山,您不想看到他付出代价吗?”
想,怎会不想!沉棋一想到当时的心情就觉得天塌地陷!
可是:“太难了啊!”
“是很难,可已经有人走在这条路上了,他们跨过了刀山,趟过了火海。”时不虞从阿姑手里接过药膏来,蘸了一点抹在他额头:“总要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沉棋不动了。
小小的圈子里只有他们几人,听到这些话的也只有他们,可,振聋发聩。
静坐的范围越来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府衙前已经人山人海。
被围困在衙门,坐立难安的李晟派人从后门去相国府找章相国拿主意,却得来相国大人一纸训斥:此事因你而起,自当由你而终,若牵涉到此案,你当知后果!
李晟便是没有为百姓之心,为官之心是足有的,揣摩上峰之意是他的长项,不然也坐不到这个位置。
章相国说的是‘牵涉到此案’,而非牵涉到他,可见牵涉到此案的后果比牵涉到他更严重。
朱凌抓了三次,前两次都放了,这一次当场拿下的情况下竟然也要保他,他甚至都怀疑朱凌手里是不是抓着他身后那靠山怎样的把柄,不然明明只要砍了他就能平息此案,这不比费劲保他容易得多?
再往深想一层,朝中百官,能比章相国还位高权重的人倒着手指头就数得清,能让章相国帮着一起出力保人……
李晟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能想,想不得。
可眼下这情况,就算他愿意由他来终,外边那些人也不会同意啊!
刁师爷在旁边也想了好一阵了,试探着道:“不如,找个中间人说和说和?”
“沉棋在京城关系最好的就是齐心,他现在也在外边坐着,能帮忙说和?”
“还有一个。”刁师爷提醒大人:“沉棋当时能上殿告御状,是少卿大人帮的忙,可见两人交情不差。”
李晟心下一动:“少卿大人可是皇室中人,和我平日里又没什么来往交情,能帮我这忙?”
“大人,这可不是你一人之事了。这案子是四方合审,又岂是您一个人能做主的?沉棋以死来逼迫大人您,您才是替另外三方扛着压力的人啊!”
李晟一拍大腿:“这话对了,就是这个理!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