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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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君脸色渐渐浮上粉红,就算内心已经自封优秀兽医称号,忽听到陌生人如此不低调的评价,她还是会害羞,“谢谢你。”
大叔回头看了眼林雪君,似乎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道谢。
他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只是阐述事实,你为什么说谢谢?
林雪君的脸更红更烫了。
太阳逐渐变得火热,林雪君终于开了院门,让巴雅尔带着大队伍上山觅食。
大驼鹿海日和阿木尔也跟在队伍中,晚上它们吃饱回来了,才轮到小奇迹和雅若吃奶。
“幸亏你来得早,不然就看不到这么多动物了。”林雪君开门后,沃勒也带着它的队伍出门巡山了。
只剩糖豆和阿尔丘懒洋洋的趴在院子里,可爱和温顺的狗狗没有守卫领地的压力,只要随心所欲地做狗就好。
鸡鸭叽叽嘎嘎声中,林雪君仰头遥望屋后山坡高树上的鸟屋,树荫茂密,她什么也没看到。
“我知道,只有早上太阳刚醒来和傍晚太阳要睡觉时,院子里的动物才都在。”大叔又点点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了解。
草原上明明地广人稀,许多人生活在同一个生产队,一年也只能见上几面。这样空旷的茫茫原野上,这些消息到底是怎么传播的呢?
真是个迷。
陌生的大叔什么都没有说,却在离开时从轻便的蒙古袍里掏出一把大核桃。
从他的袍子外看,明明看不出那里面还装着除了身体外的其他东西。偏偏蒙古族人能从袍子里掏出任何你意想不到的东西,可能是一只小羊羔,也可能是这样一把核桃。
林雪君想抓一把瓜子或者果子给他,大叔却已经匆匆地走了,留下个瘦长的人影。
草原上有见人便唱歌、灿烂得像开得很吵的野花一样的笑容,也有沉默似冷松般的背影。
许多来草原动物园的人都是这样的陌生人,不知从哪里来,之后又要到哪去。
他们就这样千里迢迢转到第七生产队来,看看狼,看看白色的海东青,看看会管理团队的大牛巴雅尔。看黑白花的漂亮大狗,看朦胧夜色里像怪兽一样的大驼鹿,看从不怕人的小狍子,看白色的小奇迹。一胎能生很多羊羔的小尾寒羊,住燕子窝的小猫头鹰,红宝石一样的红骏马,爱咬人的黑色大马。
还有喜欢站在阴影中监视陌生人的黑狼,跃跃欲试想靠近的灰狼,生了一身浅灰色毛发的银狼,头上有一撮白毛的棕灰色狼……
这些人会在院里的桌子上留下许多果子、野菜、水草、还活蹦乱跳的像是刚捕到的鱼,不知是从哪里传出去的,都说林同志要养这样一院子动物非常不容易,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
动物园这么好,让分散在四面八方难以相聚的人在这里相遇,看到有趣的东西,可不能让动物们挨饿。大家留下的不是登门拜访的礼物,而是给动物们的食粮。
这些来参观的人中,还有会倚在院子门口,问哪位是林同志。
然后盯着林雪君看上一会儿,又走了。
好像兽医林雪君也成了动物园被观赏的动物一员。
他们到底是从旷野哪个方向来的呢?
忽然冒出来,又忽然离开,消失在日落前的晚霞里。
一些客人会点名想见哪位动物,沃勒、海东青飞白、白化驼鹿幼崽小奇迹和黑白花会牧羊的大狗是动物园里的明星动物,最最受客人们的喜爱。
可除了小奇迹外其他动物可不常能看到,比如有人点名来看沃勒。
林雪君在院子里外呼喊沃勒的名字:“沃勒,来见见客人呀,有肉吃哦。”
“嗷呜~~”是狼嚎回应。
可从后山草丛中钻出来的却是阿尔丘。
诈骗,这才不是狼!
如此乌龙常有,林同志的草原动物园变幻莫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常常林雪君也不在院子里,她要去牧场上照看牲畜,偶尔还会去其他生产队给牲畜看病。
便换成住在左边的衣秀玉,或者恰巧有空的王建国、穆俊卿他们帮忙招待千里迢迢赶来看动物的客人。
有时穆俊卿也不理解这些在草原上早看腻了旱獭、狼群、鹰和牛羊的人,怎么还愿意赶这么远的路来看林雪君的动物?
孤独的人总会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一群孤独的人在这一年盛夏轮流犯着同一种傻。
等林雪君回来时,总看到屋里屋外放着些食物或奇怪的礼物,她还曾收到过洁白的黄羊的头骨。
坐在炕上指着桌上放着的各种东西,她问衣秀玉:
“这是哪来的?”
“一个戴羊皮帽骑驴的牧人。”衣秀玉认真回想,生动地描绘。
“阿凡提。”林雪君脑海内立即浮现一个熟悉的形象。
“阿凡提是谁?你原来认识他吗?”衣秀玉疑惑地反问。
林雪君不答话,反而指着另一个东西问:“那个呢?”
“一个骑白马的。”衣秀玉的回答总是如此简洁而令人浮想联翩。
原来唐僧也来过林同志的草原动物了。
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游乐场、剧本杀、旅游;
没有无穷无尽任人筛选的小说电视剧电影,和总也听不到底的长长歌单。
在这个极度缺少娱乐的环境里,不仅流传着草原动物园的故事,还有今年3月哈尔滨出的感人工人故事,枣庄拼生产的好文章,威海满载而归的渔船……还有去年四川山区里出的养殖女标兵。
川西有大片大片的原野、连绵不绝的森林,还有五彩斑斓的湖泊和河流,许多勤劳而手巧的女性靠时代传承的蜀绣便可养活一大家子人,但也有一些山区村落生产队穷得吃不上饭。
穷苦的人吃不起粮,就捡野菜吃山鸡,这里四季不冻土的环境养育了许多许多性情平和而懒散的人。一些人不需要种田也不至于饿死,不织棉麻也不至于冻死,悠哉哉地生、悠哉哉地老去,只要不被蚊虫吸干血液便能活。
苟晓丽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有懒人的生产队里,哪怕大队长天天上门去催那些懒汉上工,他们也只是笑呵呵地应承,却从不真的就放弃躺着的姿势,甚至连蒲扇都不曾离开他的手。
他们从不跟嫌大队长烦,也不跟任何抱怨他们的人翻脸,只是笑呵呵地故我,谁也无法动摇他们贫苦的悠闲。
苟晓丽是生产队里认字最多的人,身边许多不爱阅读的人,她就替他们阅读,然后将书本上的知识口口相传地告诉他们。
她学会了那些懒汉的某个特质: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始终坚持自己的作为,多少年都不改变。
别人嫌她烦,笑着请她不要讲了,她也绝不停下。
一张报纸中她觉得好的文章,就从大队这头第一家,念到队尾最后一家。一家念一遍,甚至两遍,她几乎可以背下这些文章,也不觉得枯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些知识还是钻进了社员们的耳朵,进驻了他们的脑袋。
于是,大家从来没学习过,却也知道小羊羔刚出生两三天要喂土霉素糖粉,不然会得羔羊痢疾,还会传染,可能一羊圈小羊羔都会拉稀而死。
大家从没研究过怎么更科学地喂养,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各种拥有不同营养的饲料交替混合喂养的行为,还会在春季给所有牲畜驱虫,买不起药汤,他们居然也好像无师自通般地学会用炉灰杀死牛羊身上的跳蚤、烧艾草等植物熏赶蚊虫……
社员们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看着牛羊畜群越养越大,牛羊棚圈越打扫越干净,每年不同月份养成规律的驱虫、喂预防药、剪毛熏蚊等行为。
没有反抗能力的队里的孩子,被苟晓丽强迫着看她采的药材,敢记不住就揍。渐渐的,孩子们不需要她威胁地倒数“3、2、1”,已明白不能违抗她,要乖乖记住她手里捏着的草药。
四川的水土太好了,遍地的野草是薄荷,恼人的今天割明天长的杂草是调味佐料,脚踩牛啃的随处可见的植物是草药。
等到大人们回过神时,发现自家孩子不仅跟着大人们认识了有价值的蘑菇等作物、学会挖根茎类食物,居然还学会了采集草药!
那些懒人们自己虽然不爱动,但赶着孩子干活却很有活力。
于是生产队里常常瞧见懒汉摇着扇子赶孩子出门,为他们背上背篓,塞过去赶蛇棍,要求他们一天必须采满多少多少食物和草药。
生活这样一天天过,苟晓丽仍旧一有空就读报、用本就不多的钱买书、做笔记,然后挨家挨户去不容拒绝地朗诵。
忽然有一天,公社里发来通报:
“你们生产队今年出栏的牛羊最多,出售给供销社的中药和食物最多,获得了今年优秀生产队的荣誉。
“大队长写一下报告,将你们成功的经验汇报一下。”
“?”大队长捏着荣誉和奖金奖品一筹莫展,他们居然成了全公社最优秀的生产队?
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改、革,善用什么优秀先进的技术呀。
大家不就还是那样活着、劳动着嘛,村头的狗照旧喜欢晚上乱吠,村尾的刘老汉还是整天坐在竹编的躺椅上昏昏沉沉地睡觉,什么都不干。
生产队紧急召开大会,开了一场又一场。
终于在5天后,8大员加上几位贫农老代表总算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大家恍然大悟,不敢置信。
这一年冬天,苟晓丽成了全公社最光荣的劳动标兵,被所有人公认为最先进的劳动者。
公社社长亲自带队来跟她学习优秀经验时,不仅看到了她家里那个与社长握手后笑呵呵地躺回长椅继续眯着眼睛撸狗摸猫的老汉儿。
还看到了苟晓丽那张旧得摇摇晃晃、吱呀乱响的旧书架上,齐齐摆放着的,全套林雪君参与编撰或收录林雪君文章及报道的书籍和报纸。

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之中,也不止有一种声音在呼唤:林雪君,林雪君…
草原上最大的盛会, 就是那达慕。
是‘游戏’的音译,长生天用这场盛会将散布在草原上的牧民聚集在一处,以庆祝丰收的喜悦之情。
这场盛会大多数时候举办于农历六月, 其实是春夏忙碌的牧业工作告一段落之后。
蒙东草原上开化晚, 春天来得晚,夏天也来得晚,人们的忙碌完成的日子向后推迟一些,农历六七月份举办的时候都有。
在牧民们于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的草原动物园中得到短暂的精神愉悦与放松后,那达慕终于悄然来临。
祭敖包作为蒙古民族的民间信仰, 一直是草原人民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事实上‘那达慕’这个词从15、16世纪就出现了, 老人们还称那达慕为‘耐亦日’, 曾经在老人过寿、小孩剪头发时都会举办耐亦日。
可渐渐的变成有包括‘男儿三艺’游戏举办的大联欢、庆典盛会, 才叫那达慕。
在这一天, 无论住在多远的毡包里的牧民,都会赶来赴会。红太阳将远方的机械、书籍、先进的知识与思想带到草原, 这一天正是这些‘好东西’互通有无的日子,据说还会有草原放映团会带着叫做‘电影’的新鲜东西给大家观赏。林同志也会带着她的狼和白色驼鹿到那达慕上与大家同庆,之前因为忙碌等原因没能看到草原上白色奇迹的牧民, 这下有福了。
自从领袖提出‘妇女能顶半边天’, 推行男女只要同工必定同酬以来,被称作‘男儿三艺’的游戏也早不再是独属于男性的竞技, 甚至在搏克场上也能看到女性勇士摔跤和爽朗大笑。
当汉人们也来到草原,与蒙古族牧民共同劳作,一起建设生活,那达慕上的各种游戏和比赛中, 也多了不少穿着传统袍服, 脸上却有不一样气质的人在快乐参与。
“还没有汉族人在赛马比赛上得过冠军, 更何况是女性。”大队长抚摸着苏木的背脊,仍觉得它太高了,对于需要在疾驰中倒下身体去捞抢放在草地上的哈达的骑手来说,是很危险的:
“到时候你的脚会大半插进马镫子里,苏木的速度太快了,如果你没能夹紧它而摔下马,会被极速拖行——”
林雪君却拍拍大队长,笑着安抚:“我从去年就开始学骑术了,草原上最好的骑手们都是我的老师,苏木又是与我最默契的马,会没事的。”
她是来比赛的,想要得名次。如果是要讨平安的,在边上围观比赛不就好了。
这一年的那达慕在海拉尔城外的金藏汗草原上举行,好多旗县的牧民都是提前好多天出发来庆祝的。
人们穿上自己压箱底最漂亮的袍子,新缝的帽子,色彩斑斓地来到大会上,与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相遇、相识。
一些爱情的种子也会在这几天萌生、发芽,真是生机勃勃的盛会。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并行穿过人潮,被允许来参会的沃勒全程亦步亦趋地跟着林雪君,它那双往常被评价为‘阴沉’的狼眼睛都变得清澈起来,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好奇心和惊诧情绪冲淡了它的杀气。
阿木古楞牵着驼鹿妈妈海日,后面跟着白色的小驼鹿奇迹和姐姐雅若。
人们一瞧见有黑狼和白色驼鹿的就知道是林雪君同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有那么多陌生人主动上前与林雪君问候。
林雪君这次没有带糖豆,主要是它对所有人都热情,那达慕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参加,她怕糖豆会跟着别人跑丢。
逛摆满货物售卖的区域时,还看到了挂着新华书店木牌的车棚,真是奇妙的体验。
露天的、开在草原上的新华书店,前面排满了穿着盛装民族服饰的牧民,争先恐后地要买些教大家种地、种草、牧牛牧羊的书。
远处有人在唱歌,男人女人孩子们的歌声混在一首曲子中,风将那歌声吹过整片那达慕盛会区域,时高时低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忽然一个哈达送到林雪君面前,是位个子高挑、面庞黑亮的小伙子,他不好意思地朝着林雪君行礼,在她伸出双手接过哈达后,快速用蒙语道:
“感谢你教大家做青贮牧草。”
接着便又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走开。
迈出几步后,他回头又看林雪君,随即一边傻笑,一边跑了。
是位可爱的陌生人。
“没有了没有了,所有林雪君当作者的书,都没有了的,没有了,不要排队啦。”新华书店的售货摊架前忽然响起售货员的喊声。
“怎么这么快就卖光了啊?”
“大多都是呼色赫公社里的人买走的,现在他们公社里的社员都可富了,想买啥买啥!”
“哎呀,真厉害呢。”
“可惜我没买到书……”
后面排队的牧民们唉声叹气,却也不愿就此离开,挑挑拣拣又买了些其他书籍。
林雪君的面孔被盛典的风吹得粉红,阳光又将她照得神采奕奕。
把哈达仔细搭在脖子上,弯腰摸了摸仍戒备四望的沃勒,她随阿木古楞牵着驼鹿继续穿行。
步出售卖商品的区域,人潮也没有变稀落。
到这时候你才知道走几公里都看不到一户人的草原上居然有这么多人。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跃跃欲试地摸上白色驼鹿小奇迹的屁股。小家伙早被摸习惯了,现在都不怎么害怕人类了,被摸了不仅没有呦呦叫着跑掉,还转头去舔那人的手。
“林同志,听说你也准备参加赛马比赛?”
听到这声问,林雪君才转头去打量来人,居然是盟长付和平。
她哎呦一声,忙走上去与付盟长握手,“盟长您好。”
“哈哈,在这里你才是明星,我可不是。”付和平朝四周努了努嘴,便见许多人对着林雪君打望,还有的小声私语“那就是林同志吗?”“是林同志,他们公社最先做冬天也青绿的草料。”“真年轻啊,好厉害……”
林雪君不好意思的笑笑。
“第一次参加赛马比赛,想捞几条哈达?”付和平身边没有跟人,他正独自混在人群中观察牧民们的精神面貌,了解他们的日常状况。
“20个。”林雪君笑着答道。
“比赛场地上就只放20个哈达啊。”付和平挑眉,随即明白过来她在放豪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林雪君也跟着大笑,这时衣秀玉牵着去河边饮马吃花归来的苏木,林雪君接过苏木的缰绳,伸手摸了摸苏木的鼻子,在它骄傲地抬起头时,对付和平道:“这是跟我一起参加比赛的战友,苏木。”
“真俊啊。”付和平打量过在夏日阳光下膘肥油亮、肌肉匀称的大骏马,伸手想摸一下。
林雪君来不及阻止,苏木已不客气地转头呲牙,幸亏付和平缩手快,不然苏木就要成为第一匹因为咬盟长而不能参加那达慕赛马比赛的骏马了。
“脾气不怎么好啊。”付和平见林雪君一脸愧疚,微笑着调侃一句,解除了有些尴尬的气氛。
“是不太好。”林雪君双手圈住苏木的嘴筒子,它用力一仰头就挣脱了,接着便没再用正眼看过其他人。
边上有其他人牵着骏马走过,苏木总会先转头打量一番,然后就会恢复自己不可一世的姿态——没有一匹马能比本马俊美。
随着人群走向赛马场,林雪君与付和平聊了些草原上种植牧草、青贮草料应用、优种改良等内容。
付盟长没有一点架子,像个亲切的长辈一样,还随口跟林雪君聊了两句当下知青困境的问题,林雪君不敢轻易评价,付和平也不介意,在赛场前拍拍她肩膀,祝她跑个好成绩便转去赛场另一边。
赛场就在一大片较平坦的草坪上,所有参赛的人面前都是一条放了20个哈达的赛道。
与组织比赛的人沟通后,林雪君走到南边第二条赛道起跑线处。
她左右各站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健美女性,她们围着头巾,穿着短短的棉麻质的蒙古袍,在与她对视时分别点头致意。
人类如此友好,马儿们却并非如此。边上任何一匹大马如果胆敢朝苏木凑近一点,令它感觉到自己被冒犯,立即便转身以屁股相对——飞踢警告。
看样子对盟长它还是客气的,至少没有做出尥蹶子的起手式。
裁判再次确定了场地的安全等状况,终于走到前方所有参赛选手都看得到的地方,用蒙语向所有人喊话,让参赛选手们朝着前方举着——与选手赛道上哈达颜色一致的——小彩旗的工作人员跑,不要错道。
接着便举起了手中的红旗,示意所有选手上马。
林雪君深吸一口气,走到苏木面前,确认所有装置都没有问题,随即轻轻拥抱它的脖子,又凑近亲吻它的长马脸,在它耳边低声说:“尽情跑吧,我的王子。”
“唏律律。”苏木抬了抬前蹄,仿佛在说:“快上马吧,我的公主。”
林雪君勾起浅笑,轻盈上马,那些动作和要领她早已熟记在心,骑马后视野更高,仰颈远眺几乎可以将整个那达慕庆典区域尽收眼底。
人们热热闹闹来来往往,各个都挂着笑脸。以往的苦难和辛劳在节日中都被抛诸脑后,豁达开朗的民族没有那么大的脑容量去专门记忆悲伤。
牛羊穿梭,人声和动物的声音拂过耳畔,风轻轻对她说:尽情飞吧,草原的孩子。
林雪君前倾身体,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将脚深深插进马镫子。
忽然一阵温暖而有力的风扬起苏木的马鬃又撩高林雪君的马尾,裁判员猛地向下压手——红色的小旗被风吹得猎猎抖动,所有骏马都猛然冲出起跑线。
苏木几乎在比赛开始的第一个刹那就表现出了它优越的爆发力,那身潜藏在皮毛下的肌肉尽数随着激烈的奔跑动作贲起,马鬃被劲风拉成一面旗,随着它的动作而晃动。
林雪君低低伏在它背上,背拉直、臀部轻抬,衣衫下的肌肉也紧绷起来——身姿矫健的女骑手几乎与她的骏马融为一体。
与一群其他公社的建筑人员沟通造楼造桥技巧的穆俊卿忽地放下手中的模型,顾不上正听自己讲话的人群,转身大步跑向赛马场地。
“哎,穆同志——”
“哎?”
人们惊讶地呼喊,却没能换来穆俊卿一个回首。
在会场其他区域的许多人听说参赛的人中有林雪君同志,也快速向赛马场聚集。
穆俊卿赶在其他人抵达之前挤进围观的人群,接着目光便再没有挪开过。
“瞧,那个有匹狼陪跑的就是林同志!”
“哇,她的狼跑起来也好俊啊!”
“看到目的地那里站着的三只大驼鹿了吗?它们等着的地方就是林同志要跑到的终点。”
“苏木一匹马就跑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穆俊卿低声呢喃,眼前的场景激动地他几乎热泪盈眶。
比赛的竞技性和马的俊美,都令人热血沸腾。
忽然,林雪君身体轻巧地向右侧一滑,整个人便倒向骏马的右侧。
苏木配合着身体微微倾斜,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骄傲的骏马对自己和主人都充满了超乎常人理解的信心。
林雪君也没有让它失望,她双腿夹紧了马腹,脚紧紧勾住马镫,身体再向下,又向下,接着右臂松开缰绳,向地面方向伸展。
“喔——”
“嗷嗷——”
“啊啊啊啊——”
她捞住了一个哈达,两个哈达,三个……
林雪君同志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下探便立即坐回马背。她伸手尽可能多地捞起哈达后,又停顿了几秒。
哈达随风招展,疾驰在苏木右后侧方的沃勒忽然加速,彩色哈达的尾端拂过大黑狼的肩颈,仿佛正迎头去接哈达般。
大自然礼遇每一个生灵。
当林雪君端坐回马尾,许多人仍无法忘记方才那惊艳而又美好的一幕。
一些老人莫名湿润了眼眶,仰起头向长生天祷告。
在即将抵达终点时,林雪君举高了手中的哈达,无数根飘带咧咧作响,折射了阳光,耀眼得不像话。
站在终点的阿木古楞仰头眯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个朝这边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一狼。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朝他们拥过去。
等在终点计时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拉住阿木古楞,真走上赛场可是很危险的事,他怕阿木古楞情绪激动,真的向前迈步。
下一瞬,苏木的前蹄踏过终点线。
计时员记下时间,其他人也记下了排名。
欢呼声依次响彻云霄,在那些无意义的尖叫声中,渐渐有了另一个更高更嘹亮的呼喊:
“第一名!林同志是第一名!”
“15条哈达!天呐——”
“林同志!林同志!”
“林雪君——”
有的声音甚至破了音,伴随着震天的欢笑。
风也唱起歌,云在伴舞。
草在结它的种子,樟子松举高手臂竭力撑起了天。
牛羊在呼麦,马在□□狼的背毛,白色驼鹿的呦鸣声吵醒了远山的鸟雀。成群的鸿雁掠过晴空,它们的旅行仍在继续。
林雪君这个名字,并不仅与一桩奇迹挂钩。
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之中,也不止有一种声音在呼唤她。

夏季的风可真和煦呀, 林雪君高举着一把哈达,翻身跳下苏木。
回转身,她在欢呼声中用力拥抱苏木, 从怀里掏出糖粒子, 迫不及待地塞进它嘴巴里。在它被甜得仰头撅起嘴唇时,她又用脸蹭了蹭它高高的肩。
一转头便见已长成高塔般的少年牵着三只驼鹿站在人群中,没有拥挤和高呼,只是坚定地望着她,就像在她冲刺时看到的那个眼神一样。
林雪君因为运动和兴奋而红彤彤的面孔上扬起最灿烂的笑容, 她松开苏木, 向前猛扑。
阿木古楞如他看起来的那般可靠, 展开双臂便拥住了她。
“你得了冠军。”他说, 语气在欢呼中显得过于平静了。
“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林雪君松开他,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木古楞嘴唇一抿,骄傲地不回答, 仿佛她问了个蠢问题。
“哈哈哈。”笑着将苏木的缰绳拽到阿木古楞手里,她转身穿过拥簇得越来越多的人群,看到了有些迷茫地站在人群外想要钻进来, 又无从迈脚的大黑狼。
拨开人群, 她接受了几个哈达,然后蹲身扑抱向一直陪跑的沃勒。
“沃勒……”单膝跪在地上, 她用自己的脖子去贴它的脖子。
在人群中显得有些不安的大黑狼终于平静下来,它犹豫几番后坐定在草坪上,抬起一只脚踩在林雪君的脚上,回头轻舔她的发尾。
人类的发尾可真长, 它要将脖子向后仰得很厉害, 才能完整地舔完一绺头发。
站起身时, 林雪君兴奋依旧,情绪躁动着,她忍不住抓着沃勒的前腿根,猛然将它抱了起来。
大黑狼实在太重了,她几乎没办法将它抱得后腿离地。
这时侧面忽然伸来两条手臂,在她手掌下向上一架,用力一顶,助她将大黑狼举高过头。
阿木古楞腰间拴着三驼鹿一匹马,双手又托举着一条大黑狼,像个忙碌的动物园管理。
林雪君笑吟吟与他对视一眼,又抬头去看沃勒。
被举高的大黑狼并没有表现出惊惧,反而眼神从容地左右逡视一圈儿。
辛巴——
趁阿木古楞将狼举高,林雪君恰巧能在拥抱沃勒时将脸贴在它的胸骨上。
在人群围绕欢呼、笑吟吟的注视下,她完成了一次与沃勒面对面的拥抱。
放下沃勒后,林雪君得到了从颁奖嘉宾盟长付和平手中递过来的哈达——不止有冠军哈达,还有她捞起的所有哈达,也都是她的了。
在这个时代,哈达可不便宜,彩色绸布是绝对的贵重物品,不止蕴含着超然的意义,本身的价值就不低。
林雪君将所有哈达都挂在脖子上,笑得像个考试科科得满分的孩子。
“虽然没有捞起20条哈达,但恭喜你,林雪君同志,得到了冠军。”付和平再次与她握手,“再接再厉,草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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