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能到一个兽医更受尊重的地方!”
林雪君只是一声慨叹,就穿越到六零年代的大草原,成了一名饥寒交迫的女知青。
这个时代,现代兽医学才刚刚起步,一场小小的疫病便能令千百头牛羊倒毙、毁掉牧民们一年的心血,让最热情好客的草原人民失去笑容。
而作为一名普通的畜牧兽医专业在读研究生的她,正是草原上最稀缺、最受尊重的人才。
在草原上,林雪君——
骑骏马,吃羊肉,打雪仗,与狼群对峙,救助草原和兴安岭上各种野生动物;
带着第七生产队的社员们,做青贮草料,搞基建,挖地窖,做畜类防疫,争当全公社秋储最丰厚、出栏率最高、冬天住得最暖吃得最丰富的模范大队!
后来,她将支边生活写成文章投稿报社,一位新生代作家于劳动中诞生。
同国家一起走进春天、生活蒸蒸日上的人民,也终于知道出现在餐桌上的奶和肉,是由哪些具体的、可爱的牧民创造……
一步一个脚印,林雪君从赤脚兽医,成长为共和国首席牧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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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爽文 年代文 轻松 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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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草原知青,国宝级兽医!
立意:以我一身技艺,共建大好河山。
?VIP强推奖章:
兽医学研究生林雪君机缘巧合下来到六十年代北疆草原牧区,在兽医学刚起步、一场小疫病便能夺走牧民希望的社会背景下,带着生产队牧民们共同防疫、治疗兽病、优化草场、搞基础建设,一步一个脚印地从赤脚兽医,成长为受人爱戴的牧医官。本书通过巧妙编织的情节,为读者展现了旧时代辽阔壮美的草原四季风光,和知青与牧民共同通过劳动与知识克服万难、建设祖国边疆的热血故事。小说剧情引人入胜,群像丰富、角色立体,情感真挚感人,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第1章 楔子六零年代的草原知青
北京的夏天真够热的,一茬茬的汗冒出来,又被空调吹凉、吹干。空调呼啦呼啦费力地吹,像个随时要倒不过气的病重老汉,偏偏包间里还是闷闷的,不凉快。
林雪君走进包间,一呼一吸间便嗅到了属于不同人类汗液蒸发的味道。
“林医生来了!”坐在里面的班长第一个看到她,当即笑着招呼。
听到班长这话,来参加首都聚会的老同学们都笑了起来:
“小高,你刚才不是说肚子不舒服,快让林医生给你瞧瞧!”
“滚犊子!”
林雪君是一名农业大学畜牧兽医专业的在读研究生,虽然她的心愿是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但为了经营家中牧场,她还是听从父母的建议,选择了光荣的动物医学。
于是,“让林医生给你治一治”就成了每次朋友聚会上必不可少的玩笑。
一开始,她还会挣扎一下,说些“兽医也是医生!”“医学都是相通的!”之类的话。
而今已然放弃治疗,随便找了个空位一屁股坐下,她笑呵呵地说:
“别着急,一个个来,我挨个给你们治。”
引得朋友们都哄笑起来,店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然而在酒足饭饱之后,林雪君还是会有些淡淡的忧伤:当初还是应该选人医吧?
曲终人散,大家稀稀落落晃出饭店,北漂的老同学们再次分道扬镳,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
林雪君站在马路边等自己打的滴滴,视野上行,北京灯光晚照下橘黄色的夜空尽收眼底。
天幕没有星星,林雪君紧了紧下巴,从鼻子里叹出长气:要是能去一个兽医更受尊重的地方就好了。
四周的风声忽然变得响亮,明亮的灯光仿佛在变得黯淡,四周热闹嘈杂的城市声音恍惚朦胧起来,好像有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冥冥之中,她仿佛听到一个病恹恹的女孩子的声音,在向上苍祈求,希望能去到一个温暖舒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好地方。
20世纪60年代,国土极北的小兴安岭车站。
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知青裹着军大衣冲进扑打得眼睛都睁不开的鹅毛大雪中,冷风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却仍咬着牙冲刺。
直到看见站台边唯一一个破绿皮邮筒,她才偏过头避过风雪,大口喘气。
缓过神来,她缩起脖子,冻僵的手指颤巍巍捏出写给父亲的求救信,将之塞进邮箱吞信口的瞬间,女知青把耳朵凑近邮筒,风雪呼号和火车呜咽声中捕捉到信件坠落的细微响动,她才放心地直起腰。
转头眯缝着眼睛扫一圈被白毛雪染得朦朦胧胧的站台,她哆嗦着跺了跺脚,又笨拙地往回跑。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军大衣里套了多少层衣裳,身形圆得似球,冲过雪雾的背影仿佛巨球滚过。
“呜——呜——”别国淘汰下来的旧火车发出低沉的老年呼吼,催促着赶火车的人速速上车。
球状女知青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拽住火车扶手,笨拙地往上挤。
站在门边的列车员焦急地左右探看催促,转头瞧一眼女孩,伸手在她背上用力一托,女孩借力之下终于钻进车厢。
穿过已经结了层冰溜子的车厢连接区域,女孩闪进车厢,被内里高些的温度一冲,不自觉驻在原地打了个寒战。
这辆列车上坐着的大多数人,都是响应国家号召,来到祖国边疆,准备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施展拳脚、大干一番的热血青年们。
他们中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最年轻的甚至才十五六岁。
女孩回到自己座位,相邻的几位知青紧了紧军大衣,没精打采地抬头瞥她一眼,便又闭上眼继续打瞌睡。
1分钟后,火车发出喷气的嗤嗤声,又一阵嘎吱嘎吱、叮叮咣咣后,喘着粗气出站了。迟缓的‘况且况且’声逐渐密集,雪雾弥漫的小兴安岭站台被甩在身后。
新上车的乘客找到位置后,车厢内的灯光便再次熄灭。暗色的火车驶进沉沉山林,天地一片黑蒙,连白雪也被染成夜色。
风从冰霜封住的窗缝间钻进车厢,黑暗里偶尔会响起咳嗽声。
女孩裹紧自己的军大衣,仍感觉不到暖意。脚上哪怕穿着大棉鞋,还是冻得吱吱疼。她只得不停跺脚,又怕吵到别人,每每鞋底快跺到火车地面时都要减速。
父母给她带的面包早吃光了,兜里的钱也见底。更何况在火车到牙克石站补充物资前,大家就算有钱也没有食物可买,只能捱着。
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发抖时的磕牙声,和自己肚子咕噜噜响声中,年轻女知青逐渐陷入半梦半醒的昏沉中。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天光变亮,四周变得暖和起来了,又好像仍黑沉沉不见天日。女知青时冷时热,口唇发干,想喝水,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难受得哼哼,耳边有时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有时尽是嗡嗡的噪音,有时又好像有某种呼唤忽远忽近。
她竭力去听,努力去听,迷糊间终于识别出,那声音在喊的是‘林雪君……林雪君……’。
哦,对了,她的名字叫林雪君。
冷热交替间,伸手想去抹脸上的眼泪,却发现自己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再次陷入黑沉前,她好想放声大哭啊。
希望邮去北京父亲单位的信能快快地、顺利地抵达,她后悔了,不想去插队了,她想回家。
呜呜……好想去一个温暖的、舒服的、吃喝不愁的地方啊……
在海拉尔站,卫生员给裹成球的林雪君打了针,又将她裹在羊绒被子里送上前往呼色赫公社的大车。
载着几名知青的卡车连夜出发,轰隆隆驶出城市,一头冲进雪国深处——那里是生活着‘将牲畜看得比命更重要’的牧民,兽医比沙漠中的绿洲还少,牧业重要到会影响国家发展和未来,的——
茫茫大草原。
“母牛生牛犊子呢,生不下来啊。这可咋办——”
大概因为参加北漂同学会时喝了些酒,林雪君晚上回去有点发烧,于是喝了热水倒头就睡,结果一睁眼,就到了六十年代的北方边疆呼色赫公社第7生产队。
穿越的原身也叫林雪君,16岁。
其他知青们天刚亮就出去劳动,她则躺在炕上继续跟重感冒做斗争。
林雪君已经躺了三天了,给她看病的卫生员小姑娘王英原本是大队里的挤奶员,入冬后在公社受了两周《赤脚医生》培训就上岗做了卫生员。
搞不好真刀真枪给人打针的次数,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王英每次给林雪君扎针,都要将她的手背拍得红肿了,前倾了身体,贴近那几根暴起的血管深呼吸好几次,才猛一下沉针入血管……
林雪君每次对着王英给自己扎针时英勇就义般的表情,都恨不得亲自上阵替对方。可惜她病得手软,只能乖乖挨扎。
这里物资极度匮乏,生病了也没有营养餐和水果给她补身体,甚至连新鲜的蔬菜都无。
她这几天生病难受、挨针扎、吃糠咽土豆、上厕所只能爬起来去隔壁小屋里坐泔水桶……真是有苦说不出。
大瓦房外,暴风的呼嚎和雪压柴堆的咔吱声是最好的催眠曲。林雪君今天感觉好了很多,昏睡得很香,睡醒后也觉得精气神回来了,但被窝外太冷,她还是不愿意下炕。
为了保暖,又捞过边上放着的军大衣盖在厚被子上,她感觉自己身上像压了一座大山。
由于连天的暴风雪,即便是白日,天色也同样昏沉沉。
她睡了醒醒了睡,早已丧失时间观念。
直到一阵规律的咯吱咯吱声由远及近,林雪君才知道大概已傍晚五六点,知青们踏雪下工归来了。
年轻人们在门外又是跺脚,又是拍雪,噼噼啪啪地处理了半天,才伸手拧门。
老旧的厚木板门被拉开,大风用力一鼓,将门咣当一声摔在墙上。为首的知青忙冲进屋,又回头催促走在最后的人快关门。
最年长的男知青穆俊卿一进屋就奔去点桌上的蓖麻油灯,顾不得眼镜上蒙了一层雪霜,又折去炕边俯就了灶洞往里填柴。柴灰扑向他头发和面上也不管,双手在膝上一支,转身拎起水壶,出门在柴堆上挑拣了最干净的浮雪到壶中,再快步折返将水壶放在灶上烧了。
干完这一切,穆俊卿终于舒出一口气。他脱掉军大衣挂在门口衣架上,又拉了衣架堵门,挡住门缝钻进来的风。
“林雪君怎么样了?”穆俊卿搓搓手,转头看向被小知青衣秀玉扶坐在炕边的林雪君。
由于知青们刚来就赶上大风雪,呼色赫公社只来得及交代第七生产队给知青们整理出一间大瓦房。暴风雪结束前,他们只能先用板凳放在炕中间,再搭条布盖遮挡视线,分开男女两边凑合几天。
“好多了。”林雪君肌肉还有点酸,在衣秀玉的照顾下起床。
套上厚棉袄,披上军大衣,踩上圆咕隆咚的羊毛毡靴。
衣秀玉扶林雪君去隔壁仓房改造的茅厕,关上门后转头将嘴撅得老高:
“本来是揣着建设祖国边疆的伟大志向来这里的,结果每天白天去喂牛扫牛圈铲牛屎,晚上还要回来伺候人,跟个旧社会的大丫鬟似的。”
本地东北汉人的方言怎么说的来着?
大冤种!
这次来的8个知青,除了林雪君外,大家都已经一块儿干好几天活了,互相之间也算有些了解,唯独不清楚每天躺在家里的病号‘林妹妹’是什么样人。
对林雪君唯一的了解,就只有她还没到公社就开始给家里人写信,天天嚷着要回北京。
那信写得可勤快了,墨水用了不少,邮票也费了好几张。就是现在,放林雪君东西的抽屉里都还有一封写了一半,因为发烧生病没能写完的求救信呢。
衣秀玉帮林雪君整理东西时,可看到了信上写的【救命】二字,特别特别大,几乎占了半张信纸呢。
大家都觉得林雪君呆不久,说不定病一好,身体扛得住舟车劳顿了,就会走的。
走了也好,省得病恹恹的娇气,建设不了祖国,还拖他们知青的后腿。
他们现在想快速融入大队,得在牧民们面前好好表现,可不想让人看见林雪君后,觉得他们知青都像林雪君那样退缩畏难。
大家便想附和衣秀玉两句,却听到最年长的穆俊卿率先道:
“衣同志,对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对同志呢?”
“……”衣秀玉嘴巴一扁,虽然不情愿,还是答道:“像春天一样温暖。”
穆俊卿点点头,‘加油’的意思传递到了,便不再纠缠此事,拢了下自己有些乱的满头自然卷,又去搬其他凳子了。
其他人见穆俊卿表了态,即便对林雪君同志的作风有点意见,也不方便继续说什么了,只好朝衣秀玉或耸耸肩,或安抚笑笑。
衣秀玉叹口气,待林雪君上完厕所,还是凑上去挽住了对方手臂往餐桌扶。
“我要洗个手。”林雪君转向洗手台,对衣秀玉道谢:“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
“真的?你可别又摔个大跟头。”衣秀玉有些不放心地松开手,看着林雪君脚步虽虚浮但还算平稳地走向洗手台,这才拍拍手掌,坐到餐桌边去了。
时不时转头打量打量林雪君洗手的背影,衣秀玉又扁了扁嘴。
林雪君擦好手坐到桌边,今天的晚饭跟昨天的、前天的一模一样,都是一点油水没有的土豆炖冻过的扁豆角,配一碗稀粥,一个馒头。
这搭配就算是只凑合一顿,她都会觉得油放少了、应该再加点酱油、味精和红烧肉的,更何况是天天吃。
胃里咕噜噜叫得欢,大脑却有点抗拒。
余光扫向身边,从慈溪插队过来的衣秀玉正认真地将土豆和豆角夹进粥碗里,围着碗边摆一圈儿。又盛了一勺清汤寡水的菜汤到粥里,将粥和汤搅拌好后,开始非常非常认真地吃起来。
衣秀玉这个认真,不止是表情和动作,连她的节奏也是认真的。
两口粥,一口菜,两口馒头——节奏绝对不乱,吃得简直像做法事一样严肃虔诚。
听说衣秀玉才15岁,初中毕业。在南方城市里找不到工作,家里人吃饭都成问题,见知青支边有每个月二十块钱的工资,还顿顿有饭,就扛上行囊从温暖的南方来到了国家最寒冷的地方。
大概是以前就过惯了苦日子,白天劳动也饿狠了,衣秀玉表情很享受,仿佛吃的是什么美味。
林雪君品了品嘴巴里的苦味,终于也端起了碗。
穆俊卿见大概是因为生病而没胃口的林雪君终于动了筷子,微笑道:“吃吧,吃吧,吃饱了不想家。”
听到他这一句话,林雪君的眼泪差点崩出来。
她可太想家了,想乳胶床、乳胶枕、鹅绒被子、地暖和空调,想北京的爆肚、烤鸭、铜炉火锅里一卷一卷的羊羔肉、肥牛卷和脆毛肚……
抹了抹眼睛,可惜一点泪也流不出。流泪都是要消耗盐份的,她现在嘴里没味,合成泪液都缺元素呢。
饭后,林雪君想帮忙刷刷碗。
之前看小说,好多都写这个时代不仅环境恶劣、又苦又累,还有许多极品恶人。在高义务、互相监督的公有制年代,她还是勤快点的好。
衣秀玉却抢过碗筷,“这水冷的像冰一样,你一沾手,肯定又病得更重。我可不想又多照顾你几天。”
她是被生产队大队长叮嘱过要好好照顾林雪君的。
“啊。”林雪君有些尴尬地缩回手。
衣秀玉转头见她好像有点被自己的话打击到,又有些扭捏,落下句“我也不是嫌弃你,就是…反正你还是快点好吧。”便捧着碗去刷了。
林雪君摸了摸脸,转面想看看其他人有没有什么轻快点的工作可以由她代劳。穆俊卿手上因为干重体力活起了大泡,正用烛火烧了针头对着灯光挑泡。
这时代好像还比较保守吧?她上去握住人家青年的手揉来捏去的好像也不太合适。
正踟蹰间,四位女知青中年纪最长的孟天霞拉过小凳子坐到穆俊卿面前,丝毫没有扭捏地、格外爽快地捞过穆俊卿的手,一把捏过对方手里的针,凑头道:“穆同志,我帮你。”
“……”林雪君眨了眨眼,看样子自己对这个时代男女同志相处的模式,还是认识得不够清。
衣秀玉手脚麻利地刷好碗,见林雪君呆站着,便捞了一杯温水,拿出卫生员留下的药,一手举药一手举杯,齐送到林雪君面前:
“吃药。”
“好。”林雪君回神去接水杯和药,手碰到衣秀玉的手。这双刚洗好碗的手还湿潮着,冰凉冰凉的。看样子刷碗的水果然如衣秀玉所说,像冰一样凉。
她坐到炕边,在衣秀玉的监督下爽利地吞下药。
“这还差不多。”衣秀玉对她痛快吃药的行为表达了认可,这才接过她手里的茶杯,转身又去擦窗户上被屋内热气蒸出来的霜。
林雪君想喊衣秀玉过来炕上捂捂手,瞧着小姑娘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一直没能找到开口的时机。
一位男知青站在灶边搓手,掏了掏灶里的灰,洒在屋门口防寒防潮。他折返回来往灶里填柴时,又看了看灶边堆着的一小捧柴——
“柴太少了,炕都热不起来,屋里越来越凉了。”他叹口气,掐腰发愿:“今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明年入冬前,我一定在院子里挨墙码满了柴,冬天把屋子烧得热腾腾的。”
“我看牧民都捡羊粪牛粪晾干了烧,省得砍树劈柴或者漫山遍野地捡柴了,回头我们也研究研究。嘶……”穆俊卿习惯了讲话的时候摆手,忘记了自己手正在孟天霞掌控中,一要晃悠就被孟天霞狠狠捏住制裁了下,疼得他直抽凉气。
大家正闲叙着他们饥寒交迫的现状,外面忽然有许多嘈杂声响。
“出什么事了?”衣秀玉用生产队长给的小铲子用力铲了两下窗上的冰片,凑近了玻璃往外看。
只一会儿工夫,嘈杂的声音变得更大,连风声都压住了。男人女人着急的喊叫交织,好像有许多人在着急的奔逃。
知青们登时人心惶惶,全披了军大衣凑到窗口往外看。
窗外的油灯被奔跑之人摇得像在黑夜中跳舞。
跳舞的油灯一盏又一盏地飘过,穆俊卿坐不住了,他走到门口捞过羊皮袄子,裹上便推门,“我去看看。”
“我也去。”其他人也陆续去找自己的羊皮袄子。
林雪君因为还没参加劳动,未收到大队长送的羊皮袄子。便从炕上捡了件小被子往身上一裹,坠在最后也跟了过去。
踏出小屋门的瞬间,寒风夹杂着雪花铺面而来,混沌的大脑一下变得异常清明。
雪片子虽铺天盖地,但空气很干净,极目远眺仍能望到东边如巨蟒蜿蜒爬行般黑沉沉的群山,那是内蒙古高原与松辽平原的分水岭,是东北重要的生态屏障和国家森林保育区,大兴安岭山脉。
西边则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蓝色雪原——这是世界著名的三大草原之一,是我国最美的六大草原之首,呼伦贝尔大草原!
这是一片尚未被开发,充满‘黄金’的宝藏之地啊。
深吸一口,熟悉的寒冷味道,这是除了家乡呼伦贝尔,哪里都没有的、难以描述的味道。
林雪君紧了紧军大衣的领口,把小被子交叠了裹得更紧。
眼前的景象十分亲切,出生在几十年后呼伦贝尔土地上的她,儿时经常看到。
这一刻,林雪君仿佛不是穿越,而是回到了故乡。
“老乡,出什么事了?”前方传来穆俊卿顶着风喊出的问话。
“半个小时了,母牛生牛犊子呢,生不下来啊。这可咋办——”老乡的话逐渐被风吹得变了调。
林雪君微微怔愣,随即加快脚步,循着前方的人声和油灯指引的方向,踏着厚雪踩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向着牧民用羊毛毡临时围搭的牛棚走去。
大队长病急乱投医,竟然将人医给请来了。
呼色赫公社第7生产大队的上万牲畜拆分成几个畜群,分别派给几户牧民放牧和照看。
一家好几口人的大户分的畜群大,能有几千牛马羊骆驼驴子。
小户的牧民分到的畜群小,一般也有大几百的牲畜。
眼前这个牧民的畜棚占地面积极大,用活动栅栏和粗毡子围成挡风墙,最里面是挤在一起取暖的几百只羊,除此之外还有10头母牛12匹母马2峰骆驼和5只小毛驴。
其中一头母牛被栓在另一边结实的木棚里,外面围着十几个人凑头看热闹。
外面寒风裹着雪片子,这里却被人喷出的热气蒸得尽是一团一团的白雾。
林雪君从人群侧面挤进去,便见熬过一冬的母牛瘦得骨头将皮支成小帐篷,四条瘦腿颤巍巍地不安踢跺,仿佛随时会支撑不住那沉甸甸的大肚子。
“哞——哞——”母牛躁动不安地痛叫,时不时甩头,牛角撞在绑缚它的木柱上,撞得木柱支撑着的棚顶扑簌簌往下落雪。
“这可怎么办?风雪封路,这大晚上的去场部请兽医,别说根本请不来,去的人都要冻死在路上。”一位牧民急得跟着母牛一起跺脚,时而看看牛时而看看牛棚外的雪,仿佛企盼雪能忽然就停了。
场部是呼色赫公社所在地,大草原上地广人稀,场部距离这里要近百公里呢。
“就算现在雪停了,路上都是积雪,骑最快的马也赶不及的!”一个穿着棕色蒙古袍的蒙古女人用蒙语不断地念叨:
“来不及的,来不及的。”
“巴拉老头没了以后,咱们这啥牲畜生病了,都得去场部请,哪来得及啊!什么好牲口都白瞎了。”一位戴着顶三角形的羊皮尤登帽的本地汉族牧民,东北话混着带点口音的蒙语,一边抱怨一边抹脑门上的汗。
牲畜就算拆分到各个牧民手里照顾,但都是属于大队的,是属于大家的财产,谁养着的死了,都是集体一起受损。
今年冬天连饿带冻,再加上被狼掏走的,死伤近四分之一。这种8月初早早配上的母牛,不等春天到来,返寒正严重的3月末就要生犊子,小的本来就难保全,要是母牛也难产死了……牧民们养了母牛一年以上的,辛辛苦苦就等着它下犊子产奶呢。
更何况大牛养久了都有感情,死了真是心疼啊。
“可惜巴拉阿爸也没培养个后辈接他土兽医的手艺。”戴着雷锋帽的牧民忍不住叹气。
巴拉老汉虽然不是公社里戴眼镜的那种兽医,却是经验丰富的老牧民,对于牲畜们常得的病都有一定应对手段,是这片草场上牧民们常打交道的土兽医,可惜没熬过今年冬天。
“现在这关头,还说这个干啥?”
站在母牛头侧的黑瘦牧民苦着脸,任边上众人东一嘴西一句的着急,并不答话。只是在母牛喘粗气时,一下一下抚摸母牛头脸中央微卷的白毛。
长手长脚的生产队大队长也急得直跳脚,他一边抚摸母牛的肚子,一边向外探头探脑,催促问:
“卫生员呢?还没来吗?就算背也背来了!怎么还不到?!”
“来了!来了——”站在最外围的牧民看到一路颠簸过来的手电筒光照,忙欢喜地大喊,仿佛看到了救星。
林雪君在呼伦贝尔长大,虽不会书写蒙族文字,也看不懂蒙字,但听和说却没问题。
她围在边上将大队长和其他牧民们的话都听了个明白,比探头探脑满眼迷茫的知青们更了解来龙去脉。
也顺着众人目光往牛棚外看,林雪君发现来的是熊一样壮的蒙古族妇女主任。知青们抵达大队时,抱着自己去见卫生员的就是这位强壮的妇女主任。
妇女主任簇拥着的是卫生员王英——就是给林雪君看病打针的人医小姑娘。
大队长病急乱投医,竟然将人医给请来了。
虽然人和牛都是哺乳类动物,但人和牛的构造、疾病及治疗办法等等大多都有天壤之别,大队长这是真的急得没办法了啊。
林雪君看着卫生员王英穿过牧民们让出来的路,走到母牛跟前,皱着眉跟大队长讲自己的难处:
“大队长,人和牛那能一样吗?你让我治,我……我也不会治啊。”
她挎着自己的药箱,摘了手套,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到给人接产的那一页,为难地抖给大队长看。
林雪君不自觉点了点头,无声地认同了王英的话。
她又看一眼母牛的状况,羊水已经破了,混着地上母牛拉的牛粪,泥泞一片。母牛撅着尾巴,时而用力,肌肉抖颤,但就是不见小牛犊子露头。
这一会儿已经有血滴悄无生息地落在泥泞上了。
林雪君脚往前挪了一点,又踟蹰。
在牧民们眼中她只怕就是个愣头青黄毛丫头,大家能相信她,让她出手吗?
“大队长,我都摸不到小牛的动静。”卫生员王英无奈地摸了摸牛肚子,又拿听诊器胡乱听了听。
不等大队长讲话,人群里已经有牧民好大一声叹气,然后嚷嚷道:
“以前咱们不就出过这样的事儿嘛,牛犊子早就死在母牛肚子里了。牛犊子硬了,卡主了,母牛再怎么用劲儿也生不出来,最后一尸两命啊。”
“是这样吗?”大队长青着脸,转头问卫生员。
“我……我也不道哇。”王英一着急,在场部学的好听的普通话都忘了,出口变回大碴子味儿的乡音。
林雪君的脚又朝前迈了一步。
绷着面孔,她目光忽然瞧见了边上的其他知青们。
当下环境里什么都缺,缺药材,缺医疗设备……她初来乍到最应该遵循的法则就是低调,少说多看。
就算牧民们真的让她试,失败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