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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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王老汉的山腰小屋里都点了灯, 王老汉围着灯泡欣赏了好一会儿, 眼睛都晃花了, 一边揉着泛酸的眼睛,一边忍不住感叹:“唉,这灯泡有点招虫子啊。”
第二天早晨,赵得胜听说了林同志家里还有一台全生产队唯一的电话机,更是带着自家娃娃跑过来参观。
围着电话机又是摸又是把玩的,爱不释手的样子更甚后世人收到苹果最新款手机。
林雪君坐在圆桌边看着得胜叔和他家娃在那儿表演接电话,开心得嘎嘎直笑,忍不住祈愿:
希望第七生产队家家户户住土坯房、通电话的日子提前到来!
因为知青瓦屋里孟天霞几乎一直开着拖拉机在路上,衣秀玉和林雪君也常常要出门采药或劳作,家里不可能一直有人守着接电话,于是在跟大队长、妇女主任等商量过后,林雪君又自掏腰包请包小丽去场部采购的时候买了架新电话机。
分线被拉到吴老师的教室里,成为第七生产队的主机——因为整个生产队没有人脱产坐办公室办公,生产队驻地里也没有‘办公室’的存在,只有吴老师家作为教室基本上常年有人,便由她和新增的知青女老师兼任了接线员的工作。
从森林回到大队的几天里,林雪君跟知青们聚餐聊出行遇到的趣事;到大队长家跟萨仁阿妈团聚,吃萨仁阿妈新做的醇香奶豆腐;同霞姐等人欢聚了一起摘榛子坚果外的茎皮,一起剥松子……
几天下来享受了好几拨的热情欢迎,闲下来时才回神,自己在这个小小的草原驻地里,已经结交了这么多亲朋好友。
回驻地的第四天,孟天霞和刘金柱的车队终于从场部回来了。
第一生产队种的玉米和高粱收割了,第七生产队也分到了两大车高粱杆、玉米杆。穿过驻地碎石路的拖拉机上,绑得结结实实的草垛几乎有十米高,亏了孟天霞和刘金柱的开车技术够好,没让这摇摇晃晃的草垛倒在路上。
卸货后,孟天霞跺了跺开车踩油门离合器刹车踩得发麻的双脚,对大队长道:
“我们歇一天明天还要继续去场部,第一生产队还有许多高粱杆啥的呢。
“他们那边日照足,东西熟的比咱们生产队早,上个星期就把种的粮食菜都收了。现在地里都是豆角秧子、土豆秧子啥的,高粱杆也还有不少呢。
“他们第一生产队种的多,自己要规整了喂牛羊也忙不过来,牛羊更不可能一冬天就吃这些秧子杆子,肯定还要往其他生产队送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多数生产队运力不够,如果不赶快拉回来晾晒好了,那些秧子啥的来不及收拢,都得烂在地里。
“我们和刘金柱明天回去场部继续去第一生产队地里割秧子,能拉回来多少就拉多少。”
“够奔波的,辛苦你们两位拖拉机手了,明年咱们争取再买两辆拖拉机。”大队长算计过今年的收成。
等再过半个月一个月的时候,他们的牛羊就要出栏了,今年牲畜损耗少,能赚不少钱。
到10月份前把山上的地收了,能填补大食堂大半的需求,今年去场部买的蔬菜少,可以省许多钱。
明年说不定不仅能买两辆拖拉机,还能买更多其他工具。回头再多买点青瓦之类的,给大家把驻地里的土坯房啥的都修整修整,别一到夏天就挨屋的漏水。
秸秆、高粱杆、玉米杆等被生产队的壮汉们搬到储草的半露天仓库,抹一把汗,抬头看过夏天打草后晾晒在这里的干草和这些新拉来的谷物杆子,小山一样的工整堆着,真令人赏心悦目。
这么多草……多好啊。
过几天再打一次秋草,今年冬天牲畜们肯定饿不着。
停车场上草杆被卸货完毕,孟天霞和刘金柱又将堆在最里面的包小丽采购来的物资搬下车。
都是些盐、味精、酱油膏、荤油啥的,每次包小丽进场部都会买一批这些东西。
场部这些日用物资的储备有限,每次一有新货,很快就会被各生产队采购一空。配额之外可随意购买的量不多,能买到就要尽量买,不然冬天前根本买不够过冬的量。
一旦开始下雪,他们开着拖拉机进场部的次数就要大大减少,到时候就算想进场部买东西,也未必能自由出发。要是遇到雪大的年份,被困在生产队一两个月都有可能。
“现在仓库里已经囤了许多盐之类的重要作料了,等今年的米面上市,咱们得往场部勤跑。”包小丽和仓库管理员对单子时,埋头严肃道:
“今年生产队添了好几口人,去年咱们冬天就没囤够量,今年得囤得比去年多差不多一倍才行。”
压力很大啊,难处一个是场部供销社未必能供应足量粮食,再一个是他们的钱不知道够不够,最后就是他们只有两辆拖拉机,入秋后要做冬储,需买的东西很多很多,不知道能拉多少趟、拉多少量。
“没事,到时候我和刘同志不歇了,一趟一趟地跑,准能都买下来。”孟天霞拍拍包小丽的肩膀,转头笑着跟大队长道。
四圈几人看着孟天霞爽朗的笑容,觉得好像什么艰苦、什么困难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到时候咱们牛羊出栏,我们骑着马往场部赶,顺便也带几辆马车。等从场部回来的时候,马车也能装不少东西。”一名壮汉推着驴车运完了玉米杆子,一边擦汗一边笑着呼应孟天霞的话。
“成,有困难就克服困难,反正咱们今年得天天吃饱饭。”大队长以拳击掌,高兴地拍拍身边几位年轻人的肩膀。
孟天霞将场部带回来的信件包裹和她自己买的东西整理到一个大包袱里,转头问大队长:“林同志他们回来了没啊?”
“回来了,你快回家休息一下吧。林同志和衣同志这几天都在驻地里没出门,如果不是在院子里处理药材,就是在晒场上帮其他妇女们处理榛子松子呢。”
“好嘞。”将超大的包袱往肩膀上一扛,孟天霞转身便大步折返知青小院。
当年刚来驻地时瘦弱的年轻人们,如今都已磨砺成肩能扛‘鼎’的勇士了。
孟天霞一进门就被院子里的两只毛驴子给吓了一跳,穿过小院时她忍不住一直回头看,越看越觉得那俩毛驴子长得奇怪——
明明眼神澄澈,一脸幼崽般的憨态。可长得却很不修边幅,像俩童颜老头驴。
一进屋,她便被听到动静的林雪君和衣秀玉给抱住了。
放下东西后,她们嘴巴不停地聊起各自奇遇,有时聊到兴起甚至还会抢话。
提及院子里的两只小东西,林雪君澄清了它们不是毛驴,孟天霞才搞清楚那居然是驼鹿。
外来的人从来没见过这种神奇的大型鹿,折回院子后,她拽着两只‘人高马大’的小宝宝撸了好半天,越相处越觉得呆萌的小驼鹿实在很乖很可爱。
于是才回驻地的孟天霞顾不上休息,主动承担起带两小只出驻地去河边吃水草的责任,拽着牵绳、拍着小驼鹿屁股,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林雪君将之前在森林中想到的文章写完后,一笔一划地摘抄了多份,分别放入不同的信封,准备等孟天霞明天去场部的时候,请她帮忙邮寄出去。
如今她循着原身记忆,按照原身的字体勤练书法,已经能将信件写得工工整整,不再需要穆俊卿和衣秀玉帮忙誊抄了。
整理好投稿信件,她才一件一件地拆孟天霞从邮局帮她带回来的信件和包裹。
除了来自各个不同报社、广播站的各式各样‘稿费’外,林雪君还发现了两份特殊的包裹——一个来自父亲,一个来自《内蒙日报》。
《内蒙日报》包裹中除了充当稿费的书籍、稿纸和邮票外,还有一瓶珍贵红色墨水。
另外一个让林雪君惊喜不已的就是《内蒙日报》社长自掏腰包约画约稿,托内蒙古出版社出版的《草原上的小红马》。
捧着方方正正的掌中连环画册,林雪君迫不及待地翻看,看着看着直接激动到推开椅子站起身。
当看见连环画最后一页标注的故事原型‘林雪君’字样时,她咬住下唇,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手指拂过【讲述者:呼色赫公社第六生产队社员毕力格老人】字样,她又红了眼眶。
前段时间为救治生寄生虫病的牛羊而到第六生产队时,毕力格老阿爸根本没提及他专门写信给别人讲述自己救小红马的故事。
那些连环画里对她行为的描述和颂扬令她胸膛无法自抑地起伏,她抹去眼泪,不知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好被人看到而感动,还是为自己的故事以连环画的形式被传唱感到骄傲,总之眼泪止也止不住。
哭着哭着,她又忽然笑起来。
分享给衣秀玉看过后,她又跑去阿木古楞的毡包。
小少年正坐在毡包外穆俊卿给他打的桌椅前画药草,接过她递来的连环画后便挪不开眼睛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的画如果被印刷成彩色的图册会多么漂亮,心中汩汩地冒出希望泡泡,直恨不得立即将所有药草示意图都画好。
林雪君目不转睛地欣赏阿木古楞看画册的表情,想炫耀的情绪得到大大满足的同时,忍不住等待起他的夸奖。
偏偏阿木古楞在反复观摩欣赏后,不仅没有开口夸她好厉害,反而还皱起了眉头。
林雪君傻傻的笑容收敛,疑惑地戳他:“你干嘛皱眉啊?我给小红马治病的故事被画成了画册诶。”
这可是好厉害的荣耀,他怎么还不快夸她。
“画家把你的脸画得太圆了,而且小红马也画得不够漂亮。你的眼睛也比画里的大,小红马的鬃毛更长更威风呢。”阿木古楞认认真真地摆出遗憾表情,仿佛恨不得立即上手帮人家改一改。
“呦,会画画就是不一样诶,都会给大画家挑毛病了!不如下次你来画啊。”林雪君忍不住拽他的小辫子,这孩子才画画多久呀,都学会对着画家的作品指手画脚了呢。
真是爱骄傲的臭小孩。
“……”阿木古楞撇撇嘴,就是应该他画啊。他都画了好多幅她劳动时候的画了,之前给大狗动手术的画,更早前她帮大牛扯犊子、烧屁股的也都画好了,最近她穿萨满袍子跳萨满舞的也画好草稿,就等着修一修好上色了。
他还想找穆俊卿同志帮他给图画配文字,然后把自己这些图画整理成故事,交给她投稿给出版社呢。
嘁,好可惜,被抢先了。
林雪君听阿木古楞描述过他的想法,忙摆手道:“可不行啊,咱们要写稿就写生产队的变化,写身边人的事迹。不能自吹自擂知道吗?
“谦虚,低调,懂不懂。”
说着又拽了拽他的小辫子。
虽然教他不能给她出独角戏画册,但看到他画的各种各样的自己,林雪君还是觉得很欢喜。
在阿木古楞稚拙的笔触里,每一幅自己都是潇洒靓丽的视角重心。
拽着他的小辫子将他拉过来,在他抗议的嚷嚷声中,林雪君轻轻抱了抱他。
傍晚天色转暗,远处山道上,巴雅尔带着队伍呼啦啦下山。
林雪君松开阿木古楞,不再打扰他画画,举着画册又跑去迎接连环画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
抱住小红马的脖子撸摸了半天,她才一边带着它回家,一边打开书页展示给它看。
“瞧!这个倒在简易手术台上的小病马就是你。
“你当时都快死了,多亏我救你哦,你看你现在长得多壮,这屁股上,全是肉!”
她将小红马的屁股拍得啪啪作响,又笑着翻页继续给它读连环画:
“那时候我和阿木古楞好细心地照顾你,每天都给你换药,带你散步,采了最好的草料喂你吃。”
她罗里吧嗦地叭叭个不停,一路往家里走一路讲,走进知青小院时,故事终于讲完,她笑呵呵地指着最后一页上画的小红马,嘲笑道:
“画家把你画得好威风啊,明明那时候又瘦又丑,毛发也没有现在柔顺油亮。
“都是艺术创作,一点也没画出你当时的落魄嘛。”
小红马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她的嘲笑,还是忽然对木头做的书册的味道感兴趣,居然张开嘴把两排大牙凑近了书册。
“啪”一声,林雪君的大巴掌拍在小红马的脸上,“调皮!我一回家大队长就跟我告你的状,你个臭马,冥顽不灵。”
小红马歪着脑袋躲开她的攻击,越被她撸脸越兴奋,顶着脑袋喷着鼻子便跟她玩闹起来。直到拱得林雪君背顶在墙面上躲无可躲,它终于得意地唏律律大叫起来。又用鼻子把林雪君的头发拱乱,才开心地跑去找新朋友小驼鹿玩了。
捏着逃过一劫的连环画册,林雪君一边把乱成一团的头发捋顺,一边斥责:“给你讲故事真是对牛弹琴!”
“哞~~~”无辜被波及的大牛转过头,仰头哞叫。
羊们听到巴雅尔叫,忍不住跟着咩咩咩。小狍子和小驼鹿便也跟着呦呦叫,连大公鸡都仰头打起鸣来。
一时间知青小院鸣叫不休,简直乱了套。
晚饭前,《草原上的小红马》被大队长无情征用。他直接将连环画送去吴老师家,并跟对方商量起明天的课堂内容:要把连环画给所有同学都传阅一遍,号召这些祖国的未来们好好学习林同志‘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幸好林雪君不知道这个后续情况,不然真会羞耻得晚上睡不好觉,搞不好还会连夜到吴老师家偷书。
晚饭后,是知青小院里的阅读时光。
围坐在圆桌边,衣秀玉和孟天霞各捧了一本书读,林雪君则翻出父亲的包裹,剪开一个小口子后,用力撕开厚纸包,抽出了里面父亲邮寄给她的草原相关书籍、两包白糖,和一封家书。
借着电灯泡的黄色暖光,林雪君打开父亲的信件。
【小梅:
很高兴又收到你的信,让我们知道你这段时间的变化与收获。与此同时,我们在京读到了更多你的文章,有上进心,有大毅力,是很好的。
你长进了,很喜欢的。夸奖你的声音一定很多,给你鼓励是很好,但切记稳住公正之心,勿生自满之气。我相信你已能自己考虑决定,总之我们都望你更好。
你母亲遍寻了能买到的书籍,挑选了我们都觉得最有益的几本,连同这封信一起给你。
临给你回信前,又看到了一本以你的故事为原型的连环画册。虽你爷爷口称“连环画描述的都是英雄事迹,小梅还年轻,她的作为远不够格与这些英雄等同”,但他当晚为你骄傲,一宿没睡好,连夜把自己的老照片换成报纸上你的稿件和连环画上你的画像拼粘的剪报。
准备给你邮书,我才开始对自己这几年十分不满意,读书少了,生出懈怠之心,不够上进。你虽是小辈,也有做父亲的该学习之处。
听闻草原上夏天很短,我和你母亲拟派雪松从部队回京后,带些物资去探望你。
你总说在草原受磨砺这锻炼了你,改变了你,我是相信的。艰苦的边疆是很锻炼人的环境,我也曾有经一事而长大的经历,能理解你的心情,也替你欢喜。
很想亲眼去看望你,奈何公务繁忙,只得请雪松代劳。如果条件允许,请拍一张照片与回信一同,以慰藉我与你母亲的思念之情。
——林鹰志】
每次林父给她写信,落款简单的名字。
就好像他认为与自己的女儿是父女关系的同事,也是同志关系。
一种微妙的平等感,这大概就是国人的思想经过革命,有了真正平等的认知后会有的态度吧。
不是口头上的的‘人人平等’,而是实质性的,连民族文化传承几千年的父子尊卑观都打破的真平等。
反复读了好几遍这封回信,林雪君才珍惜地将信件收进专门放父母信件的木盒子里。
回到桌边,她起笔沉思,之后挥挥洒洒给父母回信,细细讲述了自己在森林中的奇遇。
写好信等字迹晾干的工夫,她从自己放贵重物品的抽屉里取出鄂伦春朋友送给她的顶级人参,加上一小包翠姐炒过并晒干水份的榛子仁,与折好回信一起装进厚包裹。
轻抚包裹几息,她又取出阿木古楞为她画的众多作品中最贴近她日常状态的一幅,仔细用旧报纸封装后插进信封塞进包裹。
第二天,才歇了一宿的孟天霞再次启程,带着大家的信件和托她卖到场部供销社的东西,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驶上一点点转黄的草原。
林雪君也随大队长等人骑马赶车,带上给母牛做人工授精需要的所有工具和物资,浩浩荡荡穿过夏末初秋的草原,朝乌力吉大哥和胡其图大叔所在的夏牧场驰骋而去。

那里可不兴靠近的哦,那是喷射战士的主攻击范围!
北方的山不似南方山那般险峻, 草原的河也不像南方的河那般直来直去地磅礴奔流。莫尔格勒河静悄悄地蜿蜒在草原上,像一条蓝色的画笔,在绿色画纸上耐心地将曲折不休的半圆一一连接。
行走在风声从不休止的草原上, 你仿佛能听到自然生长的声音, 草叶舒展时的窸窣和花瓣飘落的扑簌簌。
自然的声音是最细微又绵长的,河流的叮咚和风的呼呼已是这片草场上最大的喧嚣。
苏木自从林雪君回来就在跟她闹别扭,据饲养员说林雪君进山后它就不怎么听话,也不太爱吃饭,缓了好几天才恢复正常, 但以往桀骜的黑骏马一直消沉到林雪君回大队去马棚看它。
林雪君在驻地的时候, 苏木跟着巴雅尔上山吃喝玩乐, 还能按时回家。林雪君不在驻地后, 苏木跟着巴雅尔上山后就会乱跑, 有人说它离开林同志后就像马离群后的一样惊惧紧张,所以行为失调。也有人说它在山上四处乱跑是在找林同志。
大队长害怕它真的越过山上的包围栅栏去找林雪君, 万一丢了或者被熊瞎子之类的掏了,那就完犊子了。最后没办法,只好送去马棚给饲养员照看。
马是超级合群的生物, 也是最粘同伴的动物。
它们看起来威风强壮又高大, 其实是非常胆小又敏感的动物。
林雪君听了苏木在她离开后的反应,心疼不已。骑着它穿过夏末草原, 顺河道向更北的夏牧场走的路上,林雪君骑得很慢,总是坠在队伍最后。
她一直在安抚苏木,走走停停, 随它心意——
它要走进高草丛方向去看旱獭打架的热闹, 那就随它去。它要停下来朝着太阳唏律律唱歌, 那就让它唱。它要追着一只蝗虫漫无目的地疯跑,唉,就让它跑吧。
顺毛捋了两天,苏木总算平了怨气,在林雪君喂它吃过糖后,它会轻舔她的掌心了。在她拥抱它粗壮的脖子时,它也不再气吼吼地跺脚、用肩膀撞她,而是转过长脸蹭她的背,轻咬她的裤腰给予顽皮又亲切的回应。
顺了气的大黑马不再见糖豆和沃勒就想飞踢,糖豆和沃勒也总算能在林雪君骑马过草原的时候,随在她左右,不用再躲得远远的了。
行程越往北,草就越黄,他们不像是走过草原,更像是走过了岁月。
临出发前林雪君专门给场部打了电话,叮嘱兽医站通知牧民们:今年初所有难产的母牛今年最好自然交配,不要再给揣西门塔尔大牛犊了,不然对难产过需要恢复元气的母牛来说压力太大,可能给母牛带来巨大的不可逆的损耗。
春天时第七生产队的大牛多数都还生得比较顺利,就算有需要林雪君带人扯犊子的,也都护理得挺好。子宫受伤或产后恢复不好的母牛很少,但像产犊后出现过子宫脱垂的大牛,林雪君也都记得。
一到胡其图阿爸家的毡包,她就撸袖子喊上塔米尔,去牛群中将那几头伤过元气的大母牛挑出来。
“这几头就不揣西门塔尔牛犊子了,回头请第八生产队的种公牛过来给配个种,生几头三河牛也挺好。”林雪君说罢,忽然转手将一个东西朝塔米尔面门丢去。
塔米尔一把抓住,没让东西砸在脸上。
“反应还挺快。”林雪君哈哈笑笑,转身绕过蒙古包去看大队长和阿木古楞他们将东西准备的怎么样。
塔米尔摊开掌心笑道:“拿我当苏木喂呢?”
“认真把那几头老母牛做好记号,别回头人工授精的时候把它们也混进来。吃块糖,乖乖干活。”林雪君笑着说罢,人已拐到毡包另一边。
大队长正带着胡其图一家人布置林雪君要用的工作区,乐玛老阿妈则举着大杵认真捣草汁——回头授精成功的母牛要用绿色的草汁做记号,捣多了可以给大牛喝,捣少了可不行。
初秋的风实在太大了,天上的云都被吹走,湛蓝蓝的天鲜艳欲滴。人和人想对话,隔出去几步远,就要大喊着才听得清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聚拢牛群进棚着实不易,非得合作的人之间有极强的默契,一打手势就知道需要怎么配合才行。
如今糖豆胆子愈发大了,在大家聚牛的时候,糖豆伏低身体低吼着与牛对峙丝毫不落下风。经过几番磨合,它很快便成为了人类的好帮手。
林雪君骑着苏木,挥舞着套马杆,配合胡其图阿爸和塔米尔的弟弟纳森一起驱赶牛群。
纳森虽然只有8岁,舒眉怒目大声呼喝时却也颇有威容。
林雪君就不敢开口呼喝,风太大了,一张嘴就灌得肚子溜圆,实在撑不下了。她如乐玛阿妈和阿如嫂子一样,头上围着布巾,头发稳稳地被包裹,怎么吹也吹不散了。
驰骋赶牛时半蹲在马背上,前倾身体将套马杆挥舞得虎虎生风,远看已完全是位剽勇的蒙古族姑娘了。
今年草原上大母牛小犊子成群成片,大朵大朵的花一样盛放在绿茵之上。
所有大母牛们如果都能揣上西门塔尔犊子,到明年春天,第七生产队的牧场上该有多大的一群牛啊!
今年出生的小母牛到了明年也能揣犊子……
大队长站在边上看着母牛入棚,对未来的想象令他心潮澎湃,豪气满腔。
愿风调雨顺,愿林雪君这个第一年给生产队母牛做人工授精的新‘播种员’,能‘播种’顺利吧。
大家将所有母牛赶进棚圈,大队长和阿木古楞等人也整理好了工作区。
林雪君转进毡包洗手洗胳膊,稍作休息。
牧民们的主要生产播种就在秋天这一波了,母牛能揣上好犊子,母羊能揣上好羔子,母马能揣上好驹子,到了明年春天,牧民们才能欢欢喜喜地接羔。
林雪君今年刚到第七生产队,也是当兽医给这里的牲畜人工授精的第一年。出发前她仔细检查了冻精的状况、冰块和保温箱的保温效果,又一路亲自看护着‘播种’用的工具,小心谨慎地暗暗下决心:必须把这个活干好,得让所有大母牛都揣上崽子,不能让牧民们辛苦在风吹日晒的草原上颠沛流离地游牧一年,却没有好收成。
林雪君坐在毡包里反复脑内回顾给大牛做人工授精的所有环节,以及前世自己下牛厂干这个活时经历的所有状况。
陪着她一起牧牛的糖豆兴奋地奔回,站在毡包门口呼哧带喘地看了林雪君一会儿,便转头跑去找沃勒玩,仿佛刚干了一件大好事,非要找个谁炫耀一下似的。
在它赶牛的这半个多小时里,黑脸狼沃勒已经捉到了两只‘草原大米饭’——也就是草原上无论狐狸、狼、鼬,还是鹰、鸠、鸮都爱吃的食物链底层——草原鼠兔。
沃勒好心地分了小一点的那只鼠兔给糖豆吃,糖豆却叼着鼠兔跑到阿如嫂子跟前,将鼠兔放在阿如嫂子脚边后,拿爪子扒拉一下鼠兔,又扒拉一下篝火。
阿如嫂子被逗得哈哈大笑,转头直呼这狗成精了,它居然使唤人类帮它把鼠兔烤熟。
纳森好奇地蹲到糖豆跟前,糖豆又拿爪子扒拉他。
帮大人们赶完了牛,纳森左右无事,便承接了边牧犬糖豆给人类发放的任务。纳森掏出自己的小刀,学着哥哥和父母们的手法为鼠兔剥皮,串在木枝上架火转着圈儿烤。
林雪君休息好步出毡包,看见糖豆乖乖趴在纳森身边等自己的烤鼠兔,忍俊不禁,她摸了摸纳森的头,叮嘱一句:“记得好好洗洗手,把鼠兔的皮也架在烟火上好好熏一下,杀杀菌。”
走到工作区,林雪君这次改为给左手戴胶皮手套,并用肥皂水将手臂洗得滑溜。
“这次要用左手吗?”阿木古楞已找乐玛阿妈烧好了比室温高一点的温水,将投洗过的温热毛巾递给林雪君。
“嗯,右手有其他作用。”林雪君先用打湿的手纸将母牛的屁股擦干净,然后又用阿木古楞递过来的温手巾擦抚母牛的屁股四周,一则为它做进一步的清洁,再则使它感到舒服。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做人工授精都不会舒服。在能让母牛更舒服的环节,林雪君绝不惜力。
擦完了又用干燥的手纸将牛屁股上的水渍全吸走,每个行为和动作都像是经过千百次训练一般从容且笃定。
阿木古楞绑住母牛一只后腿,并用绳子兜住它另一只后腿,将它彻底保定住后,又抓住母牛的尾巴。
林雪君这才伸出左手,手心朝上插入母牛直肠。
帮她做‘播种’前准备工作的大队长等人都噤声屏息地围在边上,大家早看惯了她插牛屁股,但对于‘人工授精’这件关乎明年收成的大事,他们仍觉紧张不已。
去年来这里给牛做授精的是姜兽医,因为‘人工授西门塔尔牛种精’的工作还处在前期阶段,所有人都是半生半熟手,哪怕姜兽医这样的老兽医,‘授精’失败率也不低。后面不得不在21天后再次给多头母牛重新做人工授精。
不仅母牛多遭一次罪,还浪费了更多的珍贵种精物资。
希望这次林雪君的成功率高一些吧。
大队长心中祈祷的同时,又想到之前姜兽医在操作的时候,曾出现过弄痛母牛引发母牛激烈反抗,造成器具伤到母牛子宫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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