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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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跟林雪君玩‘嘎拉哈(羊拐骨玩具)’输得很惨的安巴小朋友也在围观孩童之列,他站了一会儿腿脚发麻,换姿势的时候偶然抬头,目光扫到了树梢上的小猫头鹰。
他脑子里正想着这夜猫子个头好小,小猫头鹰的脑袋竟忽然180度转向,诡异地从背面变正面,直勾勾地盯向他。
安巴只觉得后背汗毛瞬间爆炸,吓得低呼一声,伸手指给身边的兄弟姐妹们看。
“夜猫子!”他缩着肩,盯紧小猫头鹰,生怕对方忽然变成大怪物朝着自己扑过来。
其他孩子们也都很害怕长相古怪、叫声诡异的猫头鹰,尤其是在夜晚看到它们,更是毛骨悚然。
孩子们被小猫头鹰直勾勾盯人的样子吓得不敢吱声,各个仰头紧张回望。
罪魁祸首忽然歪了下脑袋,朝着他们发出一串短笛般的幽幽鸣叫,接着,它噗一声炸开翅膀,在孩子们的齐声惊呼中,从树枝上扑飞而下。
胆子最小的孩子被吓得身体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便要哭。可他才张大嘴巴,哭声还没发出,那小猫头鹰已一个盘旋后稳稳落在了萨满的肩头。
怕人的夜猫子竟然会落在人类肩头!
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全都不约而同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
萨满并未被小猫头鹰吓到,仿佛对可怕的小猫头鹰早已熟悉般,照旧帮其他病马‘净化’身体,照旧伸手抚摸病马的肚腹,照旧步履稳健地在马匹间移动。
方才被吓到的孩子们忽然都静了下来,他们望着肩头蹲着小猫头鹰的萨满,只觉神异无比。
“看,狼。”一个小女孩忽然抓住身边兄弟的手,低声指向萨满的脚边——
因为工达罕等人都是高举着油灯,人们脚边几乎照不到光亮。
当萨满移步时,他们隐约瞧见一团黑乎乎的大东西缀行在萨满脚边。那东西头大肩高,下肢压低,长尾微垂,大大的三角耳朵机警地时不时转动。
光线不足,孩子们看不清那缀行怪物的全貌,可当它忽然转头时,黑暗中有两点幽绿色的光亮起。
生活在森林中的孩子都知道,那是怪物的眼睛。
孩子们骇得张大嘴巴,傻呆呆凝视穿行在桦树林间为病马治病的萨满。
他们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深切地感受大自然的神诡,小小的心灵皆受到了大大的震撼。
在这处小小的乌力楞里,总是喜欢吵闹的调皮孩子们,前所未有地乖巧。

漂亮的萨满袍,重达50斤。
健康马也检查过后, 林雪君退后靠着一棵笔挺的洁白桦树,借着一位族老举着的油灯,刷刷刷做起记录。
很快便通过笔记和涂写的方式捋顺了思路, 她啪一声合上本子, 将之塞回萨满皮袍内。
朝族老点点头,表示对他举灯行为的感谢后,她转身朝工达罕一招手,对方便大步走到近前。
“你是这些日子跟所有病马接触最多的人吗?跟神马接触最多的人呢?也是你吗?”林雪君开门见山地问。
“迁徙路上,还有到这里后, 都是我在照顾神马。跟其他马匹的接触也挺多的。”工达罕摸了摸头, 仔细回想了下才作答。
“你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林雪君又问。
神马已经出现症状三四天了, 【马流感】会传染给人, 如果是这种病的话, 潜伏期有三四天左右,也就是说一周前神马已经染病。
那么工达罕非常大的几率应该已经出现症状了。
“没有不舒服。”工达罕摸了摸自己胸口, 清了清喉咙,哪哪都挺舒服的啊。
林雪君点点头,又转向桦树族长:
“咱们部族里有没有人出现发烧、咳嗽和喉咙痛的症状?”
桦树族长不由自主站直身体, 认真思索后谨慎答道:
“部族只有一个叫诺诺列的孩子最近有咳嗽、发热的症状, 不过他是阴天跑去河里玩,回来没有烘干衣服, 也没有换衣服就直接睡觉才得的病。
“难道他生病还跟病马有关系?”
桦树族长问最后一个问题时语气格外小心翼翼,紧张得呼吸都变得缓慢了。
林雪君微笑着摆手道:
“如果是【马流行性感冒】,应该会有人也被传染。
“既然没有人出现跟马一样的症状,那就不用太担心了, 不是这个病。”
她说的很果断, 无论是语气还是肢体语言都透着胸有成竹。
原本紧张的桦树族长不由自主地受她感染, 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那是啥啊?能治好吗?”一位族老听到工达罕的翻译后,又用族语发问。
工达罕又转头将问题传达给林雪君。
“排除几种症状相似的病之后,剩下的就是【马传染性支气管炎】了,能治。”林雪君伸展了下手臂,如释重负。
只要有方向就好了。
“啥管炎?”桦树族长瞪大眼睛,完全没听懂。
林雪君脑内不合时宜地浮现‘妻管炎’三个字,忍俊不禁。
“就是吸气进肺里的这条管道上的一种病,没事,我有办法。”林雪君说罢,歪头想了想,随即朝拴马的森林外打望。
一眼便瞧见了守在几米外,靠着一棵松树默默等待的阿木古愣。
她抬起手朝着他摆了摆,小少年便拔步小跑了过来,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一般。
他赶到近前,林雪君想开口解释自己已经成为萨满的事,阿木古楞却根本没问问题,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饼子便往林雪君手里塞。
面具下唇角一挑,她笑着道:“我不饿,先不急着吃饭。”
似乎已不需要解释什么。
将饼子揣进兜里,林雪君开口安排:
“咱们这次采的草药很齐全,你和衣秀玉一起抓全‘退烧、消炎、止咳、止痰’的药剂,按照马的体重调好剂量,熬好后先给神马喝。”
“好。”阿木古楞点头应声。
“再配置些消炎安神的夏日补汤给这些没有症状的马。”【马传染性支气管炎】是有潜伏期的,即便是没有咳嗽的马也不能确定一定未染病,所以仍要隔着距离单独拴,并且得把药剂喂上,以做预防。
“好的。”阿木古楞再次应声,表示自己记住了。
“那去吧。”
目送阿木古楞离开,林雪君转头朝向桦树族长:
“岔班莫族长,咱们得建一个给马治病的撮罗子,密封效果要好一点,我要在撮罗子里放一种气体给马治病。
“新建的撮罗子得能煮东西,所以需要一个炉灶,还得带烟囱,得让烟气顺烟囱排出去,不然撮罗子里的马会二氧化碳中毒。
“还有,撮罗子太小了,马根本进不去……嗯,咱们夏季住的撮罗子不是用桦树皮包裹了做墙嘛,那就在桦树皮上开几个口子。每个口子的大小能保证病马的脑袋可以插进去,高度正好是病马站着的时候脖子的高度。
“嗯,还要保证马匹身上干燥清爽,不能存着汗被夜风吹。”
林雪君怔站着想了会儿,拍掌道:
“这样吧,撮罗子外面烧几个篝火堆,把四周的空气烘得干燥一点。”
“工达罕。”桦树族长朝后一招手,将工达罕喊过来后,下达指令道:
“你带几个小伙子去建林同志要用的撮罗子。”
“这是干什么啊?”工达罕瞪圆了眼睛,听得还有些不太明白。
“其实就是要做一个蒸汽屋,让马把头插进撮罗子,身体还在外面。”
林雪君一边思考一边细细都解释:
“【马传染性支气管炎】需要在一个干燥温暖的环境里休养,但如果空气太干燥会导致病马气管黏膜受刺激,咳嗽会加重。
“所以身体在撮罗子外被篝火烘,头在撮罗子里用蒸汽蒸。
“让蒸气缓解呼吸道症状的这个治疗方法,有一个学名叫‘雾化’。”
“喔……”工达罕表情严肃地点头,格外虚心学习的模样。
实际上他只搞清楚了怎么造撮罗子的道理,至于‘雾化’到底是啥,那是完全没听懂,不过能感觉到这个治法似乎厉害。
蹲身拾起一根枯树枝,他简单在地上画了个三角房子,这就代表撮罗子。然后在房子的每个三角墙面上画一个圈。
他抬起头,用树枝指着那些圆圈道:
“把这些桦树皮割开,把马头塞进去,对不对?”
“对。”林雪君竖起拇指,就这么干。
“那得把撮罗子做得结实一点,不然马头插进撮罗子里,不舒服挣扎的话,容易把整片桦树皮都掀走。”他仰起头,一副求认可的表情望着林雪君。
“没错!这个你有经验,全靠你了,工达罕同志。”林雪君以拳击掌,是得做得结实点,不然马劲儿大,脖子上挂着撮罗子的墙皮满营盘跑,那就糟糕了。
工达罕被她这样一讲,只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表情瞬间郑重起来,整个人都透出了一种背负重担、不能让人失望的坚毅气质来。
他站起身,丢下树枝,说了句“我这就去建”,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桦树族长站在边上看着林雪君指点江山,又瞧着工达罕干劲十足地离开,只觉得‘孩子们长大了,天下终将属于他们’,心中颇多感慨。
他正想长叹一声,林雪君的目光忽然投在他脸上。后背莫名一紧,桦树族长挺直腰背,下意识地道:
“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她还真有事要桦树族长去办:
“桦树族长,我进山带的盐还有许多,我去取来,一会儿需要慢煮盐水出蒸汽给病马做雾化治疗。原理大概就是盐有消毒杀菌作用,盐水烧煮冒的蒸汽给病马吸进呼吸道里,对马的疾病有好处。”
“马匹们得的这个病主要就是在呼吸道里,把咳嗽止住了,病就能好一半。
“你要准备一口大锅,装满水。”
“锅是吧?”桦树族长问。
“对,大锅,大的。”林雪君张开双臂,身上的铜镜和贝壳又随着动作哗啦啦一阵响动。50多斤的袍子,存在感就是强。
“好!”桦树族长点点头,转身便赶去找锅。
他自己专注于‘哪口锅最大’的思索,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离开时的表情,与儿子工达罕一模一样。
夜色愈沉,族老们拎着油灯带她去萨满老人住的撮罗子休息和吃饭。
待坐在绒毯上,靠住支撑撮罗子的立柱,林雪君浑身肌肉彻底松弛下来,才觉这一晚上扛着身50斤的袍子跳舞加就诊,是件多么累的事儿。
她手臂和腿上的肌肉都哆嗦起来了,她摘下面具,叼着饼子,一边啃一边想:
大学时候教授说得太对了,没有强健的体魄,干个p的兽医!
回头还是得多锻炼,最好炼成神力女超人。要是能徒手拽公牛,那简直连‘动物的保定’都不用做了,想怎么给牛做检查,就怎么给牛做检查!
那该多爽啊。
鄂伦春的每个好猎手都有属于自己的马,就像每位战士都拥有自己的战马。载着他们捕猎的鄂伦春马不是牲畜,更像战友。
在萨满神灵中有一位叫做‘朝露博如坎’,也就是马神。这个民族对生活中的‘火’‘天’‘马’等的重视,就体现在他们这些特殊的文化和习俗之中。
琪娜哈的马今天也出现了咳嗽的症状,精神越来越萎靡。
在大家不断用烘干的布巾、皮毛擦去病马身上的汗湿,帮助病马保持身体的干燥舒适时,她干得最勤快。
一块布巾烘在篝火上方,另拿一块布巾不断擦拭自己的小青马。手头的布巾被擦湿了,就拿去洗干净后烘在篝火上,再换另一块已烘干的布巾,折返回小青马身边继续给它擦毛,如此反复不断。
她听到工达罕传达说要这样帮助病马康复后,便没有停歇过。
小青马的皮毛始终保持在干爽状态中,琪娜哈的手却在反复擦拭和搓洗的过程中渐渐红肿了。
但她顾不上自己的手,小青马尅尅地又咳了两声,随即不安地轻跺前蹄,偏头没精打采地转头朝琪娜哈望过来,仿佛在向她表达自己的害怕。
琪娜哈心疼地抱住它脖子,被水持续浸得有些发白褶皱的指腹一下下摸过小青马的颈侧,她用脸蹭了蹭马脸。头发搔到了小青马的耳朵,它抖了抖耳朵,转开脑袋又咳起来。
琪娜哈忧虑又急躁地转望向萨满的撮罗子,想要追问怎么办。马还在咳嗽,要吃什么药,要怎么治一下呀?
她正犹豫要不要过去问一下,忽见萨满从另一边走过,与抱着大锅的桦树族长汇合后,齐朝着空地边缘新盖起来的特别结实特别大的撮罗子行去。
琪娜哈抻着脖子望了一会儿,刚想追过去就见带着青壮年盖好新屋的工达罕举着火把朝这边走了过来。
“琪娜哈,你牵5匹马过来。”工达罕左右看看,又道:“选病得比较严重的。”
“干嘛呀?”琪娜哈牵上自己的小青马,又去选其他的病马。
工达罕定在原地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随即傲然道:“雾化治疗!”
“雾化治疗是啥?”琪娜哈疑惑地问。
“哈,不知道了吧?”工达罕在琪娜哈面前一挑下巴,现学现卖道:“是给马治咳嗽的,雾化过就不咳嗽了。”
“……”琪娜哈似懂非懂地点头。
工达罕炫耀罢,得意地大步跑向杂树林,干劲满满地去牵枣骝神马。
琪娜哈望了会儿工达罕的背影,转身大步跑去选马。
她也要抓紧去看看,这个听起来特别古怪的‘雾化治疗’到底是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桦树族长,你就把一切都交给林同志吧。”

“怎么会这么快?”
琪娜哈牵着5匹病马来到新建好的撮罗子前, 惊异地发现这些撮罗子外,用来包裹挡风的桦树皮上居然割开了多个大小差不多的圆孔。
“那些孔是干啥的啊?”琪娜哈摸着小青马的背,自言自语地发问。
撮罗子内部没有布置什么, 桦树族长却将乌力楞里最好的炉灶搬来了。
灶里的火已经烧旺, 炉子关好后,火烟顺着烟囱汩汩冒出。灶上架的大锅里装满了清水,琪娜哈走过去时,水已经滚热地冒起小泡泡。
站在撮罗子外的萨满走到锅边,抓了两把盐均匀地洒进大锅。
动作时, 挂在身上的饰物和彩带微微飘荡碰撞水, 看起来像在跳舞般令人转不开视线。
琪娜哈张大嘴巴, 盐对他们来说可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每次用光了都要带很多猎物千里迢迢地去跟汉人交换购买。萨满好舍得啊, 抓那么多盐洒在水盆里,这难道是给马喝来治病的吗?
她心里的疑惑还没有得到解答, 就见工达罕在撮罗子里钉了好几个拴马的木桩,然后绕出撮罗子,牵过病马, 接着竟推着马后脑勺, 将马头推进了桦树皮上的孔洞。
“?”琪娜哈看得眼都不眨,太奇怪了, 这是干啥?
以前萨满祈福跳神可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没建过圈住马头的撮罗子,也没用大锅烧过盐水!
工达罕将马绳紧紧系在撮罗子内的拴马桩上,转身又去牵第二匹马。连同神马在内的6匹马头都被推进桦树皮的孔洞内后, 工达罕终于拍拍双手, 一猫腰钻出来。
站到空地上后, 他转头看看桦树族长,又看看穿着萨满袍子的林雪君,掐腰问:
“这样可以了吗?还需要做什么?”
林雪君望着被拴住后很不舒服,但因为正生病虚弱着,挣了几下挣不开只能认命站着不动的6匹病马,点头竖起大拇指。
工达罕立即满意地呲了呲牙。
撮罗子里被小火烧开的热水已经开始冒雾气,工达罕也按照她的要求在水烧开后将灶里的柴火撤了一多半,撮罗子里的温度稍微降了一些。
水雾温度不高,不会灼伤病马的呼吸道。潮湿的环境温度降低后恒定下来,不至于令病马缺氧或中暑。
她抬起手,朝右一摆,工达罕灵性地接收到林雪君的意思,走到撮罗子跟前便关上了门。
林雪君会心一笑,再次朝工达罕竖大拇指。
总是被夸奖,即便工达罕很想得到认可,也不禁羞赧地摸起自己的后脑勺。
“接下来还要一直派人给马擦身体,尽量不要让它们皮毛里存汗。”林雪君在工达罕走到近前时,低声叮嘱。
“好嘞,我来安排。”工达罕拍拍自己胸脯子,转头便去找人通宵照顾病马。
桦树族长与萨满打扮的林雪君并肩立在‘雾化撮罗子’外,焦躁的心渐渐落回肚子,情绪又有些复杂起来——
要给病马喝的药汤是林同志带来的人在熬煮,用的是人家一路采的草药。
给病马做雾化用的盐是林同志自己带的……
“林同志,去休息一下吧。你晚上就吃了个饼子,我让人再给你准备些食物。”桦树族长说罢转身面向老萨满的撮罗子,向林雪君点点头后,他微微侧着脑袋,伸出右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是他跟汉人学到的动作,代表着尊重。
现在,林雪君同志是他们乌力楞最尊贵的客人了。
在林雪君回到萨满的撮罗子里后,营盘里几乎所有人都围向了造型古怪的‘雾化撮罗子’外。
大家指指点点,语气里尽是纳罕。
这样治病的方法真是神奇无比,从没离开过森林的族人忍不住询问外来的采药人:
“你们汉人常常这样给马治咳嗽吗?”
外面的世界可真是丰富多彩啊。
站在边上的采药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古怪撮罗子外的‘无头’马身,傻眼地摇头:
“没有!哪有常常这样治病的啊。我一次也没见过啊!别说我们生产队了,连在公社也没见过。”
“何止是没见过,我连听都没听过!”另一个采药人也忍不住接话,语气里满满惊叹。
外面的世界是丰富多彩,但也没有这么丰富呀!
这场面可太有新奇了,他恨不得能让自家婆娘也来看一看。太可惜了,早知道这趟上山采药收获这么多,就应该让婆娘无论如何都申请到名额的啊!
就算进深山很苦,也值得的嘛。
“哎哎,看,马头伸进去的孔里往外冒白雾呢。”不知是谁忽然在人群中低呼。
“仙气飘飘的,太厉害了。”
“你们的萨满可真厉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时间不知不觉渐晚,偶尔钻出乌云的毛月亮已快爬上中天。
鄂伦春人居住的乌力楞里,主人家和客人们都不想睡,全一层层围在‘雾化撮罗子’外交头接耳地讨论。
连早该睡觉的孩子们都强忍了困意,兴致勃勃地看马治病。他们叽叽喳喳地闹腾,要不是被家长们拽住了,恐怕早就偷偷钻进‘雾化撮罗子’里去玩耍了。
“诺诺列!你生病了还在这里看?!快回去睡觉!”人群中传出家长驱赶孩子回去睡觉的声音。
诺诺列百般抗拒,为了躲避父母‘魔爪’,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地逃窜。
森林里可难得见到这样的场面,对充满好奇心年纪的小孩子来说,那是绝不能错过的。
就在年轻的鄂伦春母亲在人群中捕捉不想睡觉的儿子时,桦树族长忽然从萨满的撮罗子里步出。行到人群中后,他左右望了望,一眼瞧见边咳嗽边躲避妈妈的小男孩诺诺列。
拨开人群,桦树族长长臂一捞便将滑不溜丢的诺诺列抱在了怀里。
“啊啊啊,我不要睡觉,我不要睡觉!”小男孩用尽全力扭摆挣扎,他是真的不想睡啊。
正登着腿儿,诺诺列忽然发现老族长走的方向并不是他家,而是穿过人群朝向给马治病的大撮罗子。
他终于不再挣扎,傻愣愣地看着老族长拉开大撮罗子的门,接着将他往里面一塞。
忽然就站在白雾弥漫的大撮罗子里,小诺诺列疑惑地仰起头,瞪大眼睛看向大好人老族长。
不敢置信,他不仅不用回家睡觉,还心愿得偿地来到古怪的大撮罗子里了。
“你在里面跟马一起呆着吧,治咳嗽。”桦树族长摸了一把诺诺列的头毛,在对方天降馅饼般的惊喜眼神中,啪嗒一声关了门。
撮罗子里,诺诺列借着炉灶散发的微弱光芒,透过嗅起来有点咸的白雾,扫视一圈——
插进撮罗子里的六颗马头都朝着他,六双马眼睛眨巴着与他相望。
嗷嗷嗷!
他兴奋地转身张开双臂,抬腿便要绕炉灶跑一圈儿,结果才迈出去两步就被拴马的绳给绊倒了——五体投地。
但小诺诺列没有哭,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咳咳,今天他最威风!
外面的兄弟姐妹们肯定羡慕死他了!
今天只有他进了这个古怪的大撮罗子,哈哈哈,咳咳,跟神马和其他病马一起吸咸雾。
好厉害!
伸手向空中一下下抓雾,小小的诺诺列盘腿坐在枣骝神马脑袋下,高兴了一会儿,干脆躺倒打起滚。
某只马咳一声,他便躺平身体也跟着咳一声,咳完了又忍不住嘎嘎笑。
笑着玩着,不知不觉间,他咳嗽的频率越来越低。
孩子的兴奋劲儿过去后,躺在暖烘烘的炉灶边,蒙在潮湿的咸雾里,耳边听着小火烧水的咕噜声和病马偶尔一声咳,竟渐渐沉入了梦乡。
梦里的小男孩骑着一匹水雾化成的白马,腾云驾雾,穿梭整片森林,好快活。
后半夜乌云没能凝聚成雨,反而渐渐散开,还了夜幕一片清朗。
营盘中大部分人都睡了,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等煮好的几副汤剂晾凉,也依次喂给每匹马匹。
雾化治疗的撮罗子里隔一段时间便换一批马,工达罕等年轻人留在撮罗子外,需要通宵达旦地守着马匹。
琪娜哈家的男性长辈挪出撮罗子,在空地上铺了皮毛为席,空出的床位让给了衣秀玉和换下萨满袍子的林雪君。
夏天鄂伦春的撮罗子常常不遮顶,只围一圈儿桦树皮挡风和小野兽,头顶是空的,通风,很凉爽。
躺在这样建在森林中的木搭小三角屋里,睁开眼就能看到星空。
这可真是以天为盖地为庐。
林雪君平躺在毛茸茸的毯子上,呼吸着森林夜晚有些凉意的特殊味道。疲惫到极点的四肢渐渐放松下来,耳边衣秀玉和琪娜哈似乎在絮语,她却已渐渐听不清楚。
双眼越来越睁不开,困倦席卷,侵蚀意识。
阖上眼沉入梦境前,她看到漫天闪烁的星星镶嵌在柔软的墨蓝绒被上,朝自己铺裹而来。
第二天,太阳伴着朵朵大团的白云爬上天际。
林雪君被摇醒,睁目便见衣秀玉趴伏在枕边。
“林同志,昨天雾化的所有病马,咳嗽症状都减弱了。神马虽然还有点咳嗽,但烧已经退了,早上还吃了不少工达罕喂的草叶呢。”衣秀玉托着腮,喜气洋洋地望着林雪君。
“啊!”林雪君撸一把滚得乱七八糟的长发,一骨碌翻坐起身。因为过度劳累而酸痛的肌肉让她不由自主地倒抽凉气,嘶声之后又忍不住诧异:
“怎么会这么快?”
雾化要见效,按理说至少要两天啊。
“工达罕带着部族里的年轻人给病马们擦了一晚上的皮毛,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批病马雾化。好多病马一晚上排到两三轮治疗,它们皮毛干爽,呼吸道舒服了,站着也不耽误睡觉。
“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每匹马都显得比昨天精神。”
衣秀玉兴奋地叽叽喳喳,将自己才得到的所有消息都分享了出来:
“我去看过了,大多数病马的眼圈都不红了。”
“给马擦了一晚上的汗……”林雪君手脚并用爬到撮罗子门口,一把扒拉开门帘。
熹微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斑驳投洒。
林雪君抬手遮光,适应了下四周的光线,再朝‘雾化撮罗子’方向望,便见桦树族长已带着族人在晨光中忙碌起来。
族中妇女往盐锅里续上水,牵走刚雾化过的病马,转去阳光照射得到的地方晒太阳。
工达罕几人牵了排队的病马补上‘雾化撮罗子’上空出的孔洞。
每匹被牵来送去的病马都已昂起了马头,健步前行,不时甩甩尾巴驱赶走讨厌的蝇虫,再不复昨天垂头委顿、步履拖沓的模样。
“哇……”林雪君轻声低呼,连她这个兽医都忍不住赞一声:真没想到!收效居然这样快!
她将撮罗子的门帘挂在一边,盘腿坐在门口,一匹马一匹马地观望。
沐浴在晨光中,尽情地享受这时刻。
林间晨起的鸟儿婉转鸣啼,衣秀玉蹭到林雪君身后,掬起林雪君的长发,手指为梳,利落地编起麻花辫子。
森林间的雾气渐渐被阳光驱散,深嗅时鼻腔因渐淡的晨雾而变得湿润。
林雪君盘腿坐直,乖乖任衣秀玉摆弄头发,忽然被幸福笼罩,仿佛回到了温开水一样的童年。

神帽上的鹿角朝天,更衬得英气勃发的少女神异非凡。
这个世界上许多问题的因和果并不那么清晰地被等号连接, 人们看到动物生病了,未必能正确地追溯到病因。
比如在马生病前曾经都吃过一种草,比如马生病前他们搬到了这个新营盘——那是否就证明这些因素导致了马生病呢?
因为‘因’和‘果’的联系的探寻道阻且长, 才在这个过程中出现许多似是而非的‘真相’。
到底动物生病跟鬼神说、福祸说有没有关系?
到底动物病好了跟祈福足够诚心有没有关系?
所有这些思考都决定人类是否能正确总结经验, 并科学地规避掉风险和下一次的疾病、灾难。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林雪君扯下自己随身笔记本的整个后半部分,将这次马儿们生病的原因、原理和治疗方法一一详细记录。
【要在雨季尽量多地寻找晴天,让马匹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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